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建 华
(山东工商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镜子是《雪国》中虚实描写的重要手段。其中有对两面镜子的描写。一面是开往雪国的火车的玻璃窗。镜面上映现的是温柔美丽的叶子,而镜后是窗外的景色。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显的虚像与镜后的实像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这面镜子映现的并非是单纯的现实世界。镜子表层所映现的叶子显得格外的虚无缥缈。“叶子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辉里飞舞的耀眼而美丽的夜光虫。”映现在镜子中或者说岛村眼睛所捕捉到的瞬间是无与伦比的美,令人惊艳,同时又让人感到虚无缥缈。让人感到这种美不应来自现实世界,而是来自虚无的另一个世界。这也预示着作者对叶子这一人物的定位。叶子在这种神秘虚幻的环境中登场,并且整篇文章没有提及叶子的身世。作者川端用虚无想象的手法来描写叶子。叶子周围总是飘散着神秘的气息。镜中的叶子被披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光,她的存在像一个虚美的幽灵。换一句话来说岛村眼中的叶子并非现实世界的人,而是他心中被美化的理想女性的形象。眼前的叶子与他心中的理想女性相融合成为了美的化身。整篇文章从始至终岛村对叶子的印象没有任何改变,尽管两人后来在不同场所不同情形下见过几次。但岛村对叶子的印象却始终如初。
另一面镜子是驹子所使用的镜子。它所映现的是雪中的驹子。
镜子里的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
镜中远方的雪和驹子红红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出了驹子的纯洁之美。这是一面真正的镜子,映现出来的也是现实世界的人和物。但是当现实的驹子被放在以雪为背景的镜中时,驹子早就脱离了现实。她身后只剩下一片雪白无暇的世界,而她也脱离了苦苦挣扎的现实,只剩一颗纯洁的心灵。这面镜子映现出的是驹子纯洁的心灵。两面镜子都展现了无与伦比虚幻的美。让人“不能相信那面映着黄昏景致和早晨雪景的镜子是人工制造的。那是属于自然的东西,而且是属于遥远的世界”。
《雪国》中有许多景色描写,其中有雪国真实景色的描写也有虚无景色的描写。以下是岛村第一次去雪国时春天的景色。
从他脚下飞起两只黄蝴蝶。蝶儿翩翩起舞,一会儿飞得比县界的山还高,随着黄色渐渐变白,就越飞越远了。
这段描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文章前后没有关于花与草的任何描写,突然出现两只蝴蝶向着边境飞去,越飞越高。绿葱葱的山确定无疑是雪国春天真实的景象,但两只蝴蝶更多的应该是岛村的想象,暗示了驹子与自己的虚虚实实的关系。
岛村第三次去雪国时秋天的景色。
对过杉林那边,漂浮着不计其数的蜻蜓。活像蒲公英的绒线在飞舞。
这是岛村看到死去的飞蛾“像一片树叶似的飘然落下,半途又翩翩飞舞起来”的景色之后看到的。飞舞的蒲公英的律动的生命感与树叶般飘落的飞蛾的寂静感形成鲜明的对比。生与死的对比中流淌着作者人生无常世事无常的意识。死是生命的结束同时又是新一轮生命的开始。
作品最后关于银河的描写。
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茫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惊叹不已。岛村觉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从地面上映入了银河。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砂子,明澈极了。
在这段描写里天空与大地已经混沌成一片。银河仿佛要把地面完全覆盖,地面上的人与物也映入了银河。它给人一种冷冽的孤寂感,也“给人某种神奇的魅惑之感”,而这一切却在瞬间“哗啦一声向他(岛村)的心坎上倾斜了下来”。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同时也预示着岛村和驹子故事的结束。天上的银河阻碍且联系着牛郎与织女,而现实中的岛村与驹子相互牵扯相互伤害,面对他们的终究是分离。岛村向往的是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虚无美,他沉醉于其中并最终归于幻灭。在现实世界中努力生活的驹子爱上这样的岛村,结果也只能是破灭。
《雪国》中川端的景色描写并非单纯的实际景色的描写,它充分发挥了人们的想象力,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中流露出作者的虚无思想。
《雪国》中的主要人物是驹子、岛村和叶子,其中最重要的是驹子。关于人物的设定川端曾说过,驹子是作品的中心人物,岛村和叶子仅仅是陪衬。作品完成后岛村的形象不再出现而驹子的形象却会经常浮现脑海。而叶子自始至终都是一种虚幻的存在。
作品中主人公驹子在屈辱的环境中长大,她经历了命运的不幸,背负着生活的压力,无奈却又努力地生活着。她“认真地生活”,“只要环境允许就想干净的活着”。与驹子相反岛村“靠祖上留下的财产”“无所事事”地活着。他热衷于虚无的事物,是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任何事情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种消遣。如果说驹子的存在是一种实像,那么岛村的存在就是幽灵般的虚像。他仅仅是反射驹子的一面镜子。他的虚无反射了驹子的充实,他的虚伪反射了驹子的纯真。作品结束后他留下的仅仅是一个冷酷的影子。
驹子与岛村有三次见面。岛村第一次来到雪国第一次看到驹子时,就想占有她。但口中却说“我想清清白白跟你交个朋友,才不向你求欢呢”。这并不是因为他高尚,恰恰相反,他认为“想女人这件事,可以毫不作孽地轻易了结”。因此不想认真。但就因岛村的“想清清白白跟你交朋友”这么一句话,驹子就爱上了他。她用“女子纯洁的心灵呼唤自己男人的声音”来呼唤岛村。她不想被岛村看轻,在岛村向她求爱时,发出了“我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决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啊,不是那种女人啊”的呼喊。她想像普通女人一样追求爱情、像普通女人一样被爱。岛村第二次来到雪国时对驹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驹子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艺妓。尽管如此她依然认真地对待生活,她通过自学三味线和歌谣来充实自己。并从十五六岁时就开始记录自己读过的小说。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艺妓来说如果没有对生活的热爱,没有坚强的意志是很难做到的。与此相对,岛村的人生是虚无的,他做任何事都是一种消遣,他认为驹子对生活的认真是一种徒劳。当然驹子的所作所为从世俗的眼光来看的确是一种徒劳。这点她自己也清楚,因此她有时会放任自己堕落,但过后依然会努力地生活,而正是这种徒劳才使驹子的形象更加耀眼。 随着岛村第三次来到雪国,驹子对岛村的爱越来越深,对岛村的要求也越来越多。她把自己的身心寄托在岛村身上,同时希望岛村也能够爱自己。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岛村的玩世不恭,知道自己的爱得不到回应。而岛村面对驹子的爱,认为它只是一种悲伤的徒劳,并且对于驹子越来越强烈的爱,感到了一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为驹子做任何事。最终他离开了雪国回到现实。而对于驹子,只要这个认为艺妓是男人玩物的社会不改变,那么她对于爱对于生活的追求都终将是一种徒劳。
前面已经说过,叶子的存在是一种理想美的象征,自始至终她都是纯洁无瑕的。她本身是一种虚幻的美。而驹子却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艺妓,为了未婚夫沦为艺妓,受尽了生活的磨难。但她的心却如叶子般纯洁,努力而又认真地生活着。可以说叶子是驹子的分身,是她纯洁心灵的象征。因此岛村在火车窗玻璃中看到叶子时,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驹子,而“看见映着山上积雪的镜中的驹子时,岛村自然想起映在暮霭中的火车玻璃上的叶子”。
叶子对于驹子来说既是一种对立又是一种希望,她讨厌谈到叶子,同时深爱着叶子。自己已经做不到但她希望叶子能好好地活着。因此当她看到叶子从火中坠落下来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叶子的出事预示着驹子美好愿望的破灭,也预示着雪国这一虚幻世界的终结。
《雪国》开头的“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的一句话就说明作者描写的是一个与现实世界隔离的虚幻世界。在这个虚幻国度里的三个主人公,岛村三次来到雪国想得到慰藉,而驹子却因他的到来陷入内心的挣扎,并最后疯掉。代表纯洁的叶子在火灾中身心俱焚。作者川端对于三个人没有任何的救赎,而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对虚无的美进行客观的描写。川端超越了世俗的道德观念,在虚实的描写中表达出自己“虚无”的审美意识。
参考文献:
[1]川端康成.雪国·伊豆舞女[M].叶渭渠,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4.
[2]叶渭渠.日本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加藤周一.日本文学史序说[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