宝七叶与小鹄王

2013-05-14 09:46木泱泱
飞魔幻A 2013年9期
关键词:史书

木泱泱

我把你给的爱锁在遥远的千年前,深埋在白水青草遥远的荒原。

我叫宝七叶。宝姓为国赐,源于我家祖宗奶奶柒焉被帝王迷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封官加爵,姓氏都变得高贵冷艳。

我甫一呱呱坠地,我父亲已经带着我拜过宝家祠堂。我认识的第一个人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柒焉。我会说的第一个生词,叫做柒焉,不是娘亲。

我五岁时,已经会把她留给朝天帝的所有情诗背得滚瓜烂熟,于是情窦也比其他同龄的王孙子弟开得早。我迷上的这个人叫做朝天,是我祖宗奶奶柒焉的夫君,北浔第二任帝王。据说他临死前捏着我祖宗奶奶柒焉的一块丝巾,嘴角含笑而终。

我的祖宗奶奶柒焉,十四岁前在一个官妓院打杂,捡到一本占星之书,自悟成才,因缘际会与伐北将军算了至关重要的一卦,战事大捷,从此声名鹊起。

这位将军便是当年还未称皇的皇子朝天。那一战,他的敌人是鹄族的耶律十七。

史书记载,这位耶律将军虽然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却是一根很难啃的骨头,带着几十个游牧部落,在北浔之北,与朝天一战就是七年。

第七年,北浔开国之帝已经熬不住活不下去了,朝天终于将耶律十七战死。可惜在那一次战事中,我的祖宗奶奶柒焉也不幸战死。

之后朝天回到北浔都城继位为皇,再之后,我的祖宗奶奶柒焉被追封帝后,柒家御赐宝姓,世袭钦天监占星之位,守卫国运,七百年圣宠不衰。

我这一辈上,宝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可惜天资并不聪颖,容貌也并不算美丽,与史书中记载的我的祖宗奶奶天差地别。

我父亲看着我的容貌时而叹气,时而又颇欣慰地对我说,自古红颜多薄命。

我暗地里也十分庆幸,多亏了我长得白!

可惜我仍是出了意外。

九月初九,我以钦天监国算之职,带领文武大臣,到北浔国的国寺千年庙祈福。

三拜九叩之后,我喝完祭祀酒,一道闪电直击了千年庙。再醒来,身下不是我的碎花褥子,而是厚草席。

彩顶的军帐,帐外一灯如豆。我闭了眼仔细听,外面打更之人的敲梆子方式,应在开国初年。

作为钦天监一名博览群书的占星者,我不用掐指也能猜到……我穿越了至少七百年。

我挣扎着从那床厚草席之上起来,自己左肩膀包着一大团白色纱布,微微动一下,能感觉到隐隐的痛楚。

大踏步的脚步声从外传来,我猛地拉开床帐子睁大了眼睛,军帐的门帐也同时打开。

拉帘的少年看着我惊喜的喊道:“柒焉姑娘醒来了!”

军装的青年大步出现在帐子前,银白铠甲,佩剑,身着的是开年最神气的将军服饰。那银白色的护心镜之上,用银蓝色写着一个“帅”字。

银甲白面的将军倾下身上下将我打量了一遍,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带着探寻将我望着:“你终于醒了。”

护心镜上这个“帅”字并非是夸这人长得多帅,这个字……是开国第二任皇帝朝天出征之时,老皇帝亲自提笔而就,寓意军中之首。这个字在幼年时,我曾临摹过多次。

那么此人定是朝天。我看着那小伙子目光严厉:“你刚才唤我什么?柒焉?”

那少年点了点头,有些抓不住头脑般迷茫点头。

竟然是穿到了我祖宗奶奶的身体中了?

我惊讶得忘了说话,只直直看着眼前之人。如剑浓眉,星子般闪亮的一双眼,肤色过白略显秀气,悬胆般的鼻子却极英挺,身形似修竹,气质却安稳如山。

我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占星人,深呼吸几次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带着多年的敬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直挺挺地跪下去,唤道:“朝天将军……”

朝天微愣,迟疑了一下,蹲下将我托起来,寻味地看着我,带了几分促狭的笑:“跟我竟也要行如此的大礼吗?你还真是客气。”

我看他表情,难道朝天此时已经与我祖宗奶奶情投意合?想着不能露出破绽,顿时精神抖擞做出一个烟视媚行的姿态来,想了想试探道:“朝天?”

朝天一脸温和的笑意卡住了一般,半晌才低了头凑近了我,板着一张脸道:“你平时就是这么称呼军中最高统帅的吗?”

我:“……”

朝天微微抽了抽嘴角指着自己问我:“你可知道你到底该称呼我什么?”

古人实在难以揣摩,我咬着唇试探着问道:“将军?太子?”

看着朝天一张脸越来越冷,我下了大决心唤道:“小天天!”

朝天一哆嗦,直接扭头走了。

我颇有些心急地唤了小将士端过水盆给我,水面清澈映出我的面容。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水中之人,原来我的先祖柒焉竟与我长得一般模样,并非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嘛。我兴奋得难以言表,端着水盆哈哈大笑。

真恨不能回到七百年后让全城人都知道这个真相,又恨得抓心挠肝,最后懊悔地狠狠扔了水盆。

门口朝天回头将我望着,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小厮,沉声示意道:“恐怕有些问题。”

然后大踏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我抬头看着小厮微笑着问道:“这是开元几年?”

我拖着残手,拉开军帐。

帐子外,天色苍茫,绿草满地,傍晚绯色的火烧云映红了整个那拉提草原。

这是朝天登基的前一年,决战之年。

第二日天色仍漆黑,塞外边声连角起,外边一片混乱,人声马声阵阵嘶吼。我惊坐而起。

刚奔出门外,就被身披黑狐裘捏着白羽扇的一个男子扛上肩头。借着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光,我看着身下的异族青年,满脸的大胡子,一个吃惊,尖叫道:“耶律十七!”

耶律抬头看我:“你惊讶个什么?走!”

我曾于史书之中多次见这副尊容,此刻实在是想不到刚刚穿越就遇上这种事,玩了命地挣扎。

他罔顾我的感受,直接扛着我东躲西藏,毫无史书中鹄王的痴傻模样,最后竟然还叫来了一匹黑马,成功突出城外。

我想起史书中有一段鹄王易装成朝天的模样,躲在边境一个不通音讯的小城抢夺天朝秘密的故事。虽然当时我实在不知道天朝秘密为何在一个小城。

纷飞的羽箭之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与我道:“想不到你们汉人如此奸诈。我带着你在这儿混吃混喝几十天了,你伤都快养好了,我不过换了身自己的衣服去城外见个鹄族族长,却被他们发现了!”

我怒瞪着眼:“到底是谁奸诈?你奔着内陆小城不通外地信息,竟然装成朝天的样子来诈骗,一骗几十天!”

耶律一挥手又抓住几竿子箭随手丢回去:“闭嘴。”

一路箭雨纷飞,我躲在他身后倒也从容,只想着如果这个人肉盾牌死了,我就能去会我的情郎了。可惜并不如愿,史书中,在这里他也是逃脱了的。

果然及至天明,身后已经再无追兵。

我们找了个背风之地,耶律从怀中从容拿出一只烧鸡,生火重新烤热。

我看着他撕下胡子,然后优雅从容开始扯着鸡腿吃。

然后惊讶地大叫起来。这无胡须的汉子,明明就是昨天朝天的模样。我记忆中的耶律不该长这个样子,我上前使劲扯了扯他的面皮。

“脸被你毁了!不要扯了,这是真皮!”

我扯着他的袖子恨不得来个你死我活:“你真的是鹄王耶律十七?”

冷着脸拿着烧鸡的青年道:“是。”

我扯着他的剑就要杀他,被他劈手夺过:“你这是矫情个什么劲?昨天不还和我撒娇发嗲的!”

我看着他义正词严:“我父亲视我家族荣誉过甚,我不能辜负了他。”

小鹄王很是无奈,半晌扯着我的头发问道:“你母亲做艺妓的家声吗?”

诚然柒焉的母亲确实是个艺妓,我的家族确实是柒焉母亲的后代,所以我俩也算是一个家声。

“我……”虽然这家声已经被我伟大的祖宗奶奶的娘亲辱没过了,但是我也不能就破罐子破摔吧!

“你为何非要以大胡子这个模样见人呢?”

“我族人当然要长得凶猛一些才好。”

我恨恨看了一眼比我想象中美貌多了的耶律,想着虽然目前情况有些偏离我看过的史书,不过我还是要坚持一下,许是能看到我的朝天呢!

四、草原

之后却一走十几日。我每日跟他吊在一起,日日前行的却是往着西边去的方向,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闪过。

史书中并未记录我祖宗奶奶与耶律十七的逃亡,我并不知道耶律如何将我带到这里,我之前又为何受伤。

我试探地掐着他下巴瞪眼睛:“你说你劫持我,是不是看上我的美色?“

耶律看着我微微翻了一个白眼,吃完了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你以为你还能干什么?如果抢美女,我为何要去中原大地?我鹄族的姑娘能歌善舞,明明再美不过。”

这么说,我真是被抢过来的了。

我在他身边躺下,这个人神鬼不近,估计在他旁边睡既能挡风又能躲蚊子。

他翻过身,在我身侧拄着腮,右手挑起我的下颚,定定看我:“你的胳膊虽然是我伤的,不过我并不是故意的。谁让劫持你的时候,你死命挣扎。我劫持你是为了《坤乾书》,这你该猜得到吧?”

我也定定无奈地看他,皱起眉头:“你看不上我,这并不奇怪。你自己已经如此娘们了,怎么还会想要找个娘们一起,这谁都能理解……”

“你找死!”

《坤乾书》,听说是草原遗留的上古神书,手持者可得天助,百战百捷。

我知道,朝天与他,都在抢夺这本书。而占星者如我却知道,这本书本就是个传说而已。

几日后,我带着他来到一面山坳,四面环山,中间凹处为湖水。

我指着那湖中心的团团白光,淡淡道:“就是这一团白光中,那传说中百战皆捷的《坤乾书》,就在晓月湖的湖底。”

山凹之处净是毒兽,我比谁都再清楚不过。早年的《地形传记》后人多已知晓,我看过多遍。而这里曾有后人从湖中得到一本假的《坤乾书》。

耶律对我似乎十分相信,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这份信任,直接把我放在一处湖边巨树之上,自己径直向湖里冲去。

那万千毒兽直接冲出来,我眼见着他拿着白光剑与那毒兽厮杀,心里竟然不知道为何竟有几分焦急。

毒兽来势汹汹,等到看他肩膀满是鲜血时,我已经急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耶律却也真的是个草原猛男,东突西闯之下,那一群毒兽竟被他砍伤数只。

正此时,一只毒兽冲到树下。我知道,这兽在关键时刻是可以上树的。我高喊一声:“耶律,我去湖底帮你取书。”

然后在耶律一脸你疯了的神情之下,我直接跳入了湖水中。

我躲在水面之下,听着岸边毒兽的嘶叫声从刚开始的惊天动地到后来的渐渐停止。

我正在晓月湖的湖底憋得要死的时候,心里不知如何,竟越来越难过。我想岸上的耶律十七,没准已经被我害死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水纹大动,我看着眼前那一片黑,睁大了眼睛,下一秒已经被拉近一个臂弯中,随之是覆上来的唇齿。

我挣扎不过,狠狠在他肩头打了一拳,却看他笑得如狐狸,扬了扬手里的一本书。

五、为敌

我在水中被他拎起,唇齿相抵,本来不过想着度我一口气的耶律,看着我水性如此好,就起了色心。

半晌这水冷得我打了个抖,我才反应过来,手中翻转,那是我在途中挖西瓜的时候留的一枚小刀,此时正好抵上他的喉。

耶律笑着眯起眼,鼻尖抵着我鼻尖:“下手啊?”

我良久却割不下去,最后颓然坐倒在他身边默默无语。

我知道我在水中甫一看到他时,心里竟然是放了心的欣喜。这本不应该,我陷入一场从未有过的困惑中。

我抱着膝想了半天,终于找好了一个颇为像样的理由:“你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应该死在我手上。”

我扭头看着耶律:“如果鹄王耶律最后死在一个占星师之手,这让朝天的七年战争算个什么?”

耶律扯起左嘴角望着天边嘲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死于他手?”

我抬头望着耶律,茫茫戈壁之上此人临风而立,不可一世中却隐隐带了怒气。

我不知他这怒气从何而来,我只知自己此刻如芒在背,心酸得手指都发颤,几次都缠不上那块白布与他肩上的伤。

耶律扯开我的手:“滚开。”

我默不作声,捡起那白布一点点叠好:“耶律十七,你刚才在水底,明明可以不管我。你拉我上来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你妄想如何呢?”

我只觉得闷得心如被捏住,口中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耶律,七年鏖战,鹄族部落真的还熬得起吗?据我所知每年冬日将至,粮食布帛紧缺,寒风草原之上,都会冻死一批人吧?”

“你以为我们鹄族人怕死吗?非死不能失寸土。”

我反唇相讥:“以一己之利而假作为天下谋,真是自私得可以。我看小鹄王是舍不得那十几个部落的首领之位吧。”

“柒焉!”耶律十七回过头来,盛怒之下目中如生火焰,炙我心肺。

半晌他却俯下身来,紧紧掐住我的脖颈,温软的唇却覆下来不给我片刻闪躲的时机,攻城略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良久之后,耶律放开我,黑眸如墨,低头看我:“这么嚣张,真是欠收拾啊你!”

我抿了抿唇,目光闪躲,最后只能嘟起嘴不再作声地摇头。鼻子酸楚,我睁大了眼愣愣看着耶律,知道自己一定眼里水雾迷蒙。

“敢眨一下眼睛吗?”他扯起左边唇角笑得一脸促狭。

我抿紧了唇,摇头,刚转身去脸颊便一热。温热的手抚上左脸,拇指抚过我的眼角,将我不敢流下的眼泪,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抹去。

他扛起剑大踏步走开,背影在天蓝暮色里,落拓而坦荡,却让我只觉得难过。

我晃神良久,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最后还是默默跟上去。

渐渐走上乱石之处,我脚程跟不上那黑马。

耶律回头看我:“上来!”

我磨蹭了一下,想了想直接蹿上去。

鹞鹰嘎吱乱叫,茫茫草原之上只有风声和不知名的花香。

“柒焉,你这样的占星师,我宁可杀了你,也不会放你回北浔的。”

蹭着他后背轻声吸了吸鼻子,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除了柒焉,你也可以喊我小名……宝七叶。”

六、占星

耶律将我带回鹄族大营,日日为伴,我倒也很老实。

三天后,夜半,中军帐失火,我趁乱冲出耶律的营帐,捏手吹哨唤来了耶律的黑马,跨马而上。

冲着早选好的道路打马而去,身披耶律的外袍,见者无人敢拦。

十几里外,我回过头去仍可见冲天的火光,黑衣的人影站在路口之处,身下骑了一匹普通军中马匹,我却清楚知道那人是谁。

他并未追来。良久我再回头,那人依然立马于原地。

我这算什么?恃宠而骄还是不知好歹?我仗着的不过是我身后火光中在我逃跑路上站立着的那个人影,他愿意放我走。

我是占星术士,家学里有一项就是如何训导动物听命于己。耶律的黑马早已被我训得乖巧。

一夜风露,及至我打马回到边境金阳城时,天色已渐大明。我下马使劲拍门,带了困意的守门将打开门瞬间就跪了下来,喜悦地呼喊我:“柒姑娘。”回身已经嘱咐其他守门人报信。

一夜的奔波,筋疲力尽。

黎明前的金阳城渐渐热闹起来,恍如隔世,也真是隔世。

我站在城门口,看着街尽头骚乱的人群。这是七百年前的边境金阳城,曾经历过七年战乱,屹立于此。见证了百次战争的城池,在晨光下,沐浴了微微绯色。

此时,城内奔出的白马穿过街上的车辆行人,向我而来。

我看着那骑白马而来的人,锋利的浓眉,眼眸却异常温柔地将我望着。

我拒绝了守门将的扶持,自己扶着城门,看他飞马而来。那白马打着响鼻在我身边欢快地盘桓。朝天俯下身拽住我的手,将我提起来,牢牢固定在身前,唇畔贴近我耳端,语声低沉温软:“阿焉,唤我朝天。你不在的这十几天,听太多人喊我将军,独欠你这一声朝天。”

我咬着唇,愣了几楞,才轻声喊出来:“朝天……”

左臂伤口又裂开,我困倦无奈之下睡去。我知道朝天一直在我房中,我能间间断断听到屏风之外,他与军师副将的交谈。

这一年的夏天就要过去,我知道战争已近尾声,朝天此刻发信给耶律谎称和谈。而七年内不间断反抗的小鹄王耶律十七,却忽然一反常态答应。

我以右手遮住双眼,面颊冰凉,哭得很惨。

这一次和谈的结局是,在耶律十七踏入金阳城郊五十里外,遇到埋伏死去。这是我幼年觉得大快人心读了又读的片段。

史书中,我们都死在这一场战争里。

当晚收到耶律回信的朝天心情大好,夜晚我终于恢复了力气,陪他月下饮酒。

朝天兴奋地拉住我的手:“阿焉,能算出命运如何?是如何的感觉?”

我望着星辰看着朝天:“有时候觉得这星辰命运触手可及,可有时候又觉得远在天边。看得到的是命运,看不到的是得失。”

朝天将我揽在怀里:“阿焉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我没有动,任由他揽着我,却不并觉得欢喜。

我在想,如一千年后蹲在自己后花园里读着史书做着梦的少女,如果知道,她梦中的男子,活在千年前的男子此时将她揽在怀中,她会不会高兴得跳起来?

可实际上,这得到并未让我欢喜,只因我觉得我将失去更多。

七、厮杀

第二日,我醒时,朝天已不在。我知道和谈就在今日,顿时慌张,冲出去问了军中小厮才知,和谈竟然定在清晨。这与我读的史书在时间上差了三个时辰。

我骑上小黑马,一路奔向城外而去。

若今日是我死期,也只好顺应天意,我不敢逃脱。

而我甫一赶到,看到的正是两厢对决。鹄族全族将士被围困,僵持之下,耶律噙着一丝冷笑,手拿《坤乾书》。

朝天明明已将敌人围住,却在看着那一本《坤乾书》时犹如困兽,此时见我,眼底一片血红。

我急得想冲过去,却被北浔的将士牢牢抓住。万人的草原之上,一片寂静,我抬起眼眸看向朝天的方向。

他手执羽箭正满目杀机地看我,银白的长箭正对准我,微眯的目光里都是狠决:“阿焉,你竟交付《坤乾书》与他?”

我看着他嘴唇开合几遍,心底冰凉,再说不出,那《坤乾书》明明是假的。

那些否认的话堵在喉间,朝天已望向耶律:“我不知你们背后到底如何,不过我告诉你,就算得到《坤乾书》又如何,你还是要死在我手上!放下那本书,要不我就杀了她。”

我看着朝天手中对准我的长箭,只觉得人心如生在石内,若不是天崩地裂,如何得知真相。

这便是曾经冲冠一怒为红颜,三千兵将深入敌营救阿柒的天子朝天,其实在一场战役中,以一个对他深信不疑的女人来做要挟。

我不是真正的柒焉,我不知她若是身处此地,要如何做,可会伤透了心。

半晌,耶律拿着《坤乾书》撕扯成两半,顿时整个草原震惊得只剩下风声。他却眯着眼大笑:“七年里你放过太多厥词,可有一回成真?我劝你省省吧!”

耶律看着我,那满不在乎,冷着脸的笑容,一如最初见的模样。他放下长刀,做出束手就擒的模样。

“你说的也许对,又一个冬天来了……”

如雷轰顶,我刹那明白耶律为何如此,我当日的气话如一把尖刀,真的割透了他的皮肉。

耶律将刀掷在地上:“朝天,善待我族人,以你北浔帝王之位起誓。”

朝天皱眉,半晌却举起了右手:“若你投降,我以帝王之位起誓……”

耶律勾起嘴角,看向北浔的将士:“如果你今日所说有半点违背,一些老少妇孺尚不容,看你何以容天下,善待你这些出生入死的亲信。”

朝天盯着耶律半晌,举起右手道:“我以北浔帝王之位起誓,我必善待鹄族族人,永世不悖。”

耶律望向我慢慢走来,扯着嘴角笑得爽朗。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红玉,用白光剑削出七十二面小小的一块,劈手剪断马鬃穿了与我束在额间。

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尖厉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耶律……”

他低下头看我:“柒焉,鹄族王宫,有我留与你的书信。我知道那《坤乾书》是假的。”他低头看我慢慢笑出来,“我许你,我们来世再见,可好?”

我无气力颓然地坐在茫茫荒原之上。耶律一步步退到河边,将白光剑刺入自己的胸中,倒进长河之中,瞬间被淹没。

我抓着青草,膝行着向着他的方向。

我的小鹄王,死在茫茫青草之上,顺着白水而去。

我知道柒焉会死在这片草原上,却从来不知为何。史书传她英勇善战,战死沙场。

我把长剑窝在手里,我太笨,才明白我为何会死,将长剑横在自己脖颈之上。

我父亲若是知道我家家谱之上信奉了多年的先祖,这位曾经有幸祸乱过朝纲的先祖竟然是如此自杀的,不知作何感想。

我想他一定很崩溃。

我也是。

我看着带着千军万马踏过层层鹄人尸体过来的朝天,咬唇苦笑出来,将长剑刺进自己的胸中。

朝天飞身而来接住我,明明满眼红血丝,却面容如铁般不动声色:“阿焉……”

我勉力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说与他听:“你该庆幸,阿焉……没有看到你原来这么轻易舍弃她。你可听过借尸还魂或者穿越这种词汇?我……原叫宝七叶……”

朝天满眼通红,握着我的腰越抓越紧,半晌才一字一句压抑着问出:“为何要死?”

我咬着唇笑:“我不是柒焉。我不想……嫁给你。”

我赌你如此恨,不过是因为爱。

我赌你知道错至如此,定会一生不能原谅自己。

我不能改变这结局,让你给我的小鹄王偿命,也只好让你也知道痛失所爱的感觉如何。

我看向耶律十七的方向,微微笑出来,舍不得合上眼。

最可笑。

我早知道了这结局,却没猜中这人心。

八 、千年

我醒来时,身下是我的小花褥子。据说我被雷劈之后,昏睡半月有余。

我腿脚竟然极灵便,我一口气提着睡裙跑上三层藏书阁,找到角落里我最爱的史书。

泛黄卷边的史书上,七百年前,鹄王耶律十七,死于那拉提草原,旧部归顺北浔。

如果我能找到唯一在耶律的历史中,有关我的蛛丝马迹,是他曾在谈和前夜,留下亲手手札两封,一封署名归顺之后鹄王之位的归属,一封无署名,封于鹄族王宫之中,代代珍藏,无人知内写了何字。

北浔都城遍传,宝家小女病重僵死忽坐起,吵着要看史书,哭哭笑笑,最后竟然哭得又晕了过去。

半月之后,鹄王耶律二十三来朝求亲,送上求亲书,求的却是占星女宝七叶。

我跪在北浔皇宫的大殿之上,夏日蝉鸣嗡嗡,只觉得七百年前所有事情若幻梦。我眼前的帝王不再是朝天,求亲于我的人是耶律二十三。

这七百年,隔着生死,我的鹄王再也回不来。

皇帝举行国之祭典,邀请鹄王拜祭千年庙祈福。

鹄王献上聘礼与我,我作为钦天监的占星人,在众人之前前往千年庙清场。我站在千年庙里,看着鹄族进献而来的红宝石额玉,只觉得惊心。这是千年前那拉提草原上,我的小鹄王血染昆山玉,用白光剑削出七十二面的红色额玉,用马鬃穿了与我束发。

我隔着千山万水白水青草,能看出他狭长双眼笑起来俊朗如玉,看我深情款款。

他交付与我的木盒,我小心打开,却惊得捂着嘴慢慢哭出来。千年前的鹄王写下的无人能解的手札,却是我未能见的那封遗书。

我捧着那牛皮布跪坐在千年庙里,哭得不能自抑。

看着那八个字,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那书面之上,晕染了那字字血迹。八个大字上书:馥郁兰馨,百年欢好。

那时一起游荡时,那人叼着草叶玩笑:“你们汉人就是矫情,婚姻这种事,还非要写什么婚契约定。你们写什么?”

我那时想了半天也只记得这两句:“馥郁兰馨,百年欢好。”

千年庙外,黑狐裘白羽扇的鹄王长发被风吹乱,走在皇帝的旁边,从山下的小径慢慢地走上来。

在我走出千年庙的一刹那,那黑狐裘的鹄王抬起头,斜斜弯起嘴角,长长眼眸也含起笑意。

恍惚间,千年已过,我仿佛看见我的小鹄王走来,却一幕幕都是他的白光剑刺入左胸,青草覆血。

再像又如何,我的小鹄王已经死在千年前。

我一定哭得很惨,因为那年轻的鹄王走到我的身边,慢慢俯下身来,面含温柔的笑意,却戏谑地问道:“阿宝哭得如此惨,是不愿嫁给我吗?”

我抬了头却对上那双明目如千年前。抬头看到那双眼眸,我惊讶不已。

“阿宝,这是天赐的缘分吗?我觉得我们千年前就该在一起。我不是说过来世再见?”

我心跳如擂鼓,轻声喃喃:“耶律……”

他退后一步,张开双臂,看着我爽朗地大笑。

我哭着抿着唇笑出来。能够如此的,除我小鹄王又有何人。他自千年后来寻我。

我如小豹子般忙跳进他怀里,号啕大哭,眼泪鼻涕糊满了他大笑着起伏的胸膛。

那天,北浔全国遍传宝家小女终于得嫁,喜不自胜抱着夫君哭得声嘶力竭。

当天我卸任北浔国钦天监之任,在千年庙之前,当着三公九卿,俯视茫茫国都,城下万千子民。我看着那年轻的君王,缓缓道:“臣宝七叶,愿以身相许鹄王耶律二十三,约定今世永以为好。”

馥郁兰馨,结百年之好,不负相思之意。

尾声

大婚当日我穿着大红喜服从北浔皇宫慢慢走上金水桥,一步步走过千年后的阳光与晨光,走向我千年前的蓝天白水。

我的夫君骑着马在通天桥之上等我,阳光落下来,照他一身倜傥俊朗,我笑着飞奔上去。

猜你喜欢
史书
《史书》记载的“小事”
师生共读,提升高中生历史认知能力
从文综第42题到钱穆的《国史大纲》
古人今论 故事新述
走进嘉峪关黑山摩崖探访石头上的“史书”
韩国学界对史书中音乐文献的整理与研究
“汗青”原来是史书
为小人物喝彩
浅析中国古代史书的惩劝功能
历代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