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早期小说创作中的女性形象及启蒙色彩

2013-04-29 19:06吴智丽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启蒙丁玲女性形象

摘 要:过去对丁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小说的性别视角上,很少有从性别视角出发来观照女性启蒙。本文试图从“女性主义”和“启蒙”两个角度交叉观照丁玲早期的小说创作,深入挖掘女性启蒙的艰难性和复杂性,进一步了解丁玲的女权主义思想及小说中的启蒙色彩。

关键词:丁玲 女性形象 启蒙

丁玲是我国现当代文坛上著名的女作家,她从20世纪30年代初登文坛到90年代离开文坛,创作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小说、散文、戏剧均有涉猎,其中以小说的成就最大,她一生起起伏伏的经历更加丰富了她的创作内涵和创作深度。从她的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来自“五四”、“左翼”以及“新時期”的余味。除了多变的经历之外,她的女性视角也成为研究者眼中所热衷的话题。她的创作衔接了“五四”与“左翼”,换言之,从“五四”到“左翼”这一时期的启蒙任务是由丁玲完成的。女性主义与启蒙精神在丁玲早期的小说创作中交相辉映。

对“女性启蒙”的倡导多数是由女性作家来完成的。从“五四”时期的陈衡哲、冯沅君、石评梅、冰心、庐隐等到“五四”退潮后的丁玲,都是“女性启蒙”坚挺的战士。她们通过结合自身经历的创作揭示了女性的苦闷、不快、纠结、无助、不满……正如丁玲在初登文坛时所说的:“除了小说我找不到一个朋友,于是我写小说了,我的小说就不得不充满了对社会的卑视和个人的孤独的灵魂的倔强。”{1}

丁玲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权主义守护者,她通过自身的经历和文学创作鸣响了女性主义和女性启蒙的号角。女性是丁玲小说中的主体,丁玲以细腻的笔触和善感的心灵刻画着那个时代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作为一名接受过教育的女作家,对于知识女性的品察自然十分到位。她笔下的知识女性个个闪耀着除旧立新的变革之光,她们首先要告诉过去:“你们是错的!”她们要让世界知道她们的存在。觉“昨非”,就要铺就“康庄大道”。哪知事事多艰,宣泄过后的她们多数跌入了迷茫。就像《自杀日记》中的伊萨多次重复过的话语:“我要去死。”抑或是梦珂所云:“无拘无束的流浪,便是我所需要的生命。”{2}另外一些女性则误入歧途而不可自拔,她们陷入了非正常的恋情,无论是同性间的爱慕,还是异性间的玩弄,总之,她们都走向了绝望。

梦珂在选择中再一次迷失了自己,在一个“肉感”的社会里,她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逃脱被玩弄的命运。她虽然果敢地拒绝了表哥晓淞的示好,但却跌入了一个永远无法获得真爱的深渊中。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们,暗地里干的事情却卑鄙龌龊,不堪入目。梦珂即使干净得像一朵莲花,也无法逃脱那个处处是污泥的世界。梦珂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独立地做许多事情,这是她的进步,但是像她这样的姑娘无论怎样都不能获得一个干净的环境,这些问题不得不归咎于社会。她已经意识到:“如果只是为了金钱、名位,不也一样吗?并且是自己卖自己。”{3}

同样意识到这些的还有莎菲、伊萨、志清……莎菲不仅明白这些,她更要主动地获取自己的所需,就像文中重复写到的,她渴望得到“凌吉士的一个吻”。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不断地制造机会,把握机会,她放弃了她认为幼稚的苇弟的爱,只为追求那个漂亮男人的吻。她戏弄着苇弟,她觉得苇弟“太容易支使”。{4}她爱着骑士般的凌吉士,她认为凌吉士懂她,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懂她。莎菲的这份爱仅仅停留在凌吉士“丰仪”的外表上。莎菲被欺骗了,像梦珂被晓淞欺骗了一样,所以她也决定离开,离开那个作践自己爱情的地方。凌吉士同晓淞一样,有着一副漂亮的外表,可包裹着的却是一颗无比破烂、阴暗的心。他们的“美男计”没有得逞,因为莎菲和梦珂可以主宰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她们一方面被风华的外表冲昏了头脑,一方面却因事实的丑陋而逃离出局。莎菲是如何渴望一个异性知己的降临啊,在索然无味的日子里,她整日整日地胡思乱想,她辜负了苇弟,她呼喊着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她把内心的欲望暴露无遗,她比梦珂更直接,更坦率。莎菲被困住了,被凌吉士的外表困住了。向凌吉士的步步靠近造成了自己作茧自缚的苦果。看似坚强的莎菲却脆弱得像一根小草,她的灵魂飘渺无依,凌凌乱乱,她是如何的肝肠寸断啊!这就是女性觉醒后的痛楚,梦醒了却无路可走是那一代人的悲剧。

同样是知识女性,梦珂和莎菲在精神上都陷入了虚无,而另一些知识女性,如嘉瑛、承淑、德珍、春枝等却都走入了精神的异化。她们是一群青春四射的女教员,在一个炎热的假期中,她们“误入歧途”。两两之间产生了同性的恋情,就连一直标榜自己是一个“独身主义者”的志清最后也对承淑产生了依赖心理。这些事听起来让人感觉匪夷所思,可是身临其境的她们却是其乐无穷。她们互相欣赏着,投递着暧昧的眼神,举手投足间风情流转。很难想象这是一群“教员”,她们在闲暇的假期中以此来填补空虚。这种感情终究不得长久,当异性闯入她们的生活,她们之间的关系就被打破了。有的和异性结了婚,有的则厌倦了之前的“恋人”,自寻乐子去了。这些“闹剧”在开学的瞬间收了场,所有的不快、空虚、愤懑一扫而空,她们又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了。

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填堵了无聊的假期,但实际她们渴望的是找到一个“能爱她,能体贴她,听她说那曾经有过的凄清的心,能陪伴她走向生活的正路”{5}的人。她们的堕落是空虚之后的无奈,就像《岁暮》中的大学生佩芳,在百般无聊中发生了同性间的恋爱。她们有知识,但她们无法控制自然的本性。她们也是梦醒人,相对于梦珂和莎菲来说,她们属于误入歧途的一类。她们的心灵找不到寄托,要不落入虚无,要不跌入歧途,这不仅仅是她们的过错。

在丁玲小说的女性形象中,比起知识女性的绝望来说,传统女性更多的是困惑。传统女性在那个变化的时代中也会受到新事物的冲击,她们在接受这些冲击的过程中往往是“外表大于内涵”。这些导致她们梦想与现实的脱节,最终走向幻灭。她们在接触社会新人物的过程中会被触动,会产生疑惑。就像《阿毛姑娘》中的阿毛一样,“她懂得了是什么东西把同样的人分成了许多阶段”{6},她得出的结论便是“看轻女人,同时就把一切女人的造化之功,加之于男子了”{7}。比起知识女性的遭遇,像阿毛一样的传统女性给了我们更大的震撼。在女性启蒙的进程中,面对阿毛这样又善良又傻痴的姑娘该怎么办?自从她嫁到陆小二家,所见所闻无一不让她兴奋,久而久之,她在兴奋中又多了几分伤感,在伤感中又添了几分惆怅。她也想拥有像她看到的那些读过书的年轻姑娘们的华美生活,她也想有一个能日日夜夜哄她开心的丈夫,后来,她慢慢发现,这些距离自己很遥远,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望而不可即。阿毛所看到的新女性有着窈窕的外表、温婉的举止,特别是她们身上那些绚丽的衣服更让阿毛日夜着迷,不能自拔。于是,阿毛开始私自接近她的那些“梦中人”。从女性自主的角度来看,阿毛为自己的幸福奋斗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谁知,阿毛的这一举动却是她陨落的开始。公婆、丈夫先后发现了她的诡异行为,阿毛随之迎来了恶语和皮肉之苦。但这些都无法泯灭她的憧憬,万籁俱寂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去观望小洋楼里的男男女女。她的丈夫给不了她安慰,他只是一个农家人,一个种地的,虽然她现在的光景比在她爹身边要好一些,但是些许的“好”填不满她的心。直到有一天,她所羡慕的,她认为无比幸福的,像天仙一般的姑娘离开了人世,她的精神支撑物倒塌了,她觉得再也没有理由活下去了,生死都无所谓了,她最后寻了短见,告别了人世。

一个曾经活泼的农家姑娘,在面对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那些青年之后,她的内心开始不平静了,她开始觉醒了。但可悲的是,阿毛看到的那些皮领衣服、毛呢大氅、高跟鞋是多么物质、多么肤浅啊!阿毛只觉得“钱”是拉开她和那些“洋楼男女”的罪魁祸首,整个过程,阿毛从沉睡到觉醒再到误入迷途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是什么勾起了她的欲望,又是什么扼杀了她的美梦?她厌恶安分种田的丈夫,她不满她的布衣粗鞋。在解放思想、实现启蒙的过程中,阿毛这样的姑娘又该如何看待?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是丁玲向社会的发问。

每一次的革命或者改革都会存在死角,女性启蒙同样如此。有这么一群女性,无论外界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她们始终不问世事,醉生梦死。面对女性解放,知识女性在绝望,传统女性在困惑,而第三种女性,即风流女性则一步步沉沦。她们有一颗麻木的心,身在悲处却不知悲滋味,依旧那样活着。就像《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的阿英一样,她没有跳出火坑的念头,也许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阿英之前心里惦记着陈老三,希望他能娶自己。后来又想:“那是什么生活,一个种田的人,能养得起一个老婆吗?”{8}她觉得自己不愁吃穿,虽然没有丈夫,却夜夜不虚度的日子还不错。这样的女子,启蒙的浪潮拍不到她,解放的狂风吹不到她,这样的女性何谈解放?社会拿她们又能奈何?

丁玲对女性主义的思考深邃而全面,她不同于其他女作家的小角度揭露,她是大视野的考究,像研究社会问题一样,深入挖掘每一类女性的内心,这也是她的成功之处。在她的创作中,我们看到了女性启蒙的坚定与持久,而她本身又带着一颗同情心来体察周围的“女同胞”们,所以我们看到了丁玲笔下那些女性细腻的内心世界,相反,那些男性形象则趋向平面化。

丁玲笔下的男性形象成了女性赏玩的对象,他们仪表光鲜靓丽,内心却阴暗卑鄙。要不就是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要不就是麻木不仁、安分守己的渔人农夫。总之,没有一个能真正读懂那些女性的心。女性解放与男性息息相关,男性的软弱与麻木就注定了女性命运悲剧的上演。梦珂的表哥晓淞,莎菲爱慕的对象凌吉士,阿毛梦中的“高个子”……都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他们最后多数被女主角唾弃。另外一些,像祖武、苇弟、陆小二这样的男性,不是粗野,就是幼稚,他们的肤浅庸俗伤害了不计其数的女性。丁玲这样写显然是有目的的,她把女性启蒙与解放的责任推向了整个社会,要证明女性解放不单单是女性的事情,同时也是男性的事情。这样反观启蒙就不是一场儿戏,而是涉及面广、持续时间长、参与人群复杂的一场持久战。由此可见,丁玲是当之不愧的女性主义战士。

20世纪80年代,美国学者白露首先从“女权主义”的立场出发来研究丁玲的小说创作,直到现在有关丁玲小说中女性主义的研究成果比比皆是,但值得我們进一步思考的是,与其他女性作家相比,她身上确实有许多特殊点。比起“五四”时期的女作家,丁玲的创作更持久全面;比起同时代的作家,丁玲的创作更能立体地表现时代的风云变化,并且也全面继承了“五四”时期的启蒙传统。而比起多数男作家,丁玲的创作更有独特的女性视角和细腻的心理探索。更为突出的一点是,丁玲的创作始终反映了不同时代背景下女性解放和女性启蒙的主题。

{1} 《一个真实人的一生——记胡也频》,《丁玲文集》(第五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50页。

{2}{3}{4}{5}{6}{7}{8} 《丁玲文集》(第二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9页,第31页,第48页,第116页,第148页,第153页,第185页。

作 者:吴智丽,山西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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