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心灵上的净土

2013-04-29 08:01刘丹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10期
关键词:天行者民办教师

摘 要:作为“现实主义冲击波”的主要代表作家之一,刘醒龙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乡村文明,并用批判的眼光重新解读都市。他渴望都市中的人们能够重建自己内心的乡土世界,在喧嚣的闹市中寻找一片心灵的净土。刘醒龙在小说中力求还原民办教师最真实的人生,赋予他们以“人”的各种情态,使他们既具备民间英雄的大义胸襟,也带有普通人的蝇营狗苟、鼠肚鸡肠。其作品重点突出民办教师作为乡村启蒙者的英雄人格,塑造出他们作为乡村心灵守护者的形象,作者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创造出另一种文学世界。

关键词:《天行者》 民办教师 乡土世界 心灵净土

刘醒龙和河北“三驾马车”谈歌、何申、关仁山等人是掀起“现实主义冲击波”的主要作家。刘醒龙的作品以反映社会现实、描绘处于社会变革期人们的生活与精神面貌为主要特色。他于1992年发表的《凤凰琴》是其成名之作,该小说的叙事主线,是默默守护在大山深处的民办教师,为改变自己和山村的命运而寂寞独行、不懈奋斗的艰难历程。经过十几年的反思和沉淀,他又创作了《凤凰琴》的续篇《天行者》。这部作品更加深刻、全面地展示了民办教师的生存状态与内心世界。

在小说《天行者》中,作者力求用最质朴的语言为读者展示民办教师最真实的生活,刻画他们肉体和精神上的感受,以敬畏、感恩之心为一群坚韧苦行的乡村启蒙者立传。小说充分描绘了时代的不公、现实的荒诞、民办教师生存的艰难和他们身上毫不张扬的崇高道德品质。

刘醒龙在小说中将传统人伦之美植根于朴实的乡土文明,营造出一种和谐之美,传达出作家强烈的人生诉求:尽管外部都市世界日益浮躁与喧嚣,但文学要坚守人类心灵的净土,文学要留住乡土世界这一母体。

一、魂归乡土,坚守内心的“净土”

改革开放以来,作家的创作心态发生了重大变化。经过20世纪80年代“新写实”“新历史”和“先锋文学”的冲击之后,文学的诗意性和神圣感被逐渐消解,整个文坛呈现出一种疲惫状态。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刘醒龙、何申、谈歌等现实主义作家对文坛这一现状开始进行反思,努力探索使文学重新回归乡土、植根于自然的道路。刘醒龙渴望通过描写乡村生活来表达自己的人文关怀,用最朴素的话语、最平常的人物、最常见的问题抚平现代社会人们浮躁的内心,也渴望以这种形式塑造出另一种文学世界。

刘醒龙自幼生长在农村,乡村的印象早已深深地植根于他的内心,并与其自身的血液融为一体。“香炉山”是刘醒龙作品中文学意象的一个重要原型,他曾这样描述家乡的香炉山:“香炉山在自然和传说中是美丽动人的。那座在四周不太辽阔的田野的朝拜中矗立起来的小小的孤山上,我走过不少薄雾淡淡的早晨,也躺过许多落日重重的黄昏。”“(我)笔底下的山水、人们都属于香炉山。继续回溯时,更是恍然看见香炉山在我的抽象与形象的精神中早就作了深深的占据。作为肉身生活的我一切依旧,然而作为艺术生命的我,内容已非昨日。”①

刘醒龙小说中对乡土、对生活在乡土中的底层民众的深厚感情,正是源于他对乡村生活的这种深刻体验。刘醒龙曾说过,《天行者》这部小说在生活中几乎找不到原型,他只是偶然间有一次看到,一面破旧的五星红旗孤零零地飘扬在一所破旧的校舍上空。还有一次,他在乡村听到有人用一支五音不全的竹笛吹奏出了世上最“动人”的乐曲。苍凉的旋律飘荡在寂静的乡村的夜空,刘醒龙内心不禁一颤:“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人将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让最卑微的人群,按照最流行的价值观进行奋斗,当希望出现时,他们却发现那些向往了许久的东西,对他们却无多大用处。他们的价值几乎无人看重,但他们的生命却闪烁着质朴的光辉。”②此时的刘醒龙定是感受到了灵魂的呻吟和呐喊,当那些孤独的民办教师忍受着生活上的困苦和身份上的尴尬时,他们心中是有怎样的信念在支撑?当“转正”机会——也就是转变命运的机会来临时,他们却因无力购买所需的工龄而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内心又在做怎样的挣扎?

小说《天行者》中一共出现了三次“转正”机会,尽管每位民办教师都是极度渴望转正,但在前两次中,他们都毅然把机会让给了比自己更需要“转正”的人。作者在小说中把人性的美和善、乡村的质朴和纯洁、制度的虚假和荒唐都清楚地表现出来,让读者在亲眼目睹事实之后引发自身更深层次的思考。

二、民办教师,也是民间英雄

在中国当代教育史上,民办教师这一身份是尴尬而又无奈的。他们亦教亦农,亦农亦教,是农民和教师的结合体。他们的第一身份甚至不是教师,因为作为教师,他们连教师最起码的保障都没有。此外,他们还要谨守农民的本分,在上课之余,他们要正常耕作,还要缴纳加在农民身上的各种税费。他们自身文化程度不高,所处多为贫困偏远地区。由于制度方面的种种原因,他们的转正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但他们毅然坚守在贫困地区教育的第一线,对中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刘醒龙曾愤然地说过:“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中国的乡村会更加蒙昧。也正是由于民办教师的存在,后来出现的社会大变革,其艰难程度也减轻了许多。”?譻?訛

刘醒龙在《天行者》的扉页上,写下了这样的题记:“献给在20世纪后半叶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⑤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刘醒龙这部小说的创作目的就是为默默行走在乡间的民办教师树碑立传。《凤凰琴》发表于1992年,这一年对于民办教师而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年份,因为这一年,大批的民办教师得以“转正”,得以纳入到国家公办教师的编制中来,教师的身份得以确认,生活条件也随之好转。但在刘醒龙的眼中,民办教师的问题还远远没有解决,还有一批终身站在三尺讲台、直到退休都得不到承认的民办教师,还有那些永远都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何被清退的民办教师,也需要被关注,需要解决生存问题。时隔多年,刘醒龙续写《凤凰琴》,根据世事变迁和教育的发展续写了后两部分《雪笛》和《天行者》。后两者对于民办教师的书写,主要是通过界岭小学的三位民办教师表现出来的:余校长、孙四海和邓有米。三位民办教师通过对自己和他人的救赎,完成了灵魂的升华。

《凤凰琴》主要通过一次“转正”过程,描述了几位民办教师身上闪烁的“神性”光辉,《天行者》则有意让这种“神性”褪去,更加清晰地展示民办教师生活的酸甜苦辣,使几位民办教师的“人性”层面更加丰厚,从而使整篇作品转向对“人性”和“心灵归宿”问题的探索。

余校长风雨无阻地坚持每天升降国旗,这不单单是学校的日常仪式,还是帮助他们守住了知识分子的崇高身份的象征。而且,这种仪式体现出一种启蒙乡村的精神,表现了他们迫切希望能够与外部世界取得联系的心愿。

作为民办教师,他们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七十块钱,其中的一部分还要被乡政府克扣掉。就是在这种极端困苦的环境中,他们仍然坚守在各自的讲台上。余校长利用闲余时间养猪赚钱,想方设法为孩子们改善伙食。孙四海为了维修校舍,两次将自己种的茯苓抵上。当好心人劝诫余校长不要为了学校把自己的整个家都拖垮时,余校长说:“当民办教师的,什么本钱都没有,就是不缺良心和感情。这么多孩子,不读书怎么行呢?拖个十年八载,未必经济情况还不会好么?到那时再享福吧!”这些朴实无华的话语彰显了乡村知识分子的仁义与良知。

在面对转正这一问题时,他们之间虽然争执不断,但最终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交出了很好的答卷。第一次转正机会的来临,是由于张英才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引起了轰动,上面给了界岭小学一个转正名额。在商议过后,他们决定把这个名额让给一辈子盼望转正、如今瘫痪在床的余校长的妻子明爱芬。盼了一辈子“转正”的明老师,在填表的过程中幸福地死去了。她的死,使人们看到了民办教师心中的伤疤,她的死是震撼人心的。在明老师死后,大家还是把这个名额给了张英才。第二次转正名额到来时,却被蓝飞私自拦截。但余校长一句:“(孙四海)你若是争这个名额,便不是王小兰所爱的孙四海。”孙四海沉默了,邓有米也没有争辩。于此,他们三个人便约定要一起转正,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永远都会因不舍对方而无法转正。就像后来转正的邓有米说的:“只要还有谁没转正,先转正的人会日日夜夜地咒骂自己。”第三次机会,则是国家让大批的民办教师转正。邓有米平时热衷于打听和转述有关转正的消息,他也很善于削尖脑袋钻门路。他虽然先行一步转成了公办教师,但当他得知余校长、孙四海因拿不出足够的钱购买工龄而无法转正时,他打起了学校受捐的建设款的主意。尽管他很清楚,这是犯法的事。

万站长曾对张英才说:“想说界岭小学是一座会显灵的大庙,又不太合适,可它总是让人放心不下,隔一阵就想着要去朝拜一番。你要小心,那地方,那几个人,是会让你中毒和上瘾的!”这里使人“中毒和上瘾”的,正是几位民办教师巨大的人格魅力,它不仅使张英才“中毒和上瘾”,更吸引了蓝飞、夏雪和骆雨等一批大学生。其实,严格说来,最初这些大学生来到界岭小学时,都是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张英才和蓝飞是为了以界岭小学为跳板,成为公办教师;骆雨是为了给自己在学校的政治表现加分,以顺利保送研究生;夏雪则是为了摆脱和逃避自己之前的不正常生活。但当他们真正踏出界岭小学的时候,却再也无法像来时那样潇洒了。几位民办教师于疲惫中坚守,于困苦中扶持,这种精神深深感染了他们,使他们都仿佛“中毒”一般。尽管他们最终都离开了界岭小学,但还是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的。就连万站长自己也深中其“毒”,他曾经抢过明老师公办教师的名额,尽管明老师后来的瘫痪与他毫无关系,但他还是对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甚至对所有的民办教师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三、回首乡村,反思现代制度与都市文明

在《凤凰琴》里,作者讲述了大学生张英才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好求助身为文化站站长的舅舅,最终在舅舅的帮助下,寻得一份工作——在偏远的界岭小学做民办教师。为此张英才曾大失所望,并深叹自己命运的不公。其实,张英才的这一遭遇在大学生中并非特殊个例,而是有着某种普遍性。尽管初出校门的大学生不免带有清高,对于基层工作充满了不屑与鄙视,但在适应了基层工作以后,他们中有许多人表现出色,甚至出类拔萃,仅仅因为缺少所谓的“关系”而难以向上流动,难以出人头地,无法充分实现个人的价值。

在多年之后续写的《天行者》中,刘醒龙又描述了另一种现象,大学生为了给自己“镀金”来到了乡村。大学生骆雨为了给自己的政治表现加分以顺利保送研究生,来到了界岭小学。来到乡村的骆雨,用不停拍照的方式“真实地记录”下自己的调研生活。他特意在冬天不穿鞋,只为突出“调研”的艰苦;为了表述其调研心得,他不停地诱导几位民办教师诉说所谓的哀怨……这些叙述,让人们不禁为当代的教育担忧,为教育的未来担忧。广如大海的社会关系网到底禁锢住了多少精英?在这个作“秀”的时代,光鲜的秀场之下又掩盖了怎样的真实?喧嚣的都市生活使人的欲望空前膨胀,在种种诱惑面前,人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如何坚守?

在《天行者》中,刘醒龙力求还原最真实的人生,因此他并不强调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他赋予笔下的民办教师以“人”的各种情态,使他们具有了“人”的各种世俗性情。他们既具备英雄人物的大义胸襟,更带有普通人的蝇营狗苟、鼠肚鸡肠。虽然小说重点突出了他们作为乡村启蒙者的英雄人格,但也并没有忽略他们身上所具有的农村人共有的一些瑕疵。唯有如此,他们作为乡村心灵守护者的形象才更为真实。

刘醒龙另一部小说《白菜萝卜》则对现代都市文明进行了深沉反思。小说中的大河本是一个勤劳本分的庄稼人,当他走进城市,却发现自己信守的直率和诚实已经全然没有了意义,最终大河又回到了他走出的地方——乡村。在《生命是劳动和仁慈》中,作者更是借主人公陈东风之口说出:“城市太大、太残忍,一个人在它面前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每天都有人被它抛入江水中淹死……每天都有勤劳与善良被写成耻辱与卑贱。”从这些描写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在城市与乡村的二元对立中,刘醒龙的价值天平偏向了乡村。城市的喧嚣与浮华使人们的内心越来越浮躁,所有人都只不过是身居城市的“外乡人”,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与关爱,所有的人情之网都只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泛泛之交。虽然乡村中的村民之间也会有心思之斗,也会有你蹬我踹,但传统乡村的淳朴与善良仍是作者心中难以割舍的净土。

刘醒龙的作品不仅揭示出了当代人精神上的困境,而且为当代人指明了脱困的方法,即回归乡土。

① 刘醒龙:《乡村弹唱·序》,群众出版社1997年版。

② 刘醒龙:《仅有热爱是不够的》,《当代作家评论》1997年第5期。

③ 胡殷红、刘醒龙:《关于〈天行者〉的问答》,《文学自由谈》2009年第5期。

参考文献:

[1] 傅华.暧昧时代的精神叙事——评刘醒龙的《天行者》[J].小说评论,2009(6).

[2] 庹飞.眷恋与隐忧——论刘醒龙的乡土情感[J].职业圈,2007(15).

[3] 韩松青,杨立元.寻找精神家园的艰难跋涉——刘醒龙小说论[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2(3).

[4] 汪雨萌.于遗忘处开始书写——评刘醒龙的长篇小说《天行者》[J].小说评论,2009(6).

[5] 冯晓.知识分子立场的坚守与重构——论刘醒龙的长篇小说《天行者》[J].小说评论,2011(1).

作 者:刘丹,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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