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君子酒店

2013-04-29 00:44李泽亮
中国铁路文艺 2013年6期
关键词:人高马大保安

【作者简介】李泽亮,祖籍山东宁津,生长于沈阳,14岁到部队文工团工作。后在沈阳、锦州、辽阳等地文艺团体任演员、导演、编剧,1990年到中共辽阳市委工作。现任沈阳体育舞蹈协会副主席。辽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漩涡》、小说散文集《琴梦》、中篇小说集《死于阴寒》等。

安勇和肖晓兰打了一夜架,为的是家里唯一的一张存折上的六万元钱不见了,无论他怎么问,肖晓兰就是不说钱被她弄哪去了,安勇急得两眼通红,肖晓兰就是那句话:我不知道,爱咋的咋的。存折一直是由她保管着,快两年了,根本没经别人的手。说她花了,可没见她买过什么东西,甚至连一件衣服也没买过:说她借出去了,没见过她和什么人来往过。

安勇一想到这六万元钱,心里在滴血,那钱可是他们全家留着用的救命钱啊!

那年,安勇接班顶替父亲的变压器厂宣布破产,他领到八千八百八十元的安置费。领导在大会上说,出门看日子,办事选良辰,“八八八”是吉利话的谐音,他祝愿每个离开单位的人员,在今后人生道路上“发发发”。安勇去银行开了个存折,把钱一分不少的存起来。

接下来,他家老宅动迁,开发商以每平米一千元的价格补偿给他四万一千六百元钱,对他说:这就不少啦,何况这钱数又是好征兆,象征着你日后做事情“顺顺溜溜”。安勇又到银行把这笔钱一分不少的存到存折上。安勇干过保安,当过搬运工,送过牛奶,做过更夫……虽然风餐露宿,艰难险苦,但他把攒下的钱都存入这张存折上。

安勇和肖晓兰成家后,他没有给肖晓兰买过金银首饰和值钱的衣物,只是把这张存折交送到肖晓兰的手上,让她保管着,并告诉她说,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这钱是万万不能用的。肖晓兰还起誓发愿的保证过。今年开春她生下了女儿秀秀也没有花钱增加营养,滋补身体。可是,这存折上的钱竟连一分也没有留下。

肖晓兰是离城五十余里的肖家湾镇人,人们笑谈中常说肖家湾是个盛产美女的地方。肖晓兰的家境不是很好,在她读完高中临要高考时父母相继亡故,虽然她学习成绩不错,但经济条件不允许她继续升学深造,她和一名叫巧云的姑娘来县城打工。到县城一年多,巧云跟一个男人去黑龙江了,肖晓兰留下来继续给人家打工。

安勇是在石油液化气公司干活时认识肖晓兰的。肖晓兰长得身材高挑,模样漂亮,聪明伶俐,办事干练,很得老板刘明方的赏识。听说刘明方也是肖家湾镇人,但他不姓肖,他的姓是姥姥家来的。不知从哪论起的,他成了肖晓兰的表舅。当初,刘明方在县城的高中读书时,和副县长胡三权的女儿胡梅是同学,他绞尽脑汁地攀上了这个高枝,和胡梅结婚不久,胡三权从原来的副县长升为了县长,刘明方的事业也从此发达起来。原先县城里共有三个液化气供应站,后来,那两家都被他兼并了,改设为二等公司,也就是说气源由他掌控,按每公斤计算收缴10%的费用,液化气是人们生产和生活的必需品,他这个买卖做得相当大,也相当火,几年下来,刘明方成了全县数得着的富翁。

在三四十人的员工中,肖晓兰是最受宠的。她为刘明方管钱、管物、管分配活儿。不料就在刘明方得了急性脑膜炎住院治疗时,时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胡梅亲临公司进行整顿,把肖晓兰清除公司,理由也很简单,素质低、水平差、影响不好,限令她当天离开公司。肖晓兰明白这是有人向胡梅打了小报告,她想回到办公室给刘明方打个电话,可胡梅不允许她再进办公室的门,她哭了个昏天黑地,竟没有人敢上前安慰她。天色渐暗时,两个保安和一个更夫提着肖晓兰的行李和一只手提兜将她送出公司大门。虽说肖晓兰进城已是一年多了,可吃住都在公司里,县城里没有任何亲戚,她为刘明方管过账、管过钱,可这时她身上却分文皆无。这黑灯瞎火的,她不知该去往何处?她背着行李,拎着提兜,沿着马路走着。她走累了,就在护城河的小桥上停了下来,头伏在栏杆上又哭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肖晓兰觉得身后有响声,她回头看去,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那里。

“谁?”她有些害怕。

“我。”声音半生不熟的,是个男人。

身后的男人身材不高,但很敦实。仔细一看,是那个前些天到公司送气工叫安勇的人。

“你怎么来了?”

“怕有意外,我一直跟着你。”

“我真不知该去哪?”

“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吧。”

“那不是也连累你吗?你不怕?”

“谁也不能把我怎么着!再说,我也不打算在那儿干了。”

“你家——方便吗?”

安勇似乎听出了她的顾虑,连忙说:

“我们家有两处住的地方。”

“真的好感谢你啊,等我找到活干就走。”

安勇没有说话,拎起她的行李和手提兜,领着肖晓兰朝着东南边的小马路走去。不大工夫就到了安勇的家。在一所低矮的平房里,安勇的父母正等着他回来吃晚饭,见儿子领回来个漂亮的姑娘,着实吃惊不小。安勇却淡淡的说:我的同事晓兰,她来城里走亲戚的,可亲戚搬家了,我领她来咱家住几天,等找到亲戚家下落再走。安勇的父母连说:别着急嘛,多住些日子吧。他们按照安勇的意思把肖晓兰安排到安勇住的小屋里,把安勇的东西搬到父母的房间里,又急忙为他们热饭热菜去了。

也许是安勇的真情打动了她,也许是安家的饭菜留住了她,肖晓兰没有出去找活儿干,也没有回肖家湾镇,在安家一住竟是两个月光景,看样子,真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了。安勇也辞去了液化气公司的工作,当了一名牛奶公司的送奶工。

肖晓兰真的爱上安勇了。她为他做菜做饭洗衣服,照料他的生活,早饭后送安勇上班到门口,晚饭前接安勇下班进家门。也不知哪种催化剂起了作用,肖晓兰竟等不得领证就和安勇同居在一起了。惊得安勇的父母张着嘴“啧啧”不已。肖晓兰说:试婚嘛,现在年轻人时兴这个的。

有人说,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不偏不歪,正好砸在安勇的头上,安家小子艳福不浅。也有的人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安家这日子可不安宁啦。

果然,两年之间发生的事情,是安勇始料不及的。父亲去世,母亲突发心脏病,女儿出生后,肖晓兰不知何时起得了一种怪病,发病时,时而身体抽搐口吐白沫,时而大呼小叫胡言乱语。安勇多次要带她去医院,她说:白花钱也治不好的,倒是城西有家残疾人诊室,按摩就能管用,那里还是免费的。安勇要陪她去,她坚决不让,说你好好地干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她去治疗了一段时间,还真管用,可不去又连连发病。偏巧这个时候,他们居住的房子又遭到强拆,安勇又同开发商打起了难缠的官司。他们只得在郊区租了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子,老少三代同住在一起。去年冬天,程友把他介绍到昌盛造纸厂做包装工,他才算有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日子再苦再难,他也没有打过存折的主意,昨天。他老娘心脏病发作,急需入院抢救,他从肖晓兰手里要来存折,跑到银行取钱。可是,存折里的六万块钱却一分不剩地被人取走了。无论怎么吵怎么闹,一问到钱哪去了,肖晓兰还是那句话,不知道,爱咋的咋的。安勇抡圆了巴掌朝肖晓兰扇去,肖晓兰把自己的脸早早伸过来等他打,安勇的巴掌在她脸前拐了个弯,“啪”的一声重重打在自己的脸上。

紧急关头是程友借来了钱,把安勇的娘送到了医院。

俗话说,冤家路窄。安勇偏偏在这个时候见到了他不愿意见的人,这个人就是刘明方。那天,安勇骑着电动车到昌盛造纸厂上班,却被几个不认识的人挡在门外。一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说:

“请出示你的证件。”

“往常都是在门岗签到,没发过证件。”

“没有新证件一律不准进厂。”

“为什么呀? ”

“昌盛纸厂不存在了。”

“我在家休了五天病假,怎么说变就变了?”

“现在不是干啥都讲究提速吗!”

“那我们怎么办?”

“去左边那间红砖房里办离厂手续,还能领到点钱哪。”

“什么钱?”

“离厂费。”

“我才来厂不到二年。”

“那也有个三五百的。”

“厂子现在做什么了?”

“人高马大”指了指大门口右边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海洋保健品有限公司”,大门口左边也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化工原料有限公司”。

“你们是做保健品还是做化工原料?”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把保健品和化工原料混在一起,人吃了受得了吗?”

“管得着吗你?”

安勇忽然想起,有一件新工作服在车间里,口袋里还有几块钱。他往里边走边说,到车间取了工作服就出来。人高马大拦他说,厂房都改掉了,哪还有你的车间,一些破烂东西都拉到东大桥下边的垃圾场去了。安勇当然不信,他撒腿往里跑。“人高马大”冲上来揪住他的后脖领子,猛听“哧啦”一声,他的衣服被撕开了。这可是安勇几年来唯一的一件像样的衣服,他一下子朝“人高马大”扑过去,两个人扭成一团。虽然“人高马大”看上去人高马大,可在结实强壮的安勇面前却成了摆设,他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哪!从保安室那边跑过来五六个保安,他们把安勇摔倒在地,牢牢摁住他一顿拳脚。安勇已是头破血流了,保安们还不依不饶:嘁,这小子敢打保安队长,拖到保安室再收拾他。几个保安反剪着安勇的双臂,推搡着他走向保安室。

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从大门外开进来,本来车子已经开过去了,不知为什么却兜了个圈子绕回来,停在了保安们跟前。保安们松开安勇齐刷刷立正了,还“咔嚓”地敬了个礼。车窗打开了一道缝,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看了看他们问,怎么回事?

“报告刘总,这小子无证闯岗。”

“那也不能打人嘛。”

“是他先动手打了我们队长。”一个保安说。

“把他送到我办公室来。”

“是!”

几个保安齐刷刷地又是一个敬礼。

车窗关上,奥迪开走了。

那几个保安心里想,事情闹大了,领导出面,这小子肯定受重罚。可安勇心里却说:我又没偷没抢,领导不领导的还能咋的。可是谁也没料到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变化,那个被称为刘总的人是刘明方,在整合并购中,他收购了入不敷出的昌盛造纸厂,成立了海洋保健品公司和化工原料公司,刘明方一马双跨地当上了这里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在那间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安勇才认出刘明方。刘明方对安勇不热情,也不冷淡,他握了握手将安勇让在沙发上,又挥了挥手将保安们打发走,他亲自为安勇倒杯水说:那几个保安素质太低,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安勇倒无话可说了。刘明方似乎知道了安勇和肖晓兰的事情,他轻叹着说:当初晓兰离开液化气公司的事,他是事后才知道,他想晓兰是不会记恨他的。见安勇没说话,又说:晓兰孩子气十足,有时又犯毛病,这两年她没少折腾你吧?安勇轻轻地摇摇头。刘明方说:晓兰是个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哟。安勇又轻轻地点点头。刘明方说:你和晓兰的境况要好好地改善改善了。安勇说:怎么改善?刘明方对安勇说:他这几年事业上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建立了这两个公司外,两个月前还收购了纺织品公司,正待研发自己的新产品,加上原来的石油液化气公司,他已是四个公司的企业法人。一个好汉三个帮嘛,眼下,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请晓兰和安勇来帮助他搞事业,这样对谁都有好处。安勇想了想说:自己没文化,没技术,不是干这个的料。刘明方说,你暂时不来也行,等各项工作就绪时再来不迟,可晓兰才思敏捷办事干练,是筹谋大事的人,我这里的办公室主任和公关部部长的人选非她莫属。安勇见刘明方真心实意的样子,有点动心,便说:这事得回去和晓兰商量商量。刘明方把一张名片递给安勇说,座机和手机的号码都在这儿,可随时和我联系。见安勇点头,他又搂着安勇的肩膀说:你尽管回去告诉晓兰我这里需要她,别忘了我可是她的亲表舅噢。刘明方送安勇到办公室门口,对一直站守在外面的“人高马大”说:

“以后对安先生要客气。”

“是。”

“你领安先生到安置办去一趟,把他的离厂费给办了。”

“是。”“人高马大”连敬了两个礼,一个是对刘明方敬的,一个是对安勇敬的。

安勇回到家里,把事情和肖晓兰说了。肖晓兰高兴的蹦了起来,连连说太好了,这会儿找个工作多不容易呀,何况是人家请咱去,咱立马给刘总打电话,我明天就去上班。安勇还是有些犹豫,安勇的老娘走过来说:都这节骨眼了,谁能出去干点啥就去干点啥吧,秀秀也该舍奶了,交给我带着保准没事的。肖晓兰又说:如果去上班,我那毛病就会全好的。安勇说:那,明天就去上班吧。

一阵翻云覆雨过后,刘明方搂着怀中一丝不挂的肖晓兰,用手指轻轻点着她的额头说:我的小鸽子又飞回来喽。肖晓兰撅起小嘴说:小鸽子一直留在你心里,从来就没飞走过。她撒娇地朝刘明方怀里又拱了拱。刘明方说:安勇对你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再找我了哪。肖晓兰说:提他干嘛,特没劲。刘明方说:你离不开的不是我,是这个吧?他做了个手势。肖晓兰边用拳头捶他的胸脯边笑着说:你真坏,不但勾走我的魂儿,还勾出我的瘾。快拿出来,我都等不及了。刘明方从床下抽屉里拿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小方盒子,打开后,取出两支一长一短白色雪茄形状的东西。他把那支稍短的给了肖晓兰,自己将那支长的叼在嘴上,点燃后,两个人慢慢的吸了起来,飘飘渺渺的云雾,像一阵风似的,掠过这对男女躯体,把他们带入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刘明方的本事是一手抓金钱,一手抓女人。抓过多少金钱,他心里是有数的,但和多少女人上过床,他却数不过来了。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一个比得上肖晓兰,床上那叫绝,韵味那叫美,配合那叫默契,感觉那叫爽。可是,胡梅这个疯女人搅了他们的好事,害得他亲自驾车到处寻找肖晓兰……想着想着,他不觉骂出声来,这个该死的疯婆子!肖晓兰陡然一惊地说:你在骂谁哪?刘明方说:还有谁,那个该死的胡梅。肖晓兰心有余悸地说:胡梅再来怎么办?刘明方冷笑着说:她想来也来不了啦!不过,这句话他说错了,就在刘明方生命攸关的时候,胡梅不但来了,还做出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两年前的夜里,大雨倾盆。邻县的一个叫宵香夜雨的会馆301包房,刘明方正同奥巴罗女子俱乐部的陈小姐欲仙欲醉的时候,被胡梅抓了个正着。不知她是怎么找到这的,居然还有打开房门的钥匙。胡梅不但给一丝不挂的他和陈小姐拍了照,还用一根电棍类的东西把陈小姐连击带打好一阵子,然后,把赤身裸体的陈小姐打出了房间。再然后,她让刘明方在一张纸上签字画押。刘明方不屑一顾地冷笑着。胡梅又从小挎包里拿出一迭子检举揭发材料给他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揭发刘明方的恶行。什么道德败坏,腐化堕落,勾结和贿赂领导干部,侵吞和非法占有国有资产……刘明方脸色大变,头上冒出冷汗,他说:胡梅你不念夫妻情分,你太狠了。胡梅说:你念夫妻情份?你为什么出卖我爸爸?使他被判七年徒刑。刘明方说:他不该和我争夺丰华贸易大厦的股权,还有齐芳芳……胡梅打断他说齐芳芳和我爸相好多年,你横刀夺爱。刘明方说:我手中控有51.7%的股权,并有齐芳芳亲笔信。胡梅说:为了几个臭钱和烂女人,你竟然忘恩负义,当初你是怎么留在城里的,又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你这个无耻的小人。胡梅越说越气。没想到刘明方咔嚓咔嚓几下把一迭子材料撕得粉碎,冷笑着说:看你还告不告?胡梅也冷笑着说:既然敢给你看就不怕你撕,这材料复印了几十份哪,这回你死定了。刘明方一下跪在胡梅的脚下,他紧抱着她的双腿哭着说:胡梅,亲爱的,你救救我吧……趁胡梅愣神儿的一刹那,刘明方紧抱住胡梅的双脚使劲一掀,上身猛地砸向胡梅,胡梅重重地摔倒下去。刘明方用的这个招法,在武术中叫“猿猴抱肚”,在摔跤中叫“抱摔”。这招挺狠,中招者大多是后脑着地,轻者昏厥,重者脑浆迸裂。果然,胡梅“啊”地一声昏厥过去。一不做二不休,刘明方将昏厥的胡梅抱到转弯处的窗台上,拔开窗子插销,望着外边铺天盖地的大雨,他狞笑道:此乃天助我也!一下将胡梅推下去。刘明方在屋子里稍作踌躇,急忙跑下楼去,把胡梅抱上他停在那里的奥迪车,向医院开去。在医院的长廊里,刘明方抱着七窍流血的胡梅扯破嗓子地喊道:

“大夫,快救命啊——”

安勇这些日子特高兴,肖晓兰有了份好工作,不但家里日子立马提高了,人的精神面貌也好了起来。患病多年的老娘身体也见好,还能干些较轻的家务活。不满一岁的女儿秀秀刚刚冒话的小嘴里,成天喊着“妈妈,爸爸……”安勇找了份长途货运站装卸工作,虽然挣钱不多,但也算是有了收入。他干的是包工计件的活,来活就干,按干活多少挣钱,没活干还能回趟家干点家务什么的。虽然肖晓兰每天早走晚归他能理解,有时夜里不回家,他心里不大落底。但转念一想,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还能不给人家出力吗?出差办事留宿在外也是常有的,何况刘明方是肖晓兰的亲表舅既不能亏着她,也不能咋着她吧?!

事情就出在肖晓兰上班刚满三个月的时候,她们公司本着“连锁经营,广开销路,打造名牌,拓宽市场”思路,刘明方要领人去南方大城市搞产品宣传和促销工作,说白了就是做预期产品的公关。那天肖晓兰回家说她们明天就启程去上海和南京。安勇本来就不落底的心里,又添了几分忧虑,可是,他想到自己挣来的钱刚够他老娘打针吃药的,如果肖晓兰丢了这份工作,别说全家人的生活费连给女儿买奶粉的钱都没有。他问肖晓兰还有哪些人去?肖晓兰说:公司的副总经理金芳也和她们一块去,别的就不知道了。安勇这才算放心了,心想公司还有一个领导跟着,再多想的话就是多此一举了。第二天早晨,安勇对肖晓兰又叮嘱了一番,便送她上路了。

肖晓兰走后的一个月,只给安勇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在上海,一次是南京。也许是为了节省话费,她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在那里还行,等赚到钱就给家打过来。家里老的小的一句也没打听。之后半年多就没有了消息。安勇全家三口人又回到从前的生活,多一顿少一顿地过着日子。让安勇受不了的是,女儿成天喊着要妈妈,老娘牵肠挂肚地想儿媳,一天到晚,安勇心里总是火烧火燎的。

一天,安勇骑着电动车在给客户送货的路上,突然看见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他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开车的正是刘明方,他不由心里一颤,连人带车一下翻到在地。他顾不了许多,连忙爬起来大喊:

“刘总——刘总——”

可是,那黑色的奥迪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刘明方回来了,那肖晓兰是不是也回来了?她没有回家是怎么回事?安勇决意找刘明方问个明白。

安勇又来到那个右边挂着“海洋保健品有限公司”,左边挂着“化工原料有限公司”的大门口。见到的还是那个人高马大的保安队长,他虽然比以前客气多了,但眼睛里分明透着几分不屑,一连三天,他都是用同样的几句话把安勇挡在大门外。第一天对安勇说:哎呀,刘总去省城开会了你明天来吧。第二天他对安勇说:刘总在县里和外商谈项目,你明天来吧。第三天对安勇说:刘总代表企业家去外地考察了,你过几天来吧。

安勇晓得他是用谎话编排自己,干脆直言相告:

“我不找刘总,是找我老婆肖晓兰。”

“肖晓兰怎么了?”

“她不是同刘总一道去上海和南京了吗?”

“我可不知道。”

“一个叫金芳的副总经理也一块去的。”

“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这么个人。”

“所以我要找刘明方问个明白。”

“你去问你老婆肖晓兰不就更明白吗?”

“我找不到她。”

“你找刘总干什么?他又不是你老婆。”

“你说话干净点。”

“啥叫干净?你老婆肖晓兰那儿干净,可你找不着,用不上。”

安勇本来就火起火落的,一下被点燃了,他“噌地扑了过去。这时,保安室的五六个保安又跑了出来,他们连喊带比划:

“干什么?这回再动手,绝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安勇说:今个儿,我不和你们理论,咱们走着瞧。他跳上电动车开走了。那几个保安在后面蹦着高地喊:“走着瞧,要瞧就瞧你老婆的吧,她那里有好戏看喽!”

窝火带憋气的安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些日子有的熟人和朋友总像是躲着他,有的还说一些着三不着四的话:“往宽点想吧,别小心眼了……”“这年头,不少都这样的,不少胳膊不掉肉的能咋地呀……”

一天晚上,安勇到程友家想问个明白,他俩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铁哥们。程友大安勇五岁,他待安勇像亲弟弟似的。他为人正直,性格豪爽,特义气,人们称他“义气哥”。程友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幼年时父亲去世,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由于母亲操劳过度招致多病缠身,人不到五十岁竟双目失明。那年清明节,程友结婚一年的媳妇说去给爹娘上坟,就再也没回家。程友找遍了媳妇能去的地方,但还是人影不见。他每天在外边拼死拼活地干活挣钱,家里只有四岁的儿子诚诚侍候着双目失明的老人,当初他只是昌盛造纸厂的销售员,刘明方将厂子买下后,他不但没走人,还被提为销售科副科长,他不知道这条线是哪头捋的,他弄不清究竟沾了谁的光?

程友见到安勇先是一愣,说你怎么来了,安勇说:我问你晓兰到底怎么了?哥,你要对我说实话。程友支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安勇说:哥,你要不告诉我,今天我就死在你家。程友说:你不使性子不发飙我就告诉你。见安勇点头,程友叹了口气,说出了事情真相。

刘明方只领肖晓兰一个人去的上海和南京,那个叫金芳的“副总”是他们编造的。刘明方的谋略是金钱铺道,美色公关。此行他就是让肖晓兰去公关的。在上海,他弄得不是很顺利;在南京,他赚了不小的一笔,他和鹏龙公司的张老板签下一份交易,那边已给了先期预付款七八十万元,前提是肖晓兰在张老板那里代为预付款项的抵留人员。为了名正言顺,他们封了肖晓兰一个驻南京办事处主任头衔,当然,肖晓兰也愿意留在张老板身边,因为除了要办的男女间的那种事外,那里还有她足够享用的白粉。事情办完后,刘明方就凯旋而归了。安勇听后急不可待地问:

“晓兰还回不回来?”

“她回来人家干吗?”

“她留在那干什么?”

“办事处主任嘛,当然给刘明方和张老板办事呗。”

“她怎么现在连点信儿都没给我来?”

“她还能给你来啥信?”

“她是不是让这些兔崽子作践了?”

“这事你还要问我?”

安勇一切都明白了,他没有使性子,也没有发飙,却出奇地冷静,告别时他轻轻地说:

“哥,我回去了。”

“兄弟,你们全家老小千万要保重啊!”程友有些不放心。安勇没有说话,推门走了。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程友在街上见到了安勇,见他蓬头垢面,精神有些恍惚。程友着实吓了一跳,暗想,不长时间人怎么会是这样?程友拦下安勇再三追问。安勇对程友说出两件事。一是他去了南京苦苦寻找一个多月,终于找到了肖晓兰,程友忙问:晓兰回来了吗?安勇说:她不回来。程友问,为什么?安勇说:她说安家的这份苦日子,再也受不了啦,哪里快乐,哪里享福,她就呆在哪里。程友说:家里的孩子她也不要了?安勇说:晓兰告诉他,人来在这个世界上不容易,不能只为别人活着,要为自己活着。程友不知该说什么了。安勇又告诉程友第二件事:老娘知道事情后,连气带火,一周前离开了人世,今天是给她烧头七的祭日。程友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个信儿?安勇说:知道你忙,我找了几个邻居把老娘下葬了。程友说:晓兰的事你向公安机关报过案吗?安勇说:公安机关还没有处理这类事情,他们只是告诉我,涉及违法违纪的事,你去找纪检委和监察局,涉及感情破裂的事,你去找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程友叹着气,把兜里仅有的一百元钱给了安勇说:这钱给你作为急用吧,我脱不开身子,不能跟你去祭拜老娘了。安勇没有客气地把钱揣起来说:哥,眼下我正等钱用,日后还你吧。

可是,当天晚上安勇又来到程友家里,是抱着秀秀来的。安勇把秀秀放在炕上,说跟别人做点生意,要出趟门儿,老娘不在了,又没啥近人,求程友帮自己照看一下孩子,还有走后没有人住的那间房子。程友说:行啊,就让诚诚带着小妹妹一起玩吧,两个孩子在一块不孤单,有他俩哄着奶奶,老太太一定会开心的。他要安勇放心,叮嘱他快去快回。

程友送安勇到门外时,拉住他的手说:千万记住,遇事要冷静,别使性子别发飙。安勇说: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程友说,你何必非要咽下这口气呢?那又不是什么好气,里面不含氧,那就是一股臭气,你把它当屁放了不就完了吗?

这句话,说得安勇想笑,但是,他没有笑出来。

这些天来,程友在心神不宁地过着日子。他不是担心家中的老娘和两个孩子,担心的是安勇,这接二连三地打击,他会受得住吗?

意外果然发生了。

那天,程友早早地赶到销售科办公室。因为他要一张货单三联据传真到黑龙江省大庆市的一家公司,那边急着用。电话约定早上七点前接收,他必须六点多钟赶到单位。程友急匆匆地骑车进入公司大门。咦,奇怪,门岗上竟没有一个保安。按规定出入门时必须由保安检查证件和查看携带物品。保安室也空无一人。程友在停车棚锁好车子,径直走向办公楼。办公楼共分三层,一层是公司的五个科室,二层一直在空着,说是留着做计算机室用的,三楼全层是刘明方的办公室、卧室和健身房。

程友走进楼里,闻到有种腥腥怪怪的味道,他没有在意。当发完传真,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要吸的时候,觉得整个屋子里都是腥腥的味道,简直像屠宰场的那股味儿。他仔细看办公室的四周,发现两个办公桌和办公椅子都挪换了位置,脱皮的水泥地面也被水冲洗过。怎么回事?谁干的?办公室只有他和小魏两个人,小魏半个月前已回山东烟台老家生孩子了,不可能是她干的,还有谁能进来这个房间?程友猛地想起,公司保安队有打开这房门的钥匙。他思量再三,决定向刘明方报告这些可疑情况。他上楼时发现,整个上楼的台阶都被水冲刷过,满楼道都是一股腥味儿。

在刘明方办公室和卧室门口,几名保安在冲冲刷刷地忙活着。他们挡住程友说,刘总正在处理一件紧急事情,让他换个时间再来。程友只好下得楼来向院子里走去。他不愿再闻楼里那股腥的味。保安室的门关着,里面仍然没有人,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只见“人高马大”驾驶着那辆人货两用车由外面飞快地开了进来。“人高马大”停住车,满头大汗地从车上跳下来,对程友说:程副科长,有事吗?程友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人“高马大”说:没发生什么事情。程友说,保安队的人都去哪儿了?“人高马大”说:离上班时间还早着哪,他们在刘总那清扫卫生。程友说,楼里一股血腥味,楼梯也被水冲洗过了,还说没有什么事?“人高马大”说:反正没有什么事,你爱信不信。说着他转身要走。程友说:刘总避而不见,你又不说实话,我可要打110报警了。说着他掏出手机要打。“人高马大”立马站在了。他说:你报的哪门子警?这关你什么事?程友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事情发生在我们销售科,我是科里的第一责任人,“人高马大”说:和我们保安队有什么关系?程友说:只有保安队有销售科的门钥匙。“人高马大”说:就算我们进去了,办公室有什么?我们还能干什么?程友说:说的倒轻巧,谁在里面又杀又宰的……程友的意思是你们保安队趁夜里人静时,在我们办公室杀鸡宰羊干私活。这句话可把“人高马大”吓坏了,他一下把程友的嘴捂住了,抖着声地说:程科长……大哥,千万别喊,我全都告诉你。

“人高马大”说出了事情经过。

昨天夜里十点左右,安勇又来到公司找肖晓兰,当时“人高马大”和保安队员窦小童值班,“人高马大”告诉说肖晓兰在南京。安勇说:肖晓兰前天从南京乘火车回来了,今晚九点十分在县城火车站下车,刚出站口就被刘明方的奥迪车接走了。“人高马大”说:你怎么知道?安勇说:我一直在南京跟着她,“人高马大”说:我敢向党中央保证,我根本没见到肖晓兰。无论怎么说,安勇就是不信,非要进刘总办公室不可。“人高马大”当然不让进去,安勇就在大门外磨磨叽叽地不走。夜间十一点钟时,保安们关闭了大门,在保安室玩起了“斗地主”。谁也没料到,安勇从南大墙一个小豁口翻进了院子。他摸到办公楼三楼刘明方的办公室和卧室,听到里面有动静,就用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门锁进入屋里,床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整完事儿”在“咝咝”地吸着“白面儿”。他们正在床上浮想联翩,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安勇掀开被子时看见那赤条条的两个人正是刘明方和肖晓兰。惊恐之余,他们认出站在面前的是安勇,肖晓兰镇定下来,她说:姓安的我和你生活过,但不是你老婆,你还要干啥?安勇说:过去听人说,现在亲眼看,见证你是不是真的变坏了。肖晓兰说:我到你安家前就变坏了。安勇说:我问你,我存折上的六万块钱是不是你拿去了?肖晓兰说:是。安勇说:干啥了?肖晓兰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买白面儿抽了。安勇说:那是我的血汗钱,你还给我。肖晓兰说:我在安家呆了两年,还给你生了孩子,那也是我的血汗钱。安勇说:你还钱给我,我立马走人。肖晓兰说:就不给你,爱咋的咋的。安勇看见床头柜上放着肖晓兰的挎包,挎包上有厚厚一摞子现钞,就上前去抓,肖晓兰抱着他哇哇大叫。刘明方趁势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尖刀来。“枕头下面压把刀,一是防身,二是壮胆,三是辟邪”。这话是他老子在世的时候说给他的,刘明方无论走到哪里,随身都带上一把刀,晚上无论睡在哪里,他都把刀压在自己的枕下,没想到这时还真派上了用场。刘明方抽出刀来,朝着安勇的后部刺过去。那刀插进安勇的左肋。血涌而出。安勇的身子晃了一下,猛地将刀拔出来向刘明方挥去。刘明方用胳膊一挡,正刺小臂上,他滚下床向外面跑去。安勇趔趄着挥刀追了出去。楼道里一片漆黑,刘明方顺着楼道拼命向下跑,安勇顺着楼道拼命向下追。在楼道台阶的拐弯处,刘明方将身子向下一蹲,当安勇飞奔下楼时,他伸出腿来猛地使了个扫堂腿,安勇整个身子摔下楼去。刘明方冲上前去捡起摔在地上的刀,朝着安勇的身上捅了好几刀,直到这把刀折在安勇的体内他才罢手。刘明方上楼来将手臂包扎一下,穿上衣服打电话给“人高马大”,让他立即前来。然后,刘明方、“人高马大”和肖晓兰三人就近打开楼下销售科的房门将血葫芦似的安勇拖了进去。安勇的肠子肚子啥的咕嘟咕嘟往外淌。刘明方说,不能让他死在这儿,把他扔得远远的。他们三个人把安勇用被子裹了抬到那辆面包车上,送到大西街的县第二医院的太平间门口,见没人看见,他们就开车走人了。在回来的路上,刘明方声色俱厉地说:今天这事就他们仨知道,谁要走露了风声,那就是活到头了!程友说:刘明方和肖晓兰在哪儿?“人高马大”说:他们先回来了,我到河边洗车刚回来。“人高马大”哀求程友说: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走露了风声,我活到头了,你也活到头了。程友不动声色地送走了“人高马大”后,跑出大门,打了辆出租向大西街的第二医院赶来。

在医院太平间门口儿,程友急忙将奄奄一息的安勇背到急诊室。检查后,一个主任医师说,伤势非常严重,得立即进行手术。主任医师问程友是伤者什么人?程友说:我是他哥哥。主任医师说:这伤是怎么回事?程友说:喝高了跟别人打架让人拿刀捅了。主任医师说,他身上的刀伤并不要紧,致命的地方是在腹内,他的肠子被扎穿七八个洞,刀尖还折在肚子里,有一段肠子已经坏死了,必须从别人的体内取出二十厘米的肠子移植给他。程友说:那得花多少钱?主任医师说,手术费倒是不多,四千块钱足够了,可购买肠源就麻烦了,少说也得两三万块。程友说:请你安排手术,我立马去取钱。

程友跑出去借了钱交了手术费,并办理了住院手续,还从家里接来了儿子诚诚当护理。主任医师说:这孩子行吗?程友说:他从四岁起就一直护理奶奶,好着哪。主任医师说:那购买肠源的钱哪?程友指指自己的肚子说:我是他亲哥,就用我的。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取肠换肠只用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他们被推出手术室送到病房里,在病房里他们只住了一周时间就回到程友简陋的家里。这些事情没有外人知道,单位也没有人来找程友,他事先都做了安排,怎么安排的,他没有说。得了段肠子的安勇慢慢好了起来,缺了段肠子的程友却慢慢糟了下去。

一天夜里,趁老人和孩子们都睡下了,安勇对程友说,伤好了,想要出门去谋生,他把女儿秀秀托付给程友,说有了着落就把她接走。程友说:你尽管放心地去吧,一切由我撑着。程友的老娘醒了,她擦着眼泪说,家里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女儿吃的,秀秀就是咱家的骨肉。泪流满面的安勇“扑通”跪在地上说,哥,娘,恩重如山的人哪,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我不回来见你们,不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死后不能全尸。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从安勇销声匿迹后,三年来,刘明方过着生意兴隆,心情愉悦的日子。可是,近些天来发生的事,让他心里发紧。有个叫飞刀黑侠的人搅得他心神不宁。年前的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夜间,他的一个哥们儿红城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左大魁,在一家宾馆和一个小姐开了房,正“办事儿”时,突然房门被打开,一个黑衣黑裤戴黑面罩的人出现在跟前,此人就是人们传说的飞刀黑侠。他腿脚敏捷,下手极快,先将这对男女的财物洗劫一空,然后,取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小黑刀,向男的下裆一甩,只听“噗”地一下男的那个物件齐刷刷地被削落下来,那把刀上不沾血不挂肉。他上前捡起刀来,挑起落下的物件往一个黑色塑料袋一放,飞身而去。

刘明方听说后,并没往心里去。他心想,说不定哪个和左大魁结下梁子的人编瞎话埋汰他。现在连网上有的消息都不可信,何况社会上的一些流传哪。过了些天,刘明方又听到一个消息:大年初一的夜里,县劳动局的张放局长趁老婆去老家河北保定父母家过年的时候,花了两万块钱约到一个外国的妙龄女郎来家共度良宵。正当两人在相当豪华、相当讲究的浴室里进行“鸳鸯戏水棒对棒”时,不想已经上了锁的房门和浴室门都被打开了,闯进来的正是飞刀黑侠。张放不愧是绝顶聪明的人,他把家里的金银首饰、值钱物品和趁过年之机敛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存放的现钞二十余万元全交给了飞刀黑侠,要求他不伤害自己。可飞刀黑侠并不领情,他将所有财物一样不少的收入囊中,又令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用那小黑刀向男人的裆下甩去,张放大叫一声倒了下去,飞刀黑侠全然不睬。用刀挑起物件飞身而去。

张放苏醒后,既没声张也没报警。因为他一是怕事情曝光于己不利;二是听信了那外国小姐的话,外国小姐对他:没关系,没关系,她们国家的医术特别高超,能把其他动物的生殖器移植到人的身上,她亲眼看到过有人已经换上狗的生殖器了,那样更好……

刘明方听了这件事情后,眼泪都笑出来了。他说:现在这人哪,太会编笑话了。可是,噩运降临到刘明方身上时,那可不是笑话了。

俗话说,祸福无门,人所招之。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邻县的宵香夜雨会馆301房间,是刘明方常年包租的一套高级客房,里面有明房暗房和超暗房。这里是他修身养性的地方,也是他和情人们相欢相聚缠绵悱恻的地方。按惯例,他每个情人节都同女人在这里度过勾魂摄魄的一夜。这天,他带来的是由夜巴黎女子会馆约来的一位苏小姐。对女人有相当研究的刘明方把钱给足,还把各种各样小吃几乎都买全了,分别包成三个大礼包送给这位说话有些发嗲的苏小姐。他对女人十分殷勤,百般讨好。他知道要让女人满意必须走好四步棋:打动女人的心,讨好女人的嘴,压住女人的身,淘干女人的水。可是,这夜,他只走了三步棋,第四步还没走就发生了情况。

突然“啪”地一响,本来加了双保险的房门被打开了。可此时进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女人身着白衣白裤,手里拿着一支银色的拐杖,一架宽大的眼镜几乎罩住整个脸;男人黑衣黑裤黑色面罩,手里握着一把黑色小刀。见刘明方愣着神儿,女人摘下面具。刘明方大吃一惊,那女人竟是被他推下楼没有摔死的胡梅。胡梅说:我命大,一想到你,我就死而复生了,是你把我的魂儿又牵了回来。她指着拐角的窗子说:你上次把我从这个地方推下去,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才把我送到医院,我的双腿都粉碎性骨折了,这是在德国安装的仿真假肢。她见到刘明方一副惊恐的样子又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来补充我起诉你的证据。胡梅指着旁边的黑衣男人说,我们以前并不熟悉,今天是在寻找这个会馆时认识的,我们都说了自己的遭遇,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的话让他自己说。男人摘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了庐山真面。刘明方吓得大喊,你是安勇?安勇说,是的。刘明方说,害你的是肖晓兰不是我。安勇说,肖晓兰在哪?刘明方说,光天化日之下她在公司吸白粉被抓到戒毒所去了。安勇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找的就是你。刘明方说,饶了我吧。安勇说,你在劫难逃。刘明方“扑通”跪在安勇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我伤天害理,对不起你,求你放我一马吧……说着他故伎重演,双手一下搂住安勇的双腿,猛地用力一掀,又使上了“猿猴抱肚”。安勇果然中招,他身子猛地朝后摔下,头部摔在后面的沙发上,否则不死也昏。刘明方“嚓”地抽出压在枕下的一把刀来,向安勇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胡梅抡起手中的拐杖,大喊“当心”朝刘明方的胳膊打去,那把刀落在地上。安勇手中的小黑刀向刘明方裆下飞去,刘明方下体的那个物件齐刷刷地落了下来。刘明方觉得一阵钻心疼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

厚厚夜幕下,城南一条不算繁华的马路上灯火稀疏,路断行人。几家饭店酒馆卖店超市,都已熄火打烊关门落锁。只是拐角处的一家酒店里亮着灯光,门前“君子酒店”的招牌和悬挂着的红布条晃子,在寒风中哗哗作响。

酒店老板站在玻璃窗下,不时地朝外张望。

“怎么还没有来?”老板自言自语着。

“这样的天儿还咋来呀?”女服务员说。

“人家打来两次电话约的。”老板说。

“这鬼天气,关门算了。”

“我电话里答应人家了。”

“不是没交定金吗?”

“交不交定金咱们也是君子酒店。”

说完,老板进后厨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敦实穿着阔绰的男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走进了酒店。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顶礼帽压在前额,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他就是安勇。老板赶忙迎上来说,炉灶给你留哪,人都为你等着哪,请先生点菜。服务小姐急忙递过菜谱。

安勇笑着说:谢谢,有劳你们了。他指着菜谱说:一盘炸鲜虾,一盘蒸鲜蟹,一盘焖鲫鱼,几盘素菜,再来两瓶北大仓烧刀子。女服务员说:就你一个人吗?安勇说:我请了客人。不大工夫菜齐了,酒也上来了,安勇不断地看着表,一会儿他又取出手机拨着号码,可电话里却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安勇燃起一支烟吸了起来。这个君子酒店,安勇是熟悉的。

店里六张餐桌,三四十个凳子,脱落了油漆的吧台也还摆在门口对面的左边。酒店在这疙瘩开了正经有些年了,这里的饭菜可口,价格便宜,待人特好。老板姓鲁,是个性格豪爽为人仗义的东北汉子,有的客人吃饭忘了带钱,他也让你饭后走人,有为难招灾的人流落这里,他也给你几天饱饭吃,他还经常送饭菜接济一些孤寡老人和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因此得名“君子酒店”。原来,鲁老板小时候多生杂病弱不禁风,他娘四处求医问药均不见好转,忽有一日睡梦中,一童颜鹤发老者大声对她说:汝毋多虑,广行善举积攒阴德,自然会消灾袪病长寿廷年。于是,娘俩助人解困多做好事。果然,不但鲁老板的身体渐渐强壮起来,他娘已是年过九十岁的人了,至今在乡下还能下地干活哪。

安勇和程友曾几次来过这里。一晃,他有三年多无暇光顾这家酒店了。这三年他是当六年过的,在雁荡山,他拜一名叫云中飞的僧人为师,夜以继日地练就了百步穿杨的飞刀绝技。下山后,他干了一件件大事,发了一笔笔横财。今晚他约定和程友在这里见面,报答程友的大恩大德,他送给程友一笔巨款,然后带上女儿远走高飞,想到这些,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可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程友和他的女儿都没有露面,安勇心里一阵不安。他急忙买过单,提起皮箱向外走去。

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好大。

女服务员跑出门喊他:

“先生,请等一下。”

“有事吗?”

“一位姓程的先生给你的信。”

安勇接过信,急忙读下去——

兄弟:

达贵中不乏恶事者,对作恶者必须依法惩处。以作恶惩治作恶,到头来还是作恶。近期来所发生的几起伤人劫财案件,我认定是你所为。他们多是在嫖娼睡姘时遭伤遭劫的,且无一不是被利器割去了下体,刘明方也未能幸免。“对淫威淫乱者应予阉之”,是你过去常引用的一句古话,也使我得以验证。

今晚,我如约而至,在窗外看了你好久,尽管有三年没有见过你,虽然你已经整过容,但是你的声音没有变,我还是认出了你。你正是警方通缉的“飞刀黑侠”。我毫不迟疑地报了警。

俗话说,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我虽然靠打工为生,但活得干净。虽然日子清苦些,但很踏实,你放心,我会将你女儿养大成人的,绝不要你一分钱,那钱不干净。

今晚,我见你一面,也算尽了咱们兄弟情分。当初,我救你时,是为了让你活下来,赡养家小,日后有所作为,你反倒相悖相逆,多行不义。此刻,我唯一想说的是,倘若你被执行的那一天,我要讨回你体内那节本来属于我的肠子!

安勇转身想跑,可是迟了,茫茫雪地里他看到一排寒光闪闪的钢盔和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他觉得下身一阵剧烈疼痛,肠子像似被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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