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辩
——与浦玉生先生商榷*

2013-04-12 09:01杨大忠
菏泽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海州施耐庵水浒

杨大忠

(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36)

《〈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辩
——与浦玉生先生商榷*

杨大忠

(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36)

浦玉生先生主张《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就是苏北施彦端,并认为江苏沿海风物与《水浒传》有联系,可作为施耐庵作《水浒传》的内证。笔者对此一一加以辩驳。

浦玉生;《水浒传》;内证;商榷

《菏泽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刊载了浦玉生先生的《〈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1](以下简称《新证》),全文共分三个部分:《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生平探考;元末明初江苏沿海水浒史迹考;钱塘施耐庵与上海的鲁迅。其中第三部分是与马成生先生争鸣的内容。对此,马成生先生撰文《争鸣与请教——致浦玉生先生》[2],刊载于《菏泽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对浦玉生先生的质疑作出了回应。要之,浦先生是极力赞同《水浒》作者施耐庵就是苏北施彦端这个观点的。为支撑该观点,浦先生在《新证》的第二部分“元末明初江苏沿海水浒史迹考”中做了大量考证,且云:“我们可以从《水浒传》中看出元末明初江苏沿海水浒风物与白驹施耐庵的‘内证’。”

浦先生的“内证”共计十条,其中第一条“范公堤与范仲淹”,第三条“山神庙与草料场”,前人已表达过与浦先生类似的观点,但已遭到浙江学者有理有据的辩驳[3],故本文对上述两条“内证”姑且不论。至于浦先生提出的其他八条“内证”,若联系《水浒》情节与今人的研究成果来看,八条“内证”没有一条是成立的。姑一一辩驳之。

一、《新证》第二条“北极殿与张士诚”

浦先生说江苏大丰市草堰镇有一座古刹北极殿,是元末明初吴王张士诚的首义地,山门上“北极天枢”四个大字,“相传为施耐庵所书”。至于北极殿与张士诚的关系,浦先生认为:(一)“栖身白驹场的施耐庵耳濡目染了盐民的悲欢离合,见识了一代豪杰的怒发冲冠,他不能不奋笔疾书《水浒传》,把张士诚农民起义隐晦曲折地写入书中,书中曾多次出现‘小人姓张’‘张大哥’等张姓细节。在《水浒传》楔子一回中更是将“北极殿”安插在龙虎山上。” (二)“《水浒》的故事明写宋江,实写张士诚。宋江起义并没有《水浒》上的十四年,实际仅一年多,张士诚从起义到失败是十四年,与《水浒》中宋江起义时间正好一样。”(三)“张士诚的两个女婿潘元明、潘元绍,在起义的关键时刻背叛了张士诚,施耐庵是站在同情张士诚起义的立场上写《水浒》的,所以在《水浒》第25、45回中潘金莲、潘巧云两个淫妇的结局都是被‘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何以对两个潘姓女人如此狠毒,此处是施耐庵影射潘氏二兄弟也。”

笔者按:按照浦先生的观点,施耐庵撰《水浒》是隐晦曲折地影射张士诚起义的,小说中多次出现“小人姓张”“张大哥”等细节即为《水浒》影射之手法。此观点并不新颖,因为此前也有江苏学者阐述过,即“有人遇到危急之处,叫声‘张大哥’就逢凶化吉”,而这“张大哥”又是隐射了农民起义领袖张士诚。[4](P121-122)。浦先生《新证》将此观点再一次提及,显然是将此作为施耐庵为苏北人的一个“内证”。笔者要说的是,马成生先生举宋江在扬子江差点丧命于“狗脸张大哥”之手的例子,已对这种牵强附会的观点作出了否定[5](P317-341),笔者在马先生的基础上补充另外两条相应的证据:(一)晁盖、吴用等人计划劫持生辰纲,扮作卖枣子的客人,前往安乐村客店歇宿。在何清处登记时,何清问:“客人高姓?”吴用抢着回答:“我等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第十八回)此处吴用并没有说自己姓张,而是说姓李,这与他后来前往大名府智赚卢俊义时冒名“张用”有所不同。按照常理,晁盖等人冒着生命危险劫取生辰纲,自然需要有人暗中保佑。如果施耐庵撰《水浒》真有“叫声‘张大哥’就逢凶化吉”的思想并将这种思想倾注于《水浒》中,何以安排吴用冒充姓“李”而不冒充姓“张”呢?难道施耐庵不赞成吴用等人劫持生辰纲而不希望他们逢凶化吉吗?(二)梁山大聚义后,宋江、柴进等人元宵节前往东京观灯,为招安寻找机会。宋江派燕青前往李师师处,先见到老鸨李妈妈。燕青冒充莫须有的张乙之子小张闲,书中明言“原来世上姓张姓李姓王的最多”,燕青的鬼话竟然使老鸨信以为真。(第七十二回)据此,《水浒》中出现如此多“小人姓张”“张大哥”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了:张姓为天下第一大姓,在任何场合说“姓张”,都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这与苏北张士诚有何联系?

至于“北极殿”,浦先生认为这是吴王张士诚的首义之地,出现于《水浒》楔子第一回龙虎山上,并且说:“‘北极殿’到底是一个什么词语?《辞海》未收此辞条,倒是出现在大丰市大堰镇。”看来“北极殿”为苏北所特有,似乎正可作为《水浒》与苏北有联系的极佳“内证”了。但是施耐庵在《水浒》楔子中写江西龙虎山时,除了“北极殿”外,还写到了“紫微殿”、“九天殿”、“太乙殿”、“三官殿”和“驱邪殿”。北京有一座始建于明正统七年(1442年)的古观象台,台下就有一座紫微殿,至今尚存;浙江长兴银杏公园内有一座太乙殿,河南省新郑市也有一座三官殿,安徽庐江还有一座三官殿新石器时期遗址呢。按照浦先生的理论,既然太极殿可作为联系《水浒》与苏北的“内证”,《水浒》作者恐怕也会和北京、浙江、河南甚至安徽扯上联系了。这种说法,能成立吗?此外,“北极”,本是个与道教有着一定联系的寻常词汇,既不生僻,更没有苏北地方特色。信州龙虎山作为《水浒》中的道教圣地,以“北极”命名宫殿建筑,有何奇怪?

浦先生认为,《水浒》中的宋江起义,与张士诚起义,起迄都是十四年。所以,两者自然有相当的联系。但不知浦先生所说的宋江起义首尾十四年的观点出处何在。何心先生根据《水浒》的具体叙述进行推算,认为《水浒》从第二回王进母子出走至七十一回梁山大聚义后职务分配,共历时八年又四个月;何先生的观点为汉学名家马幼垣先生所认同:“《水浒》前七十回的故事始自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正月,王进母子逃出东京起,迄宣和二年(1120年)四月,梁山头目大聚义为止,共八年多一点。虽然何心的编年表没有记排座次以后之事,招安部分的十一回述事整齐有序,颇易继续编排入表,全书故事的时间也就延至宣和四年(1122年)四月,梁山受招安后全体入京,前后稍逾十年。”[6]阳建雄先生承接何心先生之后,推算出从宣和二年(1120年)五月梁山大聚义,直至宣和六年(1124年)四月下旬或五月初吴用、花荣在宋江坟前自缢,时间恰好为四年[7]。也就是说,一部《水浒传》,自始至终,时间跨度为十二年四个月;宋江上梁山领导众位好汉,无论从宋江初上梁山还是自晁盖死后宋江掌握梁山实权开始算起,时间跨度都远远低于十二年,更遑论十四年了。

要说施耐庵在《水浒传》中将潘金莲、潘巧云两个淫妇都定为潘姓,乃影射张士诚女婿潘元明、潘元韶,将淫妇开膛破肚是发泄对潘氏二兄弟的痛恨,此纯属无稽之谈。马成生先生已经在《施耐庵、施惠与施彦端难以“合一”——读黄俶成〈施耐庵与水浒〉》一文中从《水浒》全书谋篇布局的角度,指出了“淫妇影射论”的荒谬性。笔者补充说明的是:潘元明、潘元韶二人,背主求荣,已令人不齿。尤其恶劣的是,背弃的竟然是自己的岳父张士诚,纯属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如果施耐庵真的有所影射,重点应当放在《水浒》中的恩将仇报之徒身上——像李固、刘高娘子和阎婆惜等人——才是,何以这三人都不以潘姓面貌出现?刘高娘子甚至都没出现名姓。如果真以淫妇来影射潘氏兄弟,何以阎婆惜这样的淫妇姓阎而不姓潘呢?要说将潘姓淫妇残忍处死是施耐庵借以发泄对潘氏兄弟的切齿痛恨,像卢俊义娘子贾氏,与李固通奸,当然属于淫妇之列;并且和奸夫共同陷害丈夫,更属忘恩负义。与潘金莲、潘巧云二淫妇相比,贾氏应当更符合影射的条件,并且她与潘金莲、潘巧云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残忍处死的——贾氏是被剖腹剜心而死,惨烈程度不在二潘之下。按照浦先生的理论,贾氏更应该姓潘才是。何以她却姓贾呢?浦先生的影射之论,说不通啊。

二、《新证》第四条“彦才后裔聚集地”

浦先生的这段内容,以非常详尽的笔墨,剖析了苏北施氏的家族源流,说明了兴化白驹祭祖的对象是施耐庵(即苏北施彦端),兴化大冈施氏的祖先是施彦才、施仲实。“他们倒是泾渭分明,从不相混。这事实本身就是对那种持所谓白驹施氏‘慕名论祖’论者的有力反驳。”

笔者按:浦先生的这段文字,在《新证》一文中显得非常突兀,大有“顾左右而言他”之意。因为浦先生《新证》第二部分“元末明初江苏沿海水浒史迹考”的开篇说本部分内容是“从《水浒传》中看出元末明初江苏沿海水浒风物与白驹施耐庵的‘内证’”,令人莫名其妙的是,“彦才后裔聚集地”的内容竟然与《水浒》内容丝毫无涉,更谈不上《水浒》有什么“内证”可以与该段内容扯得上联系。看来浦先生交代施氏家族的沿革流变,主要还是反驳外人存疑的白驹施氏“慕名认祖论”。然而弄巧成拙,却在不知不觉中犯了行文的逻辑错误——文不对题。为使苏北施彦端与《水浒》作者施耐庵搭上联系,浦先生硬是将《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中原本空缺、尚待后人探究查考的两处空缺硬指认为“丙申”二字,以便与本已漏洞百出的王道生《施耐庵墓志》相吻合,以此作为“施彦端,字耐庵,为《水浒传》作者”这一观点的支撑。此种做法,恐怕是真的犯了“慕名认祖”的大忌吧。

三、《新证》第五条“里下河梁山水泊”

浦先生在本段中为使自己的观点更有说服力,先例举了当代作家汪曾祺的文章处处透着水的感觉,然后引用汪曾祺的话,说明正是因为汪曾祺自小生长在水乡,所以作品中处处浸透了水。水不仅影响了汪氏的性格,而且影响了汪氏的作品风格。由此,浦先生得出结论:“由汪曾祺作品的水意,想到施耐庵《水浒》中创造的梁山水泊,实在是水的文章做得太好了。作家所处的地理环境影响了作家,并浸透了作品。苏北里下河的水使人联想到梁山泊,处于水泊之中,必有水战。”然后举了《水浒》中大量水战、水性、水斗的例子,最后总结:“从《水浒》中我们也能感到,生于水乡的施耐庵写水无与伦比,而写山却似乎略逊一筹。”

笔者按:浦先生的观点,实在禁不起深究推敲:(一)我们不否认生活环境对作家创作具有一定的影响,但将这种影响放大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则显然是徒劳的,也是不现实的,谁能说一个自小生活在乡村里的作家就不能写出完美的表现城市生活的作品?同理,身处水乡的作家作品中也不一定处处有水的影子,这就像《水浒》中的九纹龙史进,他自小生长在华山脚下的华阴县,与山结缘,但却也深通水性,这由施耐庵评价“跃洪波,迎雪浪,混江龙与九纹龙”可知。(七十八回)将史进与熟谙水性的混江龙李俊并列,可知史进也擅长入水。(二)就算《水浒》中大量描写了水说明施氏自小受到水乡湖沼的熏陶,凭什么说就一定是受了苏北里下河的浸润?浙江的学者也可以说钱塘书会才人施耐庵,自小生活在杭州,杭州乃江南水乡,水网密布,荡、塘、坡、港及芦苇野草之类,与水泊梁山完全相符,碧波荡漾的西湖、港汊交错的西溪湿地,也必然会对施耐庵创作《水浒》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啊。(三)说施耐庵擅长写水,写山则略逊一筹,此恐非确论。我们承认施耐庵写水的确无与伦比,但写山也是精彩绝伦,不遑多让。像龙虎山的巍峨雄壮,五台山的大气磅礴,清风山的险峻嵯峨,翠屏山的苍翠灵动,九宫山的肃穆秀丽,西岳华山的深沉崪嵂……无不形韵兼备,写尽了连天接地之势,直插云霄之姿,就是黄泥冈这样的小土冈,也道尽了“攒遍地刀枪,睡两行虎豹”的无尽杀机。无论山还是水,在施耐庵笔下,都各具神韵,特质尽显。写水边事、水边人,清新苍朴与轻松激烈有机交融,写山中物、山中谋,雄奇秀丽与激荡叱咤无形渗透。《水浒》中有水下伏得七天七夜的张顺,也有穿山度岭如走平地的李逵与解氏双雄;有浔阳江中张顺戏李逵的闹剧,也有清风山下花荣斗秦明的壮观。正如众好汉所居地“水泊梁山”之名一样,《水浒》中有山有水,山水交融,青山恶岭或秀水浊浪成为众好汉活动的背景,很难说谁比谁更胜一筹。

四、《新证》第六条“武松打虎与卞元亨”

浦先生在本部分先是说到元末明初人卞元亨徒手搏虎、飞脚踹死猛虎的故事,又说此人与施耐庵是表兄弟,“《水浒》书中武松打虎即以卞元亨为原型”,因为《水浒》中武松打虎也是“蹴虎至死”,根据就是《水浒》第二十二回“武松把只脚望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如此看来,卞元亨打虎与武松打虎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可问题是:(一)先看浦先生引用《卞氏谱》所载:“东海常出猛虎,路绝往来,公怒曰,昔周处射虎杀蛟,以除民害,吾当效之。人以为狂。公独往,无寸械,适虎当振威,公从容近之,以足蹴其颔,虎立毙,其豪迈如此。”也就是说,卞元亨打虎乃一击毙之,飞起一脚踢中老虎的下颌导致老虎“立毙”。我们来看看武松打虎的情况:先往大虫面门上踢了许多脚,然后又打了五七十拳,打得大虫“动弹不得,使得口里兀自自喘”,最后又拿起打折的棒橛打了一回,才把大虫彻底打死。也就是说,武松打死老虎比卞元亨要吃力得多,不如卞氏干脆利索。但卞元亨是现实中的人物,武松是小说中的英雄,且武松力大绝伦,在安平寨能轻而易举地举起(更恰当地说是抛起又接住)四五百斤重的石头。而这个膂力过人的英雄武松打虎的情态竟然如此吃力,远远低于施彦端(也就是苏北人说的施耐庵)身边的卞元亨。如果施彦端真以现实中的卞元亨为原型塑造英雄武松,他能把一个想象中的英雄塑造得比现实中的真人还要窝囊吗?按照文学创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原则,恐怕不可能如此吧。(二)武松打虎的情节,纯属施耐庵胡乱虚构,与现实不符。夏曾佑先生就认为:“武松打虎,以一手按虎之头于地,一手握拳击杀之。夫虎为食肉类动物,腰长而软,若人力按其头,彼之四爪均可上欔,与牛不同也。若不信,可以一猫为虎之代表,以武松打虎之方法打之,则其事之能不能自见矣。”[8](P423)阳建雄先生也认为:“一般说来,如果不出意外,当老虎的头或颈被武松按住之后,老虎会迅速扭转身子,用利爪对武松进行攻击,而绝不可能像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咆哮之余只能用利爪‘把身子底下扒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坑’。《水浒传》关于武松打虎的描写违背了生活的真实,不足为信。”[9]武松打虎完全是施耐庵的胡编乱造,说武松打虎以卞元亨打虎为原型,恐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五、《新证》第七条“江淮之间的海边特征”

浦先生在此段内容中主要讲了苏北地区三方面的情况,以此作为联系《水浒》与施耐庵的“内证”:(一)《水浒》第三十六回李俊与童威童猛兄弟棹船到江西“赶些私盐”,“不在意把张士诚贩私盐的情况给暴露了”。也就是说,李俊等人贩卖私盐的行动是苏北施耐庵对自己熟知的张士诚等盐民起义的不自觉的流露。(二)《水浒》中的“船火儿”张横,是扬子江边“小孤山下人氏”,而“今泰州下属靖江市内恰好有一个小山,名叫‘孤山’,原在江中,现已在市中心。”(三)地处江淮之间的苏北地区有多条沙冈,尤其盐城北有一个上冈镇,这与《水浒》智取生辰纲中梁山英雄“上的冈子”、“唱上冈子来”、“走上冈子来”相呼应;《水浒》第四十五回祝家庄所在的“独龙冈”,正与今盐城境内的“龙冈”呼应。

笔者按:浦先生的观点,过于牵强,纯属于生拉硬拽,妄图根据《水浒》中的多个细节来与苏北地区硬扯上关系,却难免弄巧成拙。

众所周知,盐是封建社会关系国计民生的物资,是政府收入之大宗。从汉代开始,盐铁就实行官营,到了宋代,随着食盐专卖制度的进一步强化,私盐泛滥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对政府的财政收入与统治秩序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宋代社会私盐泛滥的原因主要有三点:苛重的封建剥削;不合理的食盐专卖制度;经济利益的驱使。尤其是经济利益的驱使,导致一些贫困百姓为生活所迫也加入贩卖私盐的行列。“纵使政府严禁私盐,然而,利之所在,无所不至,私盐贩子常常不顾国家法规的限制,铤而走险,盗贩私盐,甚至武装走私。”[10]所以,私人贩盐乃犯罪行为,一旦事发,便可能是杀头的买卖。贩卖私盐的人,必定是藐视法律、艺高人胆大的绿林好汉。这些好汉无惧官府,甚至敢于挑战官府。在贩卖私盐的过程中,为防止官府的稽查或绿林同道的劫持,贩盐者常常携带自卫的武器。我们不妨看看去江西九江贩私盐的李俊与童氏兄弟的行头:“船上三个人,一条大汉手里横着托叉,立在船头上。梢头两个后生,摇着两把快橹,星光之下,早到面前”,即为明证。作为揭阳岭的一霸,李俊心雄胆大,敢冒杀头的危险来贩卖私盐,与官府作对。《水浒》这样描写,正是要突出梁山好汉不怕天不怕地,敢于挑战官府权威的勇武气势与雄豪气概。这与元末贩卖私盐的张士诚能扯上联系吗?

其次,《水浒》说张横乃“小孤山下人氏”,这里的小孤山与苏北靖江的“孤山”同样没有任何联系。梁山好汉初次出现时,基本都有一段对其籍贯介绍的文字,如刘唐是东潞州人氏,燕顺是山东莱州人氏,石勇是大名府人氏,武松是清河县人氏,等等。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些好汉的籍贯都是很清楚的,读者一望便知。江苏靖江的“孤山”,本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地方,除了靖江本地人,有几人能知道这个地方?张横的故乡“小孤山”,显然是一个人人皆知的地方。如果李俊向宋江介绍张横籍贯“小孤山”是指靖江的“孤山”,远在郓城的宋江会知道这个极不起眼的地方吗?这岂不是要宋江猜哑谜?同理,笔者籍贯安徽当涂,故乡花津镇就有一座“小孤山”,屹立在盛产螃蟹的花津湖旁,形似一个拔地而起的馒头。笔者小时候还去游玩过,那里还是一个军垦农场的驻地。试想,如果有人问笔者的籍贯,我会告诉他是“小孤山”人氏吗?按照浦先生的理论,笔者的故乡岂不是也与施耐庵扯上了联系?

很显然,张横的故乡,是指安徽宿松县城东南65公里处的“小孤山”,与靖江的“孤山”、笔者家乡的“小孤山”,都毫不沾边。它屹立于长江之中,南与江西彭泽县仅一江之隔,西南与庐山相望,是万里长江的绝胜,江上第一奇景,地理位置相当重要,有“楚塞吴关”之称。“小孤山”之名,天下传扬,自南宋陆游的游记《过小孤山大孤山》面世后,更是声名遐迩。何心先生在《水浒传中的地名》中就认为:“小孤山,在今江西省彭泽县北长江中。”[11](P141)是为确论。

至于说梁山好汉“上得冈子”、“唱上冈子来”、“走上冈子来”与盐城的“上冈镇”扯上了联系,则更令人啼笑皆非。《水浒》中描写的地貌甚多,有山、有水、有林、有坡、有岭、有冈。鲁智深在五台山出家,看见一个卖酒的汉子“唱着上来”,后桶里的酒被智深打劫,“飞也似下山去了”;武松上蜈蚣岭,“一步步上岭来”,杀了王道人后,又“连夜自过岭来”;李立在揭阳岭上麻倒了宋江与公人,去门前看火家是否回来,只见李俊、童威童猛三人“奔上岭来”……“上山”、“上岭”、“上冈”,是施耐庵一贯的行文笔调。如果苏北的“上冈镇”真的与《水浒》中的“上冈”扯上了联系,那《水浒》中的“上山”、“上岭”又该怎么解释?莫不成苏北地区还有什么“上山镇”、“上岭镇”?

浦先生所云苏北有“龙冈”,与祝家庄所在的“独龙冈”对应,实属无稽。浦先生自己也说:“龙冈原名冈门,不雅,后改名龙冈。”“冈门”音同“肛门”,确实不雅,故改名。但笔者想请教浦先生:明朝的施耐庵知道“肛门”这个词汇吗?这个词汇乃是近代才出现的呀。莫不成苏北的施彦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李逵沂岭杀虎,将腰刀“朝母大虫底下尽平生气力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此处说“粪门”,也没有说到“肛门”呀。既知“冈门”不雅而改称“龙冈”,显然是近代才有的事,与《水浒》中的独龙冈扯得上联系吗?如果说真有联系,那也只能是一种情况,即今人改“冈门”为“龙冈”,是附会《水浒》,以便与“独龙冈”扯上联系。那真的是犯了“慕名认祖”的忌讳了。

六、《新证》第八条“海州城东好汉茔”、第九条“白虎石题名刻石”

笔者将浦先生《新证》的这两条内容归并到一起来讨论,主要是这两部分主要阐述的都是海州风物。浦先生主要写了三方面的内容:(一)海州网疃庄,海州城东门遗址,是宋江农民起义军攻打海州城战事的遗迹。浦先生间接引用了《宋史·张叔夜传》,来说明海州战事,即张叔夜智降宋江的故事,并指出海州至今尚有“梁山好汉茔”可为历史事件的明证,最后得出结论:“施耐庵青壮年时曾任郓城县‘训导’,熟悉宋江起义的事迹,宋江起义又在苏北留下诸多足迹,不能不令人以宋江起义为背景,以张士诚起义为原型写成《水浒传》。”(二)海州白虎山,有一块题名“张叔夜登高碑”的刻石,是宣和二年张叔夜第二次任海州知州时所刻,此时正是张氏防备宋江攻打海州的时期。(三)海州至今尚有一处大宋左朝散大夫宋昭的墓,并非宋江之墓。但有人将宋昭之墓当作宋江之墓。

笔者按:浦先生所写的这些内容,似乎有理有据:既有正史记载(《宋史·张叔夜传》),又有保留至今的实物(“张叔夜登高碑”),加上海州地区(即今天苏北连云港一带)确实发生过宋江的故事,由此,似乎苏北的这个施彦端受到史书文献与身边事物的熏陶与感染,创作《水浒》的原动力膨胀,促使其文思喷涌,《水浒》的面世成为必然。但这种说法,能否禁得起推敲与探究?

关于宋江起义的史料,主要有南宋王偁《东都事略·徽宗纪》:“宣和三年二月,方腊陷楚州。淮南盗宋江陷淮阳军,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12](P85)《东都事略·侯蒙传》:“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兵数万,无敢抗者,其材必过人。不若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自赎,或足以平东南之乱。”[12](P886)《东都事略·张叔夜转》:“张叔夜……出知海州。会巨贼宋江剽掠至海,趋海岸,劫巨舰十数。叔夜募死士千人,距十里,大仗旗帜,诱之使敌。密伏壮士匿海旁,约侯兵和,既焚其舟。舟既焚,贼大恐,无复斗志,伏兵乘之,江乃降。”[12](P931)与《东都事略》相比,元朝脱脱所编《宋史》的记载没有什么异议,如《侯蒙传》:“宋江寇东京,蒙上书言: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才必过人。今清溪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13](P1114)《张叔夜传》:“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敢婴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将趋海濒,劫巨舟十余,载卤荻。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和,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贼,江乃降。”[13](P1141)

除了史书,宋人的各类书面材料中,也记载了张叔夜迫降宋江的故事,如张守《毗陵集》卷十三《左中奉大夫充秘阁修撰蒋公墓志铭》:“宋江啸聚亡命,剽掠山东一带,州县大震,更多逃匿。”汪应辰《文定集》卷二十三《显谟阁学士王公墓志铭》:“河北巨贼宋江者,肆行莫之御。”方勺《泊宅编》:“京东贼宋江等出入青、齐、单、濮间。”

综合上述宋元史料与记载,可知宋人与元人的各类记载,都是把宋江等人当作“贼”“盗”来看待的。宋江等人所到之处,都是劫掠一空,对社会的破坏性不可谓不大,这与后世成型的《水浒传》中对宋江“忠”“孝”“义”的正面描述大相径庭。也就是说,史实中的宋江至小说《水浒》中的宋江,身份经历了一个由剽掠抢劫的“贼盗”至替天行道的“忠臣”的转变。

浦先生在《新证》中还提到今海州尚有宋朝时宋江攻打海州城的战事遗址及张叔夜登高碑,以此来联系与施彦端作《水浒》的关系,这就要厘清两个问题:(一)海州战事中的宋江与《水浒》中的宋江究竟还有多大的联系?(二)夜擒宋江的张叔夜与《水浒》中的张叔夜究竟能否扯得上关系?

前文已经说过,由于宋江起义的破坏性,史上的记载都称宋江为“盗贼”,《宋史·张叔夜传》也是如此,可浦先生似乎却不这么认为,且看他间接引用《宋史·张叔夜传》的内容:

据《宋史·张叔夜传》记载,北宋宣和三年(1211年)二月,宋江率领义军南下,进入沐阳县境内,遭到县尉王师心伏击,伤亡惨重。宋江放弃去楚州,率部乘10条船走海州,知州张叔夜“募集一千多”禁军、厢军,分兵出动,既伏于近城,又出轻兵于海边诱敌,围剿义军。起义军登岸后,不幸遭到伏击,巨舰被焚,副将被擒,宋江被迫出降。

浦先生说宋江义军“不幸遭到伏击”,显然是站在同情宋江等人的角度来说的,这说明《水浒》情节对浦先生已经起了先入之见的作用,因为《水浒》对宋江等人的确是持赞同态度的,这与浦先生一致。可问题是,海州关于宋江起义的历史遗迹,联系的都是宋江对海州的侵犯与破坏,以及张叔夜智降宋江的有勇有谋;海州战事中的宋江完全是个反面人物,这一点恐怕任何人都不会否认。既然如此,要说海州的遗迹——无论海州城东门遗址还是张叔夜登高碑——对施耐庵塑造“忠”“义”双全的宋江有什么影响,恐怕也是附会之说;说因为宋江起义在苏北留下诸多足迹,不能不令施耐庵以宋江起义为背景创作《水浒》,显然也有拔高之嫌疑。海州战事中的宋江等人被张叔夜或杀或擒,显然是大快人心的事,今天海州留下的什么“梁山好汉茔”,显然是后人联系《水浒》情节来定名的,因为被张叔夜所杀的都是大盗,何来“好汉”之说。仅此,就可看出此墓地的真假来。

再者,海州战事中的主角张叔夜,我们来看看他和《水浒》中的张叔夜又有着多大的联系。张叔夜在《水浒》的身份是济州太守,露面很少,主要出现于第七十五回,规劝太尉陈宗善前往梁山招安:“太尉到那里须是陪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第七十六回,针对童贯讨伐梁山,规劝童贯:“枢相在上,此寇潜伏水泊,虽然是山林狂寇,中间多有智谋勇烈之士。枢相勿以怒气自激,引军长驱,必用良谋,可成功绩。”结果引起不可一世的童贯的怒斥,再也不敢言语;第八十二回,宿太尉前往梁山招安,达到济州,由张叔夜前往梁山报知,宋江赠以金银,不收。施耐庵于是有诗赞叹曰:“济州太守世无双,不爱黄金爱宋江。信是清廉能服众,非关威势可招降。”

《水浒》中的张叔夜,与海州战事中的张叔夜迥然有别:《水浒》中的张叔夜,表现的主要特质是识时务,为官清廉,爱才惜才,在上司面前谨小慎微;海州战事中的张叔夜,有谋略,懂防守,指挥有方,具大将风范。《水浒》中的张叔夜竟然“爱宋江”,与海州战事中智降宋江的张叔夜更是异同霄壤。由此,能看出海州遗迹对施耐庵创作《水浒》的影响吗?

宋江的身份,经历了一个由剽掠抢劫、杀人如麻的贼盗向替天行道的忠臣的转变。这种转变的原因较为复杂,但就像鲁迅先生概括的一样:

一到外寇进来,官兵又不能抵抗的时候,人民因为仇视外族,便想用较胜于官兵的盗来抵抗他,所以盗又为当时称道了。[14]

显然,金兵入侵,北宋灭亡,南宋小朝廷偏安于杭州摇摇欲坠,再无力量与雄心北定中原,于是人们自然称道英勇善战、官兵“无敢抗”的宋江事迹,宋江的形象日益变形,逐渐成为忠臣孝子了。时至元代,又是异族统治华夏,宋江的影响日渐扩大。反映在文学作品中与戏剧舞台上的各类梁山好汉题材,开始以正面的形象展示宋江等好汉。正是这些题材对施耐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才能糅合各代积累的材料,创作《水浒》。这才是施耐庵能够创作《水浒》的重要原因,与海州劣迹斑斑的宋江有何关系?

我们所见的《水浒》,甚至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水浒》原本,对宋江都是持褒扬态度,这是毋庸置疑的。《水浒》在主题思想与价值观上与发生在海州的宋江事迹没有任何联系。退一万步说,如果海州的遗迹真的对施彦端创作《水浒》有影响,那么,这个施彦端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掳掠杀人的大盗宋江塑造成一个替天行道、忠义双全的英雄吗?如果他真这样做,岂不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他应该像清代的俞万春创作《荡寇志》一样,美化张叔夜等忠臣,将宋江贬得体无完肤才是呀。真要如此,《水浒》就不可能是现在的样子了。

至于宋昭之墓,笔者实在不明白它与《水浒》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如果说真有联系的话,那也是一些白丁之辈牵强附会的强说之辞(将宋昭之墓硬是与宋江墓联系起来),不辩也罢。

七、《新证》第十条“蓼儿洼与宋江墓”

《水浒》多次提到蓼儿洼。柴进推荐林冲上梁山,对林冲说:“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第十一回)众好汉闹了清风寨,杀死知寨刘高夫妻,秦明、黄信归降,惊动了朝廷。为谋求出路,宋江建议投奔梁山,对众好汉说:“自这南方有个出处,地名唤作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洼;……”(第三十五回)戴宗前往蓟州寻找公孙胜,在饮马川对众好汉说起八百里梁山泊如此雄壮,中间宛子城、蓼儿洼。(第四十四回)由上述细节可知,蓼儿洼是梁山大寨中的一个地名。

可是在宋江征方腊之后,楚州也出现了一个蓼儿洼。征方腊惨胜后,宋江被加封为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去楚州赴任。“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作蓼儿洼。”因甚有风水,宋江表达了死后长眠于此的愿望,最终因奸贼陷害,与李逵、吴用、花荣同葬于蓼儿洼。

《水浒》中的一处蓼儿洼位于楚州,即今江苏淮安,这倒是与施彦端的故乡相合。浦玉生先生认为《水浒》中的蓼儿洼“这个小环境是今楚州区的南门,大环境是楚水之南的兴化、大丰一带”,根据是:一,楚州区志介绍的风景点有蓼儿洼,“位于楚州南门外城南村一带。每当秋季,此处长满红梗绿叶的蓼草,枝蔓延伸,一棵、一簇,串串蓼穗上红白色小花次第开放,更有当年蓼儿洼‘红瑟瑟满目蓼花’的景象。”二,楚州的蓼儿洼,“东北部紧靠淮城巽关,那里人烟稀少,大片是贫瘠低洼的荒地,俗称‘大洼子’。大洼内,原为官家的坟地。坟地中有几座高大的坟墓。那里地势高爽,是一块‘风水地’,相传那几座高大的坟墓,就是宋江、李逵等义士的冢穴。”

笔者按:根据《水浒》的描述,小说中的蓼儿洼与今淮安的蓼儿洼迥然不同。

《水浒》中楚州的蓼儿洼,也是位于楚州南门外,这与楚州区志中的介绍相同。但小说中的楚州蓼儿洼,“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陂阶台砌,四周港汊,前后湖荡,俨然是梁山泊水浒寨一般。”由此可知:

(一)楚州蓼儿洼的景象特征并非以蓼花为标志,而是以“森然”的松柏为主。浦先生说今楚州蓼儿洼之景符合当年“红瑟瑟满目蓼花”的特征,纯属张冠李戴,因为《水浒》中“红瑟瑟满目蓼花”的景象乃是徽宗梦游梁山泊时见到的景象,地点是梁山泊,而非楚州的蓼儿洼。附会之辞,不言而喻。

(二)《水浒》中的楚州蓼儿洼形似梁山泊,四面环水,“中有高山一座”。笔者虽然没有去过楚州,但从浦先生的描述看,今天楚州的蓼儿洼似乎与水无缘。这且不辩,因为水流改道是常有的事,焉能保证数百年来恒久不变。但问题是,蓼儿洼当中的“高山”在数百年里大致是不会变动的呀。浦先生仅仅提到几座被相传为宋江等人的“高大”的坟墓,但坟墓再高大,恐怕也与“高山”挂不上钩吧。

浦先生不仅将楚州的蓼儿洼作为与《水浒传》联系的“内证”,而且还将其作为施耐庵熟悉江苏地理的两大证据之一[15],实在是牵强附会、一厢情愿。《水浒》中何以会出现两处蓼儿洼,这本是施耐庵思维紊乱、瞻前不顾后的昏招,像这样的逻辑错误,《水浒》中比比皆是。蓼儿洼自然也是施耐庵虚构的地名。奈何今人为了某种目的,非得要对事对物,将小说中莫须有的景物硬是与现实等照齐观;怎奈小说中虚构的情景往往与现实不能丝丝入扣,以致方枘圆凿,闹出不应有的笑话。今楚州之蓼儿洼攀附《水浒》,显然属于此类典型。

以上是对浦玉生先生《新证》一文中八条所谓“江苏沿海水浒风物与白驹施耐庵的‘内证’”的质疑与辩驳。此外,浦先生在《施耐庵生平探考》文中,为了证明《水浒》“明写宋江,实写张士诚”的观点,举了多个例子。这些例子包括笔者前文已经辩驳的宋江起义时间与张士诚起义相合,及潘姓淫妇影射潘元明、潘元绍这两条荒谬无稽的所谓与《水浒》有关联的“内证”外,还有《新证》文中没有出现的一个“内证”。姑且在此一并辩驳之:

浦先生认为:“《水浒》上有造反英雄占据山寨15处,揭阳岭的李俊,十字坡的张青,二龙山的鲁智深……元末农民起义,哨聚造反的英雄也是15处,金陵的朱元璋,九江的陈友谅,泰州白驹场的张士诚……”[16]

笔者按:浦先生对梁山好汉的归类有问题,且统计数据不准确。首先,揭阳岭的李俊与十字坡的张青并没有占据山寨。李俊与“催命判官”李立是揭阳岭的一霸,在岭上开黑店的是李立。宋江发配江州,途经此地,几乎丧命。张青、孙二娘夫妇在十字坡也是开黑店的主,谋财害命兼卖人肉包子。李俊与张青的共性是开黑店,与“占据山寨”毫无关系。其次,在梁山大聚义前,《水浒》中众好汉占据的山寨也不是15处,而是12处,分别是:少华山(史进、朱武、陈达和杨春占据)、桃花山(李忠、周通占据)、水泊梁山(晁盖、吴用等占据)、白虎山(孔明、孔亮兄弟占据)、二龙山(鲁智深、杨志、武松等占据)、清风山(燕顺、王英、郑天寿占据)、对影山(吕方、郭盛占据)、黄门山(欧鹏、马麟、蒋敬和陶宗旺占据)、饮马川(邓飞、裴宣、孟康占据)、登云山(邹渊、邹润叔侄二人占据)、芒砀山(樊瑞、项充和李衮占据)、枯树山(鲍旭占据)。就算对影山的吕方、郭盛二人互不相让,各自扎寨,合计也只有13处山寨,何来15处山寨之说①!

以上是笔者对浦玉生先生观点的质疑与辩驳。实际上,今人研究《水浒》的成果层出不穷,《水浒》成书年代的上限一再下推,其成书于明代中叶已是可以定论的事。[17]浦先生说苏北的施彦端去世于洪武三年庚戌(1370年)三月初一,仅此也可看出其绝非《水浒》作者施耐庵。在撰写本文的过程中,笔者大有所悟:赞同苏北施彦端就是《水浒》作者施耐庵之论者,提供的最“过硬”的证据莫过于《处士施廷佐墓志铭》、杨新所写的《故处士施公墓志铭》及王道生所写的《施耐庵墓志》。而此类证据,或字迹模糊,或真伪掺杂,或完全作伪,对于论证施耐庵就是苏北的施彦端并没有帮助。但某些人可能是为了迎合“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现实大潮流,不惜无中生有,完全无视他人的研究成果,在外证不能充分服众的情况下,就断章取义地采用移花接木之法,从《水浒》中汲取所谓的“内证”,把地方掌故、历史风物,甚至民间传说皆与名著捕风捉影地联系起来,达到名人为我所用的目的。怎奈这些“内证”,往往不能自圆其说,完全是混淆视听的强辩之辞。这种指鹿为马的做法,实质恰如马幼垣先生所说:“把向来一无所知的施耐庵和历史小人物施彦端画上等号,热闹起来,等于给攀附依托者、捕风捉影者开张空白支票,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打着民间传说的幌子去炮制一大堆无聊透顶、读之令人啼笑皆非的东西来。”[6](P213)

注释:

①笔者按:《水浒》第十六回杨志押送生辰纲之前,曾对梁中书说:“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二龙山此时由邓龙占据,桃花山的主人是李忠、周通。至于紫金山、伞盖山是什么情况,《水浒》没有明说,不得而知。但既然是“强人出没”之处,应当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将其占据作为山寨;二是作为强人剪径的场所,像史进在赤松林、李鬼在沂岭所干的勾当即是如此。若将紫金山、伞盖山二处也当作浦先生所说的“造反英雄占据的山寨”,似乎勉强可以凑齐15之数;但这样又出现了问题:一来施耐庵没有明说这两处的情况。若强行凑数,难免有武断之嫌;二来白沙坞、野云渡是不是强人占据的山寨,又是个大大的问号。如果白沙坞、野云渡也是强人占据的山寨,则又超过15之数。

[1]浦玉生.《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J].菏泽学院学报,2011,(1).

[2]马成生.争鸣与请教——致浦玉生先生[J].菏泽学院学报,2012,(1).

[3]汪吾金.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浓郁的兴化情结”难以成立[J].名作欣赏,2011,(11).

[4]黄俶成.施耐庵与水浒[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5]马成生.施耐庵、施惠与施彦端难以“合一”──读黄俶成《施耐庵与水浒》[M]//杭州与水浒.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

[6]马幼垣.水浒论衡[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7]阳建雄.何心与水浒编年[J].菏泽学院学报,2011,(3).

[8]夏曾佑.小说原理[G]//马蹄疾.水浒传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97.

[9]阳建雄.《水浒传》情节指瑕[J].社会科学辑刊,2010,(3).

[10]王丽丽.略论宋代社会私盐泛滥的原因及影响[J].黑龙江史志,2010,(3).

[11]何心.水浒研究[M].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12]王偁.东都事略[M].济南:齐鲁书社,2000.

[13]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4]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EB/OL].2009-06-22.http://www.chinawriter.com.cn/zxyd/2009-06-22/162.html.

[15]浦玉生.钱塘施耐庵与上海的鲁迅再辩——致马成生先生[J].菏泽学院学报,2012,(4).

[16]浦玉生.施耐庵生平探考[J].盐城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

[17]李伟实.《水浒传》成书于明代中叶可以定论[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

Keywords: Pu Yusheng;WaterMargin; inner proof; discussion

(责任编辑:王建)

ArguingontheArticle:TheLatestCertificationabouttheAuthorofWaterMarginShiNaian——Discussing to Mr. Pu Yusheng

YANG Da-zho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s, Hangzhou Zhejiang 310036,China)

Mr. Pu Yusheng insists that Shi Naian, the author ofWaterMarginis Shi Yanduan in Northern Jiangsu and thinks that the scenery of Jiangsu coastal area is the inner proof connecting withWaterMargin. I don’t agree with his opinion.

1673-2103(2013)06-0005-09

2012-09-28

杨大忠(1974-),男,安徽当涂人,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教师,历史文献学博士,浙江省《水浒》研究会理事,研究方向:古典目录学、明清小说。

I207.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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