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真苏轼”——从《一本书读懂中国美术史》说起

2013-04-12 04:56刘尚荣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美术史文集东坡

刘尚荣

(中华书局,北京100073)

苏轼是深受大众喜爱的历史文化名人,他的遗闻轶事,也往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聊博一笑,也无可厚非。然则专家学者进行学术研讨,评判这位伟大诗人、画家时,就必须严谨认真,切忌戏说与胡诌。可惜浮华与浮躁的学风,总是对全面正确解读“真苏轼”,带来各种干扰,也总令我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近日偶然看到某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撰写的《一本书读懂中国美术史》[1](以下简称《美术史》),其中用不足两千字的篇幅介绍苏轼生平及其文人画理论,竟有十来处违背学术规范,甚至出现令人啼笑皆非的漏误。对此本人将逐条辩证,并求教于大方。

(一)《美术史》介绍苏轼生平,第一句话是:“苏轼,四川眉山人。”此说无误,但不规范。

按《美术史》体例,介绍画家生平首先要括注其生卒年。某些画家生卒年存疑未定,也毫无例外地作了括注,如《美术史》229 页:“李唐(约1066 -1150年)”;又如233 页:“马远(1140年前后-1225年前后)”。众所周知,苏轼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公元1037年1月8日),卒于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元1101年8月24日)。无论干支纪年或公元纪年,都可以对苏轼生卒年作精确的标注;不注,显系疏漏。此外“四川眉山人”是用今天的地名标示古人的籍贯,不够精准。精准的标注方式应是:“宋眉州眉山县(今属四川省)人”或云:“今四川眉山(市)人”。明确古今地名对应关系。

(二)《美术史》:“苏轼二十一岁时参加科考,考中进士第二名。”这里年龄与名次的计数似有问题。

苏轼携弟苏辙于嘉祐二年(1057)正月参加礼部考试。按古人计龄通常用虚岁,则此年苏轼虚龄二十二岁;按今人计龄惯用实岁,则此年苏轼实龄二十岁。无论采用古今哪种计龄法,都得不出“嘉祐二年苏轼二十一岁”的结论。

据《宋史·选举志》,“礼部贡举……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2]考试内容既达六项,则考绩亦应分述。

(1)诗,考题:《丰年有高廪》。

[宋]江休复《嘉祐杂志》载:“嘉祐二年,欧阳永叔主文,省试《丰年有高廪》,云出《大雅》。举子喧哗。为御史吴中复所弹,各罚金四斤。”考《诗·周颂·丰年》云:“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苏轼的答卷歌颂盛世丰年乐,可谓中规中矩;但在辞藻典故,对仗韵律诸方面并未出彩。因此,苏轼手编《东坡集》不收此诗(本应是今知苏轼编年诗开卷第一首),后人编《东坡外集》卷十,首录苏轼所写《丰年有高廪》诗。孔凡礼整理《苏轼诗集》卷四十八收有此诗[3]2629。可以认定苏轼此诗并未考得高分,他本人也不看重。

(2)赋题:《佚道使民赋(民得终佚,劳固无怨)》。

今《二程文集》卷五有程颢所撰“南庙试”此题赋文一篇;又《宋文鉴》卷十一收林希同题赋一篇。按林希、程颢与苏轼同为嘉祐二年礼部进士。林、程所试赋题应与苏轼一样,可惜苏轼赋文没有传于后世,甚至可能亦未见流传于当年。《石林燕语》卷八:“苏子瞻自在场屋,笔力豪骋,不能屈折于作赋。省试时,欧阳文忠公……得其《刑赏忠厚之至论》……,大喜。往取其赋,则已为他考官所落矣。”可见这篇未入其他考官法眼的赋文,不能给苏轼带来更好的声誉,故既未得高分,也不入选《东坡集》。

(3)论题:《刑赏忠厚之至论》。

苏辙《栾城后集》卷二十二《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云:“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置公第二。”《宋史·苏轼传》的记载雷同。宋人笔记对此有大量记述,尤其是文中引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的典故出处,苏轼后来当面向欧阳修等供认是“想当然耳”,由此引发欧阳修出言谨慎的鼓励性评价,更为后代学者津津乐道。苏轼的考卷《刑赏忠厚之至论》,今见于孔凡礼整理之《苏轼文集》卷二,该文最早见于《东坡集》卷二十一,应为苏轼自鸣得意之作。(苏辙同题论文收在《栾城应诏集》卷十一,亦佳作也。)

(4)策五道。旨在考量举子对时局大政的见解与对策。经孔凡礼考定,《苏轼文集》卷七《休兵久矣而国益困》即为此番考试“策五道”之一[4]。另四篇策文,我以为即《苏轼文集》卷七“杂策”所载《禹之所以通水之法》《修废官举逸民》《天子六军之制》《关陇游民私铸钱与江淮漕卒为盗之由》,涉及国家政治、经济、军事、河防、外交诸多方面。至于苏轼策五道之考绩如何,则不得而知。

(5)帖《论语》十帖。旨在考察举子对《论语》经典的熟悉与理解程度。考的方法类似于今之“填空白”试题。苏轼此项成绩考核亦不得而知,盖文献不足征也。

(6)对《春秋》墨义十条。

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云:“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宋史·苏轼传》记述文字皆同《墓志》。《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三《南省讲三传》十事,郎晔题注:“仁宗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修考试礼部,既置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即此十事。”这十道问答题,今见孔凡礼整理《苏轼文集》卷六《三传义》(南省说书十道)。

此外,苏轼还参加了殿试,即仁宗皇帝亲临殿廷主持的策试。殿试后进士分五甲,苏轼殿试中乙科(见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

综上所述,嘉祐二年苏轼应礼部试,《春秋》对义居第一;“论”文“置第二”而实应第一;诗、赋、策、帖的名次不晓。总成绩如何?《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十八引李復圭《纪闻》列举是科登第者十六人姓名,章衡居首位,苏轼第六。但这未必是最终的总排名。在是科录取的数百名进士中,“状元”无疑是章衡,至于明清以来俗称的“榜眼”是否为苏轼,似仍待考。宋代科举制度太复杂了,“读懂”也难,因此,追述苏轼参加此次考试的过程与名次时,最好遵从苏辙作《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或《宋史·苏轼传》的记述方式,不宜简言之为“进士第二名”。

(三)《美术史》:“1079年,苏轼六十二岁,调任湖州太守。”“《谢表》中写道:‘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结果惹了大祸,贬到黄州。”

《苏轼年谱》载,元丰二年(1079年)二月,“苏轼罢徐州任,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湖州军州事。”四月二十日,“到湖州任,上《谢表》。”

按干支纪年,1079年苏轼虚龄四十四岁,计实足年龄,则苏轼仅有四十二岁。真难以想出“六十二岁”是何种计龄法得出的数字,故尔甚觉荒谬。

《谢表》中那两句话,自命清高,不合时宜,也暗含嘲讽,但还不足以陷苏轼于牢狱之灾。事实是,在“乌台诗案”中,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何正直等人强加给苏轼的罪名是“包藏祸心”、“讪谤朝政”。在王安石变法时,苏轼持不同政见,并赋诗撰文唱反调,让政敌下不来台,也令支持变法的宋神宗反感气恼,终至罹祸。苏轼是新旧党争的牺牲品,岂止是《谢表》惹的祸。

(四)《美术史》:“苏轼在黄州时生活很困难,于是有人送给他城东一块几十亩的坡地。”

据《宋史·职官志》,当时官吏均有职田,即按品级分给地方官的公田。虽不得买卖,离职即需退还,但允许出租,收取地租作为俸禄外的重要补充,犹如岗位津贴。苏轼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却不得签书公事,实际身份是“靠边站”,被监管的罪臣,因此得不到职田。坡地虽荒芜,仍属公田,任何人都无权、也不敢慷公家之慨,将公田转赠给苏轼。事实诚如苏轼《东坡八首·叙》所云:“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余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施注:“东坡在黄冈山下州治东百余步。”[3]1079这里交代得很清楚,“坡地”是友人马正卿(梦得)协助苏轼向郡中申请所得,并非“有人送给他”。若是私人赠送的地产,则苏轼有权出租或转卖。唯其只是申请得到经营垦荒权的公田,只能自力更生躬耕其中,为此苏轼亦备尝艰辛。

《东坡八首》其一:“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其八:“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我今反累君,借耕辍兹田。”大约苏轼原本设想仿效东晋陶渊明,作个自食其力的田园诗人。其实二者的的身份地位环境结局有极大差异,不可同日而语。黄州生活困难是实情,“有人送田”则子虚乌有。马梦得本人是穷士投靠苏东坡的,哪有资本送田给东坡?

(五)《美术史》:“(苏轼)最后被贬至海南,后来终于恩准回京。”按“贬至海南”是真有其事,“恩准回京”是胡诌。

《宋史·徽宗本纪》:“元符三年正月己卯,哲宗崩,皇太后垂帘……乃召端王入即皇帝位,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庚辰,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正是借助于这次大赦,元符三年五月中告命下,苏轼量移廉州。七月四日到任。八月中告命下,授汝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十一月初一日,授苏轼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外州军任便居住。随后苏轼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最后于建中靖国元年七月,病逝于常州。其北归后的经历,《苏轼年谱》卷三十九~卷四十有清晰记述,可确信对苏轼遇赦后的屡变未定的安置,没有一次明言“恩准回京”,最终的诰令仍是“外军州任便居住”,唯独不许回朝。其实“回京”只是友人的企盼和他本人的奢望。朱象求、黄庭坚等蜀党旧将确曾制造舆论要苏轼拜相,前朝皇帝也曾明言苏轼、苏辙兄弟有宰相之材,尤其在苏轼病危之际,连政敌章惇之子章援也在恭维苏轼乃“圣时之耆龟”,德高望重,说什么“士大夫日夜望尚书(指苏轼,曾任礼部尚书)进陪国论”(见《云麓漫钞》卷九)。但宋徽宗拒绝起用苏轼,还要处罚为苏轼复出摇旗呐喊的大臣。他说:“若更用苏轼、辙为相,则神宗法度无可言者。”(见《续资治通鉴长编拾遗》卷十七《建中靖国元年六月甲辰纪事》)因此苏轼至死不得回京,最后安排个闲差以领取养老金而已。苏轼在常州走完了坎坷而辉煌的人生旅途,没能实现回京的梦想。

(六)《美术史》评价苏轼文人画理论云:苏轼说:“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以其不求售也,故得之自然。”

按此处引述“苏轼说”,出自宋·邓椿所撰《画继》卷四,实为断章取义。又查苏轼言论的原始出处,见诸《东坡集》卷二十三。今收入孔凡礼整理本《苏轼文集》卷七十《书朱象先画后》[5]2221,原文是:

松陵人朱君象先,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曰:“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

用《东坡集》原文核校《美术史》引文,不难发现,《美术史》省略“松陵人朱象先”的主语,遂令苏轼针对性十分明确、单指朱象先画所作评语“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蜕变为可适用于一切画家作品的汎论。这是偷换概念,有悖于东坡初衷。《美术史》依从《画继》漏引“曰”字,则更令朱象先自鸣得意的独白“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蜕变为苏轼高自标榜的画论。这也与苏轼的一贯主张及创作实践相抵牾。众所周知,苏轼本人并非“能文而不求举”,只求“达吾心”而已,他继承了韩愈、欧阳修诗文革新的传统,是主张“文以载道”的。《美术史》引“苏轼说”的最后两句话:“以其不求售也,故得之自然。”根本不是“苏轼说”过的话,而是《画继》作者邓椿引述苏轼评朱象先上述一段话后所发出的感慨之辞。如此张冠李戴,归入苏轼文人画论中,实属误导。《美术史》据此总结苏轼主张“文人画的根本特征在自娱”,不能服人。考苏轼《书朱象先画后》的创作缘起,是有感于唐代大画家阎立本“始以文学进身,卒蒙画师之耻”,认为他既不如书法家王子敬之高,也不如琴师阮千里之达。慨叹他若能如朱象先“无求于世”,也不至于自取画师之辱。全文并无主张文人画“自娱”之意。

(七)《美术史》论述文人画“得之象外”特征云:苏轼有一次论吴道子与王维二人壁画优劣时说:“吴生虽绝妙,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樊笼”。

按这里引述的苏轼诗句,见诸《东坡集》卷一,今收入孔凡礼整理的《苏轼诗集》卷三《凤翔八观·王维吴道子画》[3]109,原诗云: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袵无间言。

经核校可知,《美术史》将“妙绝”乙为“绝妙”,又将“笼樊”乙为“樊笼”。尽管“妙绝”和“绝妙”都表示精妙绝伦,“笼樊”与“樊笼”也都是关鸟的笼子,词意似无大碍,但你若将两个关键词改变了字序,那就不是东坡诗了。况且原诗“文”“元”韵通押(这是古风押韵所允许的),若将词语改变,字序颠倒,“樊笼”便失韵矣,岂不厚诬坡公!诸如此类随意改变原诗字词的引证,在当今学术著作中屡见不鲜,实在是不可取,有违学术研究的科学性与严肃性。

(八)《美术史》:“文人画好在哪里?……用苏轼的话说:“‘妙在笔墨之外’。”

无论《东坡七集》,还是《苏轼文集》,乃至古今各本东坡著作中,均未发现苏轼有过“妙在笔墨之外”的经典画论。仅在孔凡礼整理本《苏轼文集》卷六十七《书黄子思诗集后》中可以读到似是而非的如下论述:“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这篇文章及上引这段话,后被清人王琦收在《李太白集注》卷三十四附录“丛说”中时,“笔画”改作“笔墨”,显系误改。《美术史》若从王琦误改字句而不从原著,则是放弃第一手资料而转用第二手、第三手资料,这也是当今学者之通病,不足为训,然亦不足为奇。此处另有令人称奇者,苏轼明言“予尝论书”,而非论“画”。言钟繇、王羲之两位古代书法大师的作品,具有“萧散简远”的特点,其绝妙处在“笔画之外”。很明显苏轼的“妙在笔画之外”,与文人画理论及画风无关,不能移花接木,借喻画论。

(九)《美术史》:“苏轼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

按苏轼此段文字,《东坡集》未收。《东坡外集》卷五十收录,今见于孔凡礼整理之《苏轼文集》卷七十《又跋汉杰画山二首》(其二)[5]2216但《美术史》似转引自《画继》卷三,仍用第二手资料。又据《东坡外集》“数尺”下脱“许”字,则《美术史》引文不准。

(十)《美术史》:“苏轼又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

这里引述的苏轼诗句,出自《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但各种版本的东坡文集、诗集均是“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只有《画继》卷四,《诗人玉屑》卷五改“赋诗”为“作诗”。《美术史》照例不用正规的苏轼文集,诗集,而是转引自《画继》,因而再出现误字。按“赋诗”指朗诵或吟咏诗歌,其引申义也指创作,但本义比“作”丰富,内含更多,将“赋”改为“作”,不合东坡诗旨。

《美术史》介绍东坡生平及其文人画论,还有其他一些失误,不逐一列举。只是如此多的失误,能否真能引导大家“读懂中国美术史”,就颇值得怀疑了。学术研究最基本的法则是实事求是。生平事迹搞不准,诗文议论屡出错,必然失去可信度,并且离所谓“戏说”与“胡诌”越来越近了。对此,我感到悲哀,但我依然呼吁:“真苏轼”,不要离去!真学者与你同在。

[1]杨琪.一本书读懂中国美术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2:219 -223.

[2][元]脱脱.宋史:第11 册[M].北京:中华书局校点本,1977:3604.

[3][宋]苏轼.苏轼诗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

[4]孔凡礼.苏轼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8:52.

[5][宋]苏轼.苏轼文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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