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与启蒙运动的辩证关系

严天钦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成都 610064)

基督教与启蒙运动的辩证关系

严天钦*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成都 610064)

基督教建立在启示基础之上，融合了经典的西方哲学思想，具有自己独特的神学体系；启蒙运动是17-18世纪发生在欧洲的一场知识运动，它旨在开启理性精神，驱除蒙昧信仰，追求光明和进步，其精髓和实质是理性主义。基督教是启蒙运动批判的对象，然而两者并非截然对立。在梳理基督教思想与启蒙精神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探讨了基督教在法、德、英三国的启蒙运动中不同的境遇，并对启蒙运动的局限性做了简要评述。

基督教; 启蒙运动；信仰；启示

在启蒙运动中，基督教遭到了启蒙思想家尖锐的批判和攻击，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极大地削弱了基督教在欧洲的影响，此后的欧洲社会变得越来越世俗化。然而，基督教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没落，反而在19世纪30年代之后大有复兴之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基督教的发展历程是一部不断斗争、自我调适、修正和扬弃、充实和妥协的历史。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理性与启示的关系一直都是关涉其兴衰存亡的核心问题。经历过无数次新思潮和运动洗礼之后的基督教逐渐变得更包容：理性之光得以彰显、人文主义得到重视、实践层面的道德得以强调。要厘清基督教与启蒙运动之间的关系，必须用发展和辨证的眼光去看待基督教的发展史。

一、基督教思想与启蒙精神

启蒙运动是17—18世纪发生在欧洲的一场知识运动。该运动“寻求世界的‘祛魅’，旨在根除‘偏见’和‘迷信’，从而将恐惧的根源置于控制之下”。[1]38启蒙意味着开启理性精神，驱除蒙昧信仰，从而走向光明，其精髓和实质就是理性主义。启蒙运动的纲领是“唤醒世界，祛除神话，并用知识替代幻想”，[2]1它提出了一系列振聋发聩的口号和原则，如自由、平等、博爱、民主、公正、个性解放等，促使人们对深层次的文化心理和人性问题进行反省。

毫无疑问，基督教是启蒙运动最主要的批判对象。然而，通过比较启蒙运动的理念和基督教的教义，可以发现，正是基督教思想孕育了启蒙思想的一些因子，两者之间并非截然对立。正是基督教的平等观、博爱观和民主观培育了启蒙运动所提倡的自由、平等、博爱、民主、公正、个性解放等理念。基督教很早就在试图协调理性和启示的关系，而教会有限的宽容精神为实验科学发展提供了空间。

从古代到中世纪，诸如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和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等基督教思想家都曾致力于解决理性和信仰之间的矛盾。奥古斯丁一方面强调神会给人以启示，人对神只能完全归依；另一方面，又承认人具有理性思考的特点[3]86。在罗马时期，基督教会接受了由奥古斯丁在《忏悔录》和《上帝之城》中提出的理论，其中很大一部分思想来自柏拉图的哲学。可见，基督教从一开始就在从希腊古典哲学中汲取养分。借助希腊哲学，基督教思想家把单纯的宗教信仰转换成了具有严密理论体系的神学。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大师也试图调和理性与启示的关系，比如托马斯·阿奎那就坚持认为正确的理性和真正的信仰之间有内在的一致性，在他那里，人的理性和世俗知识得到了尊重，尽管因为受到时代的限制，理性还是信仰的婢女[4]43-44。

早期的基督教强调上帝的律令高于国家和世俗君王的法律。这一教义一方面为反对违反基督教原则的专制君王提供了理论框架；另一方面，由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要遵守上帝律令的观念衍生出了现代自由主义思想。据此，一种新的观念慢慢演化出来：世俗法律不是君王自上而下强加于臣民的，它的执行是建立在统治者和臣民合作基础之上的，统治者自身的权力也要受到法律的限制，违背了这种合作或协议，人民就有权力推翻他的统治。宗教改革之后，新教思想不仅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也为欧洲政治自由氛围的形成做出了重大贡献。马丁·路德(Martin Ruther)和约翰·加尔文(John Calvin)都没有明确倡导政治自由，但宗教改革为挑战王权提供了一个范例。加尔文主义者或清教徒所具有的怀疑和反叛精神对政治自由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宗教改革还衍生出了一种宗教个人主义，与文艺复兴时期所产生的知识界的个人主义共同构成了启蒙运动所倡导的个人主义的基础。

另外，启蒙运动倡导的平等观也与基督教的平等观一脉相承。基督徒认为所有的人都由唯一的上帝所创造，所以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还值得一提的是，柏拉图思想和基督教思想的结合使神的超越性得到了强调，既然世间万物跟人一样都是由上帝创造的，那么自然在人面前就不具神性。因此，人们敢于主动开发自然，对自然并不存在敬畏之心。因此，建立在理性之上的自然科学在欧洲就有了较大的发展空间。

启蒙运动的核心理念是理性，是帮助人们获取知识最重要的工具，而获取知识最重要的地方是学校。欧洲在11世纪兴起了第一批大学，这些大学大多都是在原有的主教堂学校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些主教堂学校为发展高级教育奠定了基础。自11世纪起，欧洲开始与伊斯兰世界进行密切的文化交流，通过与西班牙穆斯林学者的接触，基督教学者似乎学到了用一种理性的、逻辑性很强的，几乎是实验主义的观察方法去对待世界和其中的一切[3]152。

综上所述，启蒙运动所倡导的很多理念在基督教思想体系中都能找到源头，基督教与启蒙并非完全不兼容的对立物。然而，启蒙运动为什么要把矛头直接指向基督教？在启蒙运动中，基督教在法、德、英三国中经历了什么样的转变？它有没有经受住这次大洗礼呢？

二、启蒙与基督教启蒙

基督教成为启蒙运动批判的对象是与教会的腐化分不开的。在一些启蒙思想家看来，教会由于贪污腐化和不宽容，其历史就是一部血腥而残酷的宗教战争史。在宗教改革之后，宗教导致的战争频繁发生，最严重的就是30年战争，宗教不宽容付出了毁灭性的代价。经过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洗礼之后，人们思想更加解放，新教的教义更有利于资本主义的发展，更有利于催生现代性，一些启蒙运动先驱的理论学说使人们相信自然法则和宇宙的秩序，使人的理性得到了彰显，成为启蒙的一个核心理念。

在启蒙运动中，基督教遭到一些启蒙思想家的大肆攻击，包括伏尔泰(Voltaire)和大卫·休谟(David Hume)在内的一些启蒙思想家甚至把基督教批驳成迷信。法国的一些启蒙思想家对基督教的批判最激烈，他们把理性提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由于伏尔泰、狄德罗(Denis Diderot)、霍尔巴赫(Paul-Henri Ditrich d’ Holbach)和爱尔维修(Claude Adrien Helvétius)等启蒙思想家对基督教猛烈无情的抨击，法国的启蒙运动甚至走向了唯物主义和无神论。

“与慷慨激昂的法国启蒙运动不同，德国启蒙运动始终保持着一种妥协的特点，试图在普世性的理性精神与民族性的宗教虔诚之间建立起一种和谐的关系。”[5]42在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康德(Immanuel Kant)、哈曼(Johann Georg Hamann)和赫尔德(Johann Gettfried Herder)等思想家看来，理性与信仰、普世性的东西与民族性的东西都不是截然对立的，它们之间的分歧就在于在两者协调的统一体中各自占的分量不一样。德国启蒙思想家反对简单地用理性主义来否定宗教信仰，他们认为宗教对理性能起到一定的补充作用，因而竭力调和两者之间的关系，尽力寻求两者之间的妥协。

受哲学怀疑主义和自然实证科学发展的影响，启蒙思想开始在17世纪的英国萌发。那时的英国人开始信奉自然秩序观和天赋禀性观，即：相信宇宙受自然法则的支配，万物的运行都遵循特定的规律和秩序，人凭借天生所具有的理性可以去认识这些自然规律。在这种背景下，神学至高无上的地位遭到了严峻挑战。尽管如此，英国在当时还是一个宗教氛围特别浓郁的国家，理性主义精神和科学研究并不妨碍一些学者成为虔诚的基督徒。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并不想公然挑战上帝的权威，如何去协调理性精神和宗教信仰之间的矛盾是他们不得不慎重应对的问题。英国的自然神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大多数启蒙哲学家与其说是无神论者，不如说是自然神论信仰者”[6]178，他们反对各种教条，注重培养宽容。自然神论强调理性的重要性，认为即使上帝也不能漠视理性的法则。它把井然有序的宇宙类比成一块精密的钟表，把上帝看成是手艺精湛的钟表匠，以此说明：世界由上帝按理性法则创造，上帝创世之后就不再干预它，世界的运行遵循一定的规律和秩序。

自然神论者和一些支持启蒙运动的基督徒主张在理性的基础上重建基督教信仰。一些基督徒开始越来越重视实践层面合理的道德和行为，而不是精神层面的教义和观念的正确性。受到启蒙运动中关于人性相同和共享历史等理念的鼓舞，欧洲很多基督教团体积极开展海外传教活动；他们相信人类具有基本相同的人性，借助理性思维能力和教育，都能获得科学知识以推动人类进步。作为具有理性思维能力的基督徒，他们理当与世界其他各族人分享科学和宗教成果。此外，有些基督徒还大力提倡宗教宽容以克服基督徒内部的分裂。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基督徒高度重视教会的社会职能，他们积极投身教育、慈善以及贫困救济等方面的活动，使基督徒的形象得到了很大提升。受过启蒙的基督徒同时强调启示和理性，大力推崇一种合乎理性和强调实践道德的基督教。英国爱丁堡大学神学系教授斯图亚特·J·布朗(Stuart J. Brown)把这场在启蒙时代发生的宗教改革运动称为“基督教启蒙”，[5]15，它对欧洲在18世纪80年代和19世纪30年代的基督教复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由此可见，虽然基督教遭到一些启蒙思想家，特别是法国启蒙思想家的猛烈抨击，甚至被看成是一种迷信的形式，但启蒙运动中的反基督教倾向不应被过分夸大，在启蒙运动中，并非所有国家都像法国一样对基督教进行了严厉的批判。正是试图在理性基础上建构一种新的基督教的努力导致了基督教启蒙运动的发生，它对于基督教以后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场运动中，理性精神和基督教信仰得到了协调，启蒙运动在价值层面上对基督教信仰本身的威胁得到了缓解。

三、启蒙批判

经历了启蒙运动之后，基督教在西方的影响被削弱，理性在西方开始被推崇到极致。弘扬理性使西方社会释放出了巨大的生产力，同时也使西方社会的物质财富急剧增加。在这种背景下，理性往往被认为是万能的。一些启蒙思想家认为人类通过运用自己的理性对自然法则所进行的科学研究不仅能够使人类控制自然，而且也会产生永恒的、普遍的道德基础。他们相信理性能帮助人类建立合理的世界秩序，实现正义、自由以及全人类的幸福。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对于理性的过度迷恋开始危及到人类自身的生存。比如，过度强调人类对自然的支配和改造使人类开始面临越来越严峻的生态环境问题。因此，对于思想家来说，深入反思理性就显得格外重要。

以尼采(FriedrichWilhelmNietzsche)、福柯(MichelFoucault)、德里达(JacquesDerrida)等人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对启蒙运动提出了批判，他们认为物极必反，启蒙对于科学理性的过度迷信改变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模式，新的关系模式和意识形态使启蒙本身被神话了，使理性代替了上帝的位置，甚至被异化。人的权力欲和对自然的支配欲不断膨胀，人们在改造和控制自然时几乎为所欲为，造成人类生存环境不断恶化。因此，他们认为理性并不是万能的，并不能完全超越情欲。康德就认为：“理性通过自己的一切先天原则所告诉我们的仅限于可能经验的对象,而在这些对象里,仅限于在经验里能够被识到的东西。”[7]154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启蒙辨证法》一书的作者阿多诺(TheodorWiesengrundAdorno)和霍克海默(MaxHorkheimer)认为：“启蒙乃是一个辨证的过程，而不是从黑暗到光明、从神话到理性这么一种普遍的、明确的前进运动。历史证明，现实并非如此。恰恰相反，随着启蒙的盲目发展，理性化约为一种纯粹的工具，丧失了应有的批判能力及幸福承诺，从而导致人性倒退到一种‘新的野蛮状态’中”。[8]237当人们过度迷信理性，权力欲急剧膨胀之后，科学就会把灵物物化，多元和异质就不再被容忍。为了防止人类倒退到“新的野蛮状态”中，很多学者对理性进行了深入的反思，正如福柯所说：“自18 世纪以来, 哲学和批判思想的核心问题一直是、今天仍旧是、而且我相信将来依然是：我们所使用的这个理性究竟是什么? 它的历史后果是什么? 它的局限是什么? 危险又是什么? ”[9]47

四、结语

基督教虽然在启蒙运动中遭到了批判，但它和启蒙运动并非截然对立，我们不能把基督教简单视为愚昧和迷信，因为正是它孕育了一些启蒙思想的因子。虽然在启蒙运动中有人把启蒙运动推进到无神论的极端，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具有启蒙思想的基督徒曾不遗余力地协调理性精神和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致力于在理性的基础上构建新的基督教，从而发起了一场“基督教启蒙运动”，这场基督教启蒙运动对基督教后来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欧洲各国的启蒙运动形式各异，结果也不尽相同。启蒙运动并不能被简单视为激进的法国式启蒙运动，反倒是这种激进的启蒙遭到了一些思想家的批判。事实上，在经历过启蒙运动洗礼之后，基督教在绝大部分欧洲人心目中依然具有重要的地位，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基督教在欧洲已经扎根了1 000多年，基督教的宗教观念所提供的基本的道德观念和一整套的价值观念已经渗透到西方人的日常生活中，西方社会的政治、经济、法律、教育及文学艺术等领域都带有明显的基督教特质，因此，西方文明也被称为基督教文明。

[1] 安东尼·J·卡斯卡迪.启蒙的结果[M].严忠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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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M].张志斌，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 1999.

TheDialecticRelationshipbetweenChristianityandEnlightenmentMovement

YANTianqi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China)

Christianity has a peculiar theological system, which is based on revelation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while Enlightenment Movement is an intellectual movement taking place in the 17th and 18th centuries. Enlightenment means employing reasoning, getting rid of superstition and pursuing light and progress. Its essence lies in rationalism. It is clear that Christianity is the target of criticism of Enlightenment Movement, but in fact they are by no means incompatible.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ristian thoughts and Enlightenment spirit,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differences in how Christianity was treated in the Enlightenment Movement in France, Germany and the U.K., as well as the negative impact of Enlightenment Movement.

Christianity; enlightenment movement; faith; revelation

2013-03-05

严天钦(1974- )，男(汉族)，湖北恩施人，讲师，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欧洲文化,电子邮箱：yantq@sina.com.cn。

B979

A

2095-5383(2013)03-003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