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阳
罗振玉和王国维,一个是甲骨学的奠基者,一个是新史学的开山。
他们相识相知,相濡以沫。罗振玉号雪堂,王国维号观堂,二堂相得益彰,都是举足轻重的泰斗级的“国宝”,当之无愧的国学大师,二人像是两颗闪耀的双星,曾经光照在20世纪初中国学术界的天空。
从志同道合到莫逆之交,再到儿女亲家,二人数十年的友谊在学术界成为一段佳话。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友谊竟然陷落在一道家常琐事的裂缝之中。从最初的争吵到绝交,到形同陌路,到王国维自沉昆明湖,悲剧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昨夜西窗残梦里,人间事事不堪凭。回顾那一段往事,今天的我们依旧感到辛酸,在一种落花流水的无奈中惋惜、悲叹,不胜唏嘘……
初识
如果说王国维是一匹千里马的话,不可否认的就是,罗振玉是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19世纪末的那个早上,风尘仆仆的王国维从海宁的小镇来到得时代风气之先的大上海。由一位同乡举荐,他成为一家时尚报馆——《时务报》的编务人员,主要工作是负责抄写、校对、收发书信……
初出茅庐的他,尽管觉得大材小用,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但人地生疏、举目无亲,他只能默默地忍耐、坚持。
为了今后能有一番更大的作为,不久,他就到东文学社攻读外语。这是一家私人创办的半工半读性质的日语专科学校。一边是报馆大量繁杂的工作,一边是没有一点基础的外语作业。王国维不堪重负,虽然刻苦努力,成绩仍然不佳。他在一条坎坷曲折的小路上艰难前行。
就在他十分苦恼的时刻,遇到了这个学校的创办人——罗振玉。
事情缘于王国维的一首小诗。
那天,罗振玉在教室里与几位同学闲聊。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一位同学的扇子上有一首题诗:
西域纵横尽百城,张陈远略逊甘英。
千秋壮观君知否?黑海东头望大秦。
直抒胸襟,有感而发。不仅书法很有功力,题诗更是气势非凡、大气磅礴,字里行间,充溢着一种蓬勃的朝气,一股逼人的锐气,一腔炽热的激情。那位同学告诉他,诗是他们班上的王国维所写。
王国维是谁?罗振玉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同学说,是海宁来的秀才,其人字写得好,诗也很有特色……
根据同学的介绍,罗振玉当天晚上就找到了王国维。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王国维告诉他,题诗是他早年所作的咏史绝句二十首中的一首。接着,他将二十首咏史绝句的手稿交到罗振玉的手中,恭恭敬敬地道:年少气盛,涂鸦之作,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一口气读了这二十首深沉而又悲壮的咏史绝句,罗振玉惊呆了,他打量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乡下小伙子,心想这个新来的学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引导得法,其前程不可限量!而自己身边特别需要这样的助手。他当即在心中敲定,一定要把这个年轻人塑造成一位可用之才,要帮助他、引导他,给他以必要的资助,这是义务,更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罗振玉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那一组咏史绝句的手稿,直到王国维去世一年之后,才拿出来交《学衡》杂志发表。
三十年后,当回首这一段往事的时候,罗振玉仍然不胜感叹:“君博学强识,并世所稀。品行峻洁,如芳兰贞石,令人久敬不衰……”
提携
当了解到王国维的困境之后,罗振玉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不仅免去了王国维的全部学费,而且委任他做学社“庶务”,让他按月领取薪水。两年后,罗振玉又资助王国维东渡日本东京物理学校进一步深造。从此,王国维走上了他那特有的在中国学术界独树一帜的治学之路。
能够遇到赏识自己的恩师,是人生的一大幸运,其时王国维年仅二十二岁,刚刚从乡下来到人地生疏的十里洋场。而年长他十一岁的罗振玉已经在社会上闯荡多年,并且于两年前在上海创办了近代中国第一本农学杂志《农学报》,接着又创立了第一所日语专科学校东文学社,可谓踌躇满志、事业有成。但是,他对初出茅庐的王国维从一开始就以诚相待,敬重有加。这让王国维心存感激、刻骨铭心。他深知,如果没有恩师的提携与资助,就没有他王国维的事业。
然而,王国维的身体很不争气。在东京留学仅四五个月,他就由于“脚气病作”而不得不返回国内,放弃了他渴望已久的留学生涯。
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与追求。虽然不再留学了,但不能不做学问。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便进入一边工作,一边读书的“独学时代”。
从日本回国后稍事休息,身体得以初步康复,王国维便赶往武汉,协助罗振玉编辑《教育世界》。后来又先后到通州师范学堂、江苏师范学堂任教。在忙碌的工作之余,王国维开始读西方的社会学、心理学、伦理学、哲学,读康德、尼采、叔本华……并开始尝试用西方的理论来解读古老的中国文化。
1904年,王国维发表了《红楼梦评论》;1906年,《屈子文学精神》发表;1906年到1907年,《人间词》甲稿、乙稿先后刊行;1908年到1910年,《人间词话》先后刊行;1913年,《宋元戏曲考》问世……
变革年代,与时俱进。融会中西,洋为我用。在一个个陌生的领域,王国维独力营造着一座座恢宏的理论大厦。王国维是一个坚持不懈的跋涉者,他没有辜负恩师对他的期望。
罗振玉是欣慰的。他的这个学生不仅忠厚老实、知恩图报,而且确实不同凡响,其某些方面的才华远远在他罗振玉之上。他知道自己当初的眼光没有错。
王国维对罗振玉心怀感激,忠心不二,罗振玉对王国维以诚相待,敬重有加。他们俩同心协力,友谊始终如一,共同在中国学术界的茫茫荒野上披荆斩棘,辟出一片新天地,成为那个年代的一段佳话。
切磋
1911年的辛亥革命,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王朝的统治。但是,一个更加动荡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面对剧变的时局,一些传统文人感到震惊,感到恍惚不安。也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也许是想寻求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以便专心做学问,在扑面而来的瑟瑟寒风中,王国维终于下定决心,跟随自己的恩师东渡日本,去异国他乡寻觅一种新的生活。
从此,他的学业,他的生活道路,乃至他的灵魂,都在一场天翻地覆的动荡中发生着激烈的巨变。
作为前朝“遗老”,王国维与罗振玉的思想基本上都是保守的。他们有着同样的爱好,有着共同的价值观。他们的思想都属于“大清”,而不是属于民国。对于传统的中国文化,他们有着共同的坚守。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他们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尽管华夏大地风雷激荡、风云变幻,他们仍然不改初衷,在宁静的书斋中,默默地进行着一种学术上的开拓。
在日本那几年,他们“避居”京都。罗振玉提供生活费用与研究资料,使王国维有一个专心做学问的环境。他亦听从罗氏所劝,“尽弃”平生所学,从此“专研国学”。他们都希望,在激烈的动荡中,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能够发扬光大,得以传承。罗振玉是真诚的,他毫无保留地出示了他收藏的数以千万计的古书、古器物,让王国维尽情地去翻阅、去研究、去写作。
他们的友谊,也由原先的磨合期进入更加融洽的切磋期。
作为一位杰出的学者,王国维那几年埋头研究,专心学问,几乎达到“夜以继日、晨夕不倦”的程度。他首先将甲骨学由文字学演进到史学,与罗振玉共同创立了“罗王之学”,并以安阳之商朝甲骨、敦煌之汉魏简牍、千佛洞之唐宋典籍文书等出土新资料为研究对象,把中国历史向上推进一千余年,取得了让世人惊奇的卓越成果。
王国维撰写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殷周制度论》《殷墟卜辞中所见地名考》《殷礼徵文》以及《古史新证》等,开近代中国古代史研究之新河,他也因此而成为中国新史学的开山。
亲家
异国他乡的侨居,终非久远之计。1916年春节,王国维回到上海,结束了他长达四年多的东瀛寓居生活。
三年之后,罗振玉亦携眷归国,定居天津嘉乐里新宅。不久,罗振玉的女儿孝纯与王国维的长子潜明结婚。从师生之谊到儿女亲家,他们的关系更密切了。
他俩谁也没有想到,这竟为他们后来关系的破裂埋下了种子。
随着时局的动荡,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罗振玉,对紫禁城那个被推翻的小朝廷总是情有所系,抱有幻想,幻想着有朝一日,旧王朝能够再振朝纲。听说小朝廷想招几个有学识的人才“入值南书房”,他便立即与几个“遗老”商议,然后通过在紫禁城做顾问的升允向小皇上举荐了王国维。
罗振玉和其他“遗老”们认为,王国维的人品、学问,在当代无人能及,到小朝廷为帝王师,是学而优则仕,是理所当然,众望所归。
小皇上亦听从了他们的提议,当即下诏,着王国维为“南书房行走”。
1923年5月,王国维奉旨北上,入朝“觐见”。由于恩师的“提携”,他这个小小的秀才,竟然做了皇上的“文学侍从”(国文老师),等同于翰林,也算是荣耀至极。
向来一心做学问的王国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一场政治斗争的旋涡。而一个文人,一旦与政治斗争有了瓜葛,离悲剧的结局也就不远了。
他的恩师罗振玉,本意是提携他,没想到却把他引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裂缝
进了紫禁城的王国维,虽然备受殊荣,但是再也不能专心做学问,他在思想上感到极度的幻灭与虚空。数月中,王国维的精力尽耗在“笔墨上无谓之应酬”,尽管居家数日不出,“却不见有甚成绩”。
更让王国维苦恼的是,小朝廷内争宠、争权、争利,相互倾轧,内讧不已。他的恩师罗振玉,更是与所谓“新派”的郑孝胥形同水火。在这种政治搏杀的宫廷旋涡中,王国维看到了中国官场的黑暗,更加感到前程的无望与心灵的孤寂。
让王国维感到痛苦的是,他的恩师对他并不理解。他们多年的友谊有了裂缝。
5月,王国维的《观堂集林》在沪装订。他打算将其中的精印本“进呈”溥仪。没有想到的是,罗振玉竟趁此将自己的《殷虚书契前后编》及《考释》从天津寄到北京,请他托书店做个黄绫套代为“奏呈”。
初入“南书房”的王国维,对此颇感为难。因为他知道罗与小朝廷内郑孝胥等人有矛盾。思之再三,他还是不愿卷入这种毫无意义的是非旋涡,只能复信表示:为避嫌,拟待“数月以后”再办。
这点小事都不帮忙,罗振玉很生气,当即回信:不必代呈了,将原书交人“携津”。
无意中,王国维把自己的恩师给得罪了。
小朝廷内,总是人事纷争、明争暗斗。罗振玉及那个荐王国维入“南书房”的升允,要联名上奏折参劾以郑孝胥为首的“新派”,并让王国维代呈。王国维回京以后,却听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金梁及溥仪的岳父荣源对升允、罗振玉二人“结党”的议论。他既怕罗氏知道了引起“盛怒”,又怕亲家因而受到中伤,故写信婉言劝罗改“奏”为“函”,建议不必向“皇上”呈奏折,可直接致信荣源,较为妥帖。
王国维本出于好意,罗振玉却并不理解,很不高兴,感到王国维对他有些离心离德,虽然在小皇上的身边,却派不上多大用场,很不得力。
不知不觉中,悲剧在此埋下了伏笔。
1924年10月,冯玉祥发动著名的“北京政变”。他率领的国民军成功地将小皇上溥仪逼出“宫禁”。被废了皇帝“尊号”的溥仪,在逃进日本使馆后,由罗氏父子“扈从”到天津,住进日本驻军“保护”下的张园。
亲眼目睹小皇上的狼狈出逃,身在宫中的王国维引为奇耻大辱。痛苦不堪的他,曾经怀着“君辱臣死”的信念,与罗振玉等前清“遗老”相约投金水河殉“清”,后因家人阻拦而未果。
一天,在致罗振玉的贺寿诗中,王国维感叹道:
事到艰危誓致身,云雷屯处见经纶。
庭墙雀立难存楚,关塞鸡鸣已脱秦。
独赞至尊成勇决,可知高庙有威神。
百年知遇君无负,惭愧同为侍从臣。
王国维在一种远近皆非、进退失据的尴尬处境中,接到了从古老的清华园忽然发来的一纸聘书。王国维终于回归校园,成了清华研究院的导师。
1925年4月,王国维到清华应聘。
脱离了小朝廷那个排挤倾轧的“恶浊界”,从此又可以“收召魂魄、重理旧业”,王国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一年暑期,应学生会邀请,他向留校学生讲演《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发现之学问》。秋后开学,任经史小学导师,讲授《古史新证》《尚书》《说文》。讲课中,他吸收了自己据金文、甲骨文字考证商之都邑、诸侯等成果,总结了“观堂之学”科学方法的“二重证据法”。作为一个严密的实证论科学体系,王国维开创了中国古史研究的新局面。
清华园的山光水色,校方优裕的供奉,给这位冷于世事、懒于应付的学人以短暂的安宁和休憩。在一种宁静、和谐的学术气氛中,王国维不断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为中国学术史再一次谱写了辉煌的一章。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一场“家变”的降临,王国维的人生在一场前所未有的绝境中面临抉择。
悲剧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家变”
“家变”是从王国维的长子潜明的不幸病故开始的。
王国维的长子潜明,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其学业优异,奋发上进,让做父母的感到骄傲与欣慰。在与罗氏女儿孝纯婚后不久,就通过了香港大学高等考试,然后由校方推荐,投考那时被称为“金饭碗”的海关。应试者二三百人,最后录取十二名。潜明就是这十二名中的一个。入海关后,潜明很快便跻身高薪“白领阶层”。对这个儿子,王国维很自负,道:其一生幸福较我辈为多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奉调上海海关的潜明,仅一年,就被病魔无情地夺去了年仅二十七岁的生命。时为1926年9月26日。
潜明英年之丧,使王国维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更让他寒心的是,恩师兼亲家的罗振玉赶至上海后,竟由于女儿与婆婆的某些矛盾及后事处理中的一些争执,不但不给悲痛中的亲家以劝慰,反而带着他的宝贝女儿——也就是王国维的儿媳妇罗孝纯不辞而别,气冲冲地返回天津去了。
为安排长媳未来的生活,忍着丧子剧痛的王国维,在丧事后立即办了两件事:一是决定将儿子高明的长子庆端过继,使长媳膝下有子;二是办理潜明的海关恤金等遗款,委托朋友通过银行将款项全数汇至天津的罗家。
返京后,王国维又立即致信罗氏,详细交代了托银行汇去的各类款项总计三千元整,请罗氏“代为之全权处理”。
王国维没有想到的是,罗振玉不仅没有领受他的好意,反而断然拒绝受理,且行文咄咄逼人,大有富不受贫、以强凌弱之感。王国维在忍无可忍中,指出罗氏父女不受潜明遗款,乃是“蔑视他人人格,于自己人格亦复有损”。而罗氏竟不顾彼此近三十年的交谊,给王国维发来了“绝交书”,指斥王国维像杨朱一样“不拔一毛”。这样一来,不仅宣布了罗、王两亲家的断交,更将他俩“卜邻莫忘他年约,同醉中山酒一杯”的三十年学术友谊,来了个彻底的“翻案”。
鬼迷心窍、利令智昏的罗振玉,竟然以所谓的“自爱”否定了王国维的一切,也否定了他们近三十年的友谊。
这给王国维带来的精神创痛,是难以言表的。面对一轮西下的夕阳,他找出罗振玉的来信,悲愤地付之一炬。
从师生之谊到儿女亲家,再到此刻的视如寇仇、形同陌路,今天的我们不能不为王国维这样的悲剧而感伤、痛惜。
自沉
恩师兼挚友的绝交,对王国维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想不明白,罗振玉为什么会如此绝情,近三十年的友谊为什么会毁于一旦,人世间的事情就这样无常、这样不可靠吗?
再过几天就是自己五十岁的生日了。人生半百,五十初度。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啊,天命!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天命吗?
头顶是沉重的乌云,四周是无边的黑暗。王国维感到透不过气,他似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但他坚持着。学生需要他的“传道、授业、解惑”,学术上的一些未解之谜在等待他的求解与探索。他不能抛弃这几十年来的理想与追求。
五十岁生日那天,清华同事中的一些知交,还有诸多热情的同学,都赶来为他祝寿。简朴的茶会上,气氛似乎有些凝重。但是,他还是很高兴地以独具特色的石经拓本展示给师生们。他是“以学为寿”。只有这须臾不离的学术,才能使他暂时忘记这些天来的伤痛。
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时局更加动荡。听说南方的革命军已经开始了北伐,又听说章太炎在浙江遇到了麻烦,还有长沙的叶德辉,一个很有学问的大学者,被“工友农友”们捕杀了。看来,革命与传统的中华文化是难以相容的。在这场天翻地覆的剧变中,他和他的学术,还有生存的空间吗?
丧子,挚友绝交。悲凉的心境遇上这变幻莫测的时局,王国维感到的只是绝望。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
初夏的颐和园,碧波荡漾,清风习习。从清华园赶来的王国维,不禁一声长叹:“今日干净土,唯此一湾水耳!”
他纵身一跃,义无反顾……
愧悔
一代大师就这样走了。巨星陨落,举世皆惊。
得到王国维自沉的消息,罗振玉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王国维的遗像前,罗振玉老泪纵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近三十年的情谊竟然是这个结局。他自责,愧悔,痛哭流涕:静安呀,静安!你是以一死报知己。是我负君,君不负我!
可惜,一切都已经发生,一切都无可挽回。此刻悔之晚矣!
悲痛之余,他当即让一个儿子赴京吊丧。而他自己则留下来。他要为亲家干一件大事,那就是以王国维的名义,给小皇帝上一份“遗折”。
于是,一份由罗振玉草拟、由其四子罗福葆誊抄的王国维的“遗折”,出现在溥仪的眼前:
臣王国维跪奏,为报国有心,回天无力,敬陈将死之言仰祈圣鉴事……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五品“行走”、当代大名鼎鼎的学界巨子,对“大清皇上”如此忠心耿耿。“览奉”之余,溥仪不禁心潮奔涌,感慨流涕。他当即“下诏”给王国维加封“忠悫”:
谕南书房行走,五品衔王国维:学问博通,躬行廉谨……
小皇上的加封果然如期而至,罗振玉感到欣慰:老友、亲家,你可以安息了……
十三年后——1940年6月19日,罗振玉于大连旅顺口病逝,终年七十四岁。
悠悠三十年,罗振玉和王国维的交往是立体的,全方位的。他们的人生是互补的。作为国学大师,两人的交往带来了他们在中国学术上开拓性的贡献,导致了“罗王之学”的形成,改变了中国古代史研究的面貌。
作为生活上的朋友,两人共同走过了一段漫长而又曲折、坎坷的人生旅程。
然而,两人在政治上的交往却是悲剧性的。它不但间接导致了王国维的自沉,罗振玉自己最终也因在伪满小朝廷出任要职,堕落为一个罪孽深重的汉奸。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