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日子里的事情

2013-04-29 08:44高维生
中国铁路文艺 2013年6期
关键词:豆叶老鼠洞耙子

高维生

走街串巷的“锔锅匠”

天气好的时候,胡同里响起“锔锅,锔碗,锔大缸”的吆喝声。谁家的盆摔漏了,碰坏缸的,循着声音,拎着要修补的东西,来到胡同口的一块空地上。

年轻人很少有人做这个活的,来我们大院的“锔锅匠”,是一个清瘦的老头,留一撮白山羊胡子。老“锔锅匠”的脾气好,从看不到他大声说话,有一次我的电工刀子不快了,他在一块长条的浅灰色的磨石上,帮我磨得非常快,而且不收一分钱。“锔锅匠”的到来,用不多大一会,周围聚起一群人,大多数是手中有要修补的活,也有凑热闹玩的人。“锔锅匠”的挑子,似乎是取之不尽的宝囊,一根扁担挑在肩上,颤悠悠的。一头是小火炉和风箱;另一端是立式的箱子,有小抽屉装一些工具,小零碎的材料。圆木支撑起的人字架,吊挂小铜锣,细链拴的小铁槌,随着“锔锅匠”脚步晃来荡去,自然地撞击锣面,发出叮当的响声。“锔锅匠”的吆喝声,还有人们熟悉的锣声,一听到这些声音,有活的人知道“锔锅匠”来了,将要修补的坏东西找出来,拿给“锔锅匠”修理。

每家每户的生存环境差不多,家中的孩子多,碰破一个碗,摔坏盆子是常有的事,不可能经常添新的东西,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新的。很多家里大人上班,熬苞米馇子粥,让孩子们做。孩子们贪玩,使用的大铁锅,稍不注意将锅烧红了,这时应该冷却下来。而孩子们年纪小,吓得晕头转向,急忙舀一瓢凉水倒入锅中,经冷水激炸裂了。锅被烧漏了,舍不得扔掉,买新的又舍不得花钱,对付几天的日子,等“锔锅匠”修补一下。家中的一些日常用品坏了,都可以修补。

“锔锅匠”来了,在胡同口的空地支起“家巴什儿”,我有事没事围在那里,看着小火炉燃起的蓝色的火苗,“锔锅匠”手中的金刚钻太神了,它能在坏的瓷器上钻出细眼,然后穿过小锔子,修补瓷器、陶器、铁锅等。锅上一道裂纹,碗上掉下的碴子,一些不太大的毛病,不一会修补好了。我同学家的一个黄铜盆,是她母亲结婚时从老家山东即墨带来的,有一天早晨上洗脸时,手湿发滑掉落地上,摔出一条长口子,为此他母亲心疼好几天。我看着“锔锅匠”不多说一句话,将金刚钻沿着裂开的口子,打了两排小眼,敲上锔子,补好以后,盆中装水不漏一滴。

“锔锅匠”坐在小板凳上,膝盖蒙上一块帆布。他将坏的东西,前后仔细地瞧一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锔锅匠”拿出一把刷子,小心地将裂缝的地方刷干净,不留一点脏污。如果是一只碗,他将破损的茬口,按原形状拼合恢复,然后用有钩的细长麻绳,将钩挂在碗边上,缠绕扎紧不要散架。绑好后的碗,夹在两腿中间固定住,钻出一排小孔,取出几个铜锔子,轻轻地敲打,嵌入小孔中。这不算完工了,还要在裂缝涂上油灰,这样才算锔完了。“锔锅匠”干活时,很少和人搭话,神情专注,工具和手那么的和谐,手与工具,工具与手,产生深厚的情感。“锔锅匠”使用的金刚钻,一看有年头了,他们之间的情,不是简单几句说清的。一个破烂的东西经过他手的整修,重新开始投入生活中,给别人带来快乐,也给自己自豪感。在一件损坏的物品上,修补出的幸福,这是秘密的欢乐。

我家有一只小铁锅,是我在院子里的小炉子上烧坏的。那一天,我将锅坐在炉子上,进屋去取东西,出来一看锅底烧红了,赶紧将瓢中的水倒进去,只听一声脆响,水顺着裂缝漏进火苗上,腾起一阵烟雾。锅坏了几天后,胡同里响起叮当的铜锣声,传来“锔锅匠”的吆喝声。这声音盼了好一阵子,我拿着坏锅,奔向胡同口的空地,看到“锔锅匠”的担子摆好,他和大家打招呼。“锔锅匠”看了我家的锅,他很快生起小炉子,拉着风箱,火燃得旺起来。“锔锅匠”人拿出专用的器具,拉开抽屉,众里面捏出一点碎铁粉放在坩埚中。过一会儿,将铁水倒入一个凹型的模子里,“锔锅匠”将模子扣过来,模子摁在锅的漏处不动,等铁水凉了,堵好锅的漏眼,修补的锅拿回家使用了。

“锔锅匠”隔三差五地来,只要胡里有吆喝声,各家准备好修补的东西来到空地。时间久了,“锔锅匠”对于大院里的人认得差不多了。

搂豆叶的秋天

我还未搬进大屋子里,一个人住在接出的“偏厦子”里。临时床铺是两只对箱,一翻身时,床就发出一阵响动。不管怎么说,我喜欢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没有人来干扰。我身边是一扇大窗子,躺在床上能看到窗外的夜空。我情绪有些激动,明天将和邻居老丛家的哥俩去北部山地搂豆叶。

我长这么大,从来不干这样的活,其实也是和父亲较劲,他说我不中用,邻居老丛家哥俩一到星期天去郊外的大地,搂豆叶帮贴家里,一秋天下来,搂的豆叶子,够烧半个冬天的。我去找他们哥们玩,不时地询问搂豆叶的细节,需要带些什么。这件事情对于我是一件大事,按着他们说要带的东西。耙子我家有一个,捆豆叶的绳子也有,那是姥姥从天宝山来捎来一大卷子,说是平常使用不必买了。最重要的是运输工具,如果人往家背,只能打两小捆,不如车装得多。我早打好注意了,同学延锁家有一辆手推车,每次去他家玩时,看到它被竖立起来,车把指向天空。放学的路上,我和他将事情说了一下,主要是想借车子,他爽快地答应了。

放学我不是直接回家,一起来到他家,将车子的两个轮胎打足了气,他用手指弹几下,说好明天早晨七点来拿车。我想进快地入睡,养足精神,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母亲支持我的想法,让妹妹去关瘸子小部,买了一包豆腐干,给我准备带的饭菜。秋天了,蛐蛐躲在黑暗中叫声时断时续,扯得夜深了。我裹紧被子,排除一切杂念,使自己尽快地入睡。我是在母亲的叫声中睁开的眼睛,昨夜的豪情壮志,这时找不到一点。我是极不情愿地起来,一看表七点钟了,匆忙地吃完饭,跑到同学家去取手推车,因为是星期天,同学还在睡,是他母亲帮我将竖起的车子放下,打开大门推出车子。

老丛家的哥俩已经等在门口,他们的车子上放着两把耙子,挂着一堆绳子,惹我眼馋的是小青的身上,背着军用水壶。我只是母亲用瓶子装满一下热水,这是我一天喝的水。老丛家的老大,让我搬一块水泥板压在车尾上,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他说这样拉起车来轻快。母亲站在大门口,目送我们出发,走出胡同口,我看到母亲还在向这边望。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到达目的地,老从家哥俩对这里太熟悉了。站在山坡地上,看到收割后的情景,大地里空荡荡的,天空显得高远,一朵朵云在蓝天中舒卷,只有枯干的植物的枝叶,在秋风里抖动。黄豆的叶子散落在垄沟里,踩上去软乎乎的,我们一到地里,分头干开了。我将车子停在地头上,扛着耙子从地边开始干,慢坡的山地,垄沟长得见不到边,远处早有人在干开了,说话声穿过秋风传了过来。顺着垄沟搂豆叶,几下子拢起一小堆,我和老从家的哥俩,一个是往西搂着走,我是往东搂,两伙人越离越远。我听到小青在喊他哥快过去。我丢下耙子,不知出什么事了,在不平的地上跑,有几次险些跌倒。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跟,小青已经点起一堆火,往老鼠洞里灌烟。每到秋天,专门有人什么不干,每天拎着口袋,扛着铁锹,在豆地里找老鼠洞,翻出它偷藏的黄豆,秋天能收获几十斤。黄豆是人们下饭的菜,除了生黄豆芽,还是做成咸豆。做咸盐豆的方法简单快捷,将豆子炒好,趁热时用盐水、小葱闷上几分钟,口感香脆又有嚼头。我愿吃酱油豆,将炒好的黄豆,泡在酱油中,当咸菜是下饭的小菜。从里翻出的黄豆,因为是从鼠洞里掏出来的,大都是换豆腐子。烟不住地钻进鼠洞里,浓烟熏得我流泪,老鼠顶不住了,从洞子里疯狂地跑出来,小青疯狂地追赶,嘴里骂出难听的话。掀开洞盖,里面有一堆黄豆堆在那里,他哥俩高兴地拿出小布口袋,将黄豆全部装进口袋里。

我心中有些不高兴, 离开他们哥俩,他们对我讲带这个东西,带那个工具,还留了一手,就是不讲要备口袋,掏鼠洞可以装黄豆。我回到自己干活的地主,留心鼠洞了,遇到地上的洞,仔细地瞧一下子,绝不轻易地放过去。我在地边终于发现老鼠洞,我急忙跑过去,向小青借来火柴,在他面前极力表现平静,我想自己掘开老鼠洞,让成功的喜悦独自分享。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拢起一堆豆叶子,很快浓烟滚滚,烟笼罩洞口往里面灌。肥硕的大老鼠,狼狈地从洞口钻出,穿越烟雾向远处逃去,我不去追它,只是对洞里的黄豆感兴趣。这是我搂的第一桶黄豆,我将装饭盒子的书包拿来,装了满满一下子。

中午饭我们一块吃的,从地上挖了一个坑,将我压车的水泥板架上面,下面烧起一堆豆叶,所有的饭盒搁放水泥板上,烟雾散去,饭盒被烧热了。我们三个人坐在豆叶子垛上,吃着各自的饭菜。大地上堆起几十个小豆叶堆,这是我们一上午的收获,吃过饭后,将搂起的豆叶打成捆,我们结束一天的劳动,可以开路回家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打捆,看着他们哥俩先铺上两根绳子,然后往的抱豆叶,堆得差不多时,豆叶发宣,将脚踩实了,然后将绳子捆紧。我盯着他们打出的豆子捆,跑回去学着样子做,不知是力气小,压得不实沉,还是捆扎得不对,总是不成形,从中间断开。忙得我冒出一身汗,还是打不成捆。

后来还是邻居家的大哥过来,帮我打成一个个捆,装在车上,用长绳子绑在车上。空车装上豆叶捆子,显得气派多了,小山一般地在身后。

我拉着一车豆叶,跟在他们哥俩的后面,一步步地往家走,落日在西边的天际渲染,我感觉得车子越来越重,不时地停下来休息,汗水浸湿了衣服,真想躺在大炕上,舒服地睡上一觉。

一车的豆叶,是一天的劳动成果,也是我第一次品尝不一般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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