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晓雯 赵静雯
如果说,悲剧就是把你最珍爱的东西在你面前撕碎,那么林震宇过去3年来反复遭遇着一场悲剧。2013年7月的江门新会大新路,一个建筑工地掘地数米深,商业地产项目,眼看着一座大厦将要拔地而起。林震宇说:“我就这么看着它在眼前消失,哭都哭不出来了。”就在这个位置上,曾经有一座壮观的民国建筑,让他为之付出数年的青春光阴。
24岁的林震宇,从初中开始,便投身家乡江门新会的文化遗产保护。为保留下因商业开发面临拆迁的冈州中学旧址,他多方奔走求助媒体专家、拍摄微电影、写作学术论文、制作地图明信片书签……
异禀青年
林震宇生于1989年,身上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派文人气质,戴着圆框玻璃眼镜,肩膀瘦削,常年背着一个相机包,里面装着单反相机和纸笔。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从初中开始就特别地对历史痴迷。初中时,就喜欢一个人跑到学校后山去“考古”,每发现一块写着特别文字的墓碑,就會兴奋不已。在同龄的同学开始追求流行时尚时,他却沉迷进古老的过去,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有关新会的古籍资料,为了看懂碑文,他甚至还买了一套《康熙字典》。甚至他的老师都惊讶:“你肯定是带着前世记忆来的”。
2004年,上初二的他和冈州中学结缘。喜欢在老会城区寻古探幽的他,无意间闯入已经改成停车场的冈州中学旧址。他没想到,在新会最繁华的商业街大新路路口,藏着一处幽静且独具“古典美”的建筑。高考后,他找到一本介绍新会历史的书《今日之四邑》,故地重游。这时他才知道,这座独具“古典美”的建筑是新会冈州中学,创办于1905年,在1955至1997年间成为新会政府的所在地,荒废多年,成为政府私用停车场。2010年,被列入新会“三旧”改造项目。所以,2011年4月,林震宇得知冈州中学将要被拆迁时感到非常震惊:“之前他们一直只是说要改造而已……”
他觉得奇怪,当时广州恩宁路的保育呼声正在公众中甚嚣尘上,而新会在他看来这么有历史价值的建筑面临拆迁,舆论界却一片静悄悄。
当年3月份发生的一件事情改变了他。他最敬重的一位忘年交、新会景堂图书馆馆长李中壮去世了。李馆长是一名学识非常渊博的学者,特别熟识新会本土文化,他的去世令林震宇感到担忧:“他去世了,渊博的学识也没什么人继承到,文化传统始终不能靠几个人做研究来传承。”他开始觉得自己身上有这样一项义务。
当年4月份,他注册了“新会本土文化”微博,在网民中普及本土文化知识。两年多来,发表了3800多条有关新会本土文化知识的微博,粉丝量已经有9000多人。
行动者
2011年,广州的公民行动正热火朝天:举牌哥、鲨鱼妹、光头哥纷纷登台亮相,甚至有人戏称,这一年是广州的少年公益年。当时已经在广州增城上大学的林震宇看着这些同龄人的行动,备受启发。当年6月,他在广州定做了一张海报,准备也到冈州中学旧址门口“举牌”,并兴奋地发了微博。
没想到,他的牌还没“举”出广州,新会的“有关部门”就找上他家人,他的电话也被窃听,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他又看到广州文化保育运动,经常受到媒体的关注,他也尝试写信给新会的地方媒体。江门日报和新会侨报刊登了相关内容,但完全不妨碍拆迁的步伐。之后他又去信媒体,就杳无音讯了。
他还看到广州的公民运动中,有一些活跃的人大代表和专家学者积极出声,他也联系上了新会当地的几名人大代表和地方学者,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熟知这地方要拆迁的消息,也都知道冈州中学的历史,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这一年,他经常广州新会两地频繁地跑。记者多次在广州的一些关于文化保育的讲座上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他总会抢得提问机会,在提问中“植入广告”—呼吁文保界关注新会这个小城市的文化保育问题。他的提问往往能获得同情支持,但对于改变现状,没有实质上的帮助。广州的经验照搬到小城市遭遇水土不服,他想到了新会的地方特色—侨乡。也许旅侨的原冈州中学校友可以有一些发言权呢?他又写了一封信,让朋友带到香港的新会同乡会去。没想到满腔希望去,却落得被人以为是骗子的结局。
所有能找到的发声渠道都被堵死,他只有靠自己。当时,他的“新会本土文化”微博已经有了一些影响力,于是在2011年暑假,他从网上招募来一位60后摄影师袁荣照,和几名80后90后的当地人,自编自导了一部《冈州往事》微电影。
电影讲述一段前世今生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相识于母校冈州中学,却最终天各一方。而这故事就像震宇与冈州中学的缘分,是一段浪漫忧伤的青涩情愫。
在这部小清新的电影中,导演用唯美的画面,抒情的音乐,凄美的故事表达了自己对冈州中学的情感。影片开头字幕打出“献给冈州中学”,他这样解释:“表面上是给冈州中学,实际上还是对传统文化的回眸与致敬,对那个时代的人与精神的致意。”“其实我是有很多想要去控诉的,只是用了委婉的方式”,震宇悠悠地说。他是导演兼剧作者,电影剪辑后放在优酷,有2000多次的浏览量。
这个暑假里,他马不停蹄。除了拍摄电影,还同时做出了一份“新会绿地图”,把新会城区内的历史文化遗迹通过地图展示出来,并且组织导赏活动,向新会公众介绍这些文化地标。在绿地图中,冈州中学遗址被标以重要标志。与此同时,他找到了五邑大学建筑系,与几位同学合作写了一篇论文《试探城市建筑遗产的保护与再利用——以新会冈州中学旧址为例》,对冈州中学旧址进行了大量测绘。论文写了两年,在写作过程中,这栋建筑被拆平了。
2012年6月13日,冈州中学旧址在机械轰隆声中被推倒,这场“单方面保卫战”宣告失败。微电影的摄影师袁荣照连续几天站在附近建筑的顶楼,拍摄下冈州中学被拆的全过程。
“当然会伤心,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事情,起码该记录的都记录下来了。”在新会博物馆里的花圃,林震宇揭开几块油布,露出了几块石碑,上面记载着冈州中学重修过程和捐款人芳名册。这是在冈州拆迁过程中,他“抢救”下来的最后一些遗存。
小城青年
“一介书生,不幸目睹家乡文化沦丧,故不自量力,成立微博,旨在唤起保育意识。”今年写给廖冰兄底层中国人文基金的申请书中,林震宇这样描述自己。
这一场持续数年的个人行动,已经让这个年轻人自觉背负起保护新会本土文化的使命。震宇带着记者走在新会街头,他会不自觉地介绍:“这幢粉红色的楼,以前是一座太平戏院,也是十多年前才拆掉的”,“这边的骑楼还没有拆完,是没有翻新的模样”,“脚下这条路,以前是会城的城墙”……仿佛眼前这个繁华的小城并不存在,他正透过这些现代建筑实体,看到了历史的原貌。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公民行动者,觉得自己是被“逼”着做了这些事情:“我本身就是一个读书人,只想做研究,没有想刻意地去呼吁什么。而历史建筑是文化的载体,是城市气质、精神的载体。如果建筑都没有了,研究也没有意义。如果别人不做、我也不做,也就没有人做了。虽然这种呼吁是无力的,但这种声音可能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些能被改变的人,比如说年轻人。”
震宇觉得,有家乡情怀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但家乡情怀不等于保育的实际行动,他们需要更多指引和动力。
今年6月,他在“新会本土文化”微博发出了招募帖,希望新会的年轻人能加入到保育本土文化的行列中。震宇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即将面临旧城改造的新会城郊村,目前团队新招的成员已经有11个。新会本土文化团队工作室租住在城郊村的一栋青砖竹筒屋里。每月租金650元对于运作资金匮乏的文保团队来说压力巨大。不过,由于城郊村近两年就要被拆迁,租下此处,就有了保育“根据地”的意味。
接下来,新会本土文化团队的新成员们,将会对城郊村进行“扫楼式考察”。时间紧迫,对还未消失的古建筑做图片资料记录与保存,呼吁更多的人参与记录这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