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现代社会关于“宗教教养”的一些思考——环绕中西宗教形态学下的对比展开

2013-04-06 20:34林安梧
关键词:本源终极教养

林安梧

(台湾慈济大学宗教与人文研究所)

一、“宗教”是“神人的再连结”、是“敬畏神明”

我们说什么是宗教?什么是宗教教养? 显然的,我们不是依照所谓宗教教义来解释,而是我们要怎么样去传达宗教所涉及到的种种问题,以及如何去传达宗教的精神,尤其是在教育过程中该如何传达。

首先我们要了解什么是宗教。“宗教”一词,拉丁文作Religare,其意为连结及再结,指的正是“人与神的再结”的意思;一说作拉丁语的Religio,其意为“敬神”。依《说文解字》而言,“宗”指的是“尊祖庙”,“教”指的是“上所施,下所效”,“宗教”连称以译西文之Religion允恰切。就字面上看来,西文之Religion隐含着“断裂”(Discontinuity)之义,而汉文之“宗教”则隐含着“连续”(Continuity)之义;“连续”与“断裂”正是中西最大分野①。

当我们说神、人之再连结时,其实就已经隐含到神、人由分裂走向连结,而神跟人之分裂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关系:神圣跟尘俗,无限跟有限。神圣与尘俗、无限与有限之间的分裂,我们要求其再连结,这意思就是说:做为一个人是属于尘俗中的一个存在,但却有个神圣的渴求,且虽以有限的躯体存在,却能有着无限的渴求;而这一渴求可经由宗教的教团、教义与教仪(科仪、仪式)使得人们能够重新将神圣与尘俗、无限与有限之间的分裂连结在一起。

二、在基督宗教里人由有罪之身被救赎出来进到一个神圣的国度

在西方文化传统里,最重要的宗教可说是基督宗教。在基督宗教里强调人与神之间的再连结,而他们所强调的那个连结点是耶稣基督。在耶稣基督过世之后,代表耶稣基督的精神是教会(在他的宗教意含里面有所谓耶稣的复活),人们经由耶稣基督的、精神的、象征的集合体——教会,使得能和上帝(God所谓的神)有一个连结,而这个连结,他的重点在哪里呢?

在西方基督宗教里,重点在于人是由有罪之身被救赎出来的。原来是在罪恶沉沦中,经由这样的一个过程,让自己能够被救赎出来,进到一个神圣的、无限的、圆满的境遇之中,而那个境遇就是所谓的“天国”,于是就有所谓天国与人间的对比,这存在于它的教义里。

基督教基本上在宗教教养里面是强调人并不只是重视人所活着的国度,另外还有一个更高超永恒的国度,也就是所谓的神的国度。所以说人过世的时候就叫做“蒙主恩召”,也就是祝福它已经离开了人间的、沉沦的、犯罪的国度,而回到一个所谓主的国度。当然这里牵涉到一些非常复杂及麻烦的教义,但总体来讲,你可以透过这样一个宗教的过程,使你的生命不再沉沦,因此得到永生。

三、中西宗教的对比:“原罪/救赎”与“本性/成圣”

这样的一个思想(人可以通过宗教而使生命不再沉沦,因此而得到永生),其实具有某种共通性,即使在东方的儒家、道教、佛教,这样的想法亦是存在的,也就是说,儒、释、道三家与基督宗教的文化传统基本上都是强调人如何由有限迈向无限,从尘俗迈向神圣。

但所不同的是,西方基督宗教文化里强调的是从犯罪或原罪(人天生就有的原罪,从亚当、夏娃起就有所谓的原罪)中获得一种救赎;而在东方的传统里,特别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并没有原罪的意思,它强调人最原先有的一种本性,而这个本性的发展与完成(人本性的一个如实发展与完成),在儒家的传统里它叫做“成圣、成贤”。所以,基本上并不是一个原罪和救赎的传统,而是由本性而成圣的传统,这与由原罪与救赎的传统,显然有着非常大的不同。由本性而得成圣的传统,基本上是肯定人的本性是善的,这与原罪的思考是不同的。

此外,在中国的宗教团体里所强调的神、人连结的方式是不同于西方基督宗教的(强调神、人由分隔或说分异的关系再连结的)。我们所强调的原本就是“天人连续、天人不二或天人合一”,这样的格局之下所说的连结,是个连续体之下的连结。有关于人与天或广义的人与神的连结,基本上亦是一个生命生成的、具有延续的,甚至由这个延续性来进行内在及本源上所谓的统一性,再由这统一性来进行本源的开发,进而达到本源的连结,这就是华夏文化传统里特殊的地方。

四、儒家“信、美、大、圣、神”所显示“人”与“宇宙”通而为一

在中国古圣先贤的教养里是要个人如何去陶养其本性,由这本性好好地发展出来。所以孟子曾说:“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②。它一层一层地往上升,从人自己内在的充实说起,而自己内在的充实是从自己本身的确认说起。

“信”是自己内在的一种理解和确信,所以是有诸己(有之于己就是于己有之,我是在我自己的意思),若我们常常在意别人,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在己而为己”的存在,而成为一种“他在”,那就是成为一个被异化的他,而回不到自己。

孟子书是从这里开始的:“有诸己谓之信”,确认自己以后,再加以充实就叫做美,美者自我之完善也。因此孟子有言:“充实之谓美”,这生命是充实的就是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就是以生命显示出那份庄严的同时还要能懂得化,如此方能成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当圣充极而尽到达了一个高超、圆满的境地时是你所不能去认知的,这就是“神”。

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过程当成是人与神的再连结,这样的一个神,已经不是一个意象中的,或是个拟人化的神,而是就整个宇宙间的一种“运化之妙”。整个宇宙充满着一种动能,而这动能是和这宇宙的根源玄同而为一,这也就是如《易传》所说:“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

所以孟子在这段话里表达的是,人是从他自己内在的确认、充实而产生光辉,到大而化之而称之为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正在说明这种连结方式。我们可以发现,这样的连结是和西方基督教文化的连结方式非常不同,他不是一个神人分裂关系下的连结,而是因为人本身就具有一个内在的动能可以逐渐地开发出来,与宇宙之本源周流之太虚而通同为一。这样的一个神,我们可以发现到尘俗和神圣、无限和有限,不是有所分隔的,它是个延续体。

五、从“巫祝式的传统信仰”到“宇宙总体本源的体认”

几千年以来,我们并没有彻底地从原初的巫祝的传统中脱离开来,若离开巫祝式的传统便离开了萨满教式(shamanism)的传统。大体说来,华人文化传统是用各种接近于原始的宗教方式,透过整个文化的变迁,转成各种神明的象征,或者是将人间里一些有德有功于人类文明发展的人物以及一些其他人们心灵所感应到的都把他们象征化、拟人化,做成一个对象来崇拜,而这样的一个对象是多元的,不是单一的。

我们传统宗教讲究的是一个总体的本源,那是整个宇宙创造之本源,也就是“道”。而在整个广大的民间宗教信仰里,到处供奉着神明,这神明是多元的,是具体的,并不是唯一或至高无上的。它仍然是属于我们生活周遭、且具有与我们心灵相感应的一种象征性,只不过我们将这象征性的东西实体化、拟人化后,将祂供奉着。

做了这一项厘清以后,重视所谓的宗教教养,是与生活世界连接在一块且息息相关的。因此当学生去参加进香(例如:随妈祖出巡)的时候,你要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并能够加以说明及解释这活动的宗教教养意义何在,千万不要只用两个字——“迷信”就把它带过去。这两个字用得很不好,好像所谓拿香来拜拜就叫迷信,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六、人虽“有限而尘俗”却可以通到“神圣与无限”

在我们这样的一个传统里,它强调的是人类本源与宇宙内在本源通而为一,人虽然是以有限的躯体落定在尘俗中生活,但基本上在骨子里却是可以通到神圣与无限,这是肯定的。只是人既然落在有限、尘俗之中,它就会被尘俗与有限所遮蔽、所限制,所以他们最重要的宗教陶养功夫里,就是如何摒除尘俗与有限的遮蔽。

即使谈性恶论的荀子,他最后仍是强调人的心是可以“知道”,可以体会那个善,人的心本身就具有这个能力,能够“以心治性,化性起伪”。人是经由这个方式让生命逐渐成长,这些思想基本上都是与这个大脉络连在一块,儒家如此,道家的传统也是如此。

道家的传统强调的是,做为一个人原本就是自然的存在,这自然的存在即是可以通到宇宙本源的。但人因活在世间,进入所谓文明,其实“文明”,另外一面就是“文蔽”,这也就是说经由语言、文字、符号的系统彰显了人类的智能,使得人们能够在这人间世里安居行走。但同时也造成人的遮蔽,使人没有办法回到生命中的自己,而造成人严重的异化。或可说文明一方面是人文的化成,但同时这文明亦隐含着文蔽,也就是含有人类的异化。

七、“致虚守静”、“为道日损”:道家对于“人文异化”的治疗

文化、人文的化成,又是人文的异化,那要如何免除这异化呢?就是强调人要回到生命的本源,将生命中那些杂七杂八,或是与教养里一些不相干的东西去除掉,然后回归到自然;当能回归自然才会有自由,因此才得自在,而在这个过程里才会有一个真正自发性的东西在生长,这是道家传统里非常强调的一种“致虚守静”的功夫,而这功夫能“为道日损”,这是华夏文化里非常重要的一种教养方式。

依道家看来,人要能看得开,若看开,很多事情就不会挂在身上,让人感到不舒服。如此一来,人就能回到自然,进而得到自由,在这种状况之下,人就有着自发性生长的可能。这一个思考,基本上是一种根源于人本性所发展完全的成圣思想,这成圣的“圣”在道家的观点来说其实是一个自然真人。所以真人、圣人、神人与至人,这些语辞其实都是在传达如何能成为一个智慧通达之人,且能与这世俗中的那一大套语言、文字、符号的系统有个恰当的关连,而不会限制、拖累,这就是道家所强调的。

八、道教式的修养基础:元神本清、心性本静

道教最简约的一部小经典就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简称《清静经》。它强调人的“元神”,人最根本的神,是“清”的,但因受心灵意识活动的影响而被扰乱了﹔而这心灵意识原本应是“静”的,但却受到了欲望的牵扯。因此要能遣除欲望,要息心止虑,要能息止这心灵意识的活动而归返于宁静;当心灵归返于宁静不牵扯到元神,便能得到元神的清、心性的静,于是心神得以清静。

基本上这一个修炼的活动里,应强调人不要被心灵意识的活动拖累而往下掉,所以要从“识神”回到“元神”;“识”代表“分别”,而“元”代表的是一种“无分别”的状态。

九、正视“玛雅─中国文化连续体”的传统

在华夏文化传统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在宗教的传统里,是从一个“分别”的境遇里回到一个“无分别”的境遇。而这个大传统不只是影响着华夏,还包括了华夏周遭的少数民族,甚至是到西域与印度,基本上就是存在这同一个大脉络里。这样的思考,可从张光直先生的《考古学专题六讲》里所提到“马雅—中国连续体”的文化大传统里头来了解③。

“马雅—中国文化连续体”所展现出来的绝对超过人类总人口五分之三,但目前人类文明发展的主流并不是“马雅—中国文化连续体”,而是西方文化;“西方文化”与“马雅—中国文化连续体”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的神、人关系是分裂的,而“马雅—中国文化连续体”的“神、人”关系却是连续的。“神、人关系”的分裂相对应的是“物我关系、人己关系”的分裂,而在“马雅—中国文化连续体”里,物我的关系、人己的关系均是合一,这牵涉到文化形态学中非常复杂的问题④。

十、佛教强调人如何从“无明烦恼”转进“法性菩提”的境界

佛教传入中国很容易与华夏原来儒、道两教的文化连结在一起,可见它们骨子里是有些相近的地方。佛教本来是反对原来印度教文化的(佛教是一个很独特的反印度传统,是反印度传统的印度传统,它在后来并没有形成印度主要的传统,印度主要的传统仍归在印度教),后来它传到了中国、日本、韩国、甚至东南亚,形成了一个非常庞大的佛教文化圈。这庞大的佛教文化圈与中国的儒、道两家连在了一起以后,也融合进这个大脉络中来。

以佛教的观点,它是强调从有分别到无分别(证严法师的“静思录”,或是一些佛教高僧大德所说的话,几乎都是环绕着这个来说的)。佛教的传统跟儒家、道家的传统基本上还是有所不同。就教义来讲,表现在儒家是要从本性来成圣;若表现在道家就是要从一个尘俗、世俗的存在中,如何“反朴归真”;若在佛教的文化传统里,它强调的是人要如何从无名烦恼中进入一个法性菩提中的境界,或说是由无名烦恼这苦业中超拔出来,进入到涅盘寂静之中。这苦业的此岸是个杂染、污染的世间,而那涅盘的彼岸是个清净的世间,要能从此岸渡到彼岸,便要在心性上下一番工夫,把自身从原本那分别计较的脉络中,进入到一个无分别、没有计较的“同体大悲”里,使生命在那里有了彼此的相遇与关怀,这便是佛教所重视的。

总的来讲,它仍然建立在作为人与冥冥不可知的内心里头,指引我们从尘俗、有限迈向神圣、无限的连续中,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中、西方宗教基本上的异同,其背后所隐含的教养,你要怎么样去体会、理解它呢?我们的教育便是由此展开。

十一、“宗教”原指的是经由礼拜祖宗神明的仪式,让生命回溯本源而起一个崇敬之感

不同的文化传统会诞生不同的宗教,不同的宗教也会诞生不同的文化传统。宗教与文化传统含有一种解释学上的循环关系,也就是宗教既是历史文化之能产,也是历史文化之所产,所产是“果”;能产是“因”,宗教是整个人类历史文明发展的一个动因、动源,同时也是整个人类历史文明发展的结果。

再从我们对华夏文化传统里所说的“宗教”这两个字的本义来说,“宗”是一个屋子里面有一个神主牌位,“宗”原来是“尊祖庙”之意;“教”养子使作孝,养那个孩子并引导他,让他能够孝顺父母。我们用“宗教”二字来翻译“religion”是不错的。“孝”的意义是“对于生命根源的崇敬”,“父母”是我们的生命根源。“孝”最重要的一个本质是“敬”,《论语》中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不敬﹐何以别乎?”⑤。孝指的是对于生命根源的崇敬,“宗教”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就是“经由礼拜祖宗神明的仪式,让我们的生命回溯本源,对我们的生命本源起一个崇敬之感”。

用“宗教”这个词来翻译religion很有意思,religion是强调神、人的再连结,是从分裂而连结。但是,当我们用“宗教”这个词去翻译它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到非常巧妙的是,当我们谈尊祖庙、养子使作孝的时候,人和祖先的生命,人和万有一切宇宙之本源的生命,似乎不是断裂开的,而是连续的,所以用“宗教”这两个字来翻译religion是非常好的。

十二、“宗教”乃是人们的终极关怀

现在回到“尊祖庙”、“养子使作孝”来谈。很显然,“宗教”这个概念是让我们知道如何去开发内在的生命根源,让它完美、完善。我们虽然是华夏族群,或是广义的是属于马雅─中国文化连续体的大脉络底下。相对而言,另一个形态是西方文化的形态。在宗教教养的方式中,我们必须一方面理解这两个大类型,另一方面我们必须了解宗教之为宗教,其特质何在。

对于“宗教”如何进一步去找寻它的共性﹐这里我采取的是美国哲学家保罗·田立克(Paul Tillich)所说的:“宗教是人们的终极关怀。”⑥所谓的“终极关怀”有别于现实的关怀。什么是现实的关怀呢?现实的关怀也就是有利害、有计较的一种关怀。而终极关怀是跳脱出利害、计较之上的,关连到来自生命深处一种不可自己的关怀。古诗上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会常怀千岁忧,这个背后隐藏着“终极的关怀”有别于动物生存这个层次,它进到生活的层次和更高的生命理想层次。

我觉得这样的理解方式最为宽广,我们可以将终极关怀作为人类各个不同的宗教的共性,即使它有不同的向度、不同的关怀点,但总的来说,人类的宗教都是人们内在深层终极关怀的一个表现所构成的系统。

十三、“宗教教养”目的是要唤醒我们内在的终极关怀

进一步,落到宗教教养上来说,我们要如何唤醒内在深层的终极关怀?这是很重要的,宗教教养的目的在于唤起我们内在深层的终极关怀。深层的终极关怀是每个人内在所具有的,不可自己的,它有别于现实利害,那种难以言状却令你能感受到的关怀。如孟子所说怵惕恻隐这种终极关怀;如耶稣基督在世间里传道,传递天国的福音,要拯救这群失丧的人,它到底为何来?因为那里隐含着终极关怀。

这终极的关怀是想用它有限之躯的牺牲来提升、洗净人们的罪恶,在基督宗教的传教里面常常是这么说的:“神爱世人﹐派遣祂的独生子耶稣基督到人世间来,用祂的宝血来洗净人们的罪恶,使得人们因此得到救赎”。大体来说是这样,这个话语即使你不是一个基督教徒,你也应该听过。它尽管与儒道佛有很大的不同,但骨子里其实就是“敬畏生命”四个字而已。

十四、权力斗争使我们丧失终极关怀,也失去了安全感

其实,当前我们的教育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少了这个东西。当前教育很严重的问题是教育的权力化、消费化。这问题关键在知识的传达有其特点,因为知识的传达是一种“我与它”(I—it relation)的活动。这容易由这样的活动转为我对“它者”的掠夺。当我对它者据有越多时,我获得越大的权力,获有越大的权力,我便有越大的安全感。相对而言,当别人获有这么大权力时,我就没有安全感,因而导致一群人的竞争,这竞争进而转为权力的争夺。

教育原来为的是“生长”,但当前我们的教育,却习惯从年纪很小时,就驱策我们进到权力竞争中。看民间最常用在幼儿教育上的一句话:“不要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点上”,这话充满权力竞争意味,我觉得应该把这句话改成 “不要让你的孩子这么快地进入起跑点”,不小心的话,你孩子就跌在起跑点上。现今的教育消费化非常严重,这消费化的后果,使得人与人、人与其他东西之间都变成一种交易。到最后,人的存在只为了“利害”,根本没有“终极关怀”可言。

这个时代教育最严重的问题是丧失终极关怀,我们真该想想如何唤起大众以及学子的终极关怀?我们必须告诉他﹐你与宇宙间的关系是什么?芸芸众生、浪生浪死,活着反正总是要死的,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也许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只想到被一种势力驱策﹐也就是要活下去。而且在消费化的流行过程里,人家告诉我们流行就是健康﹐我们要赶得上流行而已。

十五、“终极关怀”已被渗透到灵魂深处的权力所掠夺

目前整个台湾极为吊诡的是,政治人物的语言,你不要认为它很卑下,很俚俗﹐它充满着戏剧的意味,每天看新闻简直就像在看连续剧一样﹐每天都在期待着新闻播报来临﹐所以我们新闻的收视率很高,每天有新闻。

权力的恶斗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怕的是,权力已经完全渗透到灵魂深处,它随时会假借任何神圣的、任何道德的话语出现。严重的是,我们这个时代没有真正的宗教教养,没有终极关怀,终极关怀已经被渗透到我们灵魂深处的权力所掠夺。这是全台湾的状况,我们需要好好沉思。

偶像崇拜进而转为消费偶像,到这种地步,生命愈来愈肤浅,生命愈来愈无助。肤浅无助得必须要依恃权力。当他握有一点权力的时候,就误认为这样的权力与终极关怀连结在一起。于是借一神圣美化出现,而权力其实是现实的。我们教养中没有真正深层的、恰当的宗教教养,因而像妈祖绕境那么盛大的庆典,一样是在权力化、消费化的过程里。它成了只是用功利的心态、在习俗的趋势底下所作的惯性活动,当然这个惯性活动还露出一点点原先潜存于内在深处的终极关怀的熹微之光。

为什么还愿意做妈祖绕境那事呢?因为有灵验、有功利,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那背后有一点终极关怀的熹微之光。宗教教养就是我们如何将那一点微末的终极关怀的熹微之光,继续点燃照亮。

十六、做为“宗教知识”传达与做为“潜在课程”背景的两重宗教教养

宗教教养要做许多事,这有两层可去传达,第一层关于宗教的总体理解,必要讲明的是神人之间的关系,一个尘俗与神圣之间的关系,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除此之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把宗教教义作为一个背景、作为一个潜在的课程。在我们整个课程中﹐它作为一个背景﹐渗透到人的整个教育活动中,与人在学习知识、技能及其他种种,完全连结在一块,我们愿意说这个背景就是我们刚刚说的,所谓的“终极关怀”。

将“终极关怀”转为这个背景,参与到人的生命,这样的一个渗入活动,可用一个字来说即是“敬”,可用两个字来说即“敬畏”。这也就是说在我们的学习过程里,我们拿宗教的教养作为一个背景,作为一个潜在课程,它所要传达的是我们对知识、对世界、对宇宙万有一切的敬畏之情。

任何一个宗教非常重要的是仪式、典礼﹐经由一个神圣典礼、仪式﹐它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是“敬”?什么是“畏”?敬畏代表的是人对于宇宙本源的一个终极关怀之情的具体表现。回到自己生命深处,其实就是它伴随而生的另一面,也就是一个宁静的状态。那么你如果参加过宗教的神圣仪式,你就可以体会到宁静安祥以及你内在充满敬畏之心。尽管台湾的民间宗教很杂乱,但只要是真实的宗教仪式,他就能让你深深体会到心绪上的宁静及心灵上的敬畏之心,这就是宗教教养。

目前,我们的社会缺乏的是宗教教养吗?请问什么时候生命能够既宁静又有敬畏之情?不要说每一天,每一个星期什么时候,不要说每一个星期,每一个月什么时候,还是从来没有过?基督徒可以告诉我们他在做礼拜的时候;天主教徒可以告诉我们他在望弥撒的时候;一贯道徒他可以告诉我们是当他在佛堂礼敬的时候;佛教徒他可以说他在佛寺作礼拜的时候;道教徒可以说当他在道教的宫庙里面礼拜神明的时候。而这样的活动在学校里面几乎没有,这值得注意。如何让它有?特别在现代化的教育里,我们如何让它有?这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指责你传教。其实,如果你不是有意地只为单一的某宗教传教,我觉得那无所谓;或者你传某一教但却不排斥其他宗教,而这个教是能够让人们的心境宁静,心理充满着敬畏之情。

十七、正视宗教教养与科学教育是不相悖的

为何近现代以来,我们的教育体制重要的成分不见了,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我们深中科学主义之毒。须得注意:科学主义不是科学,科学主义本身是不科学的,科学主义的意思基本上是相信这世界只能够用一种方式来理解,这种方式是唯一的、一定对的、不会错的,背后就是这个世界通通可以经由人们的理性之光来理解操控,来达到他所要操作的结果。这个非常窄化的科学观对世界的控制,大家不要以为现在好一些了。虽是好一些了,不过它仍然深层渗透到我们生命深处,它夹杂着整个现代化理性化的正当性,把权力、利害、性好及其他种种业力,通通收到里面去。现在我们如何破解科学主义的迷思?对宗教教养有恰当理解?如何唤醒我们内在深层的终极关怀?经由一个恰当的教养方式,让我们每天能体会到心境之宁静,体会到心灵充满着敬畏之情,这是目前教育非常重要的问题。

须知:我们要的是科学,而不是科学主义,扫除科学主义,让科学好好发展,也让宗教教养有其生根的可能。正视宗教教养与科学教育是不相悖的。

注:

①见罗竹风《宗教》一文,收入罗竹风等编《中华大百科全书》宗教卷,页1,中华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印行,1988年1月。

②语出《孟子》<尽心篇下>。

③请参见张光直《考古学专题六讲》,稻乡出版社印行,1988年9月初版,台北。

④关于此请参见林安梧《中国宗教与意义治疗》前两章,明文书局印行,1996年4月出版,台北。

⑤语出《论语》<为政篇第二>。

⑥“终极关怀”(the Ultimate Concern)一语乃保罗.狄利希(Paul Tillich)在“Love,Power and Justice”一书中所提出者,见王秀谷译《爱情、力量与正义》,第七章,第111-126页。笔者此处所使用虽有所取于此,但只是以此做为更进一步分疏的可能。又陈郁夫以为儒家并不是一种宗教,与笔者之主张有别,请参见陈郁夫《人类的终极关怀》,第7-8页,幼狮文化事业公司印行,1994年8月,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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