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下千米

【奥】托马斯·布热齐纳

1

随着咔嗒一声，登艇舱口就关上了。当它从外部被牢牢拧紧的时候，可以听到尖锐的摩擦声。

潜艇内部挤得就像是在沙丁鱼罐头里。四周墙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测量仪表、显示器、开关和按钮。两条窄窄的坐凳就是唯一的布置了。

在前面的凳子上，缩着卡茨教授和这艘迷你潜艇的艇长。他的名字叫路易斯·迈尔，他的特别标志就是那张皱巴巴、永远郁闷阴晦的脸。来自惊恐小虎队的尤比特和薇姬分占了后面的凳子。他们必须蜷起腿来，膝盖差不多要顶到胸部，手臂几乎无法动弹。

艇长转过身来，闷闷不乐地仔细打量着他俩。他向后一仰头，问道：“一定要这样吗？必须得带上这两个生瓜蛋子吗？在四千米的深度潜行，可不是小孩子该做的事。”

“我们不是小孩子！”薇姬感到自己被侮辱了，不满地嘟囔着。

“我儿子、外甥和外甥女已经得到明确许可，陪我到哪儿都行。”卡茨教授平静地说，“如果您不相信我，就去问这艘艇的拥有者，也是您为之工作的克勒汉先生。”

路易斯·迈尔耸了耸肩膀，然后按了几个按钮。“你们可以放我们下去了。”他对着麦克风嘀咕道。

这艘小小的潜艇吊挂在海洋考察船“亚特兰大”号船舷的起重装置上，现在潜入海里。

透过两扇大大的舷窗，薇姬和尤比特可以观察到自己是如何潜到水下的。

一阵轻微的隆隆声显示，传送装置中的电动马达已经就位。潜水之旅开始了。

两位惊恐小虎队的成员感到胃里不太舒服。当海水的蓝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时，他们的不安也在增加着。潜艇一米接一米地奋力向深处潜去。

“啊——”尤比特吓得尖叫起来，离开舷窗，往后退去，撞到了薇姬。

“怎么了？”卡茨教授一脸困惑。

艇长转过脸来，用下巴点了点潜艇前面滑过去的一条长长的灰色影子。

“一条鲨鱼！”尤比特倒吸一口凉气，“它就是朝我们游过来的，它想从侧面攻击我们！”

“给我镇定下来，小不点儿，否则我把你送回上面去！”艇长威胁道。

“没错，小不点儿！”薇姬学着路易斯·迈尔的腔调，“保持冷静！”

尤比特回敬给她一个鬼脸，就继续透过舷窗向外盯着海水看。

“还有多久，我们才能在海底着陆？”薇姬很想知道。

“大概两个半小时！”答案是这样的。尤比特不吭声了。两个半小时都要挤在这瓶罐头里。唉！他现在就开始冒汗了，这里闷得头昏脑涨，似乎快窒息了。

尤比特感到烦躁不安，他想要出去，出去，出去！他干吗非要跟着潜艇一起航行？因为这上头仅有两个空座位，三名惊恐小虎队的成员抽签来决定谁能随行。而尼克输了，所以心有不甘，他甚至愤怒地把自己锁在他的小船舱客房里，一次都没到甲板上来。

这时，舷窗外已被一片幽暗笼罩。他们已经潜到水下五百米的深处，在这个深度，阳光就再也不能透过来了。

潜艇中越来越冷，尤比特和薇姬开始觉得寒气逼人。

艇长翻出一顶厚厚的毛线帽子，抓过一件之前他垫在屁股下面的夹克穿戴上。

“你们什么保暖的东西都没带吗？”他问乘客们。

“没有带，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个！”卡茨教授回答道。

“那这下可就难受了。”路易斯·迈尔深表遗憾。可事实上可以感觉到，他好像有点儿幸灾乐祸。

为了节省电池，潜艇的探照灯关掉了。唯一的光线来自仪表盘上那零星的几个红色小灯。尤比特和薇姬吃力地向外凝视着那一片昏暗，眼下他们也没别的可干。

在好像长得没有尽头的一小时之后，深度仪显示，他们已经位于水面之下大概一千七百米的深处。完全出乎预料，突然之间，一阵热烈的喧闹爆发在他们四周。光亮在水中无声地闪射出来。

“唉，倒霉！”艇长悲愤道，“该死，竟然遇上它们了！”

2

这位潜艇艇长束手无策。“灾难来了！它们一定会毁坏螺母，还会去咬潜艇的表层！”

“什么？”尤比特慌得一下子站起身来，脑袋撞在了硬硬的金属顶上，“您刚刚说，这些海洋生物能把潜艇给咬出个洞？”

“是的，我们倒霉了，吃钢铁的海洋生物在这儿。它们看上去就像是无伤害性的鱼类，却拥有像钻石那样坚硬锐利的牙齿。短短几分钟之内，它们就能把伸出来的金属部件全部咬碎。”

“我们为什么不立刻掉头回去？我们必须浮出水面！”薇姬尖叫道。

卡茨教授牢牢抓住仪表盘，惊恐地瞪大眼睛，呆呆地盯着窗玻璃前这群可恶的小东西。他一切任由它们处置了。

“这是……这是什么？”薇姬喊道，“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尤比特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听不到发动机响了。”

迈尔艇长砸着面前的按钮和按键。“该死！它们彻底把管子咬穿了。我们只能朝一个方向运动了。”

“往上？”三位乘客同时问道。

迈尔沉默地摇了摇头：“只能向下。但是我这儿只有一次发送紧急求救信号的机会！”当他把无线电的开关调至发送状态的时候，他的双手在颤抖。开关上的三个控制灯短暂闪烁了几下，接着就又熄灭了。

“它们为什么不闪了？”尤比特觉得莫名其妙。

“这……这没什么可为什么的！”迈尔结结巴巴地说。他戴上耳机，拿起麦克风，举着贴在嘴前，不断重复道：“‘海王星号呼叫‘亚特兰大号，速来营救！‘海王星号呼叫‘亚特兰大号！”

越来越多的海洋生物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它们透明的身体发出微绿色的白光，不时其中的一个就会爆发出耀眼的闪光，照亮了其他不会发光的生物体。

窗前的积聚物更密了。不一会儿，潜艇就被一团恶心的大大小小的生物体所覆盖，腿、触角和长长的钳肢从里面伸了出来。这一大团生物波浪起伏般地蠕动着，就像糊在潜艇外壁上的黏液。

“老天，您倒是做点儿什么啊！”尤比特朝迈尔喊道。而这位艇长老先生还在不紧不慢地对着无线电，固执地发出不知所云的噪声。

深度仪上的数字变动了，潜艇下降了。空气更加凛冽刺骨，就像在用利齿啃咬着尤比特和薇姬的骨头。两个人打着寒战，把胳膊紧紧抱在胸前。

“空调失灵了！”艇长小声地通知。

“上面会来支援吗？‘亚特兰大号的船舷上还有第二艘潜艇吗？”卡茨教授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异乎寻常的高亢。

“我接收不到无线电信息了！”迈尔艇长坦言。

他们迷路了。这是一次走向深处的潜水之旅，没有向上的回程。

“不！我要出去！我要上去！我要……您倒是做点儿什么啊！”薇姬向迈尔挥舞着拳头。虽然处于严寒，她还是被吓得每个毛孔都在冒汗。

“没办法！我们的氧气储备只够四个小时！”迈尔艇长用低沉阴森的嗓音说。

尤比特忽然瞪大了双眼，张开嘴巴喊道：“荒唐！这纯粹是胡扯！”

3

潜艇之前一直水平地悬在海水中，现在它鼻子朝下栽了下去。薇姬和尤比特滑向前去，重重地撞在坐凳的金属杆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卡茨教授的脑袋顶在前面的窗玻璃上，额头疼痛欲裂。

“一个系统失控了，是保持潜艇平衡的系统！”艇长通告道。

尤比特挣扎着向前探出手，指指开关，它们全都处在“关”的位置上。“您为什么要关掉发动机和空调？”他狐疑地问。

迈尔艇长装作没听见，于是尤比特一遍遍重复着他的问题。

一声恶毒的冷笑，在迈尔原本阴郁隐晦的脸上抽搐而过。他牵强地笑了笑，鄙夷地解释道：“因为我想给你们这些从没出过海，根本不懂航海的旱鸭子一点儿厉害瞧瞧！”

随着几下操作，所有的系统都被重新启动，潜艇在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中开始继续它的航程。

卡茨教授牙关紧咬，悲愤地怒吼道：“也就是说，所有这些，都是你耍的把戏？”

“说得一点都没错！”艇长回应道。

“你真是个十足的浑蛋！，教授脱口而出。

迈尔艇长恶毒地讥讽道：“我乐意，我就是想让像您这样的笨蛋也能出点儿汗。”

尤比特和薇姬向后靠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艇内的温度回升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觉得很冷。

“一切正常吗？”卡茨教授询问他们，“还是我们就到此为止？”

“不，不，没问题！”两人向他保证道。他们暗暗发誓，等重新回到上面后，要好好地捉弄一下迈尔艇长。

责编/梁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