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迪
楔子
中等的身材、略黑的脸庞、浓密的白发,温和的面孔上一双不大的眼睛清澈深邃,透着令人畏惧的寒光。
与人交谈总是慢条斯理,面带微笑,静如处子;每次抓起蛇来,挥洒自如,动若脱兔。
他将蛇类研究作为一生的职业,并充满激情地为之奋斗不已。
他是唯一一个以他名字命蛇名的人,被誉为“蛇人”的人。
他叫李建立,曾担任过大连自然博物馆研究陈列部主任、旅顺蛇博物馆馆长、蛇岛自然博物馆馆长、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中国动物学会理事、中国两栖类爬行动物专业委员会理事、辽宁省动物学会顾问、沈阳师范大学兼职教授。
1.蛇人身世
清朝末年,齐鲁大地山东连年遭受灾害,民不聊生,大批难民纷纷结伴逃荒东北,海路、陆路齐头并进,像非洲大陆的动物大迁徙,史称“闯关东”。
从陆路“闯关东”的延绵千里队伍一路北上,行至山海关时分为数路,撒向荒无人烟的关东大地。人群中有一户原本经商的李姓人家,走到辽宁省东部山区浑河边上一个叫作清原县的地方停了下来,繁衍生息。
1954年9月11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正值举国欢庆新中国成立五周年的前夕,这户人家添了一个男丁。父亲李新参加过抗美援朝,希望儿女们不要忘记先辈们为建立新中国前仆后继,浴血奋斗换来的幸福生活,给儿子取名:建立。
李建立的童年是在浑河边上的小县城里度过的,在门前不远处有一条英额河,是浑河上游的一个支流。这湾河水就成为孩子们夏天的游乐场。
小伙伴当中不管是年龄比他大的,还是年龄比他小的,统统兴高采烈地跳到河里抓鱼、摸虾,捉蛤蟆,抑或嬉戏玩闹。每每此时,李建立常常是站在岸边当观众。因为聪明敏捷,胆大心细的李建立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特别害怕蛇,而且是天生的。不要说像小伙伴们那样奋不顾身奔向河水中享乐,就是實在忍不住跳到河里洗个澡,偶尔碰到鱼儿、虾儿,抑或小青蛙从身边游过,都会被吓得全身痉挛般地“嗷嗷”地喊叫着爬上岸来,因为他知道,河对岸的柳树林里常有野鸡脖子蛇(学名叫:虎斑颈槽蛇)出现,哪怕没有看到,只要听到有人喊有蛇,也会立刻爬上岸,跑出老远,头也不敢回。
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到英额门公社的一个大队去支农,一个淘气男生在田边小路的草丛中抓到了一条蛇(学名叫红点锦蛇,无毒),却被蛇在手上咬了一口,鲜血立刻渗将出来,这家伙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懂行,感觉他一点都不害怕,还饶有介事地把衣襟用舌头舔湿了让蛇去咬,再很潇洒地用力一拽,蛇的两排牙被布刮掉了,然后他就肆无忌惮地玩耍着,女生吓得不时发出尖叫声到处乱跑。这无疑成为懵懂少年们心中的大英雄,跟随领袖般地趋之若鹜。李建立则被吓得躲在远处不敢靠近,心里暗暗地对这家伙的勇敢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建立虽然天生怕蛇,却对动物花草很感兴趣,也许是遗传了祖辈善迁徙的基因,显现出很好的行走耐力和记忆力。那时候没有煤气和液化气,取暖和做饭的主要燃料是煤炭,还需要凭票供应,根本不够用,尽管他们家居住在小县城,也需要到附近的山上打柴火、拾茅草作为补充。李建立经常跟着哥哥到山里去打柴,他们总是比别的孩子爬山爬得快,打柴打得快,在完成打柴后就充分利用这样的时间差,漫山遍野地抓蝴蝶、抓蚂蚱、逮麻雀、逮野鸡,甚至还打过狍子。
回到家里以后,李建立就将在山上采集到的各种树叶、野花和蝴蝶、蚂蚱等都制作成标本,收藏在自己的小书柜里。
李建立的父亲性情耿直,是一家公司的“当权派”,李建立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就被“靠边站”了,他自然也就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那个极端的年代里,学校要求这样的学生必须与家长划清界限,不然没有权利参加学校“红小兵”们的各种革命活动。倔强的李建立相信父亲没犯错误,即使犯了错误,爹还是爹,怎么能不认爹呢!他没有按照老师的要求与父亲划清界限,而是每天上完几节课后就独自跑回家。父亲知道儿子是受到他的牵连,心里很不好受。
那是个特殊的时期,读书不仅得不到社会的鼓励和认可,而且被认为是无用的东西,甚至是有害于人的灵魂。然而,体验到知识力量的父亲还是不断鼓励他多读书、多学知识。父亲给他准备了很多书籍,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林海雪原》、《平原枪声》、《烈火金刚》等,而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十万个为什么》等科普书籍,特别是生物类的书籍。那时能够读到的科普类书籍很有限,特别是在那样的小县城,他就到图书馆里去寻找,找到什么就读什么。
李建立在被剥夺参加“红小兵”活动权利的时间里,阅读了大量的书籍,也使他养成了喜欢阅读的习惯。科学知识使他的好奇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并赋予他非常强的自学能力。
2.与蛇结缘
新中国成立初期,鼓励大力发展重工业。东北地区是共和国的长子,全国重要的重工业基地,发展重工业,特别是钢铁工业自然成为东北地区发展的重中之重,而辽宁省则是整个东北地区重工业的摇篮。
发展重工业的基础是大力发展钢铁产业,因此,地质勘探就成为东北地区在那个时期最时髦,也是最受推崇的职业了。
李建立生活在辽宁省北部山区,经常会有地质勘探队员从小县城里经过。每次看到那类似美国西部牛仔的装束,那类似海军陆战队的精良装备的地质勘探队员从街里路过,李建立都会目送老远,心里羡慕不已。他决心报考地质找矿学校,学成后当一名地质勘探队员,为伟大的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尽快“赶英(国)超美(国)”多找矿石、找好矿石。
然而,现實总是在實现理想的道路上设置许多也许无法逾越的路障,让你改弦更张。李建立想当地质勘探队员的理想之火,淹没在到“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汹涌浪潮之中,彻底杳无踪迹。
1972年12月26日,中学毕业的李建立随着“上山下乡”的历史潮流,奔涌到辽宁省清原县北三家公社黑石木大队第三小队,当了一名知青。
这里的环境很艰苦,在这里干农活很辛苦,许多人叫苦不迭,李建立偏偏不怕吃苦。翻地,他比别人翻得快;锄草,他比别人锄得干净;挑粪,他比别人装得多。李建立还经常在自己完成队里分配的任务之后,帮助别人干活。这不仅赢得了当地农民的赞誉,也得到了知青点同学们的热烈拥护,很快就被推举为主管生活的伙食长。
当时知青与当地农民一样同工同酬,按照生产队里派发的劳动任务挣取工分。有的活儿不累,挣的工分挺多,常常被抢走。而有的活儿挺累,工分却不高,常常派不出去。
1973年春天的一天早上,生产队长拿着放牛的鞭子派不出去活了。放牛的活儿不管什么天气都要出工,又脏又累,既辛苦工分又少,谁也不愿干,可李建立眼前一亮:机会来了。这样不就有了很多的时间亲近大自然,阅读自己喜欢的科普类书籍吗?他毫不犹豫地接过鞭子,兴高采烈地到牛圈赶牛时,眼前这四五十头牛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到处乱跑,他只好一头一头地撵,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
当天晚上,李建立来到放牛老把式的家里虚心请教,逐渐地学会了与牛交流的语言,掌握了它们的习性,根据每头牛特点,还给起了很好记的名字。每天迎着朝霞走,伴着月亮归。这一段经历培育了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动物研究兴趣,利用这个机会也阅读了很多书,跑遍附近的山山水水,认知了本地很多动植物。
1973年7月,鉴于李建立在知青点的良好表现,被抽调到公社所在地北三家农具厂当会计。在这期间,入了党,提了干,升任该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
1977年8月,李建立从公社返城,从事建筑工程。1979年初,调到清原县环保局从事自然保护、环境监测、水质化验分析工作。这使李建立欣喜万分,终于可以将动植物标本采集从业余转为正式了。但是,南城山公社东砬子山他是绝对不去的,尽管那里植被丰富,林密草深,是野外考察绝佳的场所,原因是当地蛇类主要的生存场所,想一想都会令他毛骨悚然,哪敢去啊!
1981年春天,辽宁大学生物系著名蛇类专家季达明教授带领课题组对全省动物资源进行调查,清原县是动植物资源,特别是蛇类资源比较丰富的地区,成为此次动物资源调查的主要区域。李建立是从事自然保护的,自然被派遣协助课题组下乡调查。
天才发明家爱迪生有一句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但是,没有那百分之一的天赋是万万不行的。”
李建立开始几天的表现,季达明教授以职业的敏感,在李建立身上发现了那百分之一的天赋,断定李建立必定是一个做两栖类动物研究难得的好苗子。然而,李建立随课题组到南城山公社东砬子山进行蛇类调查时的举动,让季达明教授大失所望。
李建立本来是来做向导的,却总是尾随在调查队员的最后边,并且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每当发现一条蛇时,调查队员都会欣喜若狂,李建立却远远地瞅着不敢靠近。季达明皱起了眉头,又心有不甘,在休息时候,将李建立叫到身边。
“你很惧怕蛇?”季教授说话总是和风细雨、面带微笑,使听她讲话的人心里一下子就没有了沟通的障碍。
“我天生怕蛇,看到蛇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李建立怯怯地回答,實话實说,还情不自禁地环视了一下周围,仿佛蛇就在身边似的。
季达明教授弄不懂这个大个子怎么会这样怕蛇。她笑了笑对李建立说:“对蛇恐惧是人们的天性,这是源于对蛇的不了解,只要了解了它们的习性,分清毒蛇和无毒蛇,人类就能跟蛇和平共处了!”
李建立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
“我国是农业大国,东北又是粮食主要产地,著名的‘北大仓,鼠害是最大的难题,蛇可是帮助我们灭鼠害的得力助手啊!保护好蛇类,就是保护丰收的粮食,也会对维持生态平衡起到非常非常重要的作用……”
无论季教授怎么苦口婆心,李建立总是表现出惧怕蛇的神态。季达明教授心里又急又气,一改平时温文尔雅的状态,突然说了一句激将法式的狠话:“我一个老太太都不怕蛇,你一个大小伙子怕蛇怕得要命,真没有出息。”说完,转身而去,留下李建立怔怔地站在那里。
季达明教授的一席话,无疑令李建立刻骨铭心,同时也使他受益匪浅。他在内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有出息!”
恐瞑心理渐渐地消退了,不再总是跟在调查队员的后边,敢靠上前去同调查队员们一同观察蛇、研究蛇了,偶尔也向调查队员咨询一些有关蛇的问题,对这项工作也渐渐地感到很有趣。
在做了足够的铺垫之后,一次,季教授将一条蛇扔给他,李建立吓得浑身一激灵,不由自主地闪向一边,蛇掉在了地上。他愣愣地望着季教授,等待发火。
季教授这次没有发火,而是轻轻地将蛇捡起来,走到李建立面前,笑着说:“这条蛇叫枕纹锦蛇,又叫白条锦蛇,是性情很温顺的无毒蛇,你只要放松,别太紧张,蛇就不会咬你了。”说着,将这条蛇递给了李建立:“你体会一下。”
也许是机缘,也许是命中注定,尽管李建立怎么也放松不下来,战战兢兢地接过这条蛇,而这条蛇却乖巧地在他胳膊上温顺地爬来爬去。
在调查蛇类的几天里,李建立一直带着这条蛇,从此喜欢上了它,调查队离开的时候,甚至感到有些恋恋不舍。
课题组回沈阳之前,季教授送给李建立一本油印的《辽宁省野生动物野外實习指导》,对他说:“你是一棵好苗子,你要恳学我就收你做个编外学生,遇到什么问题记下来给我写信。以后我还会常来的。”
从此,李建立真的像地质勘探队员那样,带上工具和干粮,漫山遍野地搞蛇类调查、研究去了,跑遍了清原县域的所有山山水水。
季达明教授也没有食言,经常到清原县搞调研,李建立抓住每一次机会,提出一大堆的问题,季达明教授总是耐心答惑解疑、精心指导。
半年后,李建立总结自己做蛇类调研考察的体会,试着撰写了《清原县两栖爬行动物调查》,季教授认真看过之后,心里很宽慰自己没有选错苗子。尽管这篇论文不可避免地像刚入行的人那样,行文显得有些稚嫩,然而,许多观点却很有见地。季达明教授给李建立很多鼓励并提出了修改建议。
这篇论文发表后赢得广泛赞誉,获得了“抚顺市环境学会1982年度优秀论文奖”。
这是他的第一篇专业论文,获奖,使他信心十足。尽管此后李建立在蛇类研究上成果颇丰,成为动植物界行家里手的两栖类爬行动物专家,但对于这篇引领他终生研究蛇类的论文,始终珍爱有加。
3.初识蛇岛
旅顺蛇岛的历史很悠久。
距今25000万年前,地球偶感伤寒,无意中打了一个喷嚏,诱引喜马拉雅地区一系列的造山运动,西部与华夏相向平行的辽河发生了大断裂,东部与鸭绿江同向的地域也发生了大断裂,两个断裂带又在辽东半岛南端不期相遇,渤海、黄海全部下陷,原本一望无际的胶辽古陆顷刻变成了汪洋大海,捎带着在边缘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岛屿,彼时,胶辽古陆小山上的一个蛇家族安居的之所,变成一个岛屿,从此与附近的海猫岛、猪岛一起,成为大陆的远房亲戚,距离大陆最近的旅顺双岛湾镇西湖嘴村也要十几公里。
随后的全球性大冰期、亚冰期、间冰期,旅顺蛇岛随着海水的起起落落,自然界老人像一个巧手的工匠,用海浪和风雨对蛇岛雕琢了七次,海蚀阶地像一尊古老的立体宗谱,从山顶依次向下排列,宝塔式地分为七级,记录着大自然近百万年的雕刻史。
几次沧海桑田的变化,旅顺蛇岛像倔强的渔家少妇,始终坚强地屹立在美丽富饶的渤海之中,从朴實无华到绚丽多姿。意志坚定的蛇岛蝮蛇也始终如一地依偎在母亲的怀抱。
温润的气候,丰富的植被、茂密的树林,滋润着这位少妇多子多孙,仅0.73平方公里的怀抱,就有近20000条蝮蛇,还有100多种昆虫以及褐家鼠、蝙蝠等与他们玩耍,更有无数的候鸟让他们茁壮成长。
李建立在清原县北三家公社当知青的时候,就对旅顺蛇岛有了感官上的了解。那时,农村里最大的、也是最主要的业余文化生活就是公社放映队不定期来村头放映的露天电影。一次村里放映《地道战》,之前“加演”了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纪录片《蛇岛》,讲的就是旅顺蛇岛。影片中遍地的毒蛇,对于李建立而言就是最恐怖的镜头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样的恐怖镜头会在脑海里打下深深的烙印,挥之不去。
自从对蛇产生兴趣之后,登上旅顺蛇岛就成为李建立的梦想,哪怕不是去做专题研究,有机会仅仅登上蛇岛见识一下也行啊。
笃定的虔诚往往在默默的静守中得到完美的兑现。
1982年5月,辽宁省环保局抽调17名从事自然保护的专家教授和蛇岛保护区研究人员组成辽宁省蛇岛科考队,准备对蛇岛蝮蛇种群数量、鸟类种群和分布情况进行科考,李建立列入其中。
当辽宁省环保局井元山处长打电话通知这个消息时,李建立有些不敢相信,在得到确认后,激动得一夜未睡。
是啊!登上蛇岛考察是李建立梦寐以求、向往已久的愿望,能不高兴吗!何况这次考察还是由原辽宁师范大学生物系教授,现已调到蛇岛自然保护区管理处任总工程师的黄沐朋带队,成员很多都是他非常尊敬的专家学者。
5月11日,科考队员从各地云集旅顺驻军某部招待所,等待登岛。
5月12日、13日,科考队员早早起床,颠簸了1个多小时公共汽车,乘船进发,怎奈22马力木制巡逻船难敌风浪,虽然只有十几公里的航程,却无法登岛,科考队员个个心急如焚,但也只能望岛莫及了。
5月14日,风浪见小,终于可以登岛了。早晨七点,考察船起航了。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大海,银色的海鸥在蓝天与碧海之间穿梭飞翔,欢快地鸣叫着。
李建立是一个很沉稳的人,很少有喜形于色的时候,可今天他一反常态,从一开船就站在船头,就要见到神秘而又向往已久的蛇岛,异常兴奋。巨浪一会儿将小船儿推上浪尖,一会儿又把船儿抛向浪谷,被激起的海浪将衣服全部打湿,他全然不顾,许多人晕船呕吐,从来没见过大海,也从来没坐过船的李建立却一点晕船的感觉都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
多年后提起此事,李建立说他也弄不清楚,也许是当时太兴奋的缘故吧!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蛇岛的轮廓渐渐地清晰,当科考船快要到蛇岛时,考察队长黄沐朋教授指着云雾蒙蒙若隐若现的小山说,“前面就是蛇岛,大家准备下船。”队员们好像一下子从晕船的痛苦中清醒了许多,不停地欢呼、跳跃、拍照,开船的老船长为了让大家看清蛇岛的全貌,索性驾船绕岛一周,还不时地拉响汽笛。数百只好客的海鸥在考察船上方盘旋飞舞,婉转啼鸣。
李建立被这美丽而神秘的岛屿陶醉了。
兴奋让大家忘掉了疲惫,急急地将考察用具、食品、淡水、行李运到一沟和二沟之间海边的卵石滩上,安营扎寨。
在帆布帐篷瑞安装了分为上下铺的铁床,巨大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浪花飞溅到帐篷上沙沙作响,许多人好奇地在上层床铺上透过帐篷的窗口凝望大海,李建立则围着汽灯听黄沐朋教授讲蛇岛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考察队员们穿上帆布做的,帽子和上衣连成一体的防护服,袖口和裤脚都有松紧带,脚上穿高筒翻毛皮靴,腿上还要绑一个厚度超过一厘米护腿,手上里面戴线手套外套一副电焊手套。黄沐朋教授给每人发一只油画笔和一管红色油画色,讲解统计方法和注意事项,两个人一组进行第一天的考察。
黄沐朋教授将李建立带在身边,分在一组。
第一次上岛考察,李建立仿佛是贪婪的矿主发现了富产的金矿一样,问这问那,黄沐朋总是耐心细致地讲解,让他很敬佩,更让他敬佩的是黄沐朋教授严谨的科研态度和不怕苦的工作精神。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每次分配任务总是把最艰苦的地段留给自己。
黄沐朋教授也很喜欢这个很有灵性的小伙子,几天的考察,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为忘年交。
4.上山养蛇
依照中国人传统观念,所谓人生转折必有贵人相助,对于李建立而言,季达明教授就是他的贵人了,他为李建立人生旅途通往理想的道路上架起了一座金桥!
李建立自从喜欢上蛇类研究这项工作以来,深深体会到自己在蛇类研究方面的诸多不足,特别是那次到旅顺蛇岛實地考察,令他强烈感到理论上的缺失,渴望理论上的提升。
专注蛇类研究的季达明教授也一直关注着这个很有才华的小伙子,那次初出茅庐的李建立能够参加高规格的旅顺蛇岛科学考察活动,也是季达明教授极力推荐的结果。季达明教授也深深感觉到如果缺乏扎實的理论功底,必定在以后的科研道路上有所影响。这位爱才如子的老教授决定再给这个将来必定成才的年轻人创造一个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机会!
1983年7月15日,在季达明教授的精心安排下,李建立以课题协作的名义,被委派到辽宁大学生物系进修。
李建立本来就喜欢阅读,能有机会进入这样一所云集了诸多蛇类研究专家的名校深造,可谓如鱼得水。他被这里的科学气氛所笼罩,沉迷于自己所学的专业,理想主义的激情在内心汹涌澎湃,他一心想着学成之后再去蛇岛考察,去领略这个举世闻名的蛇王国。
课堂上,他学习刻苦,认真听讲,如海绵吸水般汲取知识营养。课余时间,他就泡在图书馆里查资料、记笔记,或到动物标本室查看标本。在辽宁大学生物系进修期间,每一次考试,成绩都在前几名,每一次学校组织到野外考察,他都积极主动要求参加,生怕漏掉让自己成长的机会。他的刻苦钻研、勇于實践,为他奠定了较好的理论基础和科研方法。
1984年8月15日,李建立带着对未来愿望的美好憧憬和大展才华的一腔热情,踌躇满志地奔向了家乡。
“你被任命为县造纸厂技术员,本周内办完调转手续,下周一报到!”他去环保局报到时,局长严肃地对他说。
李建立感觉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哇凉哇凉的,很惊愕地盯着局长:“为啥呀?”
局长告诉李建立,“你是集体所有制身份,我们这儿是全民所有制编制。上级有令,集体所有制职工不能跟全民所有制职工混岗!”
当一个人的经历经过巨大的嬗变后,接下来便是最深沉、最凝重的思考了,是征服失意还是被失意征服往往决定着人生的未来走向。外表性情温顺的李建立,骨子里深藏着山东人的倔强和东北人的豪爽,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妥协、决不退缩,他相信这些都是对他的历练,他要向成为“蛇人”的征途上不断地迈进。
李建立想到了季达明教授,想起了蛇类资源丰富的南山城东砬子山。
几天之后,李建立重返县环保局。
局长问:“调转手续办好了?”李建立表情严肃,语气认真地回答:“没有,也不想办了!”
局长愣愣地看着李建立,感觉有些陌生:“违抗上级规定是要被开除的!”李建立态度很坚定:“开除我也不去!”
局长很疑惑:“那你到哪儿去?”李建立语气极其认真和坚决:“我想到南山城东砬子山养蛇。”随后交给局长一份《建立清原县南山城东砬子山蛇山自然保护区的可行性报告》。
局长彻底无语,眼睛瞪得老大,愣愣地盯着李建立足有五分钟:“到山上养蛇?放弃清闲自在的技术员不当,到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去养蛇?你脑子有病啊!”
李建立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脑子没病!我就是要去山上养蛇,研究蛇!”
“你这个人哪!真是不可救药了,研究蛇都把自己研究‘魔怔了!”局长有些无可奈何:“你真的想去,我去找县里领导汇报汇报吧!”转过身又补充了一句:“可说好了,我只是去试试。”
李建立像战场上得到表彰的士兵,“啪”地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谢谢局长!”
几天后,焦急等待的李建立被叫到了局长办公室:“县里批准了你的建议,同意在南山城公社东砬子山建‘清原县南山城蛇山自然保护区管理站,局里只能再派一个人跟你一起去,一次性补贴一万八千元钱,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局长又叮嘱了一句:“这可是辽宁省第一个县级保护区,整不好我也会受到连累,你看着办吧!”
“保证完成任务!”李建立义无反顾。
南山城东砬子山位于清原县城东南50多公里,一座孤立的山峰,海拔580米,山顶四周全是玄武岩,悬崖峭壁。西面和北面生长着大片的落叶松和油松,南面和东面则是低矮灌木丛,也是蛇生活的主要区域,蛇的种类包括乌苏里蝮蛇、岩栖蝮蛇、红斑滞卵蛇、白条锦蛇、虎斑颈槽蛇、东亚腹链蛇和黄脊游蛇等。
这座山曾经是东北抗日联军的据点,抗联战士在这里打过日本鬼子,因此,山顶北端有两个堡垒的残骸和环绕山顶四周的战壕遗迹,不远处还有一个从未干涸过的大水泡子。管理站就选址在这里。
李建立将管理站设计为地面和地下两层。地面三间平房是养蛇人生活区域,地下是六个蛇越冬室,围绕水池建400平方米方形模拟生态蛇园,有洞口通向蛇越冬室。
规划最低标准做的,即使这样,手里这几个钱,身边加上自己才两个人,这里山高坡陡没有路,连牛马都上不去,要将几十吨的建材运到山上,谈何容易啊!
李建立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走进当地的学校说明了来意,校长很开明,满口答应了。乡里的孩子也不娇性,在家里也是经常干农活,家里干活没什么报酬,在这儿干活还能给自己挣点儿零花钱。校长一号召,学生们个个兴高采烈、争先恐后。于是,几百名学生从山底到山顶排起数条人链,整整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硬是把红砖、水泥、白灰、沙子、瓦、木料等所有材料运到山顶。随后,找来施工队,二十多天就完工。也不等刚建好的房子放放湿气,两个人就提着铺盖卷入住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孤零零的山上一片漆黑,他俩点上蜡烛,却被秋风将微弱的火苗吹得一闪一闪的,门也被大风吹得咯吱咯吱响,不时还会传来猫头鹰、狐狸、野狼的叫声,顿感不寒而栗。李建立找来八号铁丝将门闩缠了好几圈,心里还是不托底。尽管白天忙活得很疲惫,尽管小火炕烧得火热,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过这只是最初几天的适应过程,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即使开着门,他们也会踏踏實實地呼呼大睡了。
收拾好蛇园后,李建立到东坡抓来各类蛇放进蛇园,开始了人工饲养實验,不长时间就形成规模。于是,抓蛇、养蛇,然后围着蛇园观察、记录、分析、研究就成为李建立的全部。
蛇没有外耳,只有中耳和内耳,蛇的下颌骨有方骨与耳柱骨相联,蛇听不到空气传导的声音但对地面传导的震动非常敏感,特别是蝮蛇在头部有一对颊窝,也叫热测位器,它能感知千分之三的温度变化。当时由于1975年营口发生的强烈地震,当地好多地区都在开展地震预测,根据蛇的这种特性,抚顺市地震局找到李建立,希望合作进行地震预测预报监测工作,从此,李建立的工作就多了一份地震监测内容。
今天做了明天还想做的叫事业,今天做了明天还得做的那是职业了。养蛇对于李建立而言无疑是事业。只要能研究蛇,什么困难都不再是困难,都是等待他跨越的一个个栏杆。
这里远离村庄,米面油盐酱醋茶都需要从山下背上来,这些都还好办,关键是蔬菜,哪有时间经常性地到山下去背上来啊!现种也来不及呀。他们就利用空余时间去附近挖些野菜、采点蘑菇、摘些野果什么的。缺水,他们就在山上挖一口井,虽然山上没有泉水,但可以截留雨后山上的渗水,不过这井里的渗水颜色发黄、味道苦涩,只能用来洗菜、洗脸、洗衣服,做饭和饮水还是要到距离山下六里地以外村子里去背,每背一次水需要两三个多小时,每次最多也只能背40斤水,背到山上常常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这些还都是春夏秋季节里的状况,到了冬天可就没有这样的光景了。气温多数在零下三十多度,还经常遇到大雪封山,有时积雪一米多深,水是无法下山背了,只能靠融化的雪水,野菜也无法采集了,只有大白菜和豆腐了。他们就一次煮一大锅米饭,然后切成豆腐块大小,与豆腐一起放到屋外冻上,每一次做饭时,锅底下冻白菜炖冻豆腐,锅上面蒸一块米饭,倒很省事儿。
春节是中华民族的最大节日,无论是走南闯北的,还是守家待地的,都要在春节期间跟家人团聚,相互拜年,这是中国人亘古不变的传统。然而,保护站里的蛇如果几天没有照顾可不行,必须保证每天的监测数据的连续性,特别是冬天经常大雪封山,一旦遇到恶劣的天气上不了山,这些工作可就前功尽弃了。
大年除夕,两个人安置好这些蛇之后,开始包饺子,除了冻白菜炖冻豆腐外,还炒了一盘鸡蛋,开了一瓶酒,小酌闲叙。可当山下村屯里鞭炮齐鸣、焰火窜天时,四目在烛光下相视无语、默默饮酒。想家啊!
跟李建立一起来山上养蛇的小伙子叫敖树平,正月初四,小敖磨磨蹭蹭地想对李建立说点什么,李建立说:“不用说了,我同意。”李建立知道,因为跟自己到山上养蛇,小敖的对象黄了。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小县城,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别说自己在亲戚里道面前抬不起头,父母也会因此而感到脸上无光,因此,小敖的父母托人将他调回县城。
艰苦的环境折磨人,也锻炼人。以前俩人在山上的时候,听到野兽的叫声会感觉害怕,至少对这些叫声没有好感,当他一个人面对着孤零零的大山、几间平房和寂静的丛林时,任何动物的叫声都感到格外亲切,有时很渴望夜里能听到几声野狼的嗥叫。
时光总要随岁月而流逝,生命总要点点滴滴落實到每一个具体的日子里。虽然寂寞和孤独的时候,李建立也怨恨过杂音比播音员的声音还大的破旧半导体收音机,也偶尔喝点儿小闷酒,抑或大声地读一些过期的报纸,偶尔还会爬到山顶对着大山喊,他却没有忘记自己的理想和责任,不折不扣、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蛇司令,照顾着他的蛇士兵。空闲的时候,他就利用越冬死去的蛇制作蛇骨骼标本。
有耕耘必有收获。蛇人工越冬實验大获成功,成活率达70%以上。几次蛇的异常反应与170公里外的地震仪器监测结果相吻合,预测效果良好。至李建立调到旅顺老铁山蛇岛保护区工作时,清原县保护区蛇生态园已经发展到近十个品种、3000多条茁壮成长的蛇了。
5.结缘蛇岛
机遇往往为有准备的人敞开着大门。
李建立在大山深处认真地养蛇、研究蛇,随着对蛇的研究不断加深,对再次登上神秘的蛇岛考察的渴望程度也越来越高,甚至晚上做梦都是在旅顺蛇岛上做研究。他向往蛇类研究者天堂的蛇岛,羡慕黄沐朋教授那个团结互助的蛇岛科研团队。
身在旅顺蛇岛研究的黄沐朋教授也在惦记着大山深处的李建立。那次蛇岛考察,李建立仰慕黄沐朋教授的渊博和严谨的科研态度,黄沐朋教授也非常欣赏李建立的才气和悟性。做了一辈子蛇类研究的黄沐朋教授深知,做蛇类研究,悟性比勤奋更重要。
黄沐朋原本是辽宁师范大学生物系的教授,经常带领学生到旅顺蛇岛考察,对这个神秘的岛屿,对谜一样的蛇岛蝮蛇,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因此,他放弃了大学教授的岗位,到了将要退休的年纪只身跑到旅顺蛇岛专门研究蛇岛蝮蛇,这是中国老一辈科研工作者的优良品质和性格。
1985年春天,准备对蛇岛进行大规模的保护性研究和科研开发,需要人才,黄沐朋教授首先想到在辽北大山里养蛇的李建立。
1985年8月15日,通过黄沐朋教授的极力举荐,李建立调至蛇岛老铁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当了一名研究员,从此走上了专业研究旅顺蛇岛蝮蛇的道路。
李建立说他一生都很幸运,非常感谢老一辈科学工作者的培养、举荐。现在黄教授推荐到蛇岛做专项研究,所学的知识、积累的经验有了用武之地,他怀着感动。
心怀感动的李建立将一腔热血倾注在蛇类研究上。
李建立频繁登岛,像译电员破译密码般地寻找和熟悉蛇岛上的一切。不上岛的日子里,他就钻进标本室,进行标本的整理、鉴定。
有的人在日常工作中认识越来越多的人,李建立则在日常工作中认识的动物、植物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动物、植物渐渐人格化了,李建立则朝着蛇人的道路,迈开了雄阔的步伐。
随着对蛇岛生物研究的不断深入,更多的问号在李建立的脑海中盘旋。
1986年5月,李建立以旅顺蛇岛为圆心,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现實半径500公里的圆圈,囊括整个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然后,他穿上野外工作的行头,背起行囊,给蛇岛蝮蛇寻祖去了。
当时旅游业尚不发达,李建立这身打扮,这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还总是往有蛇出没的偏僻地方走,当地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每次问路得到的回答常常就一句话:“不知道!”还没等问第二句,被问的人已经急急地转身跑了。
李建立说,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一点儿都不感觉奇怪,也不怪罪这些人,怕蛇是人的天性,何况一个外地人总打听有蛇的地方。然而,总会遇到一些很热心的人,特别是部队的官兵,李建立说他至今看到军人都会感到格外亲切。
在蛇岛自然保护区没有自己的交通船之前,多数时间是乘坐部队的船上岛考察的,到附近的岛屿调查,也是部队的船送来送往。山东半岛有那么多的岛屿,多数时候是当地的部队给了他很多的无私帮助。
从1986年5月至1989年3月,李建立多次踏上山东半岛的大黑山岛、小黑山岛、庙岛、长岛、空洞岛、夹岛、芝罘半岛和辽东半岛的千山、普兰店、瓦房店、大连、旅顺以及吉林等地区考察生态环境,采集到大量的蝮蛇标本。
李建立带着这些标本回到蛇岛保护区,又开始潜心地研究。通过对分布在吉林、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及其附近岛屿的5种(包括亚种)蝮蛇的比较分析和野外考察时的观察,发现只有千山以南辽东半岛上的一种蝮蛇无论形态和习性都与蛇岛蝮蛇相近。李建立认定,千山蝮蛇很有可能是旅顺蛇岛蝮蛇的祖先,也就是说,蛇岛蝮蛇是由千山蝮蛇演化而来。而山东半岛庙岛群岛的蝮蛇尽管习性与蛇岛蝮蛇一样,但是形态不一样,色斑不一样,与蛇岛蝮蛇无血缘关系,而与陆地的岩栖蝮比较相近,但又区别于陆地的岩栖蝮,也就是说这两种蛇有可能是两个新的亚种,1999年他在《动物分类学报》24卷第4期发表了《亚洲蝮属两种的种下分类研究(蛇亚目:蝮亚科)》,正式将山东产的蝮蛇定名为岩栖蝮长岛亚种,将千山产的蝮蛇定名为蛇岛蝮千山亚种。
这个认定太具有挑战性了,在此之前,季达明教授、黄沐朋教授、赵尔宓教授等无数科研前辈都对蛇岛蝮蛇以及与之相关联的蛇类进行过深入细致的研究,并且有定论,这种观点的提出,在许多人看来就是胆大妄为,不尊重权威。
李建立很尊重权威,但是不迷信权威。他说自己敢于创新、敢于突破的不迷信权威的科研精神,正是这些老前辈的权威们培养的。每次李建立提出新的观点,前辈们都是认真对待,哪怕是错了,前辈们也不是简单地予以否定,而是很宽容地进行善意的批评和精心的指导。
李建立说的不假,这项研究成果得到了前辈们的广泛支持。几千里之外的中科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赵尔宓教授经过细致研究,肯定了李建立的研究成果,并亲自撰写论文在《动物分类学报》上发表,阐述“山东半岛北部沿岸岛屿蝮属”是一个新种,并将李建立定名的岩栖蝮长岛亚种重新命名为“庙岛蝮”。在新种命名赵尔宓院士是这样阐述的:“新种学名中的种名(拉丁名)li—jian—lii,取自我国大连蛇岛自然保护区研究人员李建立先生的姓名,以对他研究蛇类数十年所作的贡献、特别是他对渤海海域庙岛群岛蝮蛇研究的贡献表示崇敬。”
这一命名标志着我国蛇类又添一新物种,也将李建立推上了业界荣誉的顶峰,使李建立成为至目前极少以人名(拉丁名)命蛇名的人。
6.以蛇科普
蛇是很有诱惑力的动物。尽管在山上、树林里、田野中,甚至于在河水里、海洋里都能看到蛇,但不论在哪里,只要有蛇出现,就会吸引着一大群人,老的小的都会围上来看,尤其是小孩子们,更是兴奋万分。而且,不仅喜欢蛇的人要饱览一番,怕蛇的人也常常带着恐惧的心情远远地瞧着它。可见,在人们心目中,对蛇总还有几分害怕,也难免有些神秘之感。
旅顺蛇岛被确定为保护区,禁止除科研人员以外的一切人登岛。俗话说,越是神秘感强烈的地方越是令人向往,越是去不了这种神秘感就会越来越强烈。
1989年春天,蛇岛保护区为了满足人们了解蛇岛和蛇岛蝮蛇的需要,也为了更好地保护蛇岛蝮蛇不被打扰,决定建设一座以科普为主的蛇岛博物馆。
李建立被任命为负责业务的副馆长,筹建以旅顺蛇岛蝮蛇为主体的博物馆,这也是全国第一家蛇类专业博物馆。上级定的调子是“解释旅顺蛇岛的奥秘,让没去过蛇岛的人,感受到比登上蛇岛还要丰富的效果”。
话说起来很轻松,實實在在做起来就很麻烦了,第一次做博物馆,又没有可参照的类似博物馆,尽管李建立在蛇岛蝮蛇研究上很专业,名气也很大,但是,做博物馆跟科学研究不是一回事儿,领导也只是一句话:我相信你!
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只有做不成事情的人。李建立坚信自己是能够做成事儿的人。一切从零开始。
李建立又背起了背包,与他的团队开始了走南闯北,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征集各种蛇类标本,另一个是学习各地博物馆的管理经验。
于是,全国有蛇的地方,有研究蛇的科研院所,有研究蛇的高校,有名气的博物馆,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征集蛇标本可不是学术交流,人家辛辛苦苦,有的甚至是可遇不可求得到的宝贝,谁愿意忍痛割爱啊!然而,蛇类博物馆就是靠蛇类标本撑起来的,没有足够的标本怎么行?
李建立采取了真诚与耐心的战术。这一招数还真管用,很快就征集了150多种,1000多号蛇的标本,竟然没花一分钱,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1990年3月31日,两层楼,建筑面积1400平方米的蛇岛自然博物馆建成,陈列标本500余件,声光电配套齐全,而投资仅仅120万元,还不及现在一套普通商品房的数额。
全馆分为八个展厅,各具特色:郁郁葱葱的老铁山岛站、屹立在湛蓝大海上的蛇岛、蛇岛上的生物等,在航空模拟背景映衬下,利用三度空间形式,全景式展示了整个蛇岛生态体系的奥秘。再加一部十几分钟的《蛇岛》电视片和一座缩小到十万分之一比例的模拟蛇岛,将旅顺蛇岛的神、奇、险、美完美诠释。
1990年4月2日,全国第一家蛇类专业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
全国同行很兴奋,正式开馆当天,全国两栖爬行动物年会会场就设定在蛇岛自然博物馆,顶级领军人物季达明、赵尔宓、刘明玉、黄祝坚等悉数到场,交流畅谈。
广大市民很兴奋,蜂拥而至。门票只有3角钱一张,年收入竟然超出30万元,100多万人次参观,这对当时尚未对外开放的小城而言,无疑是一个奇迹!
7.编撰蛇书
从第一次登上旅顺蛇岛进行科考时起,李建立就对蛇岛蝮蛇的千姿百态喜欢得着迷,就希望能够为这些蛇拍摄一些照片,让更多的人了解蛇岛蝮蛇,并为此专门学习了摄影技术。
调到旅顺蛇岛从事蛇类科研之后,李建立利用登蛇考察的机会,拍摄了几幅以蛇岛蝮蛇为主题的摄影作品。在刊物上发表后,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关注,这使他大受鼓舞,萌生了编撰《中国蛇岛》念头。
从此后,李建立在蛇岛上考察活动就多了一项内容,那就是在科考之余,有针对性地拍摄蛇岛蝮蛇照片。
每一次考察,他都要比别人多了一些负重,多流一份汗水,多了一份被蛇咬伤的危险。这些还都在其次,主要还是给蛇类拍摄困难太多。
摄影师最怕给儿童拍照片,因为小孩子不听摆布。然而,给行踪不定,并且有可能在你不知不觉中咬你一口的毒蛇拍摄照片,要比给儿童拍摄照片难得多。蝮蛇的头上都有红外探测器,它可感知周围环境温度的微小变化,就连小鸟在它头上掠过,它都可一跃而起准确捕获,何况我们这么大个人呢?蛇虽听不见声音,可它对震动很敏感,尽管你像跟踪特务似的蹑手蹑脚,但还是免不了碰到哪个枝条。有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准备好了,可稍不注意,蛇便逃之夭夭了。
俗话说,實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李建立在长期的拍摄过程中摸索出许多很實用的招数。
一是借助风向。蛇是近视眼,只要你不惊动它,即使与它近在咫尺也会视而不见,但蛇对热量极度敏感。选择下风向,热量被风带走,就不会惊动蛇了。
二是提前谋划。蛇选择一棵树,一段时间内不会变换位置,提前选好拍摄地点,利用蛇晚上下树的空隙,清除影响拍摄的杂草或枝条。
李建立喜欢早上起来拍摄,这倒不是仅仅因为有美丽的朝霞和蛇出来的多,而是早上的阳光比较柔和、空气清新,蛇及植物的叶片和岩石被露水打湿后很新鲜,特别是被阳光照耀下被摄对象晶莹闪光,当太阳升起到与海面20~30度的夹角时拍到的蛇的鳞片会有立体感。并且蛇岛蝮蛇属于晨昏活动,在早晨还可以观察蛇的活动情况,特别是蛇吃鸟大多发生在早晨比较多,当听到鸟被蛇咬住后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后,顺着声音很快就可找到蛇吃鸟的镜头。
李建立多年来坚持写日记的习惯。拍摄《蛇岛日出》这张照片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1989年10月14日,晴,南风3—4级。
早晨5点起床,5点10分出发,按照昨天晚上事先选好的线路,打着手电,经一沟(山上有六条沟壑,自上而下依次排列)向二沟进发。天很黑,天空繁星点点。到达二沟时树上已有很多蛇,看来它们是在树上过的夜。鸟儿还没有出来活动,也听不见鸟儿叫声,除了海浪拍打礁石发出的涛声和瑟瑟的秋风外,全岛像死寂一般,独自一人多少有点儿毛骨悚然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着草丛中的蛇。
5点20分,到达了预定位置,朦朦胧胧看见选定的“目标”还在树上,选了一个侧下风向的位置,支好三脚架,安装上相机,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偶尔从石缝中传来蛐蛐儿的窸窣叫声。
5点45分,东方欲晓,天蒙蒙亮,透过取景器调整焦距。
天渐渐地亮了,鸟儿的鸣声也越来越多了,不时的还能听见远处的鸟儿被蛇咬住时发出“吱吱”挣扎的惨叫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东方微红,开始调试相机,在视野内有一个枝条影响拍摄,轻轻地用手把它折断,不料蛇还是警觉到了,它歪着头,不断地吐着那分叉的舌头望着我,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它逃跑了。静静地等待了六七分钟,蛇才又恢复到原来的姿态,我长出了一口气,万幸它没有发现我,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5点55分,东方出现了朝霞,霞光映照在海面上,一片彤红。有几只海鸥在海上翱翔,不时发出悦耳的叫声。它们一会儿在天空盘旋,一会儿扎进海里捕鱼,使静静的海面泛起层层涟漪。
蛇岛的早晨真是太美了!我完全被这美丽的景色陶醉了,差点儿忘记按快门。
风越刮越大,树枝晃动得很厉害,有几次把蛇头甩出2~3厘米,我真担心它会坚持不住被风吹下来。可蛇好像对这一切都不以为然,没有退却的意思,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6点10分,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铺洒在万顷碧波之中,闪闪发光。我赶紧按动快门,记录下这美妙的瞬间。
李建立拍摄的这些照片几乎都是这样抢出来或者等出来的。
一天早晨,李建立正在海边拍摄飞鸟,突然间听到蛇捕食鸟的声音,循声跑过去,一条蛇正在不远处的乱石滩上吞食鸟。
李建立很兴奋,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拍摄蛇吞鸟的机会,可是他不敢再靠近,他怕走动产生的卵石摩擦声惊动蛇,因为蛇受惊后很可能会放弃食物选择逃走,即使它吞下去一部分也会吐出来逃跑。
这条蛇离海水仅有一米半的距离,海浪把沙滩冲得很陡,稍不小心滚落的卵石都可能影响蛇的吞食行为。哪能失去这样的机会。李建立立即奔向海里,蹚过海水轻轻地靠近蛇,侧身坐在沙滩上,“咔咔”地按下快门。大功告成后,才感觉湿透了的衣服带来的凉意。
李建立就这样坚持了10年的时间,拍摄了一万多张照片,出书时挑选了170幅作为插图。
1995年8月,这本图文并茂揭示蛇岛全貌的《中国蛇岛》列为辽宁省重点科技图书出版,并荣获大连市优秀科技专着奖,引起业界广泛关注和读者的广泛喜爱。
李建立不是专业摄影家,拍摄的时间大部分在早晨或傍晚的业余时间和考察过程中抢出来的时间,能拍摄出这样精美的照片,除了勤奋、刻苦、耐心之外,更多是对蛇岛蝮蛇的感情。
8.创建蛇馆
旅顺口被英国人称为远东的直布罗陀,京津的海上门户,自“鸦片战争”之后,先后六次被日俄占领,有“一个旅顺口,半部近代史”的说法。因其特殊性,新中国成立后,禁止外国人踏入。
季节的更迭轮回佐证着大自然的法则,时代的发展变化昭示着历史的大趋势,旅顺注定不会永远封闭下去。
1996年7月1日,经国务院批准,旅顺口郭家沟、西沟、龙头镇、三八里、石板桥、铁山镇、杨家村连线以北地区實施对外开放,从此结束了长期的封闭状态,向世界敞开了胸怀。
神秘的旅顺口对外开放,中外游客蜂拥而至,宁静的海滨小城从此热闹非凡。然而,游遍整个旅顺口,遍地都是两只野狗相互撕咬给旅顺留下的累累伤痕,压抑的气氛让人不舒服,很不舒服!
2000年3月17日,市政府决定在旅顺历史博物馆附近建造亚洲最大的蛇博物馆,并将此项目列为大连市重点旅游工程项目。
建造蛇博物馆,而且是亚洲最大的,自然要找懂蛇又懂博物馆的人来牵头,众人思维自然指向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建立,而且是不二人选。
这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也是市长亲自主抓的项目,负责请李建立出马的人不敢怠慢,立即请李建立出山。然而,李建立却婉拒了,倒不是李建立名气大了牛气,而是没有把握。他也做过旅顺蛇岛博物馆,可那是科普类博物馆,建造蛇类博物馆是以旅游开发为宗旨的,完全是商业行为,心里實在没底啊!况且他刚刚带领大家完成大连自然博物馆新建搬迁陈列布展工作,还没来得及休整又让他接受新的工作,确實让人难以接受。
负责请李建立的人只好采取磨的手段,一次,二次,三次。来人很执着:“你要不答应,我就天天来!”
他们的诚意和李建立对蛇的热爱,让李建立接受了任命。
任务是接受了,可咋干,李建立心里还是没底。
李建立是一个不认输的人,可是这一次却显得束手无策,甚至有江郎才尽的感觉。虽然蛇岛博物馆与蛇博物馆仅仅一字之差,可内容和理念相差甚远。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这是李建立的做事准则。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几套设计方案很快设计出来,又都被自己给否定了。
李建立多年来一直有个习惯,遇到难以排解的问题时,就会到野外散散步,时而大步流星地快走,时而慢慢悠悠地踱步,在这一张一弛中激发灵感。
“回归自然!”李建立在快速行走中突发灵感。“对,就以回归自然为主题!”李建立立刻跑回家,第二天早晨就将设计构想拿出来了。方案经专家论证报请上级领导通过。
2000年5月12日,选址在风景秀丽的旅顺太阳沟景区的旅顺蛇博物馆正式奠基。
开工的鞭炮声像一股强大的风,吹得李建立像一只陀螺,开始了不停地高速转动。不快速运转不行啊!按照正式对外开放的日期倒排时间来计算,图纸设计必须在5月底以前完成,主体基建项目必须在10月28日以前完工,主体工程必须在2001年3月底以前竣工啊!
市政府在现场成立了工程指挥部,协调各方施工力量和工程进度,李建立负责工程设计要求和布展设计施工,他召集所有相关人员开会。当李建立报出各项布展工程的时间节点时,大家都感到时间太短,压力太大,几乎没有可能。
一向温和的李建立突然表情严肃,态度不容置疑,无任何商量余地地强调:“一切皆有可能。按照每天8小时工作制来计算当然没有可能了,从现在开始實行弹性工作制,大家都要加班加点。”白天他负责协调各方工作,晚上写陈列方案和制作标本,同时他还要到各地去负责征集标本,购买活体动物及驯化饲养的工作,走南闯北,日夜兼程。李建立知道,必须保证2001年3月15日前所有展品全部布展到位,才能确保5月1日前开馆。
负责制作展品的人要求人员业务素质高,很多人是力不从心,李建立只好亲自去指导。尽管展品制作人员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很难准时完成任务,关键点是制作蛇骨骼标本上遇到了困难。倒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李建立要求得太高。
按照通常的蛇骨骼标本的制作方法,采取的是将需要制作骨骼标本的死蛇用化学药剂浸泡,致蛇肉腐烂剔除,然后用胶水粘连。
李建立否定了这种方法。因为这样往往会将像鱼刺粗细的蛇肋骨腐蚀掉,在后续制作上还得一个个粘贴,从而失去了学术研究价值。李建立要求按照他研制的新方法,用非常小的“手术刀”人工剔除蛇肉,保留蛇肋骨与脊骨之间的肌腱,保证蛇骨骼保持在原位。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蛇骨骼标本,精美得让人怀疑其真實性,而且具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就是太需要时间。
李建立挤出时间亲自上阵,终于在2001年4月1日前制作出200件蛇骨骼标本,件件精美绝伦。至此,融合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水族馆的展示形式有机融为一体、最大限度地营造出一种全新的自然生态景观的亚洲最大蛇博物馆开始走进人们的视野。
踏进大厅,感觉身临野外某个景区。高山丘陵、绿树成荫、悬崖峭壁、瀑布叠水、山涧溪流、天空湛蓝。
沿着玻璃长廊缓步向上,瀑布声、流水声、鸟鸣声不时入耳,像漫步在林间小路,感受不到恐瞑,仿佛置身于大自然中,体味人与自然的和谐。
左顾右盼,诸多珍稀动物抢入眼帘。马来巨龟、四爪陆龟、缅甸陆龟、鹰嘴龟、扬子鳄悠闲自得。眼镜蛇、金环蛇、银环蛇、蝮蛇等蛇,或蠕动,或盘旋。大鲵在嬉水,海龟与海蛇、鱼群嬉戏。
2001年4月2日,正式对游客开放。
新颖别致的展览形式、丰富多彩的展览内容、人蛇互动的体验方式,赢得了不同层次观众的欢迎和喜爱。孩子、大人都挤着来看,像过节似的,李建立也没想到会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外国友人也来凑热闹,兴趣盎然地参观亚洲最大的蛇博物馆。
大连市市长也来了,一路不住地指指点点,一路不停地问这问那,一路不断地点头赞许。
走完全程,市长拍着李建立的肩膀:“怪不得需要人家‘三顾茅庐,真是个人才啊!告诉你,是我亲自点你的将,你还不买我的账?”
李建立嘿嘿一笑:“当时不是心里没底吗!”
市长也笑了:“这会儿有底了吧!”
两个人都开怀大笑。
开业当天有一万多人参观,当年接待游客几十万人次,收入400多万元。现在每年都有上百万人参观,收入多达上千万元。
他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2003年3月,因已经运营十多年的旅顺蛇岛博物馆计划更新改造,李建立又奉命调回蛇岛保护区博物馆任馆长,一边对蛇岛博物馆进行改造,一边潜心研究蛇岛蝮蛇,直至退休。
9.人蛇合一
最新调查显示,蛇最为人们所憎恶,它们目无表情,带鳞的身躯缓缓而动,长而细的黑舌头向你肆意地跳跃着。蛇的肌肉和肋骨能使它上树和直降,它的腹鳞平滑灵活,鳞甲由后推向前蠕蠕而行,它能在十分之一秒内作出迅速反应。
据说没有人能拔枪快过蛇的攻击,引起恐怖和畏惧的感觉是不难想象的。
李建立被蛇咬伤过多次,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被毒蛇咬伤。
1982年8月暑假期间,辽宁大学生物系刘明玉教授带领学生到清原县湾甸子公社进行野生动物调查培训,临行前季达明教授还专门为参加實习的学员讲授动物分类、野外调查方法以及预防野外伤害的措施。
在进入辽宁大学生物系学习之前,李建立就跑遍了清原县的山区,当然包括这次野外實习的地方。也是自恃自己对此地环境熟悉,又有一些野外工作经验,加上年轻人立功心切小小虚荣心,刚到地点就一马当先上山采集,没走多远就在一个碎石坡的边缘发现了一条乌苏里蝮蛇,在抓蛇时左手食指被蛇咬了一口,血立刻从两个牙痕中涌了出来,手指立刻红肿、突突地跳,钻心地疼。
这是偏僻的林区,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地,李建立吃了治疗蛇伤的药,对伤口进行处理,到山下堵车去医院。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客车通过,被蛇咬伤的胳膊很快就肿到了腋窝,如小腿般粗,手也已经发青,血水中带有黄色的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流,疼痛难忍。
他跑到附近村里的小卖店买了一瓶老白干酒,一口气喝了半瓶。疼痛是减轻了,可是被蛇咬的胳膊肿得更厉害了,还在胳膊内侧至腋窝起了一道红线。
2个多小时后送到驻扎在县城的解放军第238医院,这是一所陆军野战医院,对治疗蛇咬伤很有经验,立即对受伤处进行处置。
“你早期处理方法是正确的,不然伤势还会更重,你不该喝酒,再喝点儿酒就呜呼哀哉了!”医生的话让李建立印象深刻。
一个星期后,康复了,出院了,野外實习也结束了,李建立为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遗憾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建立调到蛇岛做蛇类研究工作以后,在蛇岛上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走遍了蛇岛上的每一个角落,这样频繁地出入蛇的领地,下了岛又在有各种蛇的實验室工作,因此难免会被毒蛇咬过多次。
李建立被蛇咬伤后,一般情况下不吃治疗蛇毒的药物,而是注射血清和止痛针,这样做很危险。李建立这样做不是蛮干,也不是猎奇,而是基于对蛇岛蝮蛇的充分了解的基础上的尝试,他要体验被蛇岛蝮蛇咬伤后身体的反应情况(李建立一再强调这仅仅是对待旅顺蛇岛蝮蛇而已,被蛇咬伤后一定要及时治疗)。
毒蛇咬伤人的武器是蛇毒。蛇毒有两种,一种是神经毒素,一种是血液毒素。眼镜蛇、五步蛇、金环蛇等,咬伤人之后通过血液麻痹呼吸系统神经,虽不会让被咬伤者疼痛,却会很快致伤者于死地。因此,这类毒蛇的蛇毒常常被用来作为止痛剂,被这类毒蛇咬伤必须立刻进行治疗。而旅顺蛇岛蝮蛇的神经毒素含量非常少,毒液伤害的程度要比陆地上生活的同类蝮蛇轻一些,一般情况下不会伤及生命,但会感到疼痛难忍,并会持续一个星期。但有时因为蛇毒破坏血液里的血小板,使流血不止,导致伤口不愈,这时需要注射用马的血液培养的蛇岛蝮蛇的血清。不过,李建立也曾经吃过被蛇咬伤后没有及时治疗的亏。
1987年9月的一天下午,李建立发现蛇园有几条山东长岛岩栖蝮蛇患上了口腔炎,这是蛇类最常见的一种疾病,也是对蛇类而言最致命的一种病。患上口腔炎的蛇无法进食,如不及时治疗,蛇就会被生生饿死。
李建立为蛇治疗口腔炎无数次,可谓轻车熟路,也是因为轻车熟路而大意了,在给患病的蛇涂抹药物的时候,捏蛇的手稍重了一些,被激怒的蛇突然在他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李建立被蛇咬习惯了,也自恃体内有抗体,没太介意这件事儿,继续忙着手头的工作,然而,这一次也许是蛇的口腔溃疡病毒与蛇毒共同产生的作用,产生了严重的后果。2个小时后,整个手背肿得像馒头似的,被咬伤的手指变黑,伤口流血不止,钻心地疼痛。
李建立赶到蛇岛医院门诊部,医生被吓了一跳,要求立即办理住院手续,李建立却告诉医生不需要住院,注射血清止痛针就行。医生不放心,按照规定让李建立签字后,注射了血清和杜冷丁。
平常被蛇咬伤后,打一针杜冷丁后就不再疼痛难忍,可这一次却不行,李建立在大街上溜达了2个小时后,还是疼痛难忍,又溜达到医院找医生打一针杜冷丁,医生不干,最后还是在李建立一再坚持下又注射了第二支杜冷丁。
午夜后还是疼痛难忍,又到医院找医生再打一支杜冷丁,这一次说破大天医生也不干了,他只好忍痛溜达到天亮。
一个星期后蛇伤痊愈了,疼痛感消失,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每遇到阴雨天的时候,伤口处常常会发麻。
随着对蛇岛的熟悉程度不断加深,对蛇岛蝮蛇习性的不断认知,李建立与蛇岛蝮蛇之间的默契程度几乎到了人蛇合一的境界。哪儿有蛇,怎样的行动路线,他立刻就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2005年9月22日至10月11日。中央电视台10频道《走进科学》栏目组编导张瑾、摄像邝晓群和杨高跟随“蛇岛最大容纳量课题组”拍摄《孤岛蛇国》节目,李建立给摄制组当向导。
记者想找毒蛇吃鸟的场景。李建立指着前面不远处说,那里就有。真有。记者感到很新奇,李建立说,很简单,毒蛇咬到鸟后鸟会发出很强烈尖叫声,根据发声方位就会寻声找到。
记者想在岩隙里找一条蛇,李建立指着一条岩缝说这里就有。真有。记者感到很诧异。李建立说,很简单,蛇臭腺发出的气味很特别,熟悉了就会寻味找到。
优秀是有传染性的,激情也是。李建立对蛇岛的熟悉、对蛇岛蝮蛇的熟知与央视摄制组的专业、敬业相互传染,激情进发。他们爬高山、下陡崖、钻丛林、寻蛇穴,零距离接触毒蛇,真實地揭示了蛇岛蝮蛇王国的秘密,拍摄得非常成功。央视黄金时间播出后,引起巨大反响,收视率创当周最高。编导张瑾受到了广电总局的嘉奖,李建立也应邀接受央视《百科探秘》栏目主持人张腾跃专访,并应邀出席广电总局先进事迹报告会,与张瑾女士共同接受央视主持人康辉专访。
李建立抓蛇动作潇洒,黑脸银发,坊间流传这是李建立长期与蛇打交道、经常被蛇咬伤的神奇效果,能够长生不老,容颜不改。
李建立说这是以讹传讹,没有那么神奇,也没有科学道理。人被毒蛇咬伤后,体内会产生一定的抗体,但这种抗体并不是永存的,几个月或一二年抗体就会自然消失,蛇毒也会对身体机能的提升有些好处,但是时间一长,就跟从前一样了。所谓被蛇咬后蚊子不咬,虫子不叮是存在的,不过,旅顺蛇岛蝮蛇毒液中神经毒素含量少的独特性,有溶解血栓、缓解关节炎症等功能,对某些疾病有治疗或者缓解作用。
由于蛇岛蝮蛇的特殊功效,在旅顺蛇岛成为保护区以前,每年都会有很多老百姓登岛抓蛇,用蛇毒治疗脑血栓、脉管炎、动脉硬化症、风湿病和不远处猪岛上的麻风病。至今这里仍然有人相信,被蛇岛蝮蛇咬过后,不会得癌症。
10.秋色金黄
按照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男人娶妻就是要娶贤内助,特别是以事业为重的男人,更需要一位富有牺牲精神的妻子支撑大后方。李建立也是,他一步步走向成功,妻子张玉秋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李建立与张玉秋相识于知青时代,那个时代,革命传统教育的影响很深,人与人的感情是朴素的,朴素而简单。简简单单地恋爱,简简单单地结婚生子。
有时候简单比复杂更为牢固,过于复杂的东西反而脆弱。婚姻家庭可能也是这样,往往因简单而结實起来。
李建立是一个做事很投入的人,无论是上山养蛇还是做蛇类研究,几乎整天不着家,更不要说帮妻子分担家务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妻子张玉秋不声不响地精心打理。
张玉秋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在单位她认真工作,回到家里还要带孩子,操持家务。然而,张玉秋从来没有因为家里的事儿而影响李建立的工作。累,她默默承受;苦,她独自咽下。在后方无怨无悔地支撑着这个家,支持着李建立挚爱的事业。
妻子的无私奉献,使李建立在蛇类研究上收获不断。先后出版过蛇类研究专着,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除发现两种蛇的新亚种之外,还发表了中国蛇类新纪录种——腹斑水蛇、辽宁一种海龟和一种蜥蜴新纪录种。获得过国家部级科技进步二等奖、大连市科技进步一等奖等。
2010年7月17日,李建立退休了,然而,退休后的李建立依然整天不着家。起初妻子张玉秋也没太在意,认为老李研究了一辈子的蛇,刚退休不太适应,也是这么多年老李总不在家,她都已经习惯了。
有一天,李建立告诉张玉秋,他在农村发现了一个新建的小区,小产权房,每套100多平,还有400多平的大棚,周围环境老好了,山清水秀,价格还便宜,要么咱们也买一套,种上点果树和蔬菜,也算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吧!
张玉秋听了很高兴,以前李建立心思总是放在蛇身上,老了倒关心起家庭来了,心里有一股暖流。不过,这些年老两口也没有攒下多少积蓄,张玉秋很在意价格:“多少钱哪?贵了咱可买不起啊!”
李建立见妻子没有反对,马上报出价钱,只要25万元。
张玉秋一听价格的确挺便宜,也承担得起,也就同意了买房。
李建立急三火四地办理了购房手续,简单装修装修了住房,在大棚里和室外栽上了许多种果树,种上了许多种花草。
张玉秋本来就是一切以李建立为中心的贤妻,尽管李建立只专注于装修蔬菜大棚,整个环境焕然一新,她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李建立拉来一个大箱子,放到了花房一角,张玉秋才如梦初醒:“原来你这是为蛇准备的福利啊!”
李建立嘿嘿一笑,知夫莫若妻啊!这一次又让你猜对了。
李建立养的蛇只有一种,千山的蝮蛇。他不是仅仅因为喜欢蛇而把蛇当宠物来养,更重要的是在家里养蛇便于他对蛇的研究。这也是为了解开尚未揭开的不解之谜。
旅顺蛇岛上的蝮蛇是由大陆上的蝮蛇经过上万年生活在岛上之后演化的物种,也就是说它是千山蝮蛇的后代,研究蛇岛蝮蛇的祖先比研究蛇岛蝮蛇本身的意义会更大一些,现在退休了,可以静下心来更深入、更细致地专门研究这一种蛇了。
每天,李建立都会准时走进花房,对这些蛇进行观察。每隔一周,还要把这些蛇从笼子里一一取出,用尺子量一量,看一看,做做观察笔记,然后喂些牛羊肉。
这些蛇,已经是家族二代了,但是对于蛇类起源而言,只有见到第三代才能算有一点成果,他很期待第三代的出现。通过对千山蝮蛇的研究,积累了很多原始资料,也给蝮蛇的大量人工养殖提供了很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本来张玉秋期望着李建立退休后能过着清清闲闲的生活,然而,退休后的李建立感觉似乎比以前更忙碌了。在家养养蛇、研究研究蛇也就罢了,还提着电脑,带着蛇类科普课件,到处进行免费科普讲座。看着李建立整天东跑西颠的,张玉秋心疼啊!李建立却乐此不疲。
张玉秋无可奈何感叹:“你这辈子是离不开蛇了!”
是啊!蛇人怎么能离开蛇呢!
11.情牵蛇岛
世界上有四个著名的蛇岛,太平洋以北的沙漠岛,俄罗斯的先知岛、巴西蛇岛和中国旅顺蛇岛。
在这四大著名蛇岛中,旅顺蛇岛最具特殊性,岛屿面积小,蛇密度大,种类单一,食物特殊且无杂食性,没有淡水等,属于世界所罕有的海岛生态系统,这些特性注定了旅顺蛇岛的独有性,注定了旅顺蛇岛生态环境的脆弱性,也注定了旅顺蛇岛的命运多舛。
1937年,日本人以考察研究为名,盗抓蛇岛蝮蛇7000多条运到台湾。1981年蛇岛成为保护区之前,当地渔民、江浙一带渔民经常登岛成麻袋抓蛇岛蝮蛇。特别是1958年那一次大火,对蛇岛几乎是灭顶之灾。
1958年6月20日深夜,驻当地空军进行夜间實战演习,计划投向海猫岛靶场的炸弹误投到旅顺蛇岛(旅顺蛇岛附近还有两个小岛,一个是距离蛇岛5公里的海猫岛,也是驻当地空军的靶场。另一个是距离蛇岛4公里的猪岛,是旅大市麻风病防治所),瞬间火光冲天。驻扎在猪岛的市麻风病防治所所长金巩教授也是蛇类研究专家,曾经在1931年与日本人一同登上蛇岛进行过實地考察,对蛇岛蝮蛇有很深的感情,当他发现蛇岛着火后,急忙穿上衣服,召集全所人员紧急集合,奔赴蛇岛。
登上蛇岛,满眼都是蛇的尸骸。有的蛇被大火烧得像带子一样挂在树上,有的已成为灰团,更多的是埋在草木灰里。他们没有消防装备,只能踏着半米厚的草木灰,寻找侥幸逃过劫难的蛇。总共收集到了207条受伤的蛇和193条蛇的尸体。
大火烧了5天5夜,局部烧了8天8夜,岛上植被几乎被烧光,至少有一半的蛇被烧死,至今岛上仍然可见当年大火留下的炭迹。
自旅顺蛇岛建立保护区以来,蛇岛自身的生态环境得到了长足的改善,渔民登岛捡拾鸟蛋、砍伐树木枝条、抓捕蝮蛇的现象杜绝了,蛇岛蝮蛇的数量从保护区成立前的不足10000条增加到近20000条,可是蛇岛外围的环境却越来越对蛇岛生态环境产生了严重的威胁。据统计,经过蛇岛的迁徙鸟类减少了10%以上。这里有全球环境变化、鸟类栖息地和越冬地破坏等大环境因素导致鸟类减少的因素,也有周边环境遭破坏的因素。迁徙鸟类的主要栖息地老铁山本身,也面临着严峻考验。
近年来,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老铁山保护区内到处是建筑工地,高楼大厦已经建到老铁山脚下了,候鸟的停歇地已经越来越小。原本候鸟停歇地已经变成了钢筋水泥的厂房和住宅,鸟类已经很难找到栖身之地,这样不加节制地发展下去,最终只能导致候鸟改变迁徙路线,而从别的地方飞来就不太可能了。
2004年7月20日至8月10日,李建立参加中科院赴西藏生态考察。那一次科考,持续了20多天时间,行程2000多公里,天高云淡、人迹罕至,对踏入者既是身体素质的考验,也是心灵的净化。这里的动物、植物生活的自然本源,让他很羡慕生存在这片净土的生物,他很为自己倾注一生心血的蛇岛蝮蛇遭到不公而抱不平。
于是,李建立就利用一切机会为保护蛇岛生态环境呼吁。经过李建立的不断呼吁,通过多位专家的不断推荐,蛇岛蝮蛇被确定为辽宁省代表动物,从而被更多的人认知。李建立还不断向人们进行着蛇岛以及蛇岛蝮蛇的科普教育,希望唤起更多的人关注蛇岛,关注蛇岛蝮蛇。
怎奈一己的声音太微弱,能力太微薄,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蛇岛面临的问题。他渴望能够唤起全民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渴望生态保护大环境时代的到来。
李建立感叹:“大火过后,蛇岛还能慢慢恢复元气。蛇岛蝮蛇被人乱捕乱杀,还可以及时制止。而候鸟的彻底消失,对蛇岛蝮蛇的威胁就无法挽救了。如果没有了候鸟迁徙,蛇岛蝮蛇就会被活活饿死,旅顺蛇岛也许真的就会万劫不复了!”
李建立希望人们能像爱护自己家园那样爱护蛇岛,因为蛇类在地球上的出现要比人类早得多,蛇的身上蕴藏着大自然太多与人类生存攸关的信息,旅顺蛇岛无疑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宝库,不仅是物种基因库,模式种原产地,也是生物及药用资源的储存库,更是天然的實验室,绝佳的科研基地。
李建立情绪激动:“我们不应该非得等到濒临灭绝了,才想起来保护。非得等到无法挽回了,才想起来抢救!”
“世界如此之大,难道就真的容不下一个小小蛇岛?”说这话时,李建立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旅顺蛇岛的方向,凝望着,凝望着!
他的心上永远铭刻着旅顺蛇岛,他的魂永远环绕着蛇岛蝮蛇。
晚霞将李建立满头的银发染成了金黄。
责任编辑 杨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