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安 孙庆平 唐玉蛟
(绥化学院 黑龙江绥化 152061)
亚当·斯密是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时期的杰出思想家。因其在1759年发表成名之作《道德情操论》而被称为道德哲学家,因其在1776年发表扬名之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简称《国富论》)而被称为经济学家。正是道德哲学家与经济学家于一身的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从“同情心”出发论述了利他主义的伦理观,在《国富论》中从利己的本性出发阐述了利己主义的利益观。这就是十九世纪中叶德国历史学派的经济学家在对斯密及他的两部著作的解读中发现的百余年争而未决的“斯密之谜”。说到底,“斯密之谜”就是相互矛盾之谜。关于这个问题,有不少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作了不同解释,并且也都不无道理,但是,我们认为所有学者们的论述都没能历史地反映亚当·斯密的本意。本文认为解开“斯密之谜”的关键在于理解斯密经济哲学的追求。
亚当·斯密所处的时代是十八世纪,欧洲大陆的封建制度已经没落,资本主义经济在欧洲特别是英国有了长足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日益发展,资产阶级正处在上升的历史时期。面对新形势,如何指导与推进经济与社会的发展,资产阶级迫切需要有自己的整套理论。而在英国,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生产还在很大程度上受着残余的封建制度和流行一时的重商主义的限制政策的束缚,虽然经过资产阶级革命已经建立了君主立宪制并在社会的实际生活中形成了两党制和内阁制,但这样的政治体系怎样保证社会的自由和谐发展,同样需要资产阶级的新理论来解释和指导。这是时代赋予资产阶级理论家的使命。
斯密肩负着历史的使命开始了他的理论研究,与十八世纪的思想家们一样,他首先秉承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传统并将之进一步具体化,表现为理论上的理性主义,从对人的崇拜,发展到相信人类的理性能够完美地了解整个世界,并企图在人类共同的理性中找到某种统一与和谐的原则。其次,就斯密所处的时代而言,“在可以应用理性原则的思想和活动的几乎每一个可能的层次上都留下了牛顿革命的重大影响。”[1]在当时的科学家和哲学家看来,理性就是合乎自然和人性的原则,它支配着人们的一切活动,理性的核心是以实验为基础的自然科学。自然法就是一种普遍的理性法则,是从人的自然本性中引伸出来的生活原则。斯密的哲学观点毫无疑问地也受到了牛顿自然哲学的影响。万有引力的存在证明,宇宙中的一切物体都是按照一定的自然法则来运动的。受此影响,斯密信奉天体自然和谐的思想,并以理性原则反对封建神学,论证人的自由权力,研究社会和谐的自由秩序和普遍规律。
斯密作为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及产业革命初兴时期的资产阶级代言人,虽然《国富论》使他作为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名扬天下,但是他绝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学家,而是一个真正的经济哲学家。他的《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以研究自由资本主义时期社会自由和谐发展的基本规律为目标。斯密试图建立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以阐述人的本性、生活目的及社会运行机制,在其修订出版的第六版《道德情操论》的前言《告读者》中,他说到“虽然我年事已高,很难指望如愿以偿地完成这个大事业,但我并没有放弃这个计划”。[2]在斯密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仍花费较大精力修订并出版了《道德情操论》,究原因在于他把这部著作与《国富论》同视为其建构资本主义社会和谐秩序的两个有机组成部分。斯密花费终生,交替创作和修订这两部著作,是他经济哲学追求的动力使焉。
“斯密之谜”之所以能产生,就在于提出该问题的人们只是孤立地、表面化地对待了斯密的两部著作,而没有深入地认识两部著作内在联系地表达的同一主题思想:建构资本主义社会和谐秩序。关于这一点斯密在他的两部著作中都有明晰的表达:
在《道德情操论》中,斯密是这样表达其社会和谐思想的“在人类社会这个大棋盘上每个棋子都有它自己的行动原则,它完全不同于立法机关可能选用来指导它的那种行动原则。如果这两种原则一致、行动方向也相同,人类社会这盘棋就可以顺利和谐地走下去,并且很可能是巧妙的和结局良好的。如果这两种原则彼此抵触或不一致,这盘棋就会下得很艰苦,而人类社会必然时刻处在高度的混乱之中。”[2]在他看来,个人的幸福或生命的维持,都有取决于这个社会的秩序和繁荣能否保持。这里,每个棋子的行动原则就是斯密所强调的利已主义原则。
在《国富论》中,斯密宣称,如果所有人都寻求促进他们的私利,整个社会就繁荣昌盛:“他……既不打算促进公共利益,也不知道他在什么程度上促进那种利益……他只盘算他自己的利益,在这种场合,像在其他许多场合一样,他受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去尽力达到一个并非他本意想要达到的目的。”[3]斯密认为,人能够在不同的路线上运动,相互协调、互相帮助,但却并非故意这样做。这里,看不见的手只不过是象征社会和谐的真正的编管弦乐曲的人——自由市场。
那么,亚当·斯密是怎样在其社会和谐主题下进行理论阐述的呢?
在斯密那个时代,人是被设想为本能上是自私的动物,而“道德情操”一词则是用来说明人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能力,亦即作出判断克制私利的能力。斯密深受其好友大卫·休谟“人性论”的影响,把人性作为其理论研究的出发点,目的是要建立一个符合人性的社会秩序(也就是他从重农学派处学到的自然秩序)。人性有利己和利他的两面性,斯密认为人的利己本性是更为根本的,它一旦走向恶性膨胀、为所欲为的地步,就会破坏社会自由和谐的秩序。为此,在《道德情操论》中,斯密以利己主义作为立论的前提,开始了他的思想表达。他把人的利他本性理解为“同情心”,认为“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这种本性就是怜悯或同情”[2],同情心是美德之源,人皆有之,它要求人们推己及人,但完全从当事人的角度做出判断就难免失之偏颇。于是斯密提出同情和自制是通过设身处地、公正不倚的“旁观者”发生共鸣的,旁观者与当事人的感情是“通过别人的感情同我们自己的感情是否一致,来判断它们是否合宜”[6]虽然两种感情决不会完全协调,但“这两种感情相互之间是可以保持对社会的和谐来说足够的一致。”[2]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通过明智的谨慎、出于道德的正义和超越正义之上的仁慈等的论述,鼓励人们的同情心,要求人们自制。可以说《道德情操论》通篇所论,不是否定人的利己主义本性,而是阐明利己之人如何在社会中控制自己自私的情感和行为,并由此建立一个秩序和谐的社会。
然而,秩序和谐的社会不单单是一个有道德的社会,它更应该是一个“富国裕民”的社会。斯密在《国富论》中研究的就是什么是财富及如何增加财富的问题。但是,以建立资本主义社会和谐秩序为宗旨的亚当·斯密,还是秉承传统的人文主义和自然法则来研究这一问题的。他认为“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料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或烙面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而具有利己主义本性的个人,“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3]就是说,人是经济人,利己是人的经济活动的主要动机。但人只有在向别人提供服务,把自己的劳动和产品用于交换的时候,才能追求自己的利益。分工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不同分工的人们通过市场相互帮助,同时促进社会的发展,尽管每个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各个人改善自己生活条件的自然努力,自然会推动社会的富裕繁荣。因此,斯密反对重商主义,因为重商主义限制人的“天然自由”,亦即买卖自由、雇佣和受雇的自由、生产和消费的自由。
问题是,通常只盘算自己利益的人在进行经济活动时,是没有同时考虑社会利益的,但其活动又同时促进了社会利益。原因何在呢?斯密指出“在这种场合,像在其他许多场合一样,他受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3]“看不见的手”是自由市场,确切地说是自由市场经济规律的自发作用。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方向追求私利本应造成社会的混乱,但是,“看不见的手”却阻止了混乱的发生并使社会走上了和谐有序。斯密深知,利己本性极端自由的发展必然给他人和社会造成严重危害,但他相信通过自由竞争,排除一切专断的干预,建立自由竞争的制度,就能阻止危害的发生,就能保证社会自由和谐的秩序。
鉴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斯密通过道德约束和市场机制调节既保证了人的自由发展,又促进了社会的和谐繁荣。由此,“斯密之谜”已经破解。而亚当·斯密通过《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两部著作,也就基本建构起他关于自由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和谐的理论。尽管斯密在其临终前仍认为他的“大事业”未能如愿。
亚当·斯密所处的时代,正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初期,资产阶级在当时还是一个上升、进步的阶级,他通过《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所建构的社会和谐理论,客观上反映了资产阶级的利益,但是,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理论所反映的是资产阶级广泛的、长远的利益,而不是狭隘的、暂时的利益。斯密对劳苦大众深表同情,因而主张尽可能提高雇佣劳动者的工资,他认为“如果社会中的极大多数人陷入贫困,不幸的境地,社会就不可能繁荣昌盛,就不可能是幸福的社会”。因而也是不公道的。但他认为“自然规律”注定劳动者在社会中处于低下地位,因为劳动者“没有能力理解本身利益与社会利益的关系”。这是他的阶级局限性所在。尽管如此,斯密关于社会和谐的理论还是给我们提供了极其深刻的启示:
首先,它启示我们,为了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理论工作者应以斯密为范,在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理论研究中,切实担负起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斯密作为资产阶级的理论家从资本主义道德建设和经济建设两个方面建构起来的社会和谐理论,着眼于资产阶级广泛的、长远的利益,是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的。斯密在构建其社会和谐理论中,目标专一,始终不渝,他把道德建设看得比经济建设重要,他深知道德在确保社会和谐稳定方面的作用是经济所无法替代的,因此,尽管《道德情操论》并没有也不可能给资本主义社会带来真正的和谐和稳定。但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还修订、再版了第六版的《道德情操论》,这种责任意识还是值得肯定的。
其次,它启示我们,社会和谐是精神生活的和谐、物质生活的和谐以及二者的彼此和谐的有机统一。《国富论》要解决的实际问题就是物质利益问题,它论证和提出了“保证给人民提供丰富收入或生活资料,更确切地说,即保证人民更有可能获得这些东西……”[4]的经济政策。它引导社会建立起秩序,为提高生产力创造最佳条件。《道德情操论》则是从道德的角度,行为规范的角度来协调人们的利益关系。因此,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我们既然要注重物质利益的和谐,也要重视政治、社会地位等等的利益和谐,更要重视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彼此和谐。
再次,它启示我们,研究经济问题要实事求是;研究道德问题要深入细致。斯密在《国富论》中,是以实事求是的分析方法研究了其所处社会中物质财富的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客观规律,因而其学说成为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来源之一。在《道德情操论》中对“行为的合宜性”分析独到深刻,研究“同情心”等问题时,进行了细致的道德情感分析,表现出了对良知与道德的真诚呼唤。这是我们在当代研究道德问题理应借鉴的。
[1][美]科恩.鲁旭东等译.科学中的革命[M].商务印书馆.1998:221.
[2][英]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M].商务印书馆,2003:2,4,48,22.
[3][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下卷)[M].商务印书馆,1972:27.
[4][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俄文版)[M].2004: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