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一经问世就因收录了239条西文字母词而备受争议。通过分析这些字母词的分类、与汉字词的区别以及在实际使用中出现的问题,可以看出在汉语语言环境中字母词的存在“弊大于利”,而字母词以附录形式收入《现代汉语词典》则意义重大。针对字母词存在的问题,应当统一字母词的读音,规范字母词的使用,并推动字母词尽快走上“汉化”之路。
关键词:字母词 借词 《现代汉语词典》
一、字母词“入典”之争的由来
字母词主要指由拉丁字母、希腊字母等西文字母构成的或由它们与数字、汉字或符号混合构成的词语,其中大部分为缩略形式。《现代汉语词典》为现代汉语使用规范的权威词书,在1978年的第1版中就收录了“阿Q”“三K党”“X射线”3条字母词,1996年第3版正文中增加“卡拉OK”一词,并首次在正文后以附录形式吸纳了39条“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此后在词典中以附录形式出现的西文字母词词条不断经历增删修订:2002年第4版(增补本)收录字母词145条(正文3条不变,附录收142条);2005年第5版在第4版基础上(附录中)新增49条,删除9条;2012年第6版正文和附录收录的西文字母词已达242条(正文3条,附录239条)。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词典》)中西文字母词的收录与增删修订如实地反映了社会环境和语言环境的变化,也体现了中外越来越多的文化接触和交流。西文字母词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汉语词汇同其他民族词汇交流时存在的空白,属于一种更为纯粹的“借词”,因为绝大部分字母词不仅音与义都借自外语,连同字形也一并来自外语。近年来,汉语中西文字母词不断涌现,数量迅速增加,这也反映了在中外交流中作为强势语言的英语对汉语的影响和冲击。正因如此,第6版《词典》一经问世,就因收录239个“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而备受关注与争议。包括“五笔字型”发明人王永民、翻译家江枫、《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傅振国在内的百余名语言文字工作者联名向新闻出版总署、国家语言文字委员会举报《词典》违法,认为《词典》收录西文字母词有损汉语纯洁,威胁汉语安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商务印书馆于8月29日在京召开专家座谈会,就《词典》字母词条目展开讨论并回应质疑,认为《词典》编纂者根据词语使用频率、为读者查阅方便而慎重选取一定数量的字母词编入附录中,不仅具有实用价值,而且充分考虑到了字母词与汉字词的区别;华龙网等大型网站也就此辟专栏进行讨论和意见征集:学生群体和外企工作者倾向支持字母词“入典”,认为字母词具有鲜活性,已融入生活;部分文字工作者则持反对态度,认为字母词“入典”可能会改变年轻人的语言习惯,影响汉语的传播和发展。
二、汉语语言环境中字母词的存在“弊大于利”
字母词“入典”之所以一石激起千层浪,归根到底在于字母词本身就存在争议。字母词应如何分类?与汉语词汇有哪些不同?在实际运用中存在哪些问题?这些都是我们应当考虑的。
(一)字母词的分类
西文字母词按构词成分可以分为纯字母词和混合字母词两大类。2012年新版《词典》收录纯字母词181个,均为缩略形式,或提取一个单词中的几个关键字母,如:“PS”(用软件对原始图片进行修改,英文“Photoshop”的缩写)、“FAX”(传真,英文“facsimile”的缩略变体),或提取几个词的首字母构成简称,如:“AQ”(逆商,英文“adversity quotient”的缩写)、“CBD”(中央商务区,英文“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的缩写)。混合字母词则包括字母汉字混合词、字母数字混合词、字母符号混合词三种类型,新版《词典》收录此类字母词共61个,如:“X光”(X射线)、“C2C”(电子商务中消费者对消费者的交易方式)、“CD-R(刻录光盘)”。无论是纯字母词还是混合字母词,在书写形式上,由于笔画少,较之于方块汉字组成的词写起来更为简便,符合语言经济省力的原则。也正是因为书写形式的不同,西文字母词出现在汉语中就非常醒目,容易形成视觉焦点,因而经常与汉语词一同出现在广告、标语等宣传语言中,如“终极PK”“PS教程大放送”等等。
西文字母词按来源可以分为“借入式字母词”和“自创式字母词”两大类。“借入式字母词”包括我们耳熟能详的“WTO”(世界贸易组织)、“DNA”(脱氧核糖核酸)、“GDP”(国内生产总值)等;“自创式字母词”则是仿照英语缩略词的构词方式,一类是先把汉语英译再取首字母,另一类则直接由汉语拼音的首字母组合而成。前者有“CCTV”(China Central Television 中国中央电视台)、“CBA”(Chinese Basketball Association 中国篮球协会)等,后者有“HSK”(汉语水平考试)、“PSC”(普通话水平测试)等。借入式字母词以快捷的方式、精炼的形式填补了汉语词汇的空白,丰富了汉语表达;而自创式字母词采用了对外的视角,与国际接轨,便于国际间的交流沟通,也有利于在国际交往中以便于识别的通用语形式宣传中国的方方面面。
西文字母词按内容则可以分为术语(如:“CIMS”计算机集成制造系统、“CRT”阴极射线管)、专名(如:“CIA”美国中央情报局、“WHO”世界卫生组织)、日常用词(如:“T恤衫”“K歌”)三大类。随着国际间科技、经济、文化等领域交流的不断深入,大量术语、专名以及用于描述新事物的日常用语涌入中国,随之产生的问题就是因为翻译滞后、译法不统一造成的口语或书面语形式的混乱,而直接使用西文字母词可以使表意更加准确,避免歧义的产生。
(二)字母词与汉字词的区别
西文字母词的构词形式与汉字词不同。首先,构词成分不同:西文字母词的构词成分主要为西文字母,它与作为汉字词主要构词成分的汉字分属表音和表意两大体系。其次,简缩方法不同:西文字母词多为英语的简称形式,其简缩时多为取一个英文单词的几个关键字母或取几个单词的首字母;汉语简称则是由关键字组成。
西文字母词的表义功能与汉字词不同。由于西文字母词多为某几个单词首字母的缩略形式,每个字母可以分别对应不同的单词,因而字母组合产生的意义非常多,比多为单义词的汉语简称更容易在实际交流中产生歧义。
西文字母词的使用范围与汉字词不同。首先,在空间上,与汉字词在汉语语言环境中的畅通无阻不同,西文字母词的使用范围是有限的。虽然我国普及英语教育多年,但人们受到的英语教育毕竟有限,特别是在广大农村地区,能听懂并识得英语的人几乎没有。其次,西文字母词使用的时间范围与汉字词不同。在不同语言环境中,词语的流通速度并不相同,每种语言的词汇系统都不断经历着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灭亡,字母词也有时效性,如果借词时只图一时之便直接“拿来”而不及时“汉化”,当该词在原语言环境中被淘汰时,这些“不中不洋”的借词就会显得格外尴尬。
(三)字母词在实际运用中存在的问题
虽然不同类别的字母词在汉语语言环境中发挥着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但通过分析以上字母词与汉字词的区别,不难看出字母词在汉语语言环境中使用时存在的种种问题。
首先,因为构词成分不同,字母词和汉字词同时出现在书面形式中时会影响方块汉字的整体美观,在口头交际中汉语夹杂英语也会显得不伦不类。由于西文字母词不符合汉语构词规律,在实际应用中不能像汉字词一样进一步简缩,实际使用时并没有比汉字简便。如:“加入WTO”可以先还原成汉语,再简缩成“入世”,5个音节变成两个音节,更加简便;又如:“CPA”汉语对译过来是“注册会计师”,可以进一步简缩成“注会”等等。
其次,由于西文字母词的多义性,在汉语环境中使用时容易引发歧义。例如2012版《词典》收录的自创式字母词“PSC”在书中释为“普通话水平测试”的汉语拼音缩写形式,但是在实际语言应用中,“P”“S”“C”还可以分别代表不同的英文单词,“PSC”可以同时是“Population Society of China”(中国人口学会)、“Public Service Commission”(美国公用事业委员会)、“Port State Control”(港口国监控)、“Product Safety Commission”(产品安全委员会)等词的缩略形式。类似的例子还有“ABC”“AV”“DC”“PET”等等,这类字母词在使用时需要通过汉语注释排除歧义,如果不加注释往往会引发误会,降低交际效率。网络语言受西文字母词影响也在大量自创拼音的缩写形式,比起这些新的拼音缩写,借入式字母词的群众基础就显得非常单薄,如:《词典》收录的“TMD”(美国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heater missile defense的缩写)就远不如国骂“TMD”知名度高。
第三,由于使用范围不同,汉语语言环境中过度使用字母词有可能会脱离群众;字母词的读法有待统一,《词典》上并没有给出语音标注,只能在书面形式上辨别字母词的词义,在口头交际中使用字母词则容易因其特殊的语音形式造成理解困难。另外,借词的首要目的在于方便交流沟通,但一些字母词在原语言环境中淘汰后仍然广泛用于汉语语言环境中,例如:2012年第6版《词典》附录中还保留着字母词“W.C.(厕所)”的词条,该词借自过去英国人用的“water closet”,现在在英语国家中早已淘汰,但它在中国的知晓度仍然很高,且在实际交际中大有取代对应汉语词“厕所”之势,这不仅不利于国际间的交流沟通,还影响了汉语词汇的纯洁性。
通过分析字母词的分类和字母词与汉字词的区别,不难发现字母词的产生有其必然性,字母词的存在也有其合理性,它的确在交际中以简便快捷的形式发挥了独一无二的桥梁作用。比起字母词之“利”,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字母词在实际运用中存在的问题,除了以上提及的几条外,近年来字母词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汉语的发展,不利于汉语和汉字真正地“走出去”。
三、字母词入典“利大于弊”
字母词的存在弊大于利,字母词“入典”却无可厚非:对于字母词“入典”,质疑的声音主要针对字母词不够资格编入作为汉语语言使用规范的《词典》,但是《词典》并没有在正文中编排字母词,而是在正文后另辟附录专门收录,这就在形式上很好地区分了字母词和汉字词。虽然字母词无法被纳入汉语词汇系统,也不够资格在《词典》正文中出现,但《词典》收录字母词意义重大。
首先,西文字母词是时代的产物,语言的实际应用并没有门槛。新时期,新概念和新事物不断涌现,语言间的接触更加频繁,而新词首先在一种语言环境中被创造出来,并由它的原产地流向其他缺少此类词义描述的语言中。我国全民素质的提高,特别是社会、学校中英语教育的普及使主要来源于英语的字母词具备了在汉语语言环境中被理解的可能性,并被较高频率地使用。在关于字母词“入典”的讨论中,学生群体和外企工作者就是字母词的忠实拥护者。正是因为字母词在汉语语言环境中具备一定的使用率,又有一定数量的使用人群,《词典》才会择取其中部分词语以如实记录汉语语言生活的变化,也为读者解疑释惑,尽工具书之责。
其次,《词典》收录西文字母词,还体现了新时期汉语开放、兼容和多元的特点,一方面汉语词汇系统不断吐故纳新,另一方面,汉语对外来词本身就具有强大的汉化能力。上文提过,字母词是一种更为纯粹的借词,历史上借词时通常使用的方法是根据本民族语言中现有的语素材料和语音进行改造,字母词先把形、音、义一起借来,有待通过“汉化”改造成只借意义的“意译词”。将常用的字母词以附录形式收入《词典》,有利于在“汉化”外来词这个过渡阶段为读者查阅提供方便,同时可以提供一份语言发展和词汇系统更新的真实记录。
四、字母词“入典”之争的启示
《词典》收录西文字母词引发争议,从侧面反映了西文字母词在汉语语言环境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
首先,西文字母词的读音有待统一。《词典》附录 “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中西文字母无注音。1996年版《词典》正文中收录了3个字母汉字混合词——“阿Q”“卡拉OK”“三K党”,直到2002年版《词典》,这三个字母词中的字母都是以汉语拼音的形式标注语音,“Q”注作“qiū,又kiū”,“OK”注作“ōukèi”,“K”注作“kèi”。但从2005年版《词典》开始,正文字母词中字母的注音被取消。字母词没有规范的读音,就会影响语言交际的准确性和效率。至于选取怎样的注音方式,存在国际音标注音、汉语拼音注音、汉字注音三种意见。我们认为汉语拼音注音比其他两种注音方式更为合理。参考英语词汇中吸纳的汉语词,如“Confucius”(孔子)、“tofu”(豆腐)、“kow tow”(磕头)、“mahjong”(麻将)等,读音是英语化而近似汉语拼音的发音,并不影响我们的理解,因此我们在借入西文字母词时也不必追求读音和西文读音完全一致,字母词在汉语语言环境中使用,就应赋予它与汉语语音系统相符的语音形式,这样不仅便于讲汉语的人使用和掌握,也有利于把字母词纳入汉语词汇系统。
其次,西文字母词的使用有待规范。许多语言文字工作者之所以反对西文字母词“入典”,是因为汉语语言环境中存在字母词滥用的情况,一旦它们进入作为汉语词汇规范权威的《词典》,就会给读者造成字母词合法化、规范化的错觉,进而误导人们认为汉语可以混杂英语一同使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十条规定:“汉语文出版物中需要使用外国语言文字的,应当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做必要的注释。”2010年,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下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出版物文字使用的通知》也要求在汉语出版物中禁止出现随意夹带使用英文单词或字母缩写等外来语言文字。但在我们可以接触到的电视网络媒体、报刊杂志中,诸如“GDP”(国内生产总值)、“DIY”(自做)、“QC”(质量检查)等西文字母词常常不带汉语注释单独出现,会影响甚至削弱汉语作为通用语言文字的地位,造成语言使用的混乱。因而西文字母词的使用有待相关部门加强监管力度,防止滥用。
第三,西文字母词应尽快走上“汉化”之路。在立法监督以防西文字母词滥用的同时,尽快把它们转化成方便人们识记、使用的汉语新词,才是保护汉语的一大良策。大量西文字母词出现在汉语语言生活中,正是“翻译缺位”和“翻译滞后”的表现。每种语言中都有借词,汉语词汇曾吸收过不少外来词,其中包括部分从日语中直接“拿来”的“形借词”,如“背景、常识、法律、作者”等等。在近代,日本与西方的接触比中国更为频繁,因而首先把因交流产生的新事物翻译成日文,并以书面语汉字的形式加以记录,由于字形相通,汉语从日语中借词时可以直接借词形并按照汉字本身的读音来拼读这些新词。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中国与西方国家开始直接对话,由于汉字和西文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少了日语这个桥梁,借词应该坚持的正确原则是先翻译(包括音译和意译)后吸收。如“电话”借英语“telephone”一词,经历了先音译为“德律风”再意译为“电话”的过程。字母词是没有翻译成汉语的英语,应该遵循先翻译后吸收的原则,尽快“汉化”,然后从汉语语言环境中剔除,以保持汉语的纯洁性。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曾说过,外来词并不是语言中的一股恒力。语言系统及其各个组成部分都有自身的生成和发展机制,西文字母词的生命力有限,虽然它们现在可以被收录进《词典》,但并不能说明它们就具有进入汉语词汇系统的资格。随着科学技术和社会的发展,随着国际间交流的进一步推进,必然还会不断涌现出包括字母词在内的大批新词,为了交际的需要,汉语词汇既要“引进来”,也要“走出去”。西文字母词是“引进来”的结果,需要及时“汉化”;“mahjong”和“CCTV”等词则是汉语词汇“走出去”的结果,前者保留了汉语语音,比迎合英语字母词构词规律的后者更有利于推广汉语。
使用字母词在短时期内好处多多,既丰富了汉语词汇和语言表达,又有利于和国际接轨,但是从长远来说,弊大于利。直接“拿来”西文字母词本身就是一种偷懒的行为,伴随着新的社会现象的产生,应该有新的语言表达形式与之相对应,当其他语言先于我们创造出该现象的表达方式时,我们可以借鉴学习,甚至暂时“借用”,但我们更应该做的是紧跟时代步伐更新汉语词汇库,吸收新词、淘汰旧词,及时“汉化”外来词,这也是语言文字工作者的职责所在。在民间,很多网民已经开始自发承担起“汉化”外来词的责任,用汉语音译的方式幽默地“汉化”字母词,如“QQ—球球,IPhone—爱疯”等等。这些“汉化”的成果如果经得起时间考验,比起字母词更有资格被收录入《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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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静 山东青岛 青岛大学文学院 266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