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吴军
火腿作为一种美味,古人在诗文中多次论及,读来颇堪回味。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列举了他平生喜爱的吃食,其中就有火腿:“杭州则西瓜、鸡豆子、花下藕、韭芽、玄笋……浦江则火肉……远则岁致之,近则月致之,日致之。”火肉就是火腿,如今江南仍有此说法。张岱的家乡山阴与金华相邻,他吃火腿未必日致之,月致之是可能的。
关于“火腿”的来历,许多人说是南宋的抗金名将宗泽发明的。有人说,当年宗泽回家乡浙江义乌探亲时,请人腌制了许多猪腿,返回前线时犒赏三军,将士们吃了之后,打得金兵连连败退。后来,宗泽又把这种腌制的猪腿送给宋高宗赵构,赵构见腌制的猪腿肉色红似火,就称之为“火腿”。
不过,《宋史》中说:“(宗)泽质直好义,亲故贫者多依以为活,而自奉甚薄。常曰:‘君父侧身尝胆,臣子乃安居美食邪!”宗泽的思想境界这样高,不可能在吃喝上浪费心思,更不会拿着猪腿去巴结皇上。而且,腌制火腿几乎要用一年的时间。因此,火腿是不是宗泽原创的,实在缺乏证据。
宋朝的皇帝是重羊而轻猪的,《宋会要辑稿》中说:“御厨止用羊肉”,“不登彘(猪)肉”。苏轼也说:“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可见,当时的人们不大喜欢吃猪肉。南宋孝宗时,皇后“中宫内膳,日供一羊”,未见有猪。猪肉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宗泽如果硬要送上腌猪腿,真是自讨没趣。
元朝时,猪肉的地位仍旧不高,太医忽思慧在《饮膳正要》中说:“(猪肉)味苦,无毒。主闭血脉,弱筋骨,虚肥人。不可久食,患金疮者,尤甚。”猪肉被审定为不可久食,那么,火腿想要在皇宫里一展风姿,恐怕很难。
不过,老百姓还是喜欢吃猪肉的,元朝的无名氏在《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写有婺州腊猪肉的做法:“(猪)肉三斤许作一段,每斤用净盐一两,擦令匀入缸。腌数日,逐日翻两三遍。却入酒醋中停,再腌三五日。每日翻三五次,取出控干。再备百沸汤一锅,真芝麻油一器,将肉逐旋各脔,略如汤蘸,急提起,趁热以油匀刷,挂当烟头处熏之。日后再用腊糠加酒拌匀,表涂肉上,再腌十日,取出,挂厨中烟头上。若人家烟少,集笼糠烟熏十日可也。其烟当昼夜不绝。羊肉亦当依此法为之。”工艺十分复杂。
元朝的婺州在明朝时更名为金华府,这一带的腌腊加工业早已有之,说火腿源于这里,应该是有依据的。元朝时腊猪肉的做法与火腿的制作工艺很不一样,但是,两者能够互相借鉴,比如,做腊猪肉要用烟熏,有的火腿也要烟熏,用竹枝竹叶熏出的火腿就很清香,现在仍是金华火腿中的上品。
清朝才子袁枚说:“火腿好丑、高低判若天渊,虽出金华、兰溪、义乌三处,而有名无实者多,其不佳者反不如腊肉矣。惟杭州忠清里王二房家四钱一斤者佳。余在尹文端公苏州公馆吃过一次,其香隔户便至,甘鲜异常,此后不能再遇此尤物矣。”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了多种火腿的吃法,如笋煨火肉、黄芽菜煨火腿、火腿煨猪肺,非常别致。
清朝时苏州文人金安清在《水窗春呓卷下》中说:“火腿以金华为最,而孙春阳茶腿尤胜之。所谓茶腿者,以其不待烹调,以之佐茗,亦香美适口也。”茶腿是金华火腿中的上品,本名淡腿,味美清香,可以佐茶,故又名“茶腿”。
清朝錢咏在《履园丛话》中记载了一首关于火腿的打油诗:“金腿蒙君赐,全家大笑欢。柴烧三担尽,水至一缸干。肉似荷枯叶,皮同破马鞍。牙关三十六,个个不平安。”其实,不只是火腿,世间许多东西虽属同类,却有着优劣之别。
梁实秋曾经回忆在重庆的留春坞吃火腿的情景:“留春坞的叉烧火腿,大厚片烤熟夹面包,丰腴适口,较湖南馆子的蜜汁火腿似乎犹胜一筹。”津津有味的回忆里,融合着一种依依难舍的感情。
火腿还是一种食疗佳品,清朝乾隆三十年(1765年)赵学敏编著的《本草纲目拾遗》中说:“(火腿)味咸甘,性平。健脾开胃,生津益血。治虚劳怔忡,胃口不开,虚痢,久泻。……陈芝山云,(火腿)和中益肾,养胃气,补虚劳。”清朝乾隆六十年(1795年)龙佩芳撰写的《脉药联珠药性考》一书中说:“(火腿)别名熏蹄(《东田县志》)、兰熏(《宦游笔记》)、南腿(《本草求原》)……为猪科动物猪的腿腌制而成。性味咸,温。……开胃宽膈,病人宜之。”《藏药秘诀》一书中说:“(火腿)生津,益血脉,固骨髓,壮阳,止泄泻,虚痢,蓐劳,怔忡,开胃安神。”清朝名医王士雄撰写成书于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随息居饮食谱》中说:“(火腿)补脾开胃,滋肾生津,益气血,充精髓,治虚劳怔忡,止虚痢泄泻,健腰脚,愈滑疮。”足见火腿的食疗之功甚大。
其实,火腿究竟是谁发明的,并不重要。只是一些人总觉得只有名人发明的东西才显得风光无限,于是非要生拉硬拽找个名人来标榜一番,这未免有点“傍大款”的味道了。
只要火腿好吃,于身体有益,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