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侠文化对初盛唐诗歌创作的影响

2013-04-10 20:58李小茜
社科纵横 2013年4期
关键词:游侠边塞边塞诗

李小茜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天津 300191)

一、中国侠文化探源及其发展历程概述

“侠”一词来源于先秦时期的士阶层,可视为“是从脱序的士人中演变过来的”[1]。“‘士’是古代贵族阶级中最低的一个集团,而此集团中之最低的一层则与庶人相衔接”,“(士)适处于贵族与庶人之间,是上下流动的汇合之所”,当社会阶级出现流动时,即“上层贵族的下降和下层庶民的上升”[2](P9-12),士的人数便也随之大量增加。原本处于贵族阶层最底层的士阶层有相当数量的食田,接受过一定教育,大多在社会中有固定的职务。但至春秋后期,诸侯争霸,王室衰微,造成了邦无定交、士无定主、士失其位局面的出现。“社会的急剧转型带来的社会成员的结构性变动,一下子把他们抛散向社会的各个角落,许多士再无田可食,也无原职可奉,剩下的只有一肚皮知识和还可以一用的勇力”[3]。这些失职的士人逐渐发生了角色转换,正如顾颉刚先生在《武士与文士之转换》一文中所言,战国时人“慷慨赴死之精神且有甚于春秋,故士之好武者正复不少,彼辈自成一集团,不与文士混。以两集团之对立而新名词出焉,文者谓之儒,武者谓之侠”。[2](P8)文中所言虽大体可信,但单纯将“士”分为文、武似乎不妥。大体可应分为尚文、好武与文武兼备三种。而侠无疑是出于后两者。“‘侠’的名称的出现,标志着武侠阶层已彻底从‘士’阶层中脱离,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群体,从此,‘士’便成为古代社会文人的代称了。”[4]而在先秦时期侠的名称出现以前,今天我们所理解的“侠”的英姿已活跃于历史舞台之上,如剑劫齐侯的曹沫、却秦救赵的鲁仲连、李白《侠客行》中所歌颂的“煊赫大梁城”的二壮士侯嬴与朱亥等等,他们的侠义行为千古流传,成为了后世英豪与文人崇拜歌颂的楷模。正是以上的古侠们所产生的影响引起了人们的推崇,于是“侠”之名称也应时而生。

“侠”之称谓最早见于战国时期的《韩非子·五蠹》篇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5]文中“侠”与“私剑”并称,“带剑者”的特征为“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很明显,这是韩非从法家的立场出发对侠的否定与攻击。

西汉的司马迁始真正为侠正名。汉代侠风大盛,虽经文、景、武三代的明摧与暗锄,但数量仍有增无减,且纷纷复出。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谈到: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衿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文中已将“侠”的基本特征较为细致地勾勒出来,且赞誉之情已然显现。汉之后,侠的身影遂不见于史传,但咏侠诗却已出现。

汉魏六朝时期,“侠”走出史传文学的天地而出现在诗歌领域之中。汉代咏侠诗共有十首,且大多为残篇和歌谣,魏晋六朝的咏侠诗共有五十余首。其中曹植的名篇《白马篇》堪称开咏侠诗一代之风尚。其后的唐代,侠义之风远盛于其前后各朝。侠文化发展至唐已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新内容。曹植虽曾在其诗歌中赞扬游侠“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之举,但侠第一次真正与报国和建功立业紧密结合在一处却是始于唐代。报国和建功立业思想得到了空前强化。且“义”的观念也渗透于其间,诚如李德裕在《豪侠论》中所谈及:“夫侠者,盖非常人也,虽以诺许人,必以节气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6]。这种对于侠义精神的强调和论述都是迥异于前代的。正因如此,在唐代的咏侠诗作中,诗人们着力歌咏的更多是侠义精神而不是侠客。

所以,咏侠诗的真正繁荣也始于唐代。唐代侠风弥漫,席卷朝野,诗篇叠出,气荡文坛,真正完成了由史传文学向文人歌咏的顺利过渡。其繁荣堪称空前绝后,而最能体现唐代咏侠诗特色的无疑为处于国力迅速攀升及至鼎盛的初盛唐时期的咏侠诗创作。

二、侠义精神对初盛唐诗歌创作的总体影响

初盛唐时期的任侠精神、任侠风气同文人的诗歌审美理想与创作实践之间存有较为密切的关联。任侠风气中体现着较为一致的任侠精神,可概括为慷慨意气、建功立业与享受人生。这种具有普遍社会价值与审美意义的任侠精神,经由一些富于侠气的文人大力倡导,成为了初盛唐诗歌创作中的生动意象。诚如钟元凯先生指出:“唐诗中的任侠精神不是个别的、偶然的现象,它随着唐诗高潮的到来而扩展为诗坛上普遍的风气。诗人们对游侠形象的集中歌唱,以及对生活中侠义精神的开拓和赞美,表现了这个时代特有的精神面貌。它显然并非儒、道、释这些意识形态所尽能规范的,这无疑构成了唐诗思想内容和美学风格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7]当然,我们视任侠精神为初盛唐诗歌的审美内容与生动意象并不是要排斥初盛唐的山水田园诗所具有的淡雅明净的意境美。同时,中晚唐侠风不绝,诗歌创作中也不乏任侠精神,只是任侠风尚与时代精神变化了,文人们的兴致并不在于抒发豪气,而是关注离奇的故事。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初盛唐时期的边塞和咏侠之作最能体现唐人的审美理想和时代任侠精神。

在初盛唐时期的社会意识变更中,任侠风气对文人士大夫阶层的人格理想渗透颇多,同时也具有文学史价值。而唐人任侠,在初盛唐表现出的气质精神又与现实的需要和自我理想的社会角色选择有着紧密联系,故表现出将侠的形象和气质精神更有效地与自身的人生理想、社会选择相结合,任侠精神多与自身的需要相统一,或与改造人生的社会理想相一致。这种文化背景为初盛唐诗人的人格理想、生活理想和文学审美理想打上了烙印,并进而影响了诗歌的创作。

从诗人角度关照,初盛唐时期的任侠风气对于诗歌创作的影响,在贞观诗坛,主要是以魏征和虞世南为代表的太宗君臣;在贞观后期到龙朔前后,主要是以四杰与陈子昂为代表主张兴寄风骨的一批诗人;在盛唐时期主要表现为以王维、高适、李白、岑参、王昌龄为代表的一批诗人。而初盛唐时期的这些代表诗人,或有从军出塞征战的经历,或有任侠使气之行为。

从诗歌创作来看,虽然侠风并没有对诗人的所有题材创作都产生影响,但在整体上,他们的诗歌创作却集中体现了初盛唐这一历史时期任侠风尚的审美意识和文化心理。初唐的贞观诗坛,主要是诗人通过边塞、军旅或拟古拟意的咏侠诗来抒怀言志。从四杰到子昂,除拟古拟意的边塞、咏侠诗之外,在咏史怀古、送人赠别的诗歌中,也借侠或侠义精神抒发远大的理想抱负和怀才不遇的时代愤懑。盛唐时期以李白为代表的诗人,咏史、怀古、赠别之作居多,且除古题乐府之外,还新创了许多变体,边塞诗与咏侠诗创作表现出深厚的现实内容。

从唐诗发展的进程来考察任侠风气对初盛唐时期诗歌创作的影响,可以发现以下特点:一为初唐侠风对于诗坛的影响表现为对质朴刚健诗风的追求和以侠与侠义精神为基调,以军旅、边塞、咏侠为主题的诗歌创作。二为盛唐侠风的高朗自由和理想色彩,导致了自由抒发个人感情、理想追求和体现民族精神、歌颂英雄主义的诗篇大量涌现。

三、初唐时期的咏侠诗创作

初唐贞观时期的诗歌创作主体是唐太宗及其群臣,创作以尚气节言武功见多,其基本主题是借军旅、边塞和游侠言志述怀。如虞世南《从军行》为边塞时事与侠义精神的互动,魏征《述怀》由时事入手进而述怀,借侠客来高扬己志。而直接通过对侠的描写来言志也为贞观诗坛的共同创作倾向。其中较有代表性者为虞世南《结客少年场行》、孔绍安《结客少年场行》和陈子良《游侠篇》等。这些诗多为拟古或拟意的古题乐府。如虞世南《结客少年场行》:

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声利。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绿沉明月弦,金络浮云辔。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少年怀一顾,长驱背陇头。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

借歌咏战国时期的韩魏游侠,凸显渐离与荆柯,以边塞为背景抒发自己的有诺必诚和“轻生徇知己”的侠义气节,该诗可视为侠义精神与边塞时事的结合之作。

四杰执着的功名追求、无畏的牺牲精神和效命意识使侠的意象和精神成为他们抒情言志的依托。而才高命蹇的人生经历也使他们借侠来抒发一己的慷慨意气和怀才不遇的愤懑,形成了一种共同的创作风格。杨炯在《从军行》中高呼“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又在《紫骝马》写道:“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蛇弓白羽箭,鹤辔赤茸鞦。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此诗以边塞为背景,傲物见志,慷慨使气,借豪侠的襟怀表达自己对于功业的追求。

卢照邻除表达功业追求外,还注重对侠生命情调的歌咏,透露出知己之思。如《刘生》中有“但令一顾重,不吝百身轻”之言;《结客少年场行》也谈到“横行徇知己,负羽远从戎”。在一些赠答、咏史咏怀的诗歌中,诗人也借游侠来立意抒怀。对侠的歌咏超出了传统乐府诗的范围。如《咏史》四首分别歌咏季布、郭解、郑当时、朱云四位侠士,表达了对侠义人格精神的向往,其一写道:

季生昔未达,身辱功不成。髡钳为台隶,灌园变姓名。幸逢滕将军,兼遇曹丘生。汉祖广招纳,一朝拜公卿。百金孰云重,一诺良匪轻。廷议斩樊哙,群公寂无声。处身孤且直,遭时坦而平。丈夫当如此,唯唯何足荣。

此诗以季布之事连带出朱家等侠义人物,表达了自己对侠客己诺必诚、重义轻利的人格精神和知己之遇的向往,身世之感颇深。

骆宾王是四杰中最为热衷歌咏游侠的一位。《旧唐书》本传称其“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诗歌创作中多借侠客形象来送人赠别、言志述怀。如《于易水送人》、《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即为典范。在这类诗中,表现最为强烈的是常借侠客意象或易水寒意象来表达对功名追求的渴望和效命边塞、死报君恩的壮志。如《咏怀古意上裴侍郎》:

三十二馀罢,鬓是潘安仁。四十九仍入,年非朱买臣。纵横愁系越,坎壈倦游秦。出笼穷短翮,委辙涸枯鳞。穷经不沾用,弹铗欲谁申。天子未驱策,岁月几沉沦。轻生长慷慨,效死独殷勤。徒歌易水客,空老渭川人。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剑匣胡霜影,弓开汉月轮。金刀动秋色,铁骑想风尘。为国坚诚款,捐躯忘贱贫。勒功思比宪,决略暗欺陈。若不犯霜雪,虚掷玉京春。

闻一多先生说骆宾王“天生一副侠骨,专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杀人报仇、革命、帮痴心女子打负心汉。”[8]这首诗可以说是骆宾王自我心志的表白和形象的写照。以侠义精神和边塞作为抒情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慷慨之气和捐躯之志,同时流露出屈沉下僚与怀才不遇的悲哀。

陈子昂在“四杰”之后于初唐诗坛上倡导兴寄和风骨。他所具有的侠气不仅使他提倡以“汉魏风骨”重建诗歌理想,而且在他所用的意象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也是具有刚强意气的豪侠形象。与“四杰”不同的是,陈子昂除有任侠的经历外还兼有出塞的感受。故作品中多慷慨悲凉与怀才不遇之慨,古朴深沉,风骨刚健。如《田光先生》写道:“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伏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此诗为《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之三。诗中借田光明己志,抒发自己的身世之感。

又《感遇》之三十四云:“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诗中主人公即为一少年游侠,后因避仇被征边地。诗篇在展现边塞游侠儿的侠行和功勋中,借其战伐有功却白首不封的境况来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

从“四杰”到陈子昂,一种相同的人生感受便是有为于世的抱负和才高命蹇的命运,所以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中,多以侠和侠义精神为意象来表达这种人生喟叹。

四、盛唐时期的咏侠诗创作

盛唐侠风对诗歌创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盛唐时期在诗歌创作中追求风骨的诗人多为具有出塞、任侠的经历或是有侠气的文人;二是盛唐边塞诗和咏侠诗的大量涌现以致形成高潮,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当时边塞时事和任侠风尚的影响;三是任侠风气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抒发个人感情、表达理想追求的咏史、怀古、咏怀以及赠别诗的创作。

盛唐侠风遍及士林,一些有任侠或出塞经历的文人创作也多以边塞、游侠或任侠精神为依托对象,借以叙事或述怀,表现出浓厚的侠义内容和任侠精神。他们的边塞、咏侠之作在内容和形式上均表现出了对初唐的超越。而凝重的历史意识与特定的现实条件铸就的时代精神和独特的社会文化心理使盛唐边塞诗并非局限于边塞生活和风光的描写,而是一种诗人借此来抒发昂扬的时代激情、造就雄浑的气象、礼赞英雄人物的凭藉。同时,“游侠儿”非只是盛唐咏侠诗中的主角,也成为盛唐边塞诗中的生动形象。在盛唐边塞与咏侠诗的创作中,代表诗歌审美特征的当推高适、岑参和王昌龄。

《旧唐书》评价高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逢时多难,以安危为己任。”曾出塞从军的经历使其边塞诗创作充满了效命沙场、建功立业的热情和侠义精神,表现了苍凉雄浑的气象,代表作品如《燕歌行》、《塞下曲》、《塞上》、《送浑将军出塞》等。《燕歌行》在高适的边塞诗作堪称翘楚,通篇表现了“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的英雄气慨和“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的大无畏精神,成为盛唐风骨的生动写照。《送浑将军出塞》中写道:

将军族贵兵且强。汉家已是浑邪王。子孙相承在朝野,至今部曲燕支下。控弦尽用阴山儿,登阵常骑大宛马。银鞍玉勒绣蝥弧,每逐嫖姚破骨都。李广从来先将士,卫青未肯学孙吴。传有沙场千万骑,昨日边庭羽书至。城头画角三四声,匣里宝刀昼夜鸣。意气能甘万里云,辛勤判作一年行。黄云白草无前后,朝建旌旄夕刁斗。塞下应多侠少年,关西不见春杨柳。从军借问所从谁,击剑酣歌当此时。远别无轻绕朝策,平戎早寄仲宣诗。

这首壮行之作充满自信意气,在苍凉雄阔的景象中赞扬将军的英风。“城头画角三四声,匣里宝刀昼夜鸣”自然也成为了传世名句。

岑参五次从戎入幕,其边塞诗的主要审美倾向是奇丽,但透露出慷慨报国的英雄主义与盛唐时代精神是别无二致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两诗,一写行军迎战,环境险恶,一写正面交锋,嘶杀酷厉。尤其是后一首,征战的艰苦和报国立功的英雄豪气溢于言表,诗云: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军屯在轮台北。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此诗将征战的残酷、士气的壮观、报国的决心与立功的自信表现得淋漓尽致,慷慨悲壮,而侠的功业意识与报恩观念在这里也转化为诗人意欲马革裹尸、万古留名的慷慨之气。有七绝圣手之誉的王昌龄的边塞诗占据了其诗歌创作的较大比例,他的边塞诗对于边塞风光和边塞生活的描写很少,多是抒发激情,多以七绝为主。如《从军行七首》和《出塞三首》等。在这些诗中,他常将三军将士的效命沙场转化为自我意识的英雄化写照。

此外,盛唐边塞诗除表现英雄主义和民族精神外,任侠精神也多有展现,存在着边塞战事与任侠风尚的合流、民族精神同侠义精神的互动。这也成为了盛唐边塞诗的特征之一。在此类创作中,游侠儿成为了主角。正如高适《蓟门行》所写:

幽州多骑封,结发重横行。一朝事将军,出入有声名。纷纷猎秋草,相向角弓鸣。

在这首诗中,没有出现凄厉的战争场面,却集中笔墨歌颂边塞游侠儿的英雄风范与其游猎生活。边气侠风交相生辉。王昌龄《少年行二首》云:

西陵侠少年,送客短长亭。青槐夹两路,白马如流星。闻道羽书急,单于寇井陉。气高轻赴难,谁顾燕山铭。

走马远相寻,西楼下夕阴。结交期一剑,留意赠千金。高阁歌声远,重门柳色深。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

两首诗均为描写游侠从军边塞的征战生活。其一侧重描写“西陵侠少年”的游侠生活与其义无反顾赴边救难的侠义精神。第二首突出这位游侠结交重义、走马饮酒的豪情,虽不乏狂放的任侠气节,但浓郁的哀愁也可见于其间。崔颢《古游侠呈军中诸将》和李白《行行且游猎篇》二诗所描写的却是生活在边塞的游侠儿。李白《行行且游猎篇》写道: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巧。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发,双苍迸落连飞削。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幄复何益。

这首诗以乐府旧题写时事,但已脱离其它拟古诗歌的风格。全诗在“胡马”、“白草”、“沙碛”、“海边”构成的时空意象的融汇中,集中笔墨塑造了边城游侠儿“猛气英风振沙碛”的英雄形象,作者在侠儒对比的感叹中,表现了盛唐时期重侠轻儒的时代精神。

盛唐咏侠诗潮的形成表现着时代风气对于诗坛的直接影响。“侠”已成为了盛唐诗歌审美意象和文化精神的象征之一,同诗歌创作具有广泛的联系。除在咏侠诗中的直接歌咏,在一些咏史怀古和赠别之诗中也多用侠来抒情言志。如王昌龄《杂兴》诗:

握中铜匕首,纷锉楚山铁。义士频报仇,杀人不曾缺。可悲燕丹事,终被狼虎灭。一举无两全,荆轲遂为血。诚知匹夫勇,何取万人杰。无道吞诸侯,坐见九州裂。

此诗所咏为荆柯刺秦王之事,但表现出的并非是对这位大侠的歌颂,而是传达出虽名就而功不成的感叹和蔑视,抒发了作者强烈的建功立业意识,这是盛唐士人文化心理的表现。《答武陵田太守》诗也写到:“仗剑行千里,微躯感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直接以信陵君和侯赢事来抒发冀遇知己之情。

李白作为盛唐诗人中咏侠诗作最多诗人,其咏史怀古与赠答送别之作始终不离侠义精神和侠客意象。如《博平郑太守自庐山千里相寻入江夏北市门见访却之武陵立马赠别》:

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若无三千客,谁道信陵君?救赵复存魏,英威天下闻。邯郸能屈节,访博从毛薛。夷门得隐沦,而与侯生亲。仍要鼓刀者,乃是袖槌人。好士不尽心,何能保其身?多君重然诺,意气遥相托。五马入市门,金鞍照城郭。都忘虎竹贵,且与荷衣乐。去去桃花源,何时见归轩。相思无终极,肠断朗江猿。

此诗以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赠郑太守,以信陵君喻郑太守,以侯赢、朱亥、毛遂、薛公等侠士自况,抒发自己的然诺之气和意欲见用于世的情怀。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到,侠风是初盛唐边塞诗所表现的主题之一,突出表现为知遇报恩和效命沙场的功业意识与爱国精神。游侠儿的英雄风范为边塞诗注入了新鲜血液,而作为初盛唐任侠风气生动写照的咏侠诗更时直接来源于对侠风的推崇。如果说边塞诗表现了初盛唐时期的英雄色彩,那么咏侠诗所表现的是无疑就是初盛唐时代精神所独具的豪放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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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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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东润.韩非子五蠹[A].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一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12.

[6]李德裕.豪侠论[A].清董浩等编.全唐文[C].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3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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