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在心中》的成长主题解读

张显

摘要：《美国在心中》是著名菲律宾裔美国作家卡洛斯·布洛桑的一部半自传体小说，同时也是一部成长小说。本文试图通过分析主人公阿洛斯成长空间的频繁转换、固定成长领路人的缺失以及主人公的顿悟与困惑反复交织这三个方面，来揭示阿洛斯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重重困境及其对出路探索的艰辛历程。作为一名漂泊在美国的菲裔流动劳工，阿洛斯的成长困境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以其为代表的菲裔劳工群体在美国的悲惨境遇。

关键词：成长小说 成长空间 领路人 顿悟 困惑

美国学者莫迪凯·马科斯这样给成长小说下定义：“成长小说展示的是年轻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是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或改变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成年的天真，并最终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在成长小说中，仪式本身可有可无，但必须有证据显示这种变化对主人公会产生永久的影响。”[1]：32据此定义来看，《美国在心中》是一本不折不扣的成长小说。主人公卡洛斯出身于菲律宾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因生活所迫，童年时期的他便担负起家庭的重担与父母一同辛勤劳作。为彻底改变命运，十三岁时，阿洛斯便走出家门，开始其在外的成长历程。他先是在菲律宾一个富裕的小镇艰难谋生，后又怀揣希望踏上美国。在美国，他居无定所、漂泊无依，频繁遭受歧视与侮辱，被暴力和恐惧驱使东奔西跑，难以维持生计。但凭借自己不懈的努力，他最终自学成才，成长为一名作家。

从全书的内容上看，该小说反映了阿洛斯“个人的成长体验和心理变化”；结构上，它遵循了成长小说中“天真—诱惑—出走—迷惘—考验—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的模式；结果上，阿洛斯“在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之后，获得了对社会、对人生、对自我的重新认识”[3]；8在成长小说的模式下，小说重点展示了阿洛斯成长中面临的困境及其探索出路的历程。小说中，故事空间的频繁转换显示了阿洛斯不安定的生活状态；固定成长领路人的缺失使得阿洛斯在成长中缺乏必要的正确引导；顿悟和困惑的反复交织展示了他在探索出路中的坎坷与艰辛。作为菲裔美国移民的代表，他的成长状况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整个菲裔劳工群体在美国的生存境遇。

一、成长空间

从叙事学角度来看，“以个人成长史为题材的成长小说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依照人物活动场所之不同构建情节结构的叙事传统，将人物、行动与空间作为一个整體进行展现。”[4]：139《美国在心中》的叙事也是随着主人公所处空间的转换而展开的。全书共分为四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是由一个个事件组成。据笔者粗略估计，文中的大大小小的事件有200个左右，而且这些事件多是随着空间的转换而一一呈现。事件与事件之间联系松散，有时呈现断裂，有时又是碎片的集合。尽管对于成长小说而言，“故事的发展不是由引人入胜的情节取胜，而往往由松散的片段组成”[5]，但《美国在心中》里如此庞大的片段体系在美国成长小说中还是极其罕见的。

故事空间除了为人物提供必需的活动场所以外，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主旨的重要方式”。[4]：132小说的第一部分的前半部分重点截取了阿洛斯童年生活的几个片段来展现菲律宾农民的生活。叙事场景只局限于阿洛斯家的附近，故事空间转换较少，夹杂着自然风光、乡土风俗的描述，表现的主人公内心变化波动较小，成长十分有限。在阿洛斯离开家乡，尤其是到了美国后，小说里的故事空间变化与之前部分形成鲜明对比。故事空间频繁更换和跳跃，大大小小的事件接踵而至，令读者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而那些事件又多是表现暴力、歧视、恐怖、罪恶、疾病，死亡等现象，主人公的成长困境不断凸显。比如，小说曾讲述阿洛斯和其他劳工在果园摘苹果的经历。苹果都快要摘完了，同族的工头却拿着大伙儿的钱跑了。大家刚万分沮丧地回到住处，就遭受了美国白人对他们发动的突然袭击。老练的朱利奥带着阿洛斯逃离枪战，停在了一个水塔旁。朱利奥去寻找食物，但再也没有回来。阿洛斯只好偷扒火车去向别处，却在火车上目睹了一名菲律宾女孩被强暴的惨象。他出手制止，却被打昏在地。第二天，他曾在两个地方下车想寻觅认识的人，却误入了赌场和妓院，目睹了族人醉生梦死、荒诞淫乱的生活。短短的两三天里，他辗转了六七个地方，或目睹或亲身经历了一系列事件。类似的情况在小说的后三个部分中比比皆是。

在阿洛斯的成长空间里，同族人相互欺骗、相互剥削、相互伤害的事件屡见不鲜，而当地白人对他们的仇视、侮辱、暴力甚至无情射杀也如家常便饭。故事空间的频繁转换和跳跃，事件的永不停歇，反映了阿洛斯成长环境的恶劣和他生活的不稳定状态。不同地方一系列可怕经历的集中再现也暗示读者，那些暴力、恐怖之类的事件决不是个别地区的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的情况。而事件里牵涉的林林总总的人物也反映了这部小说不只展示了阿洛斯个人成长面临的困境，也展示了成千上万与阿洛斯一样试图在美国寻找归属、改变命运的菲裔劳工群体的成长困境。书中一系列事件所揭示的问题也暗示着，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群体，寻找出路的过程必然是万分艰辛的。

二、成长领路人

领路人是每部成长小说的一个重要构件。“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一些人的影响，这些人从正、反两反面丰富着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对社会的认知。在观察这些人扮演的社会角色过程中，青少年逐渐确立起自己的角色和生活方向。”[3]：125领路人可以分为三种：正面人物、自然神灵和反面人物。阿洛斯有着众多的成长领路人，几乎每个出现在他成长历程中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对他的成长产生了一定影响。但是并没有一个领路人伴随他成长的始终，也没有一个领路人能一如既往给他睿智而明确的指导。

童年时期的成长中，阿洛斯多受父母和哥哥的影响。父亲勤劳简朴，正直本分，一年四季脚踏实地辛勤地耕作。母亲善良包容，待人热忱，深得他人信任。大哥里昂教导他要慎言守信；二哥卢西亚诺带领他领略自然的美丽，教会他热爱自然，还鼓励他走出狭窄的生存环境；三哥阿玛多激发他的学习兴趣，为他打开知识的大门；四哥马卡里奥给他讲述外面的世界，开阔了他的眼界。父母和哥哥作为阿洛斯童年时期的领路人对他的影响颇为深远。他们的教导使得阿洛斯能够勇敢面对外面世界的伤害，从不中断对爱和知识的追求。

离开家园尤其是进入美国后，阿洛斯的成长领路人就变得多而杂了，而且多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们中的有些人给予他成长的启迪和帮助，如帮他进入图书馆工作的斯丹都小姐使他有机会阅读书籍；劝他远离赌场的克莱拉使他明白赌博的危害；鼓励他参加革命斗争的社会学家帕斯科引领他踏上了为菲裔劳工争取权利的道路；无私照顾帮助他的玛丽安让他看到了人性的温暖；送他书籍的爱丽丝和艾琳姐妹使他得以从知识里汲取无尽的力量……但与此同时，他也遭遇了许多反面的领路人，走了不少歪路。朱利欧教会他赌博，麦克斯唆使他抢劫银行，尼克、鲁兹、阿朗索等人淫乱不堪的生活让他既痛苦又迷茫，就连曾经充当他正面领路人的三哥阿玛多都自甘堕落，干上了赌博、非法走私甚至是抢劫的勾当。这些人不断地动摇着他的信念，诱惑他步入歧途。

无论是正面领路人还是反面领路人，他们大多都以匆匆过客的身份出现在阿洛斯的生命中。没有一个固定领路人给他始终如一的正确引领，导致阿洛斯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时而对生活抱有希冀，时而又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在迷茫和困惑中跌跌撞撞。这一切使阿洛斯的成长变得更为艰难，也使他顿悟的过程变得曲折。

三、顿悟与困惑

“顿悟”最早只是个宗教术语，指上帝显灵，以昭示其真实存在。到了乔伊斯那里，顿悟是一种突发的精神现象，用来指日常生活中世俗的非宗教的启迪。成长小说中的顿悟指的是主人公对自己或某事物的本质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认知，其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主人公在日常小事中自发产生的感悟。另一种是生活中震撼性事件在主人公的精神上触发的感悟，这种震撼性事件通常是可怕的悲剧性事件。”[3]：144

《美国在心中》里阿洛斯的顿悟多属于第二种顿悟。由于他经历的悲剧性事件很多，小说中的顿悟出现的次数也就较为频繁。与顿悟相伴的是天真的丧失和困惑。“成长小说体现出文化上的一种悖论，那就是觉醒与困惑。人从蒙昧状态走向启蒙状态是一次觉醒，或‘顿悟。而觉醒与痛苦是相伴而生的。”[6]因为顿悟意味着主人公美好幻想的破灭，使他看清现实的残酷。与此同时，从天真走向经验并伴随着的顿悟和困惑的过程又是一次次“向理想境界挺进”[6]的过程，也是不断在成长困境中寻求出路的过程。

阿洛斯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不断顿悟不断寻求出路的过程。五岁到十三岁期间，与父母在贫困里挣扎的经历使他早早地意识到贫困带给家人的痛苦和磨难，而亲眼目睹的血腥的农民暴乱更是让他顿悟到菲律宾农民生活的悲惨。他认为只有离开所处的恶劣环境他才可能找到出路。他先是在一个富裕的小山城里闯荡，四年的艰辛历程未能改变他贫困的命运，他只好又怀着美好的幻想踏上美国。

初到美国时，他就被同族人欺骗做了几年苦力。经历了几次类似的欺骗和伤害后，他的天真丧失殆尽：“我以前还没有见识到菲律宾人的那种残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跟他们之中最差的那些人一样无情……我开始担心我再也没有了人性。”[2]：109在目睹和感受了其他菲律宾人在美国遭受的歧视和侮辱后，他也看清了菲律宾人在美国的境况。“菲律宾人呆在加州，这本身就是犯罪。”[2]：121他们走在街上会被无缘无故地射杀，与白种女人在一起会被怀疑是皮条客，开着车会被巡警无缘无故地拦截讯问。压抑窒息的环境逼迫他四处逃避去寻找希望的出口。逃遁过程中偶然遇到的好心人虽然会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和光芒，但也让他对自己的困境更加困惑。直到有一天在给哥哥写信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能写出通畅的英语了，不由得欣喜若狂：“他们再也无法让我沉默了！我将告诉整个世界他们都对我做了什么！”[2]：180此时，写作为他打开了一条比逃避更为光明的出路。他和朋友们团结一致艰苦奋斗，创办了菲律宾移民在美国的第一份刊物，试图唤醒菲律宾移民麻木的意识。他阅读大量书籍，汲取知识和力量，不断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创作了许多进步的作品。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们的刊物因资金的匮乏很快就被迫终止发行。白人种族主义势力的强大和菲裔族人自身的麻木不仁也让阿洛斯意识到，仅靠个人的力量是难以与艰难的困境相抗衡的。在无数的困惑和挣扎中，他最终意识到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行动起来，发动一切可能的力量。他开创工人学习班，为工人讲述民主发展历程，给他们传播知识和希望，鼓励他们为争取自己的权利而奋斗。至此，阿洛斯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也为自己和他人找到了一条通向自由民主的道路。

阿洛斯的一系列顿悟不是随随便便产生的。它们在阿洛斯的磨难与困惑中潜伏，在他不断努力探索出路的过程中降临。在阿洛斯艰难的成长困境中，两种信念支撑他活了下来：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爱的追求。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阿洛斯在困惑中寻找自己，在顿悟中激励自己，最终找到走出困境的出路。

中国学者易光认为，成长小说的创作是基于作家这样一个基本观念：“人决不是所谓‘命运的玩具，人是可以进行自我教育的，可以通过自我教育来创造自己的生活，来充分发挥自然所赋予他的潜能。”[7]《美国在心中》里阿洛斯在成长中经受了无数的磨难与历练，不断地被暴力和恐惧驱使，过着居无定所、孤独压抑的生活。固定成长领路人的缺失使他在颠簸中迷茫困惑，走了许多弯路。但他能够坚定信念，从真诚、善良的人身上学会爱，从进步书籍中汲取知识和力量，通过自己长期不懈的努力最终走出了困境，踏上了充满希望的道路。同时，他的信念和坚持也为成千上万个与他命运相似的菲裔劳工树立了榜样。阿洛斯的成长历程证明了自我教育是走出成长困境，实现成长的最佳出路。用爱和知识武装自己，那些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人最终能够迈向自由、民主、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参考文献：

[1] Marcus Mordecai. “What Is an Initiation Story？” in William Coyle， The Yong Man in American Literature： The Initiation Theme[M]. NY： The Odyssey Press，1969.

[2]Bulosan Carlos. American Is in the Heart[M].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73.

[3]芮渝萍.美國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5.

[4]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3.

[5]杨清波.叙事视角·叙事话语·叙事性—美国成长小说艺术张力研究[N].鲁东大学学报，2009，26（9）：11-15.

[6]孙胜忠.成长的悖论：觉醒与困惑—美国成长小说及其文化解读[J].上海：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2：263-277.

[7]易光.“觉今是而昨非”之后：今年成长小说漫论[N].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002，15（4）：12-14.

[8]薛玉凤.《美国在心中》的三维事实[N].荆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23（8）：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