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人体词汇“头/head”对比研究

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往往源于自己最为熟悉的身体结构，所谓“近取诸身”，在人体的各个部位中，“头”的地位举足轻重。《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汉语词汇“头”的义项有13条，《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增补本）》中英语词汇“head”的义项有18条，两者在很多场合下都并非对应。“头”和“head”的原始义虽然都表示包括眼、鼻、嘴、脑在内的人体最上部分，但二者在形貌、位置和功能三方面的引申义却甚为不同。

一、“头/head”形貌义对比

Head(7)、(9)、(10)、(16)与其原始义及相互之间的引申源自形貌隐喻。形貌隐喻义是指将人体部位的形貌类推至与其有着相似形貌的其他事物而得到的隐喻转指义。[1]Head(7)是一个泛指，凡是形状与“head”有相似之处的物件都可以用“head”表达，如“大头针的平端”、“斧头的头”、“植物的顶端或花”。在head(7)的基础上，继续引申，产生出head(9)由线圈盘绕成圆形的、突出的“磁头”，head(10)“疖子或皮肤上的脓肿的隆起部分”，以及head(16)“山甲，海角”。英国临海，有许多海角，英国人认为海角是伸出海面的陆地，就像“头”伸出人的躯体一样，它们之间相似的特征显而易见。

头部在人的身体中居于突出位置，具备视觉上的显著性和心理认知优势，因此，头部词语是人体词语中产生形貌隐喻义较多的一类。一般而言，英语具有形貌隐喻义的词语以及词均形貌隐喻义多于汉语，但汉语“头”在表形貌义方面竟全然缺失，这说明英汉在词义取象上存在民族差异性。对于同一个客体，英汉民族词义取象结构会有所不同，如头这个部位，汉民族偏向它的位置义或功能义而忽视其形貌义，英民族则三个特征都有所兼顾。

二、“头/head”位置义对比

位置隐喻义指将人体部位在人体中的位置类推至在其整体中有着相似位置的其他事物而得到的隐喻转指义。[1]从垂直方向看，头位于人体的最上端，又是身体的凸显部分，由于位置的类似性，“头”有了表示“物体的顶端或末梢”的意思，如：山头、中间粗两头儿细；而物的顶端或末梢常常是整体之外的剩余部分，就有了义项“物品的残余部分”，如：布头儿、铅笔头儿；继而人们将实在的“顶端或末梢”抽象化到某件事情中，对应着“事情的始末”，如：开头、这种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头”进一步泛化，不仅可以指“始”和“末”两头，还可以指事情的任意一个“方面”，如：头头是道。汉语讲究轮回、辩证的思维，物体的 “顶端”、“末梢”以至任何一个 “方面”都可看做“头”；而英语“head”从头部的高显位置出发，只引申出了“上、顶”一个方向。映射到现实生活域中，一些重要的、突出的东西大多是放在上端或顶部，所以有head(12)“较重要或突出的一端”。倒啤酒时的“泡沫”位于啤酒顶端；“水压”是水处在高处时潜藏的势能；“蒸汽压力”是给定水压下的产物；“（演讲、文章）的标题”必然位于整篇文章的上端。

从水平方向看，“头”标示着物体的开端和最前部，位置上对应“第一”，“领头的；次序居先的”，如：头班车、领头羊。将人体部位转到数字概念域，在一个线性序列中，只要是“用在量词或数量词前面，表示次序在前的”，都可以泛化为用“头”表示，如：头趟、头一遍。将人体部位转到时间域，“用在‘年’或‘天’前面，表示时间在先的”，也可以为“头”，如：头两年（去年和前年，或某年以前的两年）、先头 （时间在前的或以前）。“接近”某个表时间的点时，也可以用“头”，如：头五点就得动身。在英语中，“head”用以指代“（行列或军队的）领头部分，前列”。

头部的位置义引申到人际关系领域，为 “头”和“head”所共有。“头”的高显地位就好比一个集体中“为首的人”一样身居高位，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如：他是这一帮人的头儿。领导人chief person在某集体或组织中的地位就像“head”在身体中的高显位置一样突出；再将这一概念具体到中小学或学院中，就有了义项“中小学校长”。

三、“头/head”功能义对比

（一）“头/head”表物理实体义

2、头：指头发或所留头发的样式

2 Head：headache（口语）头痛

根据邻近性原则，人们习惯于把相邻的两个成分看做一个单位，在语言中表现为用一事物认识并用词语指称与其相关或相近的另一事物。[2]人类的头发都是长在头上的，根据邻近原理，通过借此代彼，由整体到局部的联想方式，“头”引申为“头发”；如“剪头”是剪头发，“梳头”是梳头发，“白头偕老”中“白头”是指头发白。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增补本）》中“head”的基本义项虽然没有“头发”，但英语中也有类似语义； 如：to shave one’s head （剪头），to comb one’s head（梳头）。汉语中“头”的语义还可进一步引申为 “发型、发式”，如 “小平头”、“小分头”，英语“head”则没有该义项。但 head(2)用疼痛部位“head”代替疼痛本身“headache（头痛）”，又为“头”所没有。

（二）“头/head”表计量单位义

1.表长度单位

Head：1(b)a head:this as a measure of length 一个头部之长度（量度单位）

人体部位与人们的认识和实践活动紧密相关，人们用自己的身体亲历感知客观世界，在客观世界中开展实践活动。人们的身体有时也被用做一种工具，被用做工具时，由于邻近性和突显关系的作用，人体部位就被赋予了相关工具的概念，从而人体词语就被赋予了这方面的意义。[1]

在许多语言里，非标准长度单位常与人度量时的肢体姿态有关，这是人类普遍运用身体作为测量工具的印记。汉语中也有以身体部位的长度作为计量工具的例子，但多集中于四肢，鲜有以头部的长度作为测量单位的。如秦代六尺为步，一步为二跬；《说文·寸部》[3]：“寻，度人之两臂为寻，八尺也。”对长度的估测源自劳动的需要，而手、指、臂、肘、脚（步）等属于身体最为灵活的部位，具有一定的延展性，自然适合作为度量单位；且“头”是人体器官中位置最高的，攸关性命生死，人们断不会以“头”此作为丈量的工具。虽然汉语中也有“高人一头”的说法，但这里的“一头”还可以表示抽象的一定高度，与head(1b)义项有所不同。

2.表计数单位

头：量词。

13、（a）用于动物（多指家畜）；一头牛，两头驴。（b）用于蒜；一头蒜

Head：6(a)a head individual person一人 6(b)individual animal in a herd or flock（兽群中的）头，只

对于一个生命体而言，“头”是必备的器官，具有唯一性，而且一般处于较高和较易识别的位置，因此，“头”成为计量人和动物数量的最显著工具。汉英两个民族都有用“头”计数的概念，但是在各自的语言中有不同表现形式。英语中“head”只能作为有生命的人或动物的计数单位，词性仍为名词。汉语在表示计数这一功能义时又分化出量词这一特定的类，黎锦熙先生将其称之为“国语的特点”。[4]“头”作为量词时，不仅能指称有头的生命体，还能引申指状若头形的非生命体。

事实上，表计量的语言形式在历史上一开始都是以名词形式存在的，是名词的一部分。英语表量结构中的名词至今尚未独立成为量词，只是在名词之下有一个次类表量。但在汉藏语系中，量词使用较为频繁，且历史悠久，因此辟为专门的一类。人体词语名词转为量词的情况在汉语中较为普遍，汉语人体词语的整体平均量词转义数量不高，但某些人体名词的量词转义量却不低，尤以“头”为代表，虽然它没有动词转义，但其量词转义数量却是所有人体词里最高的。

（三）“头/head”表行为动作义

Head：18 strike(the ball)with one’s head in football（足球比赛中）用头顶（球）

根据前人研究，英语人体词语转义数量高于汉语，尤以名转动为代表。事物的概念总是和其动作的概念相关联，我们在头脑中想象事物时经常会联想到跟它相关的动作。就人体部位而言，我们会从人体部位联想到它发出的动作或行为。而当我们聚焦于人体部位的动作和行为时，由于邻近性的联结作用，人体词语表述的概念便可从描述人体部位的性状域转移到描述它的动态行为域，即人体词语的意义发生跨类转移，由名词转变为动词。[1]

在表示head(19)这个义项时，“head”的词性由名词转化为动词。汉语“头”则没有类似的词性转变，虽然“头”也有形容词、量词等词性，但唯独没有动词词性。表示与head上述义项相对应的动作义时，汉语没有选择“头”，而是选择了更为精准的“顶”，这与汉英两个民族的体育传统和思维方式息息相关。现代足球起源于英国，在对“头球”这一术语的定义中这样写道：“头顶球技术的种类主要以顶球时运用头的部位来区分。”从中不难发现英美人更强调头部的动作轨迹和具体运用。而在中国，人们认为球与头接触的部分恰为头顶端的一个着力点，且“顶”这个名词在引申过程中又有了“从下面拱起”的动词义，用“顶球”代替“头球”更准确。

（四）“头/head”表器官功能义

Head：3 ability to reason；intellect； imagination；mind 理解力；智力；想象力；头脑

英语中“head”与“思维”义之间的关系建立基于邻近性。 Peter Koch（1999：139-167）指出：“邻近性是一种概念关系，是两个物体之间存在近接的关系。由于是邻近，它不一定限于某种固定的关系，只要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形式的联系，我们就认为两者存在邻近性。”邻近关系是复杂多样的，人体部位或器官与其对应的功能就存在着邻近性，一般认为，某些特定的器官具备一定的功能元素。英语中“head”对应着“理解力、智力、想象力、头脑”等表示思维功能的元素。而在汉语中，与“思想、意念、感情”等功能元素相对应的器官是“心”。古人认为心是精神之舍，是一个思维器官，因此有“心之官则思”之说。[5]在认知上，人们常用心来转喻思维。虽然不少人认为汉语中的“头”也可以表示思维义，如“头脑”一词，但“思维”的功能其实源自“脑”而非“头”，而且“脑”作为思想和神经中枢为中国人所认识也是近现代的事情，故而“头”的基本义项中没有思维义。

（五）“头/head”表衍生产品义

Head：5 side of a coin with the head of a person on it漫面（硬币有人头像的一面）

人体部位器官与相关功能产品之间也存在着邻近性，前者的特殊性质可以衍生出特定产物。“head”可以表示硬币漫面，源于欧洲的货币传统。在欧洲，大部分金属货币一面标注币值，另一面则常常印有国家的君主、元首或对社会做出杰出贡献的伟人头像，用“head”指代印有头像的一面直观形象、简洁明了。金属铸币在中国已有上千年的历史，鲜有模铸人头像，新中国成立以来发行的四套硬币，也多以国徽、花朵图样作为漫面，故而汉语中该义项缺失。

四、小结

由于英汉民族在生活环境、历史传统、民族心理、宗教信仰、价值观念、古代科学等因素上的诸多不同，汉英人体词“头/head”在表形貌义、位置义和功能义上产生了诸多不同。从英汉人体词“头/head”的对比中不难发现，英语具有形貌隐喻义的词语以及词均形貌隐喻义多于汉语，汉语人体词语产生位置隐喻义的词语以及词均位置隐喻义略多于英语。形貌特征突出的人体部位，相应的词语形貌义很多，位置义很少或基本不产生位置义；反之，位置特征突出的人体部位，相应的词语位置义很多，形貌义很少或基本不产生形貌义。

[1]黄碧蓉.人体词语语义研究[D].上海外国语大学,2009.

[2]杨晓燕.汉英语人体词汇对比研究[D].云南师范大学,2009.

[3](汉)许慎.说文解字[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

[4]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5]张建理.英汉“心”的多义网络对比[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03):161-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