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进文 黄爱兰
摘要:1840年爆发的鸦片战争既是一次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也是一次古老农耕文明与现代工商业文明的文明对决。这场战争就其规模来说,无论在世界战争史上,还是在中国战争史上都微不足道,但它却既改变了中国农耕文明的演进路径,也改变了中国经济思想文明的演进路径,成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是中国近代经济思想由传统步入近代的起点。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经济思想在西方经济思想文明的影响下开始了近代转型,这一转型过程既存在传统经济思想与现代经济思想的冲突,也包含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与西方经济思想的冲突,其转型过程的艰巨性、曲折性在世界大国近代经济思想变迁的历史上是少见的。中国经济学者在移植西方经济学的同时,在经济思想方面取得了不少跻身世界经济学学术之林的研究成果。
关键词:农耕经济思想文明;工商经济思想文明;西方经济学;移植与创新
中图分类号:F0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3)06-0052-06
一、两大经济思想文明的交汇
迄今为止的人类文明形态,大体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农耕文明;二是工商业文明。农耕文明历时数千年之久,直到18世纪末才开始向工商业文明转型。直到今天世界上仍然有许多国家正在经历这一转型。工商业文明开始于欧美的工业革命,迄今不过两百多年。农耕文明下,经济受自然条件的约束,增长缓慢,是一种周而复始的简单再生产,这种经济形态下市场机制不发达,政府对于经济的干预也较少,不需要复杂的经济理论指导;工商业文明下。经济是一种具有自我膨胀机制的形态。运行非常复杂,波动剧烈,需要在复杂、高深的经济理论指导下才能很好地驾驭。就两种文明所创造的物质财富乃至精神财富包括经济思想文明成果来看,仅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工商业文明大大超过了具有几千年历史的农耕文明。伴随着世界文明由农耕文明向工商业文明的演进,经济学异军突起,逐渐从人文社会科学的母体中分离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甚至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王冠上的明珠。
在农耕文明时代,世界文明的起源与发展是多中心的,如尼罗河流域文明、两河流域文明、印度河流域文明及黄河流域文明,这些文明都曾经创造过世界农耕文明的辉煌,它们的文明成就各有特点,难分伯仲。受当时技术条件特别是交通条件的限制,农耕文明的各个中心之间缺乏交流与沟通,因而文明形态体现出明显的地域性、异质性。与农耕文明的发展相伴随,必然有农耕经济思想文明的相应发展,这些经济思想受当地经济社会的影响,也体现出地域性、异质性。但由于除黄河流域的中华文明一直绵延不绝外,其他几种古老农耕文明都在上古时代就灰飞湮灭,除了留下物质文明遗存之外,精神文明包括经济思想文明传世者甚少。从世界范围来看,比中华文明晚出的欧洲古希腊、罗马经济思想文明是唯一能够与中国古代经济思想文明媲美的经济思想文明。
经济学是一门解释社会经济现象的科学,经济学家对重大经济现象的解释越透彻,其理论贡献就越大,经济学中心总是与经济中心如影相随的。与工商业文明的单向度发展相适应,世界经济思想文明演进的地理路线,也是世界第一个工业化国家英国首先在经济思想方面突破农耕经济思想的藩篱,产生了与农耕经济思想文明异质的重商主义经济思想。到18世纪下半叶,英国诞生了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开创的比较完整的市场经济理论体系。19世纪中叶,随着德国经济在欧洲的崛起,后起的德国不满足于亚当·斯密的自由放任的经济学说,产生了主张国家干预的历史学派和以马克思、恩格斯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历史学派不仅影响欧洲,而且对美国、日本的经济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20世纪中叶以后,美国继英国之后,成为世界新的经济霸主。世界经济思想中心也渐次由欧洲大陆转移到了美国。
当世界工商业文明浪潮席卷欧美之际,古老的中华帝国还陶醉在农耕文明的美梦之中。19世纪中叶,西方的坚船利炮粉碎了清王朝的武装力量,打开了作为农耕文明帝国的中国闭关自守的大门,西方的现代工商经济思想文明乘势而入,中华大地上从此展开了古老的农耕经济思想文明与现代工商经济思想文明的冲突与交融。这两大经济思想文明的交汇改变了中国经济思想文明演进的方向与道路,也改变了世界经济思想的图景,工商经济思想文明开始侵染占当时世界人口百分之三十的古老东方帝国。西方工商经济思想文明与中国古老的农耕经济思想文明的冲突与交融既是中国经济思想变迁的里程碑,也是世界经济思想变迁的划时代的巨变。
二、移植性变迁:中国近代经济思想演进路径
中国古代创造了引领世界文明发展的经济成就。与经济文明的发展相适应,中国古代经济思想也在17世纪以前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其经济思想文明在公元5世纪以前与当今西方文明的发祥地古希腊、罗马的经济思想文明相比,各有特色,未遑多让。公元5世纪以后,随着罗马帝国的崩溃,西方文明逐渐衰落,之后长达一千年左右处于教会统治的中世纪黑暗时期。相反,东方的中华文明却渐人佳境,到公元7世纪,中国迎来了辉煌的唐宋文明,成为当时世界文明的最高峰。与文明演进的步幅相一致,中国经济思想文明在7—13世纪也发展到顶峰,成为当时世界经济思想文明体系中最为突出的部分,其经济思想成就在长达一千年左右的时间内遥遥领先于西方。这一伟大的经济思想文明以其巨大的历史张力波及世界,影响世界经济思想文明的进程。中华经济思想文明不仅在东亚地区直到19世纪一直占据支配地位,成为整个东亚经济思想文明之根。而且它还影响到西方近代经济学的发展,如近代法国重农学派的经济思想就受到中国经济思想的深刻影响,从中吸取了丰富的养料,成为其思想渊源之一。西方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也极有可能受到中国经济思想的影响①。
由于中国经济制度和经济思想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只有纵向的传承,没有横向的比较、借鉴与吸收,缺乏与其他国家互动式交流,缺少异质文明的竞争与刺激,在东亚地区只有经济文明的单向输出,致使这一植根于农耕文明和专制中央集权文明体系之中的经济思想文明在本质上处于千年未变的封闭状态。这一状态,在近代中国被迫融入世界体系的过程中使中国传统经济体制的弊端和传统经济思想的局限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与此同时,文艺复兴后的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发展突飞猛进,经济思想文明日新月异。从17世纪开始,中国经济思想文明开始逐渐落后于西方,并与西方的差距越来越大,两大文明落差的形成带来经济思想文明的传播路径发生逆向转移:从由东向西传播转向由西向东扩散,特别是自19世纪40年代以后,东西方两大文明体系的交汇大大加剧了经济学西学东渐的进程。
中国近代经济思想的演进有别于西方现代经济思想的诱致性变迁方式,它不是从中国古代传统经济和经济思想中“内生”的,而是从西方舶来的,是一种典型的移植型变迁,是移植西方经济思想文明的结果。
鸦片战争以前,中西经济思想是在中国和西方各自的社会经济基础上产生和发展的,两种经济思想文明处于隔绝状态,缺乏交流,特别是中国经济思想缺乏对西方的了解。鸦片战争打破了中西文明交流的壁垒,中西经济思想两大文明体系出现交汇与碰撞。由于西方经济思想文明在当时中西经济思想文明的交汇中处于强势的地位,而文明的传播总是由强势文明向弱势文明传导。因此,这一文明的交汇必然造成西方经济思想文明向东方中国经济思想文明的浸染,从而改变了中国经济思想发展的固有运行轨迹,中国开始了以移植西方经济思想文明为路向的经济思想发展历程。中国农耕经济思想开始脱离原有的轨道,蹒跚迈上工商经济思想文明的新途。
在早期移植西方经济学的过程中,虽然其中也交织着中国先进人士的不懈努力,但作为早期东西方文化沟通桥梁的传教士却充当了重要角色,甚至是主角。早在鸦片战争以前,传教士就通过创办中文报纸(如1815年8月5日由英国伦敦会传教士马礼逊和米怜创办于马六甲的《察世俗每月统记传》)、翻译西书(如郭实蜡1839年在新加坡出版的《制国之用大略》和1840年出版的《贸易通志》),向中国介绍近代各种经济现象与经济常识,以期改变清人认知,反映西方国家要求中国开放市场的现实需求,维持西方国家在华商业利益并改善传教环境。鸦片战争前夕西方传教士通过创办报刊、翻译西书零星传播近代经济知识,为后来清人对西方经济政策、西方经济学说的理解与接受奠定了一定的认知基础,为鸦片战争以后西方经济思想在中国的大规模的引入作了铺垫,它是中国经济思想近代化的先声。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包括受众的局限、传播主体(传教士)本身的局限及社会经济土壤的局限,鸦片战争以前西方传教士向中国传播的经济知识仅仅局限于经济现象与经济常识的层面,还没有深入到系统的经济政策,特别是经济学的层面。鸦片战争以后,西方传教士开始大规模汉译西方经济学著作,有的还担任中国新式学堂的经济学方面的教习。中国最早在学校开设“理财学”(经济学)课程的是京师同文馆,于1873年前后开设此课,担任该课程教习的是美国传教士丁韪良(W.A.P.Martin,1827-1916年),1880年该课程的讲义——英国人福西特(H.FawceU)1863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指南》(Manual of Political Econmy)由同文馆毕业生、后任同文馆教习的汪凤藻译、丁韪良校,于1880年以《富国策》书名出版;1886年英国传教士艾约瑟(J.Edkins,1823-1905年)翻译的边际学派的代表人物威廉·杰文斯(William Stanley Jevons)1878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入门》(Primer of Political Economy)由海关总税务司署出版;1889年,英国人布莱德著、傅兰雅(John Fryer,1839-1928年)口译的银行学著作《保富述要》出版,傅兰雅还于1873年4月创办季刊《西国近事汇编》,报道了大量财政、金融及贸易方面的信息;1895年由上海广学会出版的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T.Richard,1845-1919年)口译、蔡尔康笔录的《泰西新史揽要》中也有大量关于古典经济学思想的介绍,在国内影响较大,李提摩太还在1893年撰成经济学著作《生利分利之别》连载于《万国公报》。
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后,随着中国留学运动的兴起和新式教育的发展,近代留学生群体开始取代传教士,他们对中国现代经济学的产生、发展起了极其关键的中介和先锋作用,占据了中国现代经济学发展的核心地位。自此以后,在传播西方经济学的舞台上,传教士越来越变为配角。当时数以万计的青年学子负笈海外,其中不少人选择经济学作为留学专业,接触了当时国际上一流的经济学家和世界经济学的前沿,他们在带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过程中完成了中西文化的融合与创新,实现了中国经济思想的近代转型。
西方现代经济思想文明,既包括西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体系,也包括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体系。大体说来,20世纪以前,西方现代经济思想文明的东渐,主要是西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文明。尽管西方从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主义产生开始就出现了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与西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的并存局面,但在20世纪以前,中国的先进人士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西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作为救国救民的理论武器。清朝末年中国经济知识体系就在西方经济思想的影响下开始发生近代转型。但这一转型的初期,中国主要是引进西方经济学常识。更多的是翻译西方经济学著作,有创见的自撰经济学论著较少。民国以后,经济学的西学中渐,开始由翻译西书为主转向国人自撰经济学论著为主。这一时期,中国经济学者无论在应用经济学还是在理论经济学方面,都取得了重要的学术成果。
20世纪初以后,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才开始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主要通过东(日本)、西(欧美)、北(苏联)三条路线传入中国。民国初年,中国开始出现学习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时代潮流。此时,中国传统农耕经济思想由于不能说明和解决中国当时现实的经济问题,在与西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的对决中刚刚完全败下阵来,在中国经济思想的舞台上,又出现了西方经济思想文明两大体系——资产阶级经济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在中国的激烈交锋,可以说,在中国近代经济思想的舞台上,传统经济思想与现代经济思想、资产阶级经济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的两方对垒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呈现出错综复杂、异彩纷呈的景象。
在世界近代史的舞台上,中国是出场很晚的角色,接受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也是相当晚的。但是,若从马克思主义及其经济学说传人中国后传播之广泛、深入,信仰之坚定,运用之成功和发展之巨大来看,却又后来居上。中国近代马克思主义者不仅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通过武装斗争,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废墟上建立了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而且依据中国特殊的国情,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提出了关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经济形态的学说,关于新民主主义经济形态的学说及从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经济学说。中国近代的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在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的发展史上占有独特的重要地位,体现出鲜明的中国特色。这一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产生了极为深刻而深远的历史影响。
由于诸多国内外复杂因素的影响,中国近代经济具有从传统的农耕经济向现代工商业经济持续、缓慢过渡的特点。经济基础的这一过渡性特质决定了中国经济思想亦必然具有由传统经济思想向现代经济思想持续过渡的特点。在这一持续过渡中,中国经济思想一步一步趋向于进步,中国人的经济学视野一步一步不断拓展。但是,这一变革又是非常艰难的,特别是在一个传统经济思想具有极长久的历史而地域又相当辽阔的国家里,这一过程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结束。在西方经济学方面,中国近代处在引进各种外来经济学说的由浅入深的学习过程,在20世纪以前,中国的经济思想只是传统经济思想的反刍与外来经济观点的复述。20世纪以后,才逐渐有自己的新经济观点出现,民国以后中国开始有少数经济学家跻身世界学术前沿,甚至在某些领域引领世界经济学潮流。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方面,中国人学习、运用与发展马克思主义,也经历了一个由不会到比较会,从比较生疏到比较熟练,由困难、挫折、失败,到较为顺利、较为成功的曲折过程。可以说,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变迁的艰巨性、曲折性在世界大国近代经济思想变迁的历史上是空前的。正因为如此,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其内容是异常丰富、多姿多彩的。
三、中国近代引领世界经济思想潮流的经济思想
中国近代虽然在经济发展方面与西方的差距巨大,但在经济思想方面却取得了不少跻身世界经济学学术之林的研究成果。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经济知识体系亦开始发生近代转型。但这一转型的初期,中国主要是引进西方经济学常识,更多的是翻译西方经济学著作,少有有创见的自撰的经济学论著。其中最有影响的成果有二:一是严复翻译、南洋公学译书院1901-1902年出版的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译名《原富》);二是留美经济学博士陈焕章191 1年撰写的英文博士论文《孔门理财学》(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特别是《孔门理财学》一书,利用西方经济学理论剖析中国儒家经济思想,被认为是构建东方经济学的开端②。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在英国著名的《经济学杂志》上发表评述《孔门理财学》一书的文章,认为“在陈焕章博士这本博学而令人愉悦的书中,有大量的内容人们将会引述,比如孔子的优生原则,关于劳工流动的规定,或是写得极好的中国税制史。”
民国以后,经济学的西学东渐开始由翻译西书为主转向国人自撰经济学论著为主。中国经济学者无论是在应用经济学还是在理论经济学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的学术成果。杨汝梅1926年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论文《无形资产论》(C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详细分析、归纳了当时西方学术界关于无形资产的各种见解,全面、系统地论述了无形资产的性质,提出了无形资产的会计处理原则和方法,对当时西方学术界尚无定论的许多问题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受到西方学术界的高度重视。1922年美国著名会计学家、曾任美国会计学会会长的派登(W.A.Paton)教授主编了在美国会计学界享有盛名的《会计师手册》(Accoun-tantsHandbook),在其1933年出版第二版时,所撰第十四部分“无形资产”就全面地接受了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中有关商誉问题的研究成果,“并以其观点为主体对无形资产和商誉问题进行了多层次介绍,特别是在‘商誉的性质和持续价值这一核心内容中着重讨论了商誉性质、销售商誉、制造商誉、理财商誉以及持续价值等相关问题,由此而对《无形资产论》中有关商誉理论的传播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④此后,杨汝梅在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阐述的有关无形资产的观点一直为西方会计学界所推崇,其博士论文成为驰誉世界的会计学名著。
俄亥俄州立大学的林霖,1934年获得博士学位,其博士论文题为《美国联邦储备货币》。1937年3月,林霖在美国经济学会主办的世界顶尖经济学期刊《美国经济评论》(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第27卷第l期上发表《定期存款是货币吗?》一文,该刊物同期还刊登了林霖撰写的仅有两页的短文《格雷厄姆教授关于准备货币及百分百货币的提议》。《定期存款是货币吗?》一文对货币理论贡献很大。1929-1933年大萧条引起美国银行体系、货币体系以及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权力的变革。其中,Lauchlin Curries便是积极为改革建言献策的专家之一。他是一名货币交换媒介论者,认为只有那些作为商品交换媒介的替代物才是货币,他在《货币供给与调控》一文中将货币直接等价于“支付手段”,认为货币只包括现金和经过调整后的活期存款。在此基础上,他采用1929-1933年的一系列数据,得出了货币供给与货币借贷之间没有关系的结论,并提出了一个改革措施——取消所有定期存款准备金。林霖在《定期存款是货币吗》一文中对Lauchlin Curries货币定义及其改革措施提出了质疑。他从现代银行和金融体系的角度,通过理论证明和数据列举,重新定义货币,将定期存款纳入货币供给体系之中。他认为,截止到1932年以前,部分定期存款是可以随时支取的,应该如同活期存款一样,属于货币。而且,定期存款是银行间及银行内存款的复制品或互补品,他构建了一个简易模型进行推理、论证,通过比较定期存款与活期存款、政府债券的异同,明确了定期存款应包含在货币供给之中,并且提出了定期存款准备金应与活期存款准备金要求相同的建议。
20世纪40年代,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在西方占据主导地位。在货币理论方面,凯恩斯提出了流动偏好理论,颠覆了传统货币理论:“这种货币理论打破了世代沿袭的传统,即主要是从其作为交换媒介的职能来理解货币。凯恩斯以前的几乎每一位货币理论家都信奉这种传统,其特点可以说是对货币的‘流量分析。相比之下,凯恩斯及其追随者则是‘存量分析”⑤。存量分析方法强调货币的价值贮藏功能,认为货币是资产持有的一种形式,货币数量的变动是资产组合的重新配置,因此,货币均衡就是货币存量的需求与供给的均衡,并决定市场均衡利率。留学期间的蒋硕杰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向权威挑战。早在1943年,他就在《经济学刊》上发表《论投机与收入的稳定性》一文,开始对凯恩斯的流动偏好理论进行批评。在该文中,他对凯恩斯有关投机性货币需求如何能够使投资冲击转化为支出波动的说法提出挑战。他认为要使该项说明在逻辑上前后一致,就要坚决转回到流量分析,特别是转回到经由银行系统产生的威克塞尔货币调节机制。其明确含义是,凯恩斯的收入一支出理论不应该和流动偏好的货币与利息理论结合在一起,而应和罗伯逊式的可贷资金理论联系起来。在该文中,他采用20世纪20年代大繁荣时期和1929年股票市场崩溃时的美国统计资料来支持自己的论点。此外,蒋硕杰还于1956年9月在著名的《美国经济评论》上发表《流动偏好理论与可贷资金理论,乘数分析与速度分析的一个综合》一文批评凯恩斯的流动偏好理论,该文作为《美国经济评论》第46卷第4期的领头文章刊出,可见其份量。正是由于蒋硕杰在货币理论方面的杰出关系,他成为“所有各种形态的凯恩斯货币存量分析法最有说服力的评论家之一,也是流量分析法的最高成就者之一”。
赵逎抟致力于西方经济思想史的研究,1924年在导师密契尔的指导下完成硕士论文《重商主义与重农主义的比较研究》(A Comparative Study of Mercantilism and Physiocraey),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文学硕士学位,并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转向制度学派的研究,在导师塞利格曼的指导下重点研究英国经济学家理查,琼斯(1790-1855)的经济思想。琼斯的活动年代介入李嘉图和小穆勒之间,多为学者所忽视,材料不大丰富。赵遁抟为了研究琼斯的经济思想四处搜罗,搜集到琼斯的著作16种,研究琼斯的书籍74种及论文52篇,还有大量书信。其搜罗文献之勤、所得之富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他“不仅找到了人所共知的琼斯的一般经济学著作,而且在文学类书架上找到了很少为人所知的琼斯的《文献存稿》。这部书是琼斯的密友维威尔博士在琼斯逝世四年以后,于1895年编辑出版的,其中有不少琼斯生前未曾发表过的经济学著作。马克思在写作《剩余价值理论》一书时,曾设有专章分析琼斯的经济思想,可是他当时并没有看到这部《文献存稿》。”⑦正是在大量占有文献资料的基础上赵遁抟于1929年撰写成博士论文《理查·琼斯:一位早期的英国制度经济学家》(Richard Jones:An Early English Institutionalist),对琼斯的经济思想的渊源和体系作了深入的探讨和阐述。该论文是琼斯经济思想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被国际上有名的《社会科学大百科全书》列为研究琼斯的第一部参考书。
费孝通的博士论文1939年在英国出版。书名《江村经济》(Kaihsienkung:Economic Life in a Chinese Village)。其导师马林诺夫斯基(Malinnovski)在该书英文版序言中认为此书“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此书有一些杰出的要点,每一点都标志着一个新的发展”,“此书的某些段落确实可以被看作是应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宪章”。英国著名的历史学家E·丹尼森·罗斯认为“没有其它作品能够如此深入地理解并以第一手材料描述了中国乡村社区的全部生活。”由于博士论文的学术成就,1981年英国皇家人类学会授予费孝通人类学最高奖——赫胥黎奖。
发展经济学是20世纪40年代开始成为经济学分支学科的,在此之前的西方主流经济学并不关心和研究落后的农业国家和殖民体系下的殖民地的工业化和现代化问题。20世纪40年代以前只有经济发展思想,没有专门研究落后的农业国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发展经济学。张培刚在哈佛大学完成的博士论文《农业与工业化》(Agriculture and Industrial-ization)运用了当时国际上最前沿的经济理论,如熊彼特的“创新理论”、张伯仑的“垄断竞争理论”、哈伯勒的“投入一产出”理论及里昂惕夫的工业化理论及一般均衡理论和局部均衡理论等分析农业与工业化的关系,使该书对农业国工业化的一般规律的探讨极具理论色彩。该论文在中外学术界获得了极高的学术声誉,好评如潮。获得了当时国际上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大奖——哈佛大学威尔士最佳论文奖,1949年列入哈佛经济丛书出版,1951年被译成西班牙文在墨西哥刊行。1969年在美国再版。曾被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一些美国和拉丁美洲的大学列为教材,“实为发展经济学的首创著作”。张培刚也被誉为发展经济学的创始人。
20世纪40年代,中国海外留学生博士论文中亦有不少以发展经济学作为论文选题的,这方面的论文如辛膺的《不发达国家的工业发展理论》;王念祖的《工业化、货币扩张和通货膨胀:不发达国家工业化进程研究》;丁忱的《工业化、资本结构和内部积累:战后中国工业化考察》,张培刚的博士论文只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中国是世界发展经济学的原产地之一,它具备最早形成发展经济学的独特的历史条件。首先,中国在二战以前就是所有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农业国中经济和教育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不仅国内建立了仿效西方现代大学体制的高等教育体系,而且派出大批留学欧美的高端经济学留学生向西方学习经济理论。他们不断将最新的经济理论输回国内,为中国经济发展理论的研究提供了先进的分析工具。其次,中国从19世纪60年代就开启了工业化进程。这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也是领先的。中国从农业国向工业国及现代化国家转变的艰巨性和复杂性,为中国学者研究中国的发展问题提供了思想动力和良好的现实条件。20世纪40年代,中国作为一个特殊的欠发达国家,处于一个特殊的国际环境下、在世界上率先提出了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发展主张,逐步形成系统化的发展经济学。以张培刚为代表的民国时期的留学生在世界发展经济学的学术发展中的先驱性作用是民国时期中国经济学特别是理论经济学进入世界先进行列的最重要标志。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都是人类经济思想文明成果,具有深厚历史积淀的中国经济思想的发展对于这两种文明成就都应该吸纳、借鉴,在此基础上实现经济学的中国化、本土化,创造出中国自己的经济学,在实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实现中国经济思想的复兴,并以此丰富人类的经济思想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