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表“极性强调”的“X极了”构式及其类型学意义

2013-04-29 16:28李铁范等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句法功能构式

李铁范等

关键词: “X极了”构式;附缀化;句法功能;构式压制

摘要: “X+极了”构式是典型粘合式述补结构,是经过语法化演变而来,能进入这一构式的“X”为部分性质形容词、心理、生理感觉动词及极少量状态形容词、名词;“极了”在构式中已经附缀化;作为已经固化的结构,其整体语义为“极性强调”,这一语义是构式和词汇压制的结果;这一构式在中国南方民族语言中有类似性,具有类型学意义。

中图分类号: H146.1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 10012435(2013)06071707

一、引言

现代汉语中“X+极了”是典型的述补结构,前贤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研究,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吕叔湘(1981)、马庆株(1992,2005)、张谊生(2000,2010)、刘兰民(2003)、杨荣祥(2005)、刘丹青(2005)、赵军(2006)、叶南(2007)、文旭(2008)、唐贤清(2010)、蔡丽(2011)等从不同角度开展研究,为“X+极了”这一典型述补结构的深入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础。但纵观其研究主要集中在:“极”的虚化和语法化历程;“极”的词性讨论;作补语的程度副词“极”和作补语的程度副词“坏”“死”“透”的差异辨析;“极”的主观性考察;程度副词作状语和作补语的不对称现象等等。目前对“X+极了”固化式述补结构专门从认知构式语法的角度进行较系统研究的还较少,从普遍语言共性的角度考察“X+极了”构式就更少,基于此,本文以构式语法为基础,重点考察“X+极了”构式的来源和典型特点,“极了”的附缀化,“X+极了”构式的类型学意义。

二、“X极了”构式的典型句法特点

(一)“X极了”构式对述语“X”的选择限制

“X极了”构式主要由“X”和“极了”两部分构成,“X”充当述语,但不是所有词都可以进入“X”位置。下面逐一考察。

1.“X”对性质形容词选择

俞士汶等著《现代汉语语法信息词典详解》(第二版)中“形容词库”收录形容词词1473个。经过对每个形容词的句法功能考察,能够进入“X极了”构式的形容词为 325个。占形容词总数的22.06%。

从内部语义分类看,主要为:第一,表示心理感受、生理活动等。这一类占主体。例如:

诧异、好笑、恶心、热闹、美、痛苦、乏味、忙、失落、失望、轻松、兴奋、闷、热、痒痒、痛、累、疼、肿、闲、闷、痒、热、冷、困

第二,表示事物颜色、量度、性状、光线、味道等属性,例如:

红、白、黑、黄、蓝、高、低、长、矮、大、小、短、重、沉、厚、深、宽、高大、结实、饱满、珍贵、暗、柔和、亮堂、昏暗、亮、香、酸、臭、甜、苦、咸

第三,表示人的性格、品行、态度、体貌、声音、智力等特征。例如:

幽默、耿直、坦率、慷慨、热心、体贴、霸气、古怪、细心、骄傲、诚实、坚强、愚昧、朴素、懦弱、神气、阔绰、抠、乖、凶、恶、毒、坏、懒、矜持、滑稽、精明、武断、帅、帅气、妩媚、时髦、潇洒、洪亮、笨、傻

以上性质形容词都是量幅形容词,可以接受“极了”修饰,结果使得“AP+极了”具备[+极限义]。

2.“X”对动词的选择

俞士汶等著《现代汉语语法信息词典详解》(第二版)中“动词库”收录动词2147个。经过对每个动词的句法功能考察,能够进入“X极了”构式的动词为 36个。占动词总数的0.018%。现列举如下:

爱、刺激、吵、崇拜、宠爱、担心、冻、放松、放心、放纵、感动、关心、害怕

恨、后悔、悔恨、妒忌、惧怕、吝啬、气、擅长、伤心、烫、、陶醉、疼爱、体谅

喜欢、羡慕、熟悉、体贴、同情、想、信任、欣赏、怨恨、憎恨

经过上文统计,能进入“X极了”构式中的动词主要是心理动词和感觉动词。心理动词能进入“X极了”构式,因为这些心理动词具有静态的性状义,其时间性很弱,动作性不太强,与性质形容词类似,用在“X极了”构式凸现其内含的性状义的量幅。感觉动词主要表示生理感受,如“饿”“冻”“烫”等,这些词原本是表示动作的,当用来形容人时,就有强弱、程度之分。判断动词“是”只有在自足成句的情况下才能和“极了”组合,表示对背景语义的极大肯定。从统计看,能进入“X极了”构式中动词非常少。

3.“X”对名词的选择

名词主要表示事物,一般不能进入“X极了”构式,研究者也较少论及。但我们在考察中发现一些名词可以进入这一构式。经过考察能进入“X极了”构式的名词较少,有以下几个:“暴力”“悲剧”“出息”“毒”“个性”“垃圾”等,例如:

(1)80版本,审判刷图感觉暴力极了,爽歪歪。(百度贴吧)

(2)肩部的肩章式设计和衣摆的拉链无疑是衣服最大的亮点,个性极了! (百度贴吧)

这些格式主要是在网络贴吧和博客中使用。虽然使用环境和数量还受限制,但进入“X极了”构式后表示的构式义和形容词、动词是相同的,也许会成为一种新的趋势。

(二)“极了”的附缀化

“X+极了”构式中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极了”。关于作补语的“极了”,学界还没达成共识,一直有争论。争论之一是作补语的“极”的词性。大部分专家学者认为是程度副词,如:吕叔湘(1981)[1]、马庆株(1992)[2],张谊生(2000)[3]认为“极”是可补副词。杨荣祥(2004)[4],刘丹青(2005)[5]认为古代汉语中不存在程度副词作补语情况,“VP+极”,“AP+甚”中“极”和“甚”是形容词。文旭,黄蓓(2008)[6]从语义、语用角度论述了“极”继续虚化的趋向性,“极”已失去原有意义。争论之二是对“极了”性质的认识。大家一致的认识是作补语“极”的句子中一般要有“了”和“极”共现。[7]那么,“极了”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有定论。太田辰夫在《中国语历史文法》中把汉语词类分为“独立词”“准独立词”和“附属词”,“附属词”又分为“助词”和“后助用词”,“后助用词是附于自由词之后的。有后助名词、后助数词、量词、后助动词、后助形容词五种……后助形容词是形容词的附属词。后助形容词有时也跟在某些动词后面……后助用词只是来辅助独立词的,不具有改变独立词的词性的功能。”并进而指出“助词具有较强的独立性,而后助用词独立性比助词稍弱,应该看作和后缀相近。” [8]18-22它在列举后助形容词时列举了“~极了、~得慌、~得多”等。同时在解释“~得很、~得慌”时认为“‘~得很原来可能是结果补语,转化为附属词;‘~得慌原先也是结果补语,‘由于……而惊慌之意。现在两个字都读轻音,附属性很强,所以有人认为是后缀。”[8] 161这些论述和分析给我们很大启发。据此,我们根据语法化和词汇化理论,结合“X+极了”构式的来源(见下文第三部分),认为“极了”已经附缀化。

语法化和词汇化理论指出:一个成分的演化经历了“实义词→语法词→附缀→词内成分/零形式”的历时演化过程,在每一个阶段,都会有一个转捩性特征(transition),而原有的特征及功能将会弱化直至消失。在“实义词→语法词”阶段,词汇义虚化,原有的词汇义逐渐消失;在“语法词→附缀”阶段语法意义弱化,原有的语法意义逐渐消失;在“附缀→词内成分/零形式”阶段词汇特征消失。附缀属于“语法词→词内成分/零形式”的过渡阶段,附缀的表现包含语法意义弱化和词汇特征的消失两方面。[9]89

什么是附缀?“附缀,一种以词内成分或零形式为演化终点的语法化形式,身份一般介于词和词缀之间,虽具有词的性质,但不具有词汇意义,句法和语音上均失去独立性,必须依附相邻的成分,有时改变所依附词的语法类别。”[9]79

汉语附缀具有功能泛化和类推受限、共时多层和语义共存、环境依赖和句法粘附的语法特征。

具体到“X+极了”构式,我们以附缀的标准来考察“极了”,其完全符合附缀的要求。现分析如下。

第一,“极了”语义泛化,类推受限。“极”在作状语时是程度副词,表示程度极高。随着“极”作补语这一特定句法环境压制,语义继续虚化,原有的表程度极高的词汇意义逐渐消失,语法意义弱化,已成为一个表极性强调的标记。而“X+极+了”这一格式中,“了”既不是动词后缀,表示动作完成,也不是体词后语气词表示“新发生的情况”,它本身没有任何词汇意义,完全是功能词粘合在“极”后,附缀化为“极了”,一起用来外化“X”义的量度,并有完句功能。“极了”的附缀是叠加附缀(clitic overlying),是“极了”先组合再依附述语”X“,结构表达式为:“宿主+(附缀1+附缀2)”,即“X+(极+了)”。

第二,“极了”共时多层和语义共存。张谊生(2010)指出:实词虚化成语法成分后,总会或多或少保留一些原来该实词或者实词性结构的句法语义特点。[10]在“附缀→词内成分”的演化过程中,“极”语义的虚化常使附缀成分产生有别于原型义的更为抽象的语义,但是在最初的特殊句法环境中,原型义和衍生义的界限非常模糊,这种情况常常就是多义现象。

第三,“极了”的环境依赖和句法粘附。随着“极了”附缀原型的语义及其功能的虚化,对其所在的句法环境表现出强烈的依赖性句法粘附。表现为:“极”和“了”结合紧密,在它们中间不能添加任何词,也不能停顿,且它们各自的词汇意义、语法意义都不同程度消失,独立词的独立性受损,变得不自由,必须共同行动。同时“极了”语音发生变化,读作轻声,附属性很强。极性程度补语“极了”经常出现在某些“AP/VP”之后,其语义重心并不在“极了”极致性标记语义,而在前面的形容词或动词之上,比方说“好极了!”“对极了!”,这类固化结构语义重心在“好、对”,并不表达“好”和“对”的程度,而是强调“好”和“对”的性状,更多的是只表示说话者的态度。但当“极”脱离了作补语的特殊的句法环境,则恢复其原型所具有的语法特征。[9]79-81

随着“极了”的附缀化,“X极了”构式的构式义也自然凸显:即表极性强调义。

(三)“X极了”构式的句法功能

“组合式和粘合式述程结构都可以充当谓语,成为表述性成分,但粘合式可以自由的充当定语、状语成为修饰性成分,而组合式则没那么自由。”[3]“X极了”作为构式,可以充当一定的句法成分。

作谓语。作谓语是“X极了”构式的最基本功能。例如:

(3)刚到北京时,我举目无亲,真是孤独极了。(《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作述语。“X极了”还可以作述语带宾语,不过对“X”有要求,主要局限于表心理感觉的动词。例如:

(4)你不知道我现在恨极了她,不信你看今天晚上我决不同她说一句话!(国家语委语料库)

作定语。“X极了”构式充当定语在北大古代汉语语料库检索到6例,都是明清时期的语料。例如:

(5)张家穷极了的人,见了银子,有什么不依的?(《红楼梦》)

在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中一共检索到73例。例如:

(6)他是那样喜爱站在窗外,全神贯注地听,闭上眼睛便可以看到美丽极了的风景,仿佛自己也随着那音乐的河一起去了。(《人民日报》1994)

作宾语。经调查“X极了”构式可以作宾语,不过“X极了”构式中的谓语动词有限。例如:

(7)这景色,是美极了的,但不再是方才那整个的灵异。(《浓得化不开》)

作补语。“X极了”构式还可以充当补语,例如:

(8)刚来时,国家旅游局何副局长跟我们谈了一次话,讲得精彩极了,我至今难忘。 (《1994年报刊精选》)

“X极了”可以充当句法成分进一步验证了我们前边的结论:“极了”已经附缀化,“X极了”完全融合为不可分割的构式。

三、“X极了”构式的语义获得机制

(一)“X极了”构式的来源

“X极了”构式的形成是经过了漫长的语言实践,是语义演变和句法功能演变相互推动的结果。关于“极”的语义变化,赵军(2006)[11]、唐贤清,陈丽(2010)[12]等已经做了一定的考察,概括如下:从本义“屋脊之栋” 到引申义“一切事物的最高点”, 演化为动词“达到……最高点”,再演变为形容词“达到最高程度的”,继续演化为表程度的“程度量级最高”。

随着“极”的语义变化,其句法功能也有相应的演变。

1.“极”指称范围的缩小

“极”,最早是用作名词的,“极”的本义是指称性的,“极”的本义为“屋脊之栋”。《说文解字》:“极,栋也。”“极,驴上负也。”在《辞源》中检索,“极”字的释义为“放在驴背上用以载物的木架”。意为“驴上负也”虽然现代汉语一般不再沿用这一语义,但是表“一切事物的最高点、端点”之引申义仍然续用,不过已经限定在范围很小的专业领域内,并且不再独用,基本上是和别的语素词汇化成双音词。例如:正极、负极、电极、北极、南极、太极、无极、双极。

还有一种情况是古汉语流传至今的名词性语义如“登峰造极”等。

2.“极+宾”、“极+介词+宾”和“极+其+X”产生

随着“极”指称范围的缩小,“极”陈述语义增多。动词“极”共有5个义项,最常用的为其动词基本义项“达到……极点;至,到达;穷尽,终了”。于是就产生了“极+宾”“极+介词+宾”和“极+其+X”结构。 例如:

(9)故古之王者,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战国·吕氏春秋》)

(10)一言之解,上察于天,下极于地,蟠满九州。何谓解之?在于心安。(《战国·管子》)

(11)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而其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 (《春秋·孙子》)

3.“极+N”的性状描写功能

“极”的形容词性功能的产生。例如:

(12)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楚辞·九歌·湘君》)

例(12)中的“极”只能解释为形容词性的,表示 “遥远的水滨”,是典型的定中结构。现代汉语中已经找不到“极”的形容词用法了,像“极端”这样的“A+N”结构在现代汉语中已经词汇化,不可拆分标注词性。

4.“极+AP/AP”格式

根据语料看,“极”由名词语义虚化为副词语义,在先秦就已经完成,到了汉代,“极”作为副词修饰形容词的用法已经很普遍。在白话小说全盛期明、清以前,程度副词“极”作状语的情况还是占绝对优势的。据郑燕萍(2007)统计,《型世言》中作状语“极”(称作“极1”)共见217次,作补语“极”(称作“极2)只见8次。傅书灵(2005)统计《歧路灯》中“极1”见172次,“极2”见30次;《醒世姻缘传》中“极1”见251次,“极2”共见22次。

“极+AP”格式。随着“极”的虚化,产生了“极+AP”结构,“极”对“AP”的选择具有一定限制。在先秦两汉时期,“极”主要修饰形容词,且形容词基本上也都是性质形容词,例中“富贵”都为性质形容词,而且都是从人的主观感受出发而描写的性质,这也是“极”虚化的动因之一。例如:

(13)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过渡性“极+VP+得+AP”格式。“极”发展为成熟的程度副词从而修饰形容词或动词,之前存在一个过渡格式“极+VP+得+AP”,然后才有格式“VP+得+极+AP”。例如:

(14)胡文定说辄事,极看得好。(《朱子语类》卷四十三)

例句从结构上看是“极+VP+得+AP”,从句法功能和语义上分析,程度副词“极” 并不是描写动作的状态,而是修饰动词的补语,量化补语程度,深层结构应该是“VP+得+极+AP”,即“看得极好”这种用法经常出现后,“VP”和“得”是否存在并不影响句法完整,即格式“极+AP”已经很常见了。

5.“AP/VP+极+了” 产生

补语“极”的出现到发展为“AP/VP+极+了” 经历了一个较复杂的演化过程。

“VP/AP+得+极”结构。南宋时期就已经出现可补化程度副词“极”,但是格式上有限制要和“得”组合,即“VP/AP+得+极”,功能和现代汉语中“VP/AP+得+很”类似。例如:

(15)知,便要知得极。致知,是推致到极处,穷究彻底,真见得决定如此。(《朱子语类》卷十四)

“VP/AP+极”结构。过渡格式“VP/AP+得+极”随着使用频率增多,结构中“得”字便可有可无,结构“VP/AP+极”中的“极”仍然充当补语。例如:

(16)《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辞虽足哀,义斯替矣。(《文心雕龙·指瑕》)

“AP/VP+得/的+极+了”结构。句尾语气词“了”出现后,它和“极”粘合共现也随之发生。有两种格式:“AP/VP+得/的+极+了”和“AP/VP+极+了”,它们是共现共存的,只是前者用例很少,并且渐渐简化成后者了。最早用例出现于《朱子语类》,在北大语料库中查找“AP/VP+得/的+极+了”这一格式,发现存量相对较少,只有12例。例如:

(17)伊吕之才,能转得否?恐也不可转。尝试思之,无着可下手。事弄得极了,反为虏人所持。(《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七)

上面用例中“得”去掉不影响语义,也不改变句法结构,“AP/VP+极了”这一结构正在形成。

“AP/VP+极+了”结构。“AP/VP+极+了”这一个结构最早出现南宋《朱子语类》中,在明清白话体作品中,“AP/VP+极+了”用例才渐渐多起来。例如:

(18)但见长上云,若更迟四五年,虏人不来,盗亦难禁止,盖是饥荒极了。(《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三)

现代汉语中“极”作程度补语必须和“了”粘合在一起,在口语中“X+极了”的用例大量出现。

(二)“极性强调”构式义的获得机制

伴随“X极了”的出现,“极性强调”构式义形成。“极性强调”构式义的获得是构式和词汇压制的结果,表现在三个方面:

1.语义标记的减弱与消失

语气词“了”的出现,促使“极了”附缀化,使“极了”只能出现在补语位置,语义高度虚化、空灵,高程度义消失,整个“X极了”凝固为一体,成为一个表“极性强调”的固化构式。表现在语音上,整个结构不能停顿,“极了”只能轻读。表现在语义上具有整体性和专门性,即只表示“极性强调”,其语义体现在整个构式中,而不能从任何一个构式成分推得。另外,只要能进入这个构式,不管其“X”为何种词类,无例外的获得了“极性强调”义。可以说“‘极又是词汇意义的淡化在句法层面上的表现,即由表达独立词义到隶属于某一构式的非独立词义,词汇义受到了构式义的压制”。[6]11表现在结构上,“X极了”构式具有稳固性和有限的能产性。整个结构是一个整体。中间不能插入任何其他成分或者替换,提问时,不能针对构式中的任意成分,只能对整个构式提问,表现了高度的凝固性。同时在语言实践中,这一构式对“X”的选择有扩大的趋势。一般研究者认为,能出现在“X”位置上的必须是性质形容词、心理动词,但我们从语料看,少量的状态形容词、内部有语义量度的名词也逐步进入“X”位置,具有适度的能产性。这一切变化都是构式带来的后果。

2.情感表达的强调与评价

语言具有“主观性”(subjectivity),以此凸显说话人对命题的态度、感受、评价、强调。“X极了”构式表达了一种强烈的主观性。前文已分析“极了”处在补语位置,意义高度虚化,词汇意义消失,“不在为其所修饰的动词或形容词提供程度限制,丧失了表示程度的功能,取而代之的是隶属于语境定位的功能,即将具有某种程度的谓语与说话人的态度联系起来”,“仅充当一种强调的功能,用于加强其小句的真值,经历了更高层次的主观化。”[6]11因此在“X极了”构式中“极了”就不能受程度副词的修饰,但“X极了”构式却可以整体受到表强调语气的词语如“实在”“确实”“的确”的修饰,体现说话人的强调意念。在自足句子中,“X极了”更是说话人表达对听话人观点的赞成和附和,不是描述事件本身达到的程度,仅表示肯定的语气和感受、评价。

简言之,“X极了”构式的主观性可以概括为:说话者对所表达语义的强调,主要凸显主观态度与评价。

3.焦点标记的加强

语言中焦点是说话人最想让听话人注意的部分,焦点可以起到“突出”的作用。“X极了”构式的焦点为作补语的“极了”,因为“极了”是说话者表达的语义重心所在,是说话人赋予新信息强度最高的部分。“极了”作为“X极了”构式的结构标记,是不可或缺的焦点标志,也就是说,“极了” 既是“X极了”构式中的必有成分,又是焦点的标记词,单独的“极”没有这样的凸显作用,只有“X极了”构式作为一个完整结构时才会有强大的指示焦点作用。

四、“X极了”构式的类型学考察

“X极了”结构是现代汉语中典型的表极性强调的构式,那么它有没有类型学的依据?对此我们以中国南方民族语言为对象作一考察,只考察形容词与程度副词“极”的选择情况。考察时主要以李云兵著的《中国南方民族语言语序类型研究》[13]为参考,所选用用例只注明页码,选用其他专家用例加以说明。

中国南方的民族语言分别归属汉藏语系、南亚语系和南岛语系。汉藏语系包括藏缅语族、侗台语族和苗瑶语族。下面分别考察描写。

(一)藏缅语族语言中“X极了”使用情况

通过上面的考察,可以看出:在中国南方民族语言中,形容词和程度副词“极”所构成的结构中,都有Adj+AD类型,“极了”作形容词的补语,表现出和汉语的类似性,这也进一步证明了“X极了”构式具有类型学的普遍性。

五、结论

“X+极了”构式是典型粘合式述补语结构,是经过漫长的语法化演变而来,能进入这一构式的“X”为部分性质形容词、心理、生理感觉动词及极少量状态形容词、名词;“极了”在构式中已经附缀化;作为已经固化的结构,其整体语义为“极性强调”,这一语义是构式和词汇互动压制的结果;这一构式在中国南方民族语言中有类似性,具有类型学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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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戴庆夏,田静.仙仁土家语研究[M]. 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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