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平
(四川文理学院 中文系,四川 达州 635000)
在1919至1949这天翻地覆的三十年里,川东革命老区蓬蓬勃勃开展的红色文化活动,是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反独裁,为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革命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毛泽东指出:“在中国的民主革命运动中,知识分子是首先觉悟的成分。”[1]川东红色文艺创作的代表人物,就是这样一批“首先觉悟”的、才华横溢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在红色文化活动中,始终扮演着传播先进思想、引领民众前进方向的重要角色,并以自己丰硕的创作成果,展示了川东革命老区红色文艺的实绩。
近代以来,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为了富国强兵、民主与科学、救亡图存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进行了艰苦探索、顽强奋斗,他们“在历史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其思想、言论及倡导的文化运动,仍是整个社会变革的导向”。[2]特别是俄国“十月革命”、“五四运动”和中国共产党成立等重大事变后,一个革故鼎新、浴血奋战、波澜壮阔的伟大时代开始了。活跃在川东地区的一批热血青年,“他们最先感知时代的脉搏,立志改造社会,挺身站在革命潮流的前头,引领民众投身现实的革命斗争”。[3]他们懂得,“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枪的军队。但是仅仅有这种军队是不够的,还要有文化的军队,这是团结自己、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4]他们中的许多人是武装斗争的领导者、组织者或者成员,同时也是红色文化活动、文艺创作的干将。他们以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英雄气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在血与火的年代,书写了红色文化的壮丽篇章。
1925年春,三位达县乡村少年——魏传统(1908—1996)、张 爱 萍 (1910—2003)、杨 超(1911—2007)一起走进了达县县立中学(校址在今四川文理学院南坝校区)十九班读初中。“历史就从这里出发。从此他们为共和国的革命和建设奋斗一生。不惟如此,从此他们虽历经腥风血雨,却友情更浓,恰如松竹梅,成为闻名遐迩的‘岁寒三友’”。[5]他们的革命活动是从1925年达县成立“五卅后援会”开始的:组织县城中小学统一罢课,游行示威,张贴革命标语,参加进步社团“青年读书会”、“烂漫社”,排演反帝反封建的话剧,教唱革命歌曲,积极为《烂漫旬刊》撰稿。
1925年5月,张爱萍被推选为学生会副主席,在达县城参加声援“五卅”游行归来,写下了著名的七言旧体诗《上征途》,“此诗印于当时的传单上,从此他也走上了救国救民、为建立人民民主专政的新中国而奋斗的征途”。[6]1929年6月,张爱萍离开家乡到了上海,从此为革命走天涯,后来成了开国上将、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魏传统离开达县中学后,深入农村乡镇,以教书为掩护进行革命宣传活动。办农民夜校,自编红色歌谣作教材,编演进步话剧。1933年10月,魏传统随川东游击军被编入红四方面军第33军,任秘书长。后来成了开国少将,解放军艺术学院院长。1927年秋,杨超中学毕业后也离开了家乡,开始了革命生涯,成了我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担任过四川省委书记、四川省政协主席等职务。
他们三人都是军人、革命家、诗人、书法家。张爱萍又是摄影艺术家,杨超还是国画家。1981年秋,三位年过七十的老人在北京相聚忆当年,合作了一首词:
喜与同窗话当年,洲河水不寒。回首戛云塔影斜,浩浩龙爪滩。 达中校,南坝边,换人间。京都聚首,诗书共妍,远望巴山。
离开家乡半个世纪,三位南征北战、九死一生的革命老人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乡的山河、名胜,昔日的母校,浓浓的乡情,斩不断,理还乱。他们的本色都是诗人,他们巨大的人格力量和对艺术的独到追求,“决定了诗品的崇高,具有为他人所不能代替的风范和个性”。[7]他们首先都是革命家,有着不同寻常的丰富的革命经历,然后才有不同凡响的革命诗章。这正如鲁迅所言:“我以为根本问题是在作者可是一个‘革命人’,倘是的,则无论写的是什么事件,用的是什么材料,即都是‘革命文学’。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8]
生于达城箭亭子街的段可情(1899—1994)亦是一位有较大影响的文化人物。他先在日本留学,后在德国柏林大学学习四年,多次参加反帝反封建的斗争。在共产党人的帮助下,又于1926年初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想。1927年回到上海参加革命文艺团体“创造社”,开始创作革命小说。因翻译德国著名革命民主主义诗人海涅的诗歌,多次受到国民党当局的压制和迫害。1936年4月,国民党达县专署曾下“训令”,查禁他“鼓吹阶级斗争”的红色小说《铁汁》。他的小说集《杜鹃花》,以达县早期共产党人唐伯壮的革命经历为素材,歌颂其为追求真理英勇战斗和壮烈牺牲的精神品格,犹如杜鹃花红遍巴山渠水。爱情小说集《巴黎之秋》,表达了勇敢追求婚姻自由的反封建主题。他曾任达县私立通川中学国文教师,常选取红色报刊向学生宣传反帝爱国和科学民主思想,辅导学生刊出壁报,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斗争中。抗战胜利后,又与达县、渠县工商界、教育界进步人士联系,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奔走呐喊,并提供物质资助。1950年春,他出任达县师范学校校长,4月,为“达县人民烈士纪念碑”撰序文。后居成都,任省文联副主席,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
我国著名美学家、艺术理论家、画家、教授,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洪毅然(1913—1989),生于达城珠市街。1929年在四川美术专门学校学习时,他就加入了革命美术团体“时代画会”,发表评论《普罗艺术概论》,展出《人力车夫》、《示威》等反映下层民众生活和革命斗争题材的画作。后,又在杭州、成都的美术院校习画和执教。1938年回达县奔母丧,正值“七·七”抗战周年纪念,洪毅然在达县南外的居所——“莹庐”,邀请达县社会名流和文教界进步人士20余人,高调举办抗日诗歌朗诵会,在达城产生了极大影响。1944到1946年间,洪毅然回达县居家治学,与达县进步知识分子组织“时事座谈会”。定期相聚,议时政、抨时弊、争民主,揭露国民党地方当局的贪污、腐败、渎职等劣迹。他在参加的多种革命的或进步的文艺社团中表现活跃,锋芒毕露,为避迫害常奔走于成都、昆明、香港、北京等地。新中国成立后,他在西北师范学院任教,一生著述和画作甚丰。
邻水县坛同乡同时出了两位著名的新闻家。先说熊复(1915—1995),在四川大学读书时,他就加入了中国民族解放先锋队,兼成都抗日救国联合会秘书,编辑多种红色刊物,以犀利的文笔,抨击黑暗现实,号召青年积极参与抗日救亡运动。曾作《邻水县九龙小学校歌》,由著名音乐家贺绿汀谱曲。歌云:
我们生长在山岗之南,大时代是我们的摇篮。
我们的身体象钢铁,我们的意志象朝阳。
不怕风吹和雨打,不怕那虎豹和豺狼!
看,我们的旗帜多鲜明!听,我们的歌声多嘹亮!
祖国在烽火中成长,人民在饥饿中抵抗!
抬起头来大家想想,联起手来大干一场!
我们是新时代的孩子,我们是抗战建国的少年郎!
熊复一直从事党的新闻和宣传领导工作,曾任中宣部常务副部长兼新华社社长,在党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任总编辑十余年。比熊复小一岁的初中同学甘惜分,因家贫读完初中就辍学了,作过乡村教师和小职员。在共产党人的影响下,他组织秘密读书会,探讨革命理论。与人共同组织“抗日救亡歌咏会”、“救亡移动宣传队”,主办进步刊物《邻水民众》,向大众教唱抗日歌曲近百首,在街头张贴自己绘制的抗日宣传画,上山下乡宣传动员群众积极参加抗日活动。1938年初,在同乡同学熊复的帮助下奔赴延安。甘惜分作为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家,新中国成立后,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先后任教,是我国首批新闻学硕士生、博士生导师之一。
大竹县童家乡的江三乘(1873—1932)是一位很有才气的进步文人。他16岁成秀才,20岁中举人,参加同盟会,历任成都教谕、大竹县城乡公所议长,成都府知事,大竹靖国军招讨司令部参谋长等职。眼见军阀混战、社会腐败、民不聊生,他曾撰印《祭孙中山先生悼词》、《痛斥袁世凯宣言》,愤然弃职回乡办“新生书馆”,致力于“教育救国”,并开始了大量的歌谣创作。如《民意歌》、《苦力谣》、《插秧歌》、《卖菜郎》、《煤硐歌》、《小丫头》等重写实、尚通俗、意在讽谕的歌谣,传承了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文学思想。[9]这些“新乐府诗”式的歌谣,被认为是“大竹革命诗歌创作的一块里程碑”。①
王维舟(1887—1970),宣汉县清溪场人,早年参加辛亥革命,任靖国军团长。1920年5月在上海参加朝鲜共产党上海支部,年底被派往苏俄依尔库次克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十月革命经验。1922年回国后,在北京、上海同吴玉章等人一起组织“赤心社”、“俄灾赈济会”,宣传马克思主义和十月革命。1923年回到故乡,怀着“兴国必兴教”和妇女解放的思想,在清溪场创办“新群女子高小”。为宣传革命道理,扩大女校影响,由他作词曲的《新群女校校歌》很快在宣汉及周边地区传播开来,其词为:
同学们,女儿受压迫,
女权如泥沙,
打破旧制度,
天府女英放朝霞,
新群女校姐妹努力学习,
勇敢向前!向前!
锦绣我中华!
为宣传反封建礼教和妇女解放思想,鼓励女性上学读书自立自强作巾帼英雄,谱写了《女子解放歌》:
神圣女子原是人类母,
为啥幽囚数千年,至今犹作奴?
虽然古圣造就那贤妻良母,
规训很深古,都只因女子失学万般难自主,
穿耳缠足辫头系腰、长在深闺,
男子玩物愁眉目,姐妹相安处。
呜、呜、呜,我女界群伦一千古,
然而巾帼英雄出丈夫,历史就可数!
趁此少年多读书,
勤习职业,他日好服务。
看将来,彼丈夫,自立谁敢侮?
一切解放呼声高,打破旧制度!
女子解放从何起?学习为基础。
王维舟从小爱好文艺,颇有音乐天赋,能弹能唱,能词能曲,犹擅长弹琵琶。每逢周末,他都要组织演唱会,在校内和周边场镇演出,他带头登台表演,用激情的歌声揭露社会黑暗,唤起青年男女和民众觉醒,并投入到现实的革命斗争中。
1925年秋,王维舟接任宏文学校校长,将新群、宏文两校合并,共300余人,实行男女混合编班,打破“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束缚,聘请中共党员和进步教师来任教,组织红色社团,创立四川省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与党员教师宋更新合著《民众呼声》长篇韵文,作为学校教材,为革命培养了大批优秀干部。1926年,王维舟赴武汉参加毛泽东创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又回到宣汉县组建了川东游击军,先后在万源、梁山(今梁平)、宣汉等地三次发动武装起义。与宋更新一起创作了《克敌之歌》、《警醒民众》、《我是一个无产者》、《大将军的钢刀》、《可怜的庄稼汉》等革命歌曲。歌中号召青年“不畏荆棘之挡道,不顾沧海之横前,直于奋身飞越,直登彼幸福之岸,一吻共产主义之花,以偿夙愿”。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把诗歌、音乐视为改造国民品性,进行精神教育的“要件”。[10]王维舟正是这样,把音乐(词、曲)作为宣传革命的要件、武器,以传达时代精神、民族精神,这些歌曲具有深沉的历史感和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鼓舞着民众为了解放民主自由而奋勇前进。王维舟还长于诗词和国画创作,画有《春江水暖》等大量山水、花鸟作品。这一多才多艺的中国早期革命家,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西南民族学院院长、中央监察委员会常委等职务。
在川东红色文化活动中,专注于革命歌曲创作的还有胡晓风(1924—2012),笔名薛蜂,湖北武昌人。1938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42年开始以教师职业为掩护从事农民运动,同时开始音乐创作。先后在万县、达县、邻水等地担任农村工作组长,1946年春转移到达县金垭乡萃华中学任教,注重用音乐对青年进行革命启蒙教育,自编《萃中歌唱教材》和《萃华歌丛》,先后创作有《民主谣》、《复员谣》、《弟弟回来呵》、《我们反对这个》等歌曲。反内战的长歌《弟弟回来呵》,1946年11月在著名的民主刊物《唯民周刊》第3卷第11期发表,影响深远。讽刺国民党假和平、真内战的歌曲《和平先生》形象、幽默,采用一问一答的对唱形式,表达了人民争取和平、民主的信心和决心,揭露了反动派破坏和平的罪行。
作为萃华中学党组织主要负责人的胡晓风,以“乐剧组”作为课外活动小组,在纪念冼星海先生专题音乐会上,不仅指挥了合唱、齐唱,为独唱、对唱伴奏,而且还亲自登台独唱了《黄河颂》。他还利用学校礼堂,在课外活动时间教唱革命的、反内战的歌曲《薪水是个大活宝》、《流浪,流浪》、《和平先生,你在哪里?》、《兄弟们,放下枪吧!》、《山那边好地方》、《古怪歌》、《茶馆小调》、《夫妻对唱》、《抗丁歌》等。1947年2月,《活路》社出版发行胡晓风编的《民歌初集》、《民歌二集》,为大后方新民歌的创作与传播,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作为从事农民运动的胡晓风,他选取了歌曲创作和演唱的形式,声情并茂地宣传鼓动群众,把革命的种子撒播在群众的心田。他知道,“艺术家把应表现的思想和情趣表现在音调和节奏里,听众就从这音调节奏中体验或感染到那种思想和情趣,从而引起同情共鸣”。[11]他同学生、民众在音乐里产生的共鸣,是一种感情的交流和感应,团聚人心,密切了党群关系,有利于集合民众同心同德地去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新中国成立后,胡晓风先后担任团中央军事体育部副部长、成都体育学院教授、党委书记,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顾问,多种大型丛书的主编。
李冰如(1897—1976),字清,笔名了我一生、澄江,达城人。自小喜爱诗文,一生积诗近万首,曾整理出新、旧体诗集《腐草》、《血碧诗抄》、《芳泽集》、《凤鲤居诗抄》、《十周集》、《朝夕集》、《抒情集》、《春风的鼓吹》等近十种。他的诗纪事写实,时代风云、民生疾苦尽在笔下,忠实地记录了达县半个世纪的风雨沧桑,抒写了作者为民族独立和自由解放的斗争精神,表达了一个进步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教育救国的理想。
1919年“五四”运动后,达城学界组成“外交后援会”,时在省立达县中学任教的李冰如为宣传副干事,积极组织“达县学生救国团”到小河嘴、河市等乡场进行宣传,步行200余里山路。“感概所系,因志以诗”,作旧体诗数首纪行,其中《小河嘴》云:
国步艰难唤奈何,路多险阻运多魔。
一源河水有泾渭,安见清流无浊波。
又《月儿台》云:
月儿台上半弓悬,救国同歌国步难。
有如此行磐石府,小河涉尽又高山。
李冰如与达城早期共产党人戴治安、张鲤庭等人交往密切,受其影响,作《苦我民》、《随感》、《唤醒民众》等诗,又在《打倒神权》中写道:
开通民智,打倒神权!
我们的主张正义,我们的口号新鲜。
乡亲父老们,你们不要怕我们学堂,怕我们少年;
须知道:社会进化,科学万能,人力胜天。
这些诗在民间广泛流传,对唤醒民众、开启民智作用不小。1932年,李冰如将所作诗词以“腐草”为名,自费刊行,序言称其“身如腐草,化为萤火,驱散黑暗,带来光明”。表达了作者不惜牺牲自我,追求光明人世的“普罗米修斯”精神。
抗战爆发,李冰如与进步教师和学生发起成立“戛云诗社”,以诗为武器,大力宣传抗日救国。其诗《血碧诗抄》等影响部分热血青年奔赴延安,由此又遭反动当局强令解聘其教职,并通令达城各中、小学不得再聘执教。1945年春,中共党员王远智受派遣到达县开展革命活动,在达县中学成立“燎原学术研究社”,出版《燎原》壁报,并聘请李冰如作学术研究指导,又合作发表了《全省县中罢教运动宣言》。在李冰如的组织指导下,开展了作文比赛、辩论比赛、演讲比赛、壁报比赛、歌咏比赛、诗歌朗诵等活动和《躲壮丁》等话剧演出,积极配合中共组织所领导的反饥饿、反内战的斗争。1942年春节,曹禺的著名话剧《雷雨》在达县川剧园公演,盛况空前,李冰如在《看〈雷雨〉后》一诗的最后两节写道:
雷使人心警,
电使人目瞪,
可就是神明在杳杳冥冥中暗暗驱引?
风呵,你可能把这人类腥秽扫得无氛?
雨呵,你可能把这社会丑恶洗得无尘?
这夫妇的斗争,
父子的斗争,
弟兄的斗争,
一切一切的斗争,
到何时才得止息?
我想象到雷雨一夕后的天气清明。
作者感知了时代的大雷雨在涤荡着社会的丑恶,一扫污泥浊水,一个清明的时代就将到来。
1946年秋,李冰如与达县中学进步学生梁上泉、蒲心诚三人在校共同主办《三友》壁报,出版《三友》诗画专刊。在诗画刊上发表大量作品,揭露国统区的黑暗,唤醒群众与反动当局作斗争。李冰如一生以教书为业,一生为民族独立和自由、解放而奋斗。他有旧学根底,又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新诗、旧体诗皆植根于现实生活,贴近民众,故深受民众喜爱。正如别林斯基所言:“每个民族的诗都是人民意识的直接表现,因此,诗和人民生活是紧密地融合在一起的。”[12]由于他的诗具有鲜明的人民性,纪录了达城人民那一段难忘的斗争历史,所以民众赠予他“平民诗人”的称号。
王抒情(1913—1960),本名文良,达城人。早年就读于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1932年毕业返乡,先后在达城多所中小学校担任音乐教师。抗战爆发后,王抒情在达县联中、达县简易乡村师范学校积极教唱《义勇军进行曲》、《流亡三部曲》、《大刀进行曲》等抗日歌曲,踊跃参加宣传抗日救亡的社会活动。1937年10月,与进步教师刘学荣、陈孟汀、高伯鹏等人捐款组建“大众话剧社”,演出《保卫卢沟桥》、《古城怒吼》等抗日话剧。1938年7月,洪毅然邀请达城文教界知名人士在南外的家“莹庐”举办“七七周年诗歌朗诵会”,王抒情在会上自弹自唱《黄水谣》,以浑厚深沉的声音唱到“妻离子散,天各一方”时,慷慨悲歌,声泪俱下,闻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1939年9月,王抒情在中共党员教师陈古松、杜贵文和党员学生刘学纲、彭立人等的支持下,在达县联中组建70余人参加“抗日救亡歌咏团”,并自任团长兼音乐指挥。演唱的歌曲有《义勇军进行曲》、《流亡三部曲》、《大刀进行曲》、《黄河大合唱》、《生产运动大合唱》、《九一八纪念歌》、《八百壮士歌》、《叱咤风云》以及《放羊歌》、《儿童短笛》等抨击地方政府反动统治和针砭时弊的歌谣。又常常表演与教唱结合,台上台下融为一体。与此同时,歌咏团还组织了家住城区的部分学生成立了“晨呼队”,每天清晨走向大街小巷,进行大声呼喊,唤醒民众不要沉睡,要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积极行动起来,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中去。
1940年春,王抒情在达城各中小学进步师生的支持下,为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号召团结抗战,组织了两千人的大合唱,在达城“大操坝”(今市中心广场一带)演出,齐声高唱《五月之歌》等歌曲,可谓盛况空前。同时又组建了“联中抗日救亡合唱团”,由舞台到街头、从城市到乡村,唱响抗日歌曲,鼓动民众抗日激情。王抒情还作《青年抗日从军歌》:
好青年要从军,好国民要当兵,救国不分男和女,人人肩上有责任,中华优秀儿女,誓以身相许国,矢志请长缨。
好青年立志作陆军,乘轻骑冲敌阵,驶战车踏敌营,仗我雷霆万钧力,收复河山,做祖国钢铁长城。
好青年立志作海军,乘战舰击沉敌艇,放鱼雷炸破敌轮,保卫领海保海民,扬威太平洋,乘风破浪缚长鲸。
好青年立志作空军,千百吨炸弹投敌阵,千万颗子弹射敌群,驾铁鹰长空万里,驱顽寇壮志凌云。
好青年要从军,好国民要当兵,军人是人民模范,卫国是英雄本分,宁死不做亡国奴,碧血流沙场,丹心照汗青。
这篇歌词发表在1944年5月宣汉的《民权训报》上,鼓动青年立志从军,保家卫国,这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发扬,歌曲很快在各地传唱开来。王抒情不仅教唱抗日救亡歌曲,还结合现实,编写了抨击时弊,讽刺国民党反动派腐败统治的儿歌:“甲长修新屋,保长买田土,乡长开银行,县长砌仓库。官儿越大钱越多,坐起汽车嘟嘟嘟。羊毛出在羊身上,穷人落得没有衣裤”。借儿童之口到处传唱,一时轰动达城。在解放战争时期,他教唱《古怪歌》,揭示地方政府和社会生活中的怪现状,被审查机关饬令禁唱。王抒情重视音乐的普及和音乐人才的培养,除在省属联中和乡村师范任教外,每周二、四、六的下午,还要自己肩负笨重的留音机和唱片,到各小学为学生们义务上音乐欣赏课。他痴迷于音乐,视音乐为自己的生命,用微薄的薪水购买了大量唱片,购置了达城第一台钢琴。他熟谙贝多芬的乐章、莫扎特的小夜曲,对中国古典音乐造诣亦深。他是当年达城的音乐王子,达城红色音乐的一面旗帜。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教于重庆育才学校和西南师范学院(今西南大学)。1960年因病英年早逝。
绿蕾(1923—1977),本名黄道礼,开江县沙坝乡人。在万县(今重庆万州)金陵附中毕业后,1942年春进了江津白沙大学先修班,因家贫,7月考入“最廉价”的南温泉国立中央政大法政系。绿蕾1938年开始了文艺创作,1943年开始活跃于重庆文坛,结识了著名诗人沙鸥、王亚平等人,在《新华日报》、《抗战文艺》、《新蜀报》、《国民公报》、《时事新报》等报刊上发表了诗作。1944年发表的《坟场》,被研究者认为是四十年代大量诅咒国统区黑暗的不可多得的“现实主义力作”。1945年又在老舍主编的《抗战文艺》上发表了长诗《我有满腔的爱恋》,以“满腔的爱”唱出了对毛泽东和革命圣地延安的颂歌。随后在《新华日报》副刊上发表了《祝福你们》,其中写道:
你们是年轻的骏马
驮起二十世纪的苦难
走呵,走呵,结队而走呀
终于黑暗开始溃退
天开始发白
从伙夫、马夫到毛主席
都一样有风霜的脸
都一样有走过风砂地带的眼
都一样照着我们
如天上的明星
抗战胜利后,民主与独裁的斗争更加激化,绿蕾把写诗当作“扔炸弹”,以大量的街头诗、鼓动诗、诗报告和政治抒情诗,参加到民主运动中去。1946年春,他在诗集《燃烧的召唤》前言中,表达了对民主的热切向往和为之奋斗牺牲的决心:
不民主,勿宁死!
然而死后落在不民主的阎罗殿前,勿宁生!
如果如爬虫一样地生,还是勿宁死!
如此,人民站起来,强大起来!
如此,我以燃烧的召唤为新时代奏起催生曲。
而母亲中国会生一个胖娃娃的,
谁也有这一个支柱般的坚信!
绿蕾相继又编有《雾的信念》、《爱的煎熬》、《花城以外》等数本诗集,但均遭国民党政府禁止出版。1947年绿蕾在开江中学高中作国文教员,继续以大量诗作和杂文,参加争民主、反独裁、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的斗争。1948年,曾为开江革命活动作出重大贡献的中共党员曾亚光被捕就义,绿蕾义愤填膺,在开江中学石印刊物《学声》上,发表杂文《注蒋总统的华诞》、《注蒋总统就任大总统职》,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穷凶极恶和穷途末路,号召人民参加中共领导的“三抗”斗争。
解放战争即将取得全国胜利,绿蕾看到了新中国即将诞生,以急切期盼的心情,连续写出《盼的情思》、《假如他们来了》、《抒情两章》、《去开会呵》等诗章。在抒情长诗《盼的情思》中写道:
我构想着你们来了
我吻你们的枪支与脚趾时
那第一句感激的埋怨话:
怎么不早些来呀?
…………
说呵,兄弟
你们是怎样战斗过来的
怎样翻过了那匹大山
快说说那个巨人
那个发射出新世界光彩的毛泽东呀
1949年12月5日,绿蕾为迎接解放军的到来,起草了《告全县同胞书》。12月10日,解放军进开江城,绿蕾加入民众中敲锣打鼓欢庆胜利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绿蕾的诗成了川东革命斗争史难忘的红色记忆。他的诗是心灵的诗,是灵魂的歌。他把自己的痛苦和快乐深深植根于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从而使他的诗成为社会、时代和人民的代表与喉舌,使他成为一个时期革命文艺的先锋。
注释:
①出自达县地区文化局1993年内部发行资料《四川省达县地区国统区革命文化史料汇编》,详见203页。
[1]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59.
[2]蒋吉平,李彩云,郑丽天.革命老区达州对中国革命的贡献[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1(1):55-60.
[3]陈正平.1919-1949:川东革命老区的红色社团活动[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2(3):13.
[4]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47.
[5]李学明.岁寒三友[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1.
[6]陈雪涛.新民主主义时期川东革命老区的红色诗歌创作[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2(3):17.
[7]陈正平.张爱萍将军诗词创作的内容与特色[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08(6):9.
[8]鲁 迅.而已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112.
[9]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41.
[10]严加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53.
[11]朱光潜.谈美书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79.
[12]别林斯基论文学[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8: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