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廷
许多版本的高中语文教材,都选了《史记》中的“鸿门宴”。该文写项羽谋士范增千方百计欲除掉刘邦,宴会前,以刘邦有“天子气”为借口鼓动项羽进攻;宴会开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羽犹豫不决时,又自作主张召项庄,嘱其“击沛公于座,杀之。”可终因项伯的阻挠和项羽的优柔寡断,致使刘邦逃离虎口,全身而退。范增见此情形,又气又恼,脱口骂曰:“竖子不足与谋!”
从此以后,“竖子不足与谋”成了骂人名句。然而,范增口中的“竖子”到底指谁呢?千百年来人们争论不休,主要有以下三种不同的理解:
一是指项羽。最新人教版就持此观点,文章下面的注释:“[竖子]骂人的话,相当于‘小子,这里指项羽”。
二是指项庄。以前人教版高中第四册第七单元的单元知识短文中,在注释补充介词宾语“之”的用法时,编者将《鸿门宴》中的一例句“竖子不足与(之)谋”中的介宾“之”注释为代项庄。
第三指项羽、项伯等人。2000年版高语第一册注释:“[竖子]骂人的话,相当于‘小子,这里指项羽、项伯辈。”
同样出版社,各个时期持不同观点,另外,不同的学者也有不同观点。
然而,只要你仔细阅读以上各种材料,你就会发现一个共同的问题:这些观点的解说都建立在自己主观理解上的逻辑推理,而没有一个人把范增骂人的话完整地拿出来进行语言层面的分析。如果注意到这一点,回到具体的文本中来,对原文做仔细分析,还原当时的语境,我们也许会得出更有说服力的答案。
还是先看看《鸿门宴》的原文吧:“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且把原文译成现代语体文:“唉,小子!不值得同(他)谋划!夺取项王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我们这些人将要被他俘虏了!”
先看“与谋”二字:如果是与项伯“谋”沛公的话,翻遍《史记》、《汉书》、《楚汉春秋》等史书,都未见范增与项伯有过对沛公的何“谋”。《项羽本纪》写的是“项王大怒,曰……”,然后才是“范增说项羽曰……”,《高祖本纪》顺序略有不同,“亚父劝项羽击沛公。方飨士,旦日合战……”(与《汉书·陈胜项籍传》同)至于有人提出,既未“与谋”,项伯何以知晓这次军事行动?诸位仔细看看原文就明白,项羽准备攻打刘邦是怒火中烧时公开宣布的,不要说项伯,恐怕项军伙夫都知道这次行动。凭“未谋”这一点,就可以把项伯排除在“与谋”的“竖子”之外。
其次,请大家注意“项王”这两个字。不知道我们注意到自己平时说话的习惯没有:如果前后两件事指的是同一对象,我们会怎样说?打个比方:要连续表达“(1)老张他真是个好人!(2)老张今后一定会有好报!”这两个意思,我们是说“老张他真是个好人,他今后一定会有好报!”,还是说“老张他真是个好人!老张今后一定会有好报!”很显然,前者才是正常的表达习惯,后者是不符合语言表达习惯的(特意强调的情况除外):因为没有人在说话的时候会反复提及相同的名字,而不用“他”之类的代词来代指的。
我们现在按照“竖子”的几种可能把名字补进原文看看吧:
1.指项羽:“唉!(项王这)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2.指项庄:“唉!(项庄这)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3.指项伯:“唉!(项伯这)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很显然,第一种情况是不符语言表达习惯的,第二三种才是正常的表达习惯。
但第三点(项伯)我们前面已经排除了。综上所述,我们得出以下结论:
(1)如范增话里的“竖子”是后面的“项王”,按语言表达习惯,应如此说“唉,小子!不值得同(他)谋划!夺取他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而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唉,小子!不值得同(他)谋划!夺取项王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
(2)当范增话里的“竖子”不是后面的“项王”,这句话才通顺。试补充完整:“唉,项庄这小子!不值得同(他)谋划!夺取项王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
当然,谁都看得出,范增是在指桑骂槐,表面骂的是项庄,真正骂的是项羽!
可是,各种版本却有不同注释,以新版高中教材为例,
粤教版:
[竖子]这里是骂人的话,相当于“小子”;
苏教版:[竖子]带有侮辱性称号,可以译为“这小子”;
鲁教版:[竖子] 这小子不值得(我)和他一起谋划!
这三个注释基本一个意思,避过这个问题,把它留给教师自己处理。人教版:“[竖子]骂人的话,相当于‘小子,这里指项羽”,最为明确,但最值得商榷,如果补充为“这里明指项庄,实指项羽”就好了。
对文言文文意的理解,旁证与推理固然重要,但最为根本的却是文句本身,离开句子本身寻找到的,特别是通过逻辑推理得来的“证据”,终究只是我们现代人自己主观的想法或理解,并非一定是作者的本意。
(作者单位:江门市外海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