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萍
(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 中文系,四川 成都 611756)
论李健吾文学批评观中的传统因素
——“以意逆志”与“知人论世”的体现
白晓萍
(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 中文系,四川 成都 611756)
李健吾的印象主义批评观深受法国印象主义批评和西方科学实证思想的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健吾在批评中以作者中心论为基础来分析作者与作品、作者与时代关系等方式是源于中国古代诗学中“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的批评传统。正是受益于中国古代传统文论的滋养,李健吾的文学批评才形成其独特的型态。
李健吾;传统因素;以意逆志;知人论世
李健吾的印象主义批评观的理论来源于法国印象主义批评方式和西方科学实证主义思想。他的批评观不仅具有瞬间的直觉印象与感悟体验,在其批评深入还有理性思维的纵衡。当然对于以上这点,不少研究者都进行了研究,而对其批评观中的中国传统诗学因素的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入。阅读《咀华集》和《咀华二集》,可以看到李健吾直觉感悟式批评思维、品评式批评方式和散文随文式的批评风格等体现中国传统文论风格的地方。在西方文论从认识论转向语言论的背景,李健吾传承中国古代文论批评话语,继承“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所体现的以作者中心论为基础的批评方式,体现出他独特的批评思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分析李健吾批评观中的传统因素有着它存在的必要性。
李健吾深受中国传统诗学影响,他的作者中心论是对中国古代传统诗学中孟子提出的关于作家和作品,作家与社会背景、时代等关系研究的继承。
《孟子·万章上》中曰:“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在这里“以意逆志”作为解诗的一个原则或方法,孟子并没有做出具体解释,而后世对其理解主要包括两种:一以读者之意逆诗人之志,二以诗人之意求诗人之志。而其中“第一种说法强调的是读者之意和诗人之志契合,读者调动自己已有的知识系统,去探究考察诗人的思想情感,以得到客观性的解读。”[1]《孟子·万章下》中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如果想要了解作者思想、创作动机、作品意义就要对作者所处时代和社会有一定的了解。
“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建立起的是对作者、作品、世界、欣赏者这四者关系的探讨。根据艾布拉姆斯《镜与灯》中所说的,任何一种批评方式都只是偏向于其中一个点,而笔者认为孟子提出的这两个解诗的原则偏向于以作者为中心,批评家在探析作品时不仅要迎合和追寻作者的思想,还要联系作者的生活环境、时代背景等外在因素。深受中国传统诗学影响的李健吾,其批评观也是以作者为中心,追求批评者与作者“灵魂在杰作间的奇遇”,同时也因为“创作者直从人世提取经验,加以配合,作为理想生存的方案,”那么“批评者拾起这些复制的经验,探幽发微,把一颗活动的灵魂赤裸裸推呈出来”。①
在这里笔者并不是绝对将“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分别对应《咀华集》和《咀华二集》,只是分析两本作品的角度不同和论述上的方便,故此将二者分开。
1. 《咀华集》中的“以意逆志”。
《咀哗集》中的评论大都为作品论,李健吾所注重的是灵魂的探险,与作者深层的交流。在《咀华集》的开篇评论《爱情三部曲》中,他强调面对杰作,一个批评者的角色不是充当指导者、裁判者,而是鉴赏者。“面对充满着丰盈、繁复、绮丽的人性作品,批评家更应该以人性而对人性,以内心灵去的人性去捕捉作品中那最深邃、最流动、最柔韧的内心的东西。”[2]这也就是以读者之意去“逆”作者之志,两个灵魂之间的碰撞与遇合,可以擦出具有艺术性的火花。
既然支配作品多半是作者先天的性情、对人生的看法,那么李健吾运用他敏锐的直觉去领会和感悟作者的精神气。
作为渐渐走向艺术自觉的小说家沈从文,李健吾一直强调他的热情:“一个认真的热情人”。正是因为有着热情和诗意,沈从文的“《边城》是一首诗,是二佬唱给翠翠的情歌。《八骏图》是一首绝句,犹如那女教员留在沙滩上神秘的绝句。”《边城》中的人物在沈从文笔下不是冷眼观世的,他们情感是向上的,没有私欲和奢望,甚至整个淳朴的湘西茶峒生活是可爱的,在这颗“千古不磨的珠玉”下是作者心力的体现:细致、真实、风韵和美丽。李健吾之所以体悟到这些,是因为他深入到作者的内心深处,看到那个肝胆相照的真情实意的世界里的美和善。在与作者深层灵魂的碰撞,李健吾才真切看到善良人物的悲剧成份,看到赤子之心褪向一个孤独者的灰影,看到天真和忧郁之间的不可分。笔者也不得不说:李健吾爱《边城》!
在评论《城下集》时,李健吾是以自己的真切感悟来抒写他对蹇先艾的印象。蹇先艾的本色,一介寒儒;蹇先艾的心灵,柔脆;蹇先艾的世界,凄清;蹇先艾的作品,将文笔和性格揉合起来,发现了自己。蹇先艾一直是过着贫苦的生活,《城下集》就是对这些生活的忠实记录。而其中体现这位有心人甘苦的七篇游记,正是李健吾所欣赏的,他是这样认识到作者的:“这是一个三等车的乘客,一个现代散文化的诗里的白居易,拿人间的忧患来孕养他多情的灵魂。”只有全心的沉入文本世界,细致的体会作者的内心,才可以发掘到这么有情感的作者!
虽然李健吾一直寻求与作者心灵的遇合,但是仍然存在着与作者意图相差的情况,如他与巴金、卞之琳之间的争论。作为批评者,李健吾也在想:“我有没有误解我的作家?”在这里我们不去探讨这一点是否与传统诗学中“以意逆志”冲突,因为按现代阐释学的分析,阐释者由于受到历史等限制性的原因,阐释一直处于未完成状态,处于不同阐释者的阐释过程中。
2. 《咀华二集》中的“知人论世”。
《咀华二集》具有不同于《咀华集》的特殊地方,很明显李健吾在批评时联系到作者的生平经历和时代背景,②即以“知人论世”的角度展开他的批评。鉴于当时战争的爆发,“时代和政治不容我们具有艺术家的公平”。李健吾选取三位左翼作家来进行批评,也有着他独特的考虑:在战火纷飞的时代,革命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不断增多,那么这些左翼作家的创作到底会成为什么样子?
在评论《八月的乡村》中,李健吾认为它不是一部杰作,它失败了,不是由于影响,而是由于作品本身。虽然萧军参照法捷耶夫的《毁灭》思路创作,但是在他的作品中,风景是一种衬托,人物是一种速写,心理描写存在粗疏。然而李健吾在评论它时,说到“《八月的乡村》来的正是时候,这里的题旨的庄严和作者心情的严肃喝退了我们的淫逸。它的野心(一种向上的意志)提高它的身份和地位。”既然笔者说到在《咀华二集》中李健吾采取的是知人论世的批评方式,以评论文章开始来看,李健吾在评论时联系了萧军的生平和时代背景。萧军是一个流浪人,他出生在东三省,早年失去母亲,不受社会的约束力。他眼前摆着一件新东西:国家或民族。九一八事变,面对民族的危机,他不能在等待了,他入伍了,是炮兵学校差一天没毕业的学生。他以兵士的单纯的信仰来从事文学。正是以上的这些因素的存在,萧军将他的经验、力量、气概全部写入这部义勇军的苦斗的血史。
上述笔者谈到李健吾之所以从“知人论世”的角度展开他《咀华二集》的批评是有着他特殊的原因。在批评《八月的乡村》中,李健吾也谈到了一些,“我们的人物大部分在承受(作者和社会的要求),而不在自发地推动他们的行为。谄媚或者教训,是我们小说家两个最大的目标,是我们文化和道德两种相反而又相成的趋止。”时代和政治因素不断地逼近萧军,造成的却是他艺术自觉的缺乏,小说仅停留在人生的戏剧性的表层。以至于李健吾评价到:“一个不由自主的政治家,一个不由自主的字句画家。他们不能合作,不能并成一个艺术家”。
李健吾并没有放弃他一贯的批评风格,他深知作者创作之艰难,所以他强调与作者灵魂的相遇与理解,直悟作者的心灵世界。他看到论萧军那颗寂寞、孤傲的灵魂;叶紫灵魂的希望与悲壮,他的小说是一棵具有一种向上意志的烧焦的幼树,“不见任何丰盈的姿态,然而挺立在大野,露出棱棱的骨干。”不论是时代的背景如何,在鸣不平的同时,李健吾也没放弃一个批评家的本色:寻找作者那个富丽的人性。
上述文章中,笔者指出正由于他受益于中国古代传统文论的滋养和对法国印象主义的借鉴,形成他独具特色的文论批评型态。李健吾对中国文论本土资源的断承与转化是创造性的,他承袭孟子提出的“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的批评传统,以作者中心论为基础,形成作者-作品的探究的模式,从领悟作者的性情和精神气质入手,切入作品的艺术世界。
三十年代是文学理论批评的活跃时期,文论批评呈现多样化,不仅有作家的创作经验谈,还有以京派的文学理论批评。但是由于受历史、时代原因所限,以左翼作家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批评成为主流,强调文学为政治服务,要求文学反映社会现实,文学甚至成为党派斗争的工具。而正是李健吾的继承中国古代传统文论中作者中心论的批评传统,坚守文学性,才使得三十年代的文学批评具有独立的可能,才会有现代文学批评与中国古代文论衔接的可能,才提供了与外国文论批评对话的可能。
李健吾的批评观不仅是作者——作品的模式,还“逆向建构作品——作者的关系链条,穿越作品的语言表层深入到作者乃至民族无意识的思想内核,从而有力地擢升了其文学批评的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3]在评论《八月乡村》中,李健吾的确看到了我们小说家一直受到传统文化和道德的缚束,以至于小说家的目标只有谄媚和教训。他已经看到时代对文论制约的现实,看到三十年代不断逼近的革命现实主义批评模式的扩大,看到批评家已经失去了平静的心态。正因此,笔者才认为他在《咀华二集》中主要以“知人论世”来评论文本,从文本的字里行间来反观作者,反观处在时代漩涡中的这些年轻的左翼作家的创作。
注释
① 本文所引书中原句,除特殊说明外,均出自《咀华集 咀华二集》,作者:李健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年。
②对于李健吾在批评中联系作者生平经历的和时代背景的方式也有分析者将这视为李健吾文学批评的自然主义倾向。详细内容参见江西师范大学当代形态学文艺学研究中心副教授范水平的文章:《李健吾文学批评的自然主义倾向》。
[1]赵东栓.孟子解读文本的方法和原则: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J].济宁学院学报 ,2010, 1:9-14.
[2]徐蕊.富丽的人性,自由的灵魂-浅淡李健吾的文学批评观[J].襄樊职业技术学院,2006, 1:102-104.
[3]周黎燕.在限制中的自由-论李健吾对古代文论的承传与转化[J].贵州大学学报,2005,5:89-93.
ClassNo.:I206.6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OntheTraditionalFactorsofLiJianwu’sCriticalThoughtsofLiterature
Bai Xiaop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School of Art and Communication,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g 611756,China)
Li Jianwu’s Impressionist critic concept of literature is influenced by the French Impressionist criticism and the Western scientific empirical thought. However, it is undeniable that the criticism is focused on the writer and the literary works in light of the writer-centered theory ,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uthor and the times is derived from the ancient Chinese poetics theoretical tradition of understanding by heart and commenting the man and the world. It is benefiting from the ancient Chinese tradition of literary theory, Li Jianwu’s literary criticism presented its unique patterns.
LiJianwu; traditional factors; understanding by heart; commenting the man and the world
白晓萍,在读硕士,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中文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1672-6758(2013)07-0090-2
I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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