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开

张修彦

咱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冼老师特爱换新鲜，时不时的让我们写些新奇玩意儿充当作文，这不，这两天就一口气让我们写了两个：一是谁是救人者的猜度；一是用500字形容我班上的一位同学。前者是因为最近盛传我班有人救下了一个人，但是谁都不承认，故而让大家猜上一猜；后者是只准写该人的特征、习性，优点缺点都得写，但不得书出真姓实名，写后将姓名附在另纸，偷偷交给老师。事后得编上号将你的作文张榜贴出，让同学们猜写的是谁，猜中的越多说明写的人笔法越高明。

这么有趣新鲜的事，谁不乐意参加？于是乎同学们个个喜笑颜开摩拳擦掌，略加思索，便簌簌簌簌写了起来。

第一篇写得特散，全班同学有半数被当成了对象，当然多的是班干部、三好生，其中男女比例，又以男生为主，因为女生怕事的多，估摸着救死扶伤的事多半没她们的份。至于成绩差点儿的，平日里淘气异常、爱吹牛的那一类，就免谈了。但也不是一个没写，别出心裁的耿耕就说，我们这档子人中，谁遇上了谁都可能救个把人，就钦点了葛阿明其人，贴出来后很让人笑话了一阵子。

第二篇则写得颇为集中，一班人有四分之三写的是他。如果有人归纳一下，则是：此人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粉团般好个相貌，一眼看，只当他是个哪里来的桂子兰孙；然该人刁钻古怪的异样，淘得能让人背过气去。说不定他患有治不愈的过动症，平日里手脚不停，追鸡撵狗不说，还处处以捉弄人为乐，一个班50个人，就有33个受过他的戏耍。

写后，冼老师不好食言，让同学们看过贴出来的小作文后写出谁是被写者，大伙众口一词：葛阿明！

这也难怪，葛阿明确是咱们班上排得上字号的人物，他老爸是位鞋厂的小老板，很有几个钱，却不懂如何管教儿子；他老娘又是位认定世上万事皆会错，唯独我儿子不会错、胳膊肘从未向外拐的主，自幼儿园开始，哪个校长老师没因为她的宝贝儿子而被她顶撞过？

说起葛阿明，班上同学人人都有一大堆话要说，下面就简略数说几件，也让你了解个头尾。就说那次上美术课吧，姜老师让大伙画一幅富有创意的漫画，全班哪个不挖空心思找素材动脑筋？有画三毛的，有画尖嘴米老鼠的，有画参天大树的，有画孙猴子大闹天宫的……你猜葛阿明画了什么？他就写了一个英语单词“书”，也就是人人认识的“BOOK”。不过他不是按常规的横着写，而是用大写字母竖起来写。陶涛说，这不就是一个英文词吗？算什么漫画呀？葛阿明一脸鄙夷地说：“嘿嘿，连这也看不懂，没劲！”大家横看竖看看不出门道来，倒是唐堂看出来了，他也不跟人说穿，笑得拍手跌脚，回过身就跑了。耿耕问他，他就透了两个字：大便。仔细一看，妈呀，还真是活脱活的：半截屁股，二节粪便，最下面一座四平八稳的便器。这下可好，闹得全班不论男女，全笑成一团，哈天扑地，弯腰跌脚，颠头播脑，揉肠摩肚，差点儿没将肚肠笑断了。这让姜老师气了足足三天。

另一次，葛阿明一本正经问唐堂：“‘猪的英语拼写是PUG（帕格）吧？”唐堂的英语着实过得去，就说：“瞎，连这也不知道，是PIG！（僻格）”葛阿明高深莫测地说：“不会吧，我怎么记得中间的字母是u（YOU）呢。”唐堂不知是计：“我没错，是I。”葛阿明话中有话：“猪是YOU（你）！”唐堂见他拎不清，大声说：“猪是I！”他一急之下忘了“I”在英文中就是“我”的意思，这不是说成“猪是我”了吗？葛阿明见他的阴谋得逞，哈哈大笑：“大家都听见了，这可是唐堂亲口承认的。以后再不许赖！”到这时，唐堂才知道又上了他的当。

如此这般，不一而足，葛阿明就是这样一号人！若以十成来分，葛阿明的优缺点充其量也只是个三七开吧，三分优点，七分缺点。

此话慢提，我们回过来再说说救人是怎么一档子事。话说离校不远，有个别墅区，倚山傍水，风景自是一流。早些天夜间，一位大公司掌门人的千金，却在别墅后面的河里落了水了。后经我们班上的一位同学救起，保全了她的一条小命。不过事情有些蹊跷，救的那个人就是不肯露面；被救的人也有难言之隐，这才造成了上面说的这个稀里糊涂的场面。至于说人们怎么就肯定救人者就是咱们班里的这就无从得知了。总之事情总有些神神秘秘的，让人心痒难搔。就在我们作文后三天，消息传来，救人者居然是我们班上的一个腼腼腆腆的小女生名叫沈秋月的。沈秋月家就在别墅区后的河边上，加上一身好水性，说她救了人也极有可能。那么她为什么不早承认呢？女同学们得到了这消息就再沉不住气，挖根刨底地追问，沈秋月涨红了脸，连连摇手，说真不是她干的，她只是帮了个小忙，不敢大功独揽。至于说另外那人是哪位，她推说夜间昏暗，看不真切，那人救起人就跑了。线索虽然断了，可是这事儿十分的有嚼劲，引起了许多同学的好奇。

一直要到半个月后，事情才有些苗头显露：救人者竟然是大伙儿一致不看好的葛阿明！真会是他？十个人倒有九个半头脑中打了个问号。再过十天，事情终于明朗：救人者确实是他。这是因为被救者经老师、家长的晓之以理，她与家里人上葛阿明家道谢去了。这事与他同住一幢楼的唐堂、耿耕与陶涛亲眼目睹，自然是错不了。为此，冼老师在班上特地表扬了他。但葛阿明本人却始终含糊其辞，一反他日常以老江湖自居的常态，倒退着走，一味摇头。这样又半个月过去，经不住唐堂的软泡硬磨，才摸出了这件事的实情来。

原来就在救人的那天夜间，葛阿明因为难得一次提前做好了作业，就想摆弄出个新玩艺来。他不知哪根神经跳了一下，决定摸着黑钓鱼去。听人说乌鳢鱼最好夜间出来游荡，也最易上钩于是乎这天夜里，他就翻出窗户来到了别墅区的河边。

垂钓不多一会儿，“簌簌簌簌，簌簌簌簌……”芦苇丛中是什么啊？是大鱼？是野兽？是人？是鬼？葛阿明吓得丢下手中的钓竿，逃开了足有20步，然后回头望望，黑咕隆咚的不见什么。

他捡起一粒小石子，扔了过去。

“别，别，别……”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不会是溺死鬼吧？这一想让他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不，不，不，救救我，救救我！”后面在叫，他跑得更快了。恰巧住在河边的同班女同学沈秋月出来找她家的狗儿小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葛阿明，是你吧？怎么啦，气急败坏的？”

“芦苇丛里有个溺死鬼！”葛阿明嘶哑着喉咙说，脸色很苍白。

“溺死鬼？现在什么时代了？亏你想得出来！不会是一条水蛇吧？”

“才不呢，会说话的。——啊呀，我的钓竿还落在那里。”

“是吗？那一定是人，我们看看去？”

他们战战兢兢地往回走。距离芦苇约有20米，他们站了下来，刚才大无畏的沈秋月这回却躲到葛阿明的身后去了。

葛阿明只好充一回男子汉，放开声音叫过去：“喂喂喂，你还在吗？”

“在！救救我！”那人的声音抖颤颤的，看来是受了冻了。

葛阿明和沈秋月进两步退一步地挨过去，随时准备返身就跑。天虽说黑了许多，他们到底还是看清了，深水处的对面真是一个人。

“你怎么啦？”沈秋月大着胆子问。

“我……我掉……掉在水里了。”她结结巴巴。

葛阿明觉得救人要紧，他甩掉鞋，噗通一声下了水。三下两下游到了对面。那女孩见来了救星，一下紧紧抓住。

“松手……我，我，我，我不会……”他原想说我不太会水。又说不出口。只好带着她游回来，半拖半拉的。谁又知道，游出没15米，他感到有点乏力，想站下来休息片刻，却一脚踩进个深水坑，连自己带那女孩一下没过了头，咕咚咕咚连着喝下了三口水。那个女孩一惊之下，自然而然一把抱住了他。这是垂死挣扎，哪管葛阿明受得了受不了？葛阿明连挣几挣都没挣脱。只吓得站在岸上的沈秋月一纵跃入水中，前来救助。亏得她这一救，加上她的好水性（比之葛阿明不止好上一倍），提起他们，连推几下，这才让他们到了浅水处。

上了岸，女孩告诉他们，她是与爹娘赌气，一时想不开跳了河。不料下了水让水一激，冷不可耐，就不想死了。她怕父母伤心，请求秋月和阿明为她保密。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说葛阿明是救人英雄吧，好像不太像；说不是吧，人确实也真救了。

葛阿明兴许真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也不是二八开、三七开的恶心人物。想起同学们写的那些人物素描，三七开总是有点委屈他了。

兴许看一个人，还真的不是非黑即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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