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民间口承文学中的中阿交流——对《回民的来历》和《一十八年开海学》的解读

2013-04-12 21:05李健彪
回族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经堂回民回族

李健彪

(西安市政协,陕西 西安710021)

回族民间口承文学是回族人民重要的精神文化遗产,是回族文化中富有传承性的非物质文化和民族财富,反映着回族人民丰富而生动的民间文化,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与特质,是回族民间文化的百科全书和历史文化的“活化石”。在西安回族民间口承文学中,有着大量反映回族历史的民间传说、故事和歌谣,其中传说《回民的来历》反映了回族先民入华的经过,歌谣《一十八年开海学——关于胡登洲的传说》反映了胡登洲创办经堂教育的过程,这两篇传说和歌谣的内容都与阿拉伯世界有密切的关系,是中阿交流史的生动体现。

在西安回族口承文学中,《回民的来历》是一篇非常重要的讲述回族族源的民间传说。笔者从小生活在西安回民坊上,幼年时就听祖母贾玉文讲过这个传说。上中学时,又听父亲的朋友,化觉巷回族马志良更详细地讲过。后来笔者将听来的这个传说整理了出来,但一直没有发表。

关于回民来历的传说在全国其他回族地区流传也很广,影响很大,有许多变种,诸如《唐王搬请回回降妖》《三千唐兵换三千回回兵》《回汉自古是亲戚》等等。最早记录这个传说的是一本名叫《回回原来》的小册子,这是回族民间文学成书最早的传说。但流传在西安回坊的这个传说却很有地方特色。由笔者搜集整理的《回民的来历》与各地流传的有关回族族源的传说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部分,通篇无不显示了回族与阿拉伯民族的亲缘关系。为了研究的便利,不妨将这个还未发表过的传说抄录如下:

唐朝的时候,唐太宗李世民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皇宫里的金銮宝殿突然塌了下来,而他还呆在宝殿上,性命难保。正在这危机关头,只见一位头缠太斯达勒(即阿拉伯式头巾),穿着阿拉伯服饰的阿拉伯人用手顶住了正要倒塌的大殿,保住了大殿和李世民的安全。正当李世民感激地打问这个阿拉伯人的姓名时,梦醒了。

当时长安城里许多地方都在闹鬼。于是李世民就向大臣们询问这个阿拉伯人是谁,谁有这么大的威力和影响,挽救了大唐的江山。这时一个大臣就讲,在沙特阿拉伯半岛,现在正有一位圣人在传教,他叫穆罕默德,据说此人的影响很大,那位顶住倒塌的宫殿之人会不会是穆罕默德呢?

于是,皇帝李世民就下令派大臣专程去沙特阿拉伯半岛找穆罕默德圣人,请他来大唐扶佐李唐王朝的江山,驱魔除鬼。等到大臣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沙特阿拉伯时,正值穆圣忙着传教。大臣再三恳请穆圣前来中国,但都被穆圣婉言谢绝。为了满足唐王的一片好意,穆圣便把自己的画像交给了这位大臣,告诉他:“在有魔鬼的地方只要挂出我的画像,魔鬼就可消除,但千万不能在我的画像前下跪,因为我们穆斯林只给真主下跪,而我只是一个人,不能给我跪。”

后来,大臣高高兴兴地拿着这张画像回到了长安。他告诉皇帝,只要把这张画像挂在长安,就可消除魔鬼的侵害。但他却把穆圣告诉他的不许给画像下拜的话忘记了。等把画像展开之后,皇帝立刻对穆圣的高大俊美形象吸引了,梦中替他顶住倒塌宫殿的正是此人,于是,皇帝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想好好拜拜这位恩人。可等皇帝刚拜跪下去却发现穆圣的画像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幅空白的画轴,皇上便急忙追问大臣这是什么原因。这位大臣这时才想起了穆圣告诉他的话,为了不让皇帝怪罪,大臣佯装不知。于是皇上反而更敬重穆圣的为人和神奇了,并要大臣再次前往阿拉伯,请穆圣来长安。

大臣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沙特阿拉伯半岛,见到了穆圣,讲了画像消失的经过。穆圣当时正忙于传教,不可能去长安,若再送张画像去如果再有人跪拜又将如何?在唐朝的大臣再三恳请穆圣前往长安时,穆圣决定派他的3 个得意门生达斯、卡斯、宛嘎斯,并率3 000 童男去长安。

一路上,由于路途的劳顿和遥远,达斯、卡斯先后在路上归真了,只剩下宛嘎斯与3 000 阿拉伯童男来到了长安。在长安,皇帝热情接待了他们,当时小学习巷、大学习巷一带常闹鬼,于是宛嘎斯就带领童男来此,赶走了里不里斯(即魔鬼),还这地方一片清净一片安宁。从此,他们就在此住了下来,学习汉文化,先在小学习巷住,后来住的人多了就住到了大学习巷。所以坊上老人讲,长安最早的清真寺在小学习巷,小学习巷的寺比大学习巷的寺老。

由于3 000 童男来长安时都没有婚娶,为了让他们安心呆在中国,皇帝决心让他们娶汉族姑娘为妻。为了避免3 000 童男挑选3 000 童女时引起不愉快,这天,3 000 汉族童女个个被用席子包裹,看不到长相和身段,皇帝讲:“这些都是俊美、端庄的姑娘,她们愿意嫁给穆斯林,从此也就做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接着,每个童男抱一个童女回家,从此回回就被分散到了全国其他地方,而分散回回的这个地方,后来就叫“散回子”,在西安南郊,至今还叫这个地名(过去叫“赛回寺”,也叫“赛会寺”“三会寺”,清末后没有了回民,现在叫长里村)。这也就是“回回巴巴(爷爷)汉民娜娜(奶奶)”的来历。

《回民的来历》故事不长,但信息量大,是纯正的回族民间故事,体现了回回民族的民族心理和民族立场,涉及族源传说、地名来历、人物故事等众多内容,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地域文化特色。其中不少的信息点回族特色鲜明,且与回族历史基本吻合。比如,阿拉伯人来华是受皇上邀请进入中原;先知穆罕默德圣人是人不是神,不能跪拜;阿拉伯人为大唐挽救了江山;回族先民来自阿拉伯半岛,是阿拉伯人;当年的回族先民中既有先贤,也有普通兵士;穆斯林婚姻的前提是男女双方同意;回族先民是阿拉伯人与汉族人的融合;“散回子”成为回族重要的聚居区;等等。同时,我们也不难发现作为回族先民的阿拉伯人来华的时间、唐王朝与大食国的关系、阿拉伯人对唐王朝的贡献、唐王朝对阿拉伯人定居中原的政策,了解到回族先民最早由长安分向全国的史实。这类传说与历史记载有明显的吻合之处,但它又不是历史而是具有神话色彩的民间口承文学,这就说明回族民间文学确实是本民族“历史的独特的同路人”[1]。

传说中的“驱魔除鬼”实际上是指历史上的平定安史之乱。据史书记载,安史之乱期间,唐王朝的确请过阿拉伯帝国的兵士前来帮助平叛:“肃宗至德二年九月……元帅广平王领朔方、安西、回纥、大食之兵十五万,将收西京……中军兵马使仆固怀恩领回纥及南蛮、大食等军,从城南过产水东下营。十月壬戌,收复东京(洛阳)。”[2]叙利亚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卡米勒尔·雅德博士的《中国与阿拉伯之间的历史关系》一文中也说,安史之乱时,唐朝皇帝曾向哈里发请援,于是哈里发便“派遣了一支由阿拉伯人组成的军队,在业阿福尔的率领下前往中国,帮助中国军队平定了叛乱,恢复了中国皇帝的王位,中国皇帝向支援他的大食官兵提出,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留住京城,允许他们同中国女子结婚,并在762年敕建清真寺一座”[3]。与《回民的来历》的说法基本吻合。这些定居长安沙苑等地的平定安史之乱的官兵不少也成为回族早期的先民之一。在今天小学习巷清真营里寺内,还有两块清代的碑文,一块是道光元年的《唐忠义王叶护碑记》,一块是道光二年的《捐置祀田追远忠义王暨阖族冢墓碑记》,虽然碑文本身有攀附之嫌[4],但笔者认为碑文中的“叶护”与卡米勒尔·雅德博士提到的“业阿福尔”很可能为同一人,只是译文不同罢了。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高度发展和对外开放的重要时期。那时,西亚的阿拉伯人以伊斯兰教为旗帜,建立了庞大的大食国。唐王朝和大食国一东一西,因“丝绸之路”的畅通而保持着频繁的往来。英国学者讲:“628年,先知穆罕默德派遣一批阿拉伯人带着他给唐太宗的信,从麦地那出发到广州,后到长安,受到唐太宗的热情接待。”[5]据唐代《西域传》记载,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大食国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首次遣使来华,随后大食使节和“贡使”来中国不断。据史书记载,仅唐代大食使臣来华次数就达37 次之多,不被记载的民间商贸活动更为频繁。于是唐王朝规定:“敕诸番使人,所娶得汉女为妾者,并不得将还番”[6]。

阿拉伯人很早就与中国开始了往来。《史记》和《后汉书》对阿拉伯当时的情况都有记载。阿拉伯史学家麻素提在《黄金牧地》一书中称:“公元五、六世纪时,中国船只经常航行到幼发拉底河的西拉甫港及波斯诸港埠,这些地方的船只也经常航行到中国。”明代的《闽书》记载,穆罕默德四贤徒在唐武德九年(626年),受遣入唐传播伊斯兰教。一贤在广州,二贤在扬州,三贤、四贤在泉州。三贤名沙谒储,四贤名我高仕(即宛尕斯),归真后俱葬于泉州灵山。

高尔基说:“如果不知道人民的口头创作,那就不可能知道劳动人民的真正历史。”[1]民间故事在西安回民坊上被老人们俗称为“古今儿”,讲故事被称为“说古今儿”。在《回民的来历》中,还提到了宛尕斯这个人,史学界认为确有其人,因为中亚穆斯林国家中记载有关于他的类似传说,在广州流花桥畔至今还有他的坟墓。作为传说,它的确起到了印证回族源流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天中亚的东干人聚居区,就有“赛回寺坊”这样一个地名,赛回寺坊上的不少人就是清末为躲避清军“屠回”浪潮,从西安南郊长安区赛回寺村迁居出去的。由于白彦虎后代一直居住的村子就叫赛回寺,有的学者甚至还推测白彦虎也可能为赛回寺人。现在西安长安区赛回寺所居住的村民,都是清末回民被迫西迁后从山东、河南、陕西商洛和镇安、安徽、四川等地逃难而来的汉民,他们“跑步划圈,占荒为营”[7],一直居住到现在。西安回坊老人相传,赛回寺是“回回祖先居住的地方”。赛回寺旁有穆王陵、仓颉造字台和汉代的昆明池,笔者上初中时曾骑车前往考察过。

尽管回族在族源组成上呈现多样性的特点,但传说《回民的来历》大体上仍反映了回族文化上的双认同。一是认同以阿拉伯为主的伊斯兰文化(父亲系统)。在清末的陕西关中,回民当时之所以受到地主团练的迫害,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被团练认为“回民不是中国人”,是异族,要赶回民回去。清末陕西关中回民为免遭“屠杀”向西迁徙,其美好的愿望也是回到“汉志”(位于沙特阿拉伯半岛,境内有麦加和麦地那)。从潜意识里讲,这是回回人对西域阿拉伯世界的族源认同。二是认同汉文化(母亲系统)。“回回巴巴汉民娜娜”的说法一直在回族中流传。今天,尽管定居中亚的东干人(老回回)清末曾经在故乡遭到过杀戮,但面对来自陕西关中的汉族人,仍高兴地喊:“老舅家来人了。”其热情令今天探望过中亚陕西村的汉族同志感动不已。这是血溶于水的亲情,是对故乡文化(中国文化)的强烈认同。说明东干人将清末的恨记在了朝廷和左宗棠的清军身上,没有记在陕西汉族人的身上(当年随白彦虎出走的还有不少汉族百姓,白彦虎有个重要的军师就是汉民,后与东干人一同定居在中亚)。

传统歌谣《一十八年开海学——关于胡登洲的传说》是西安回坊知名的学者、作家马成化(达伍德)先生在世时搜集整理,笔者最后进行了校定和注释,目前还没有发表过。据马成化先生讲,回坊妇女安秀芳、买秀英在背诵这段歌谣时,神情肃穆,口念太思敏后才张口。由于流传时间较长,两人当时在背诵时,不少段落已经记不起来了。尽管如此,此歌谣的学术研究价值不可小视,马成化先生曾以“弥足珍贵”四字来评价。为方便解读,现将此歌谣抄录如下:

东土生下唐天子,

西域降下一个贵圣人。

东土的习学(即学习)为回民,

直自唐朝到如今。

东土的教门稀烂散,

西域的沙亥(即筛海)到中原。

传来真经三十本,

只为东土的回民没抓挛。

早晨做了个邦布达,

撇什尼来到渭城湾。

渭城湾,胡家寺里歇下栈,

……我一蹲着讲十三(指经堂教育中的十三本经),

……二人去咧多半天。

讲经的学问多不同,

三十本《古尔尼》(即《古兰经》)打对念。

沙亥听了心喜欢。

“我今与你说真言,

我是西域的沙亥,

顺主的命令到在了你跟前。

今夜晚,你随我,

我把你(领去)到在了荒郊以外,

我教你,

把黑孜圣人见一面。

黑咧做了虎夫旦,

二人出了寺门到外边。

手托手儿上了塬,

一起去到了阴阳冢跟前。

西域的沙亥做嘟哇,

一个嘟哇刚念完,

黑孜圣人到面前。

胡太师巴巴双跪前面,

……

圣人脸上吹一口,

胡太师巴巴起身走。

圣人登空起了身,

胡太师巴巴心里喜十分。

手托沙亥下了塬,

一起住在了渭城湾的窑里边。

……

顽童儿(即小孩儿)立了一井圈,

一个打,一个掀,

把一个掀到了井里边。

一切的顽童儿都喊起(音qie),

来的人儿立了一井圈。

沙亥听见不忍见,

把沙亥的毛蛋儿放到井里边,

口把真主赞了好多遍,

乌沙利克(?)双手到在井外边,

平安娃娃的父母把娃娃抱回家中换衣衫。

来的一切人儿都赞叹,

是贵人来到了渭城湾,

渭城湾住了四十天。

沙亥给他三十本,

胡太师巴巴打开都会念。

虽然说聪明过了线,

不知前后是枉然,

沙亥给他多指点。

……

“顿雅的尔林,

东土的教门,

今后还要靠你传。”

……

胡太师巴巴的尔林比海宽。

一十八年开海学,

南京二伯(?)把教传。

乡下苦命的徒弟还不算,

乡下穿的是掣手的“万寿穿”(指穷苦人一年四季不换的单衫)。

胡太师巴巴不论穷富一样看,

春天夏天管饱饭,

冬夏二料管衣衫。

……胡太师巴巴的尔林得一子……

清净的尔林十二三……

胡太师巴巴的周年就在八月二十八。

众所周知,与一般的作家文学相比,民间口承文学不仅有文学价值,而且有社会学、历史学,甚至自然科学方面的价值和意义。对回族民间传说和歌谣而言,同样有这样的认识价值。正如郭沫若所说:“民间文学作为历史资料来看,作用很大,古书上有些比较可靠的民间歌谣,虽然不多,但很可贵,因为它是第一手资料,纯粹的资料,不是经过篡改的,它的可贵正是由于它的第一手性。”[8]《一十八年开海学》虽然残存只有68行,但信息量非常大,涉及明代中期伊斯兰教在中国的状况;阿拉伯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胡登洲(1522——1597)求学、受道、讲学的过程;经堂教育的十三本经和种种宗教显迹,等等。其中,神秘主义色彩比较浓,有苏非派的影子。比如“东土生下唐天子,西域降下一个贵圣人”,这里的“西域”显然是指阿拉伯半岛。“东土的教门稀烂散,西域的沙亥到中原。”反映了当时教门衰落的状况,这“沙亥”就是苏非派的导师。苏非派认为普通穆斯林不经指导无法认识安拉,故一般采用导师制。导师(一般通称为穆勒什德、谢赫、辟尔、巴巴等)是苏非宗教功修的指导者和达到人主合一境界的引路人。史料证实,胡登洲出门经商由咸阳去北京,路经新丰镇时,遇上了一位来自西域的“回回老人”,“遂相与讲经论道,并阅读了这位老人从西域带来的,中国穆斯林学者从未见过的经典”(见《经学系传谱》)。《中国回族大词典》中也称:胡登洲“拜阿拉伯缠头老人为师,学习经籍,学问大进,在慕送阿拉伯恩师回国后,返故里兴办经堂教育”。所以,《一十八年开海学》讲:“我今与你说真言,我是西域的沙亥,顺主的命令到在了你跟前。今夜晚你随我,我把你(领去)到在了荒郊以外,我教你把黑孜圣人见一面。”据阿洪讲,“黑孜圣人”是历史上的一位圣人,据说现在还活着,在全世界周游。“西域的沙亥做嘟哇,一个嘟哇刚念完,黑孜圣人到面前。胡太师巴巴双跪前面……圣人脸上吹一口,胡太师巴巴起身走。圣人登空起了身,胡太师巴巴心里喜十分”。可见,在《一十八年开海学》中,出现了伊斯兰教中很著名的行踪不定的黑孜圣人,正是由于神秘的黑孜圣人给胡登洲以秘传,才使胡登洲具有了超人的智慧和勇气。

苏非派是伊斯兰教的神秘主义派别。产生于伊斯兰教早期的苦行和禁欲主义(有人认为在伊斯兰教产生之前就已有苏非),当时部分穆斯林对倭马亚王朝上层的奢侈腐化表示不满,严守《古兰经》训诫,不求物质享受,以长时间的祈祷、赞主、礼拜、斋戒、坐静等方式专注个人心灵的纯洁清静。苏非一词,源自阿拉伯语,一般认为是“羊毛”的音译(一说系“清净”或“高位”的音译),引申为“穿粗羊毛布衣的人”。由于该派成员在早期曾遵循伊斯兰教最初的教义和礼仪,遵从《古兰经》《圣训》和教法,追求先知穆罕默德当年的俭朴生活,奉行苦修禁欲主义,故穿粗毛布衣,以示简朴、清苦之意。该派将念珠引入伊斯兰教。据史载,苏非派的神秘主义修道方法在我国宋元时,通过来华经商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就已传到我国。在《元史·典章》中记载有“叠里威士”的名称,这“叠里威士”即是苏非派的苦修者,或称“巡游托钵僧”。在《伊本·白图泰游记》中,对苏非派更有许多的记载。在关于中国的游记中,伊本·白图泰记载了他在广州城外的山洞看见一“奇人”,从其言谈中看出这位苦修者是什叶派的苏非主义者。在东南亚及泉州,他看到中国航海的穆斯林按照苏非派的礼仪,向波斯开才龙尼地方的伊斯哈格道堂许愿乞求平安,交还“乜帖”的情况。在杭州,富有的穆斯林欧斯曼建有道堂,名叫“欧斯曼尼亚”,内有一批苏非修道者。他又看到欧斯曼每天给排队乞食的修道者供饭的场面。到明代,苏非派的哲学思想在我国伊斯兰教学者中已有所反映,王岱舆、马注、刘智、马复初等人先后大量介绍和阐述了苏非派的神秘主义和苦修禁欲的修道方法,他们的译著给中国穆斯林以很大影响。到了清代,在苏非思想和伊斯兰世界各教派的影响下,中国的门宦制度形成,这实际是苏非派的中国化,形成了虎夫耶、哲赫忍耶、嘎德忍耶、库不忍耶四大门宦及数十个支派。

苏非主义思想的核心是在以承认“安拉”为独一最高主宰的前提下,以喜爱真主、人主融通为最基本信念,以苦行、苦修的禁欲主义和入神冥想、内心祈祷的专心致志方式,以认识真主、接近真主。它对中国经堂教育的历代经师和承传弟子及广大穆斯林大众,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据学者考证,胡登洲及其高足弟子都多多少少与苏非主义有关系。《经学系传谱》记有胡登洲“遇叟得道”的“纪事”,有位缠头叟曾向胡登洲传授苏非著作《母噶麻忒》,这与《一十八年开海学》相吻合。明清之际的伊斯兰教著名经师张少山是我国早期的苏非主义者,西安临潼人,为著名经师冯少川(冯少川为胡登州始传大弟子冯二巴巴的长子)的弟子,曾在西安等地设帐授徒,可见明清之际的苏非主义思想在西安并不罕见。胡登洲的嫡传弟子海文轩接受和研究苏非派哲学,被称为“晒黑”(即谢赫、筛海)。此外还有马明龙、常志美、马德新、马联元、张中等著名经师接受过苏非学理和实践的熏陶。

苏非主义思想对经堂教育的影响,不仅表现在历代著名经师身上,而且更明显地表现在经堂教育所采用的课本和教材方面。迄今为止,仍在中国经堂教育中广为流传和教习的教材有《米尔萨德》是专讲修身养性、近主之道的哲学著作;《艾什尔吐·来麦尔台》是以苏非派观点来阐释认主、爱主、近主的著作;《虎图布》是讲解精神功修的圣训注释课本,其中心思想是颂扬清贫、潜心善功、不恋红尘、勉励学习、寡欲清心、逆来顺受;《艾尔白欧》也是讲解精神功修的圣训注释课本。可见,在经堂教育的“十三本”经中,反映苏非思想著作的两本,用苏非主义观点注释“圣训”的两本,此外,经堂教育中还有许多选读的经典和课本与苏非主义有关,苏非学说的著作在经堂教育中占了不小的比例。

在经堂教育中,代代经师、阿洪学习苏非经典,在他们的思想和言行上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苏非主义的烙印,廉洁自守、安贫乐道。比如胡登洲本人“昼夜钻研,刻苦考察,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安于衽席者数年”(见《经学系传谱》);舍蕴善取道号“破衲痴”,更是苏非所为;舍蕴善的弟子赵灿取道号“裕心贫者”,到外游学,历尽艰辛不以为苦;胡登洲的三传弟子穆有礼“后入峨嵋不返”;二传弟子冯少泉的学生马世英“遂轻尘世”;常蕴华和李延龄的弟子马事一“巨富倾家,甘贫自守”,弟子张化宇“学成而轻尘出世”,弟子石安宇“深得入道归真之理,遂贱世而负出尘之念”。不难看出,上述经堂师生在学习苏非主义著作后,有的按苏非生活方式度日,有的隐世修功办道,反映了苏非主义对经堂教育的深远影响。

在《一十八年开海学》里,记录了胡登洲的老师、阿拉伯人、“西域的沙亥”的种种显迹。“顽童儿立了一井圈,一个打,一个掀,把一个掀到了井里边。一切的顽童儿都喊起(音qie),来的人儿立了一井圈。沙亥听见不忍见,把沙亥的毛蛋儿放到井里边,口把真主赞了好多遍,乌沙利克(?)双手到在井外边,平安娃娃的父母把娃娃抱回家中换衣衫。来的一切人儿都赞叹,是贵人来到了渭城湾,渭城湾住了四十天。”还有不少胡登洲刻苦学经的内容和“沙亥”对他的托付:“沙亥给他三十本,胡太师巴巴打开都会念。虽然说聪明过了线,不知前后是枉然,沙亥给他多指点。”“顿雅的尔林,东土的教门,今后还要靠你传。”由此可见,胡登洲开创的经堂教育与阿拉伯世界一脉相承。中国当今的伊斯兰教正是中阿文化交流的结晶。

在《一十八年开海学》里,不少地方与历史吻合。比如“传来真经三十本”,过去的《古兰经》往往分别抄录在三十个本子上。“我一蹲着讲十三”,“十三本经”是指经堂教育必读的十三本经籍和语言著作。“胡太师巴巴不论穷富一样看,春天夏天管饱饭,冬夏二料管衣衫。”从中也反映了胡登洲家道殷实、为求学者无偿提供衣食的情况。史料证实,当时“远近负笈来学者,师祖悉为供给”。今天的经堂教育仍然沿袭着满拉的生活由清真寺负责的传统。“胡太师巴巴的周年就在八月二十八”,胡登洲的归真日期在八月二十八日,这与白寿彝先生的考证完全相符。

应当肯定,西安回坊现在没有苏非派,但并不是说苏非思想并不存在。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笔者曾收集过的《小西宁的故事》《烧柴》等西安回坊的民间故事中,都可发现苏非老人在西安的影子,充满了神奇的伊斯兰色彩。尽管苏非派曾与西安回民有过一定的关系和交往,但耐人寻味的是苏非派没能在宗教气氛浓厚的西安扎下根,苏非派的某些修道方式在一些传统的格底目老人的心目中至今仍有“异端”之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

[1][俄]高尔基.苏联的文学[M].曹葆华,译.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3:112.

[2](北宋)宋祁,欧阳修.新唐书:仆固怀恩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6.

[3][叙利亚]卡米勒尔·雅德.中国与阿拉伯之间的历史关系[J].历史研究,1958(11).

[4]李健彪.《唐忠义王叶护碑记》考述[J].文博,2008(6);李健彪.《捐置祀田追远忠义王暨阖族冢墓碑记》释解[J].回族研究,2009(1).

[5][英]韦尔斯.世界史纲[M].吴文藻,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629.

[6](北宋)王溥.唐会要:卷一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7]周博学.造字台·三会寺与长里村——故乡散记[M].白鹿书院,2010年秦岭春夏秋冬卷,网络.

[8]郭沫若.郭沫若同志关于大规模收集民歌问题答本刊编辑部问[J].民间文学,19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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