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摘 要：电影《红胡子》透过初来乍到的实习医生保本登的眼睛， 呈现出“红胡子”医生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人品， 同时透露出对日本江户时代社会状况的不满和对日本社会底层劳苦大众的深切同情。黑泽明导演巧妙地将另一个贯穿影片首尾的男配角——实习医生保本登的故事作为一条辅线， 他的人生职业、婚姻抉择在影片中占有一定的分量， 从侧面烘托出 “红胡子”医生的高大形象。保本登是该片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人物， 分析该人物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影片反映的主题和深刻内涵。

关键词：“红胡子” 医生 保本登 抉择 江户时代 黑泽明

电影《红胡子》（Red Beard）是被誉为日本 “电影天皇”的著名导演黑泽明于1965年导演的一部严肃主题电影，该片根据山本周五郎的小说《红胡子诊疗谭》改编，讲述了日本江戶时代一位外号叫 “红胡子”的传奇医生的事迹。影片透过初来乍到的实习医生保本登的眼睛，呈现出 “红胡子”医生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人品，同时透露出对当时社会状况的不满和对社会底层劳苦大众的深切同情，再现了19世纪日本幕府统治下的社会真实面目，勾勒出一幅时间、地点和情感相互交融的感人画卷，充满了黑泽明大师浓郁的人道主义色彩和人文关怀特色，一举囊括了第3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1965）金狮奖（入围）（黑泽明）、沃尔皮杯——最佳男演员（三船敏郎）、国际天主教电影视听协会奖（黑泽明）三项大奖和1965年日本各个电影奖中的最佳影片奖。

毋庸置疑，男主角 “红胡子”医生是编剧和导演意欲凸显的重点人物，男演员三船敏郎将这个神一般的人物表演得入木三分；可是在影片中，“红胡子”医生并不是以平铺直叙的方式愣生生地出场的，黑泽明导演巧妙地运用了独特的叙事方式，将另一个贯穿影片首尾的男配角——实习医生保本登的故事作为一条辅线，烘托出“红胡子”医生的高大形象。因此，保本登是该片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人物，分析该人物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影片反映的主题和深刻内涵。

一、职业道路的抉择

扮演保本登的男演员是时年英俊阳刚的加山雄三，作为20世纪60年代日本东宝株式会社的招牌明星，他在表演艺术上与影坛大哥三船敏郎联袂，成就了黑泽明导演的这部佳作《红胡子》。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年轻气盛的保本登来到小石川疗养所，本想以实习医生的身份成为该医疗所的匆匆过客，谁知他的未来人生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改变，尤其是 “红胡子”医生的言行对保本登的人生抉择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 迷茫的年轻人

保本登甫一出场，矛盾就开始了：小诊所派来迎接保本登的另一位年轻医生森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聒噪，控诉还未在镜头前露脸的“红胡子”医生如何独断专行、罪大恶深，而森即将离任，森本人对保本登能顶替自己的位置欣慰不已。本来保本登到小诊所来就是不情不愿的，从后面的剧情观众才知道，他是因为恋人的背叛和安排才到此屈尊的，小石川疗养所只是他的一个人生驿站而已，等实习期结束后，他就会立刻离开这个肮脏破败之地。森的介绍更引起了保本登的愤懑、对抗情绪。

保本登家世良好，受过系统的医科教育，心高气傲，渴望做将军的御用医生，这在江户时代，也是许多像保本登一样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体面职业，因为在当时，将军是武士阶层的最顶端，若能为将军服务，在幕府谋得医职，不仅薪金丰厚，而且地位荣耀。来到“红胡子”医生领导下的小诊所实习给保本登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落差，还没见面，就对 “红胡子”医生心存芥蒂。

保本登是以一个迷茫的年轻实习医生的配角形象出现的，来到小诊所后，他心灰意懒，绝食、贪睡，拒绝交出自己的医学学习笔记给 “红胡子”医生阅读，拒绝穿上医生的制服工作，对“红胡子”医生百看不顺眼。黑泽明导演在此处设置的悬念让观众饶有兴趣地继续往下观看，保本登将何去何从，他将如何抉择？影片的黑白影像加深了场景和人物之间的对比度， 长镜头的运用更加有效地突出了保本登这只迷途羔羊的纷乱心理。

2. “红胡子”医生的追随者

保本登与“红胡子”医生不寻常的关系变化——由生到熟、由熟到敬的发展构成了本电影叙述的结构。“红胡子”医生指导保本登在现实中逐渐成熟的历程也是故事从开端发展至高潮的演绎，是“红胡子”医生的言传身教让保本登学会了接纳、容忍并同情、尊重那些饱受苦难的病人。

是什么让保本登改变了对 “红胡子”医生的偏见而最终成为“红胡子”的追随者呢？转机在一刹那间出现了。小诊所里的天生癫痫疯狂女病人突然闯入保本登的房间，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凄惨”的过去，使得保本登信以为真，正当女病人企图色诱保本登并让他成为自己的又一个刀下鬼时，是“红胡子”医生的及时相助，才使保本登化险为夷。有一个镜头值得一提：“青年医生醒来看到墙壁上红胡子的影子后，为寻找影子的主人而翻过身来。这里的红胡子的影子和意识到它的青年医生的反应，很明显预示了即将产生的两个人的分身关系。按照那个预示，青年医生最终对红胡子折服，决心继承其衣钵。”{1}救命之恩才使保本登开始对“红胡子”医生心有感激并慢慢冰释前嫌，用新的眼光观察、审视 “红胡子”医生并反思自己的言行。

“红胡子”医生对保本登的感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耳濡目染中逐渐熏陶的。紧接着，小诊所里相继有两位病人的离世对保本登震撼很深。一位是助六，一位是佐八，两个抱憾死去的穷苦男人令小诊所里的其他病人和医生们欷■不已，尤其是“红胡子”医生告诉保本登“助六死的时候是庄严的，人的一生中没有比临终更庄严的事了”，而且“穷人的病往往是由社会的贫困和无知带来的”。这让保本登明白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开始思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以及造成这些现象的社会根源，而作为医生他该如何抉择。面对手术台上挣扎的女病人、孤苦撒手人寰的老人，保本登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渺小和无知，要想成为一名像“红胡子”医生那样德高望重的医生，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有很长的路要走。

随后，医治从妓院救出的十二岁小女孩更是“红胡子”医生给保本登上的一堂铭记终生的课：医生不仅要医治病人的生理创伤，更要救治病人的心理创伤。小女孩有心理上的阴影，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不肯服药，不让医生靠近她，作为保本登的第一个真正的病人，她让保本登绞尽脑汁、欲哭无泪，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有一个镜头特写：“红胡子”医生一勺一勺地喂药给小女孩喝，可她每次都用手将快要到嘴的药勺打翻，而每次“红胡子”医生都心平气和地再次把药勺送到她嘴边，坚持数次后，小女孩终于肯喝下第一口药了。目睹此景，保本登对“红胡子”医生的人格魅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钦佩之心油然而生。

小诊所里的大部分病人都是衣衫褴褛、贫苦交加，这也是当时幕府统治时下的劳苦百姓的缩影，特别是被称为水吞百姓的农民阶层更是食不果腹。影片中的小男孩小长一家饥寒交迫服毒自杀一事是封建幕府统治政权摇摇欲坠前的真实写照，有历史学者考据为证：“沉重的赋役负担，迫使农民只能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的生存条件，处境十分艰难；幕藩领主为了剥削农民，把他们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剥夺了农民迁徙、变更职业、买卖土地等一切自由；还在农村实行五家联保制度，对农民的生产和生活加以严格监视和限制。总之，农民生活的基本状况是，丰年苦不堪言，凶岁更是牛马不如。”{2}原本养尊处优的保本登在亲眼看到这些下层百姓残酷的生活现实后，对以前当将军御医的理想有了动摇，尽管影片没有直接让保本登慷慨陈词，但观众还是能从一些细节的变化中体味人物内心的变化的。比如，不知不觉中，有一天保本登自己终于接受了“红胡子”医生的建议，穿上医生制服与“红胡子”医生一道外出行医。改变是渐进的，也是惊人的。

而“红胡子”医生对这些穷苦病人竭尽全力的悉心照料与他对那些终日膏粱厚味大腹便便的富人阶层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说富人的病多是“食物吃得过多过精造成的”，而且，为了募集资金能让更多的穷苦人民得到医治，在救死扶伤的同时，他劫富济贫，不卑不亢地向富家病人索要医疗费用。在跟随“红胡子”医生出诊富贵之家后，强烈的社会阶层反差对保本登还是触动很深的。在“红胡子”医生的感召下，他懂得了作为医生不仅要悬壶济世，更要德藝双馨，对社会有一定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人有疾瘤要医，而社会的顽疾更要医，虽然一己之力难以撼山，但从自身做起是最重要的。这对他日后放弃当将军的医生而选择继续留在小石川疗养所追随“红胡子”医生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

保本登虽是配角，但他的职业抉择贯穿了影片的始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若少了他，“红胡子”医生的故事难以引人入胜，同时，黑泽明的电影总是给人以启迪的，“人如何在一个混乱的年代和社会中生存？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求索，构成了黑泽明艺术生涯的全部。《红胡子》给出的答案是高尚精神的延续（老医生医术高超，品德高尚，年轻医生受其影响，决心继承他的事业，为民造福）。”{3}影片结尾处保本登与“红胡子”医生迎着朝阳阔步向前是有一定寓意的。影片折射出的深刻社会意义和人生哲学是导演意欲反映的主题，而年轻医生保本登是“红胡子”医生的后继者，这多少也让观众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

二、婚姻的抉择

保本登的另一个人生抉择是对婚姻的抉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受过良好教育的保本登也不例外。影片的时代背景是日本江户时代，那么，保本登的婚姻也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记。

演员加山雄三俊朗的外表增添了观众对保本登这个角色的喜爱度，自然，观众在被“红胡子”医生的故事感激涕零之际，也会关注保本登的婚姻和人生幸福，虽然这不是本片最重要的主题，但关注人性是黑泽明电影的特色之一，从保本登的爱情婚姻观出发，观众能管窥到一个更加真实的江户时代青年知识分子形象。

1. 学会宽恕

被读书时代的恋人抛弃后，保本登会选择什么样的婚姻呢？最初他对小石川疗养所的不屑和不满或多或少是与自己失恋的心态有关的，可是后来通过与“红胡子”医生的朝夕相处使这位实习医生渐渐明白了：和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人相比，自己的情场失意算不了什么，人生无处不芳草，从自己的失意中走出来，宽恕他人，以博大的胸襟面对所有困难。所以，最终他还是宽恕了昔日恋人及其家人，并娶了她的妹妹为妻，在自己的婚礼仪式上，他平静而平和地面对前来敬酒的往昔恋人并问候其近况。

2. 门当户对

保本登为什么要娶昔日恋人的妹妹为妻呢？

“在日本江户时代（17—19世纪），曾并存着两种不同的婚姻。一是以武士门第为代表的，由父母和亲属包办决定而当事人完全没有自主权的婚姻，这是因为武士阶级为追求门当户对、保护血统、维护门第和自身利益的产物；而另一种则是在一般平民百姓中通过媒妁介绍而达成的婚姻。”{4}很显然，保本登的婚姻是属于第一类的。他长期在“红胡子”医生的小诊所里，对往日恋人的妹妹知之甚少，当小诊所里的同僚问及对其未婚妻的看法时，保本登轻轻地说了句：“我不讨厌她。”是母亲的婉言相劝和门当户对的思想最终促成了这门亲事，因为两家同为医生世家，有着同样的门第和家境，所以联姻是个不错的选择。“由历史上的行业而形成的‘部、‘庄园、‘乡村公约、‘葱村制以及各种「一撰」（被统治阶层的起义）等，还有现在的工商会、同行会、同学会、同一爱好者协会等，都是日本社会的‘横向关系。在这种横向关系中，培育了‘和的意识，当然，这种‘和的意识是与‘和为贵的儒家思想相连的。”{5}保本登的婚姻其实也是充满了“和”的思想的，江户时代的门第观念和等级观念对个人的婚姻仍然有不可逾越的影响。

虽然保本登对婚姻的抉择与“红胡子”医生没有之直接的关系，但这是他人生成长的一部分，也是江户时代青年知识分子的共性选择，在烘托主题的同时，来点爱情婚姻的小花絮，更能反映了影片的真实性。

三、结语

电影《红胡子》有着鲜明的人道主义的爱与同情， 其中的配角——实习医生保本登的出场和落幕是伴随着整个主题的，他与“红胡子”医生的相知相熟是随着 “红胡子”医生光辉形象的逐步呈现而同步发展的，他的人生职业、婚姻抉择在影片中占有一定的分量，但这并非黑泽明导演让配角喧宾夺主，而是寓意“红胡子”医生后继有人，从新现实主义角度叙述社会本真，“呼唤社会的进步，在忧伤的基调中蕴涵着某种向上的力量，显示了电影艺术家对人性的深刻了解和对人生抱有的真诚希望。”{6}《红胡子》的这种叙事方式为影片平添了新的美学韵味和哲学思考。

{1} 武田洁，李志超.映与看——黑泽明电影中的映射运用及其表意[J].当代电影，2012（3）：130-135.

{2} 孙义学.日本江户时代的农民境况[J].历史研究，1985（5）： 167-177.

{3} 王文斌.黑泽明电影的主题传承与风格流变[J].山东艺术学院学报，2009（3）：31-34.

{4} 姜天喜.日本婚姻习俗的历史与现状[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2）：137-140.

{5} 王铁桥，张文静.论江户时代的日本社会结构与儒教文化[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7（5）：9-14.

{6} 吴贻弓，李亦中主编.影视艺术鉴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03.

作 者：孙兆玲，英语语言文学硕士，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与文化。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