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康有为的书法艺术

2013-03-27 16:48康晓峰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康体康有为石门

康晓峰

(大庆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黑龙江大庆163712)

论康有为的书法艺术

康晓峰

(大庆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黑龙江大庆163712)

康有为书法集北碑南帖,又兼篆隶钟鼎,遍写各种碑帖。但确有偏重处,到底是哪些碑帖对其书法风格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人们从“康体”书法形式美角度分析其渊源,得出了不尽相同的结论。综观康有为书法成熟期可以称作“康体”的作品,我们认为马、沙二位先生把其形式美最根本的渊源归结为《石门铭》的观点是最有洞察力的。“康体”在体势上深受北魏《石门铭》的影响,结体于庄严之外透露出纵横开张的气势。

康有为;碑学;帖学;《石门铭》

康有为是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书法家,著有《广艺舟双楫》,创“千年未有之新体”。他反对那种墨守于一碑、一帖、一家、一派的做法,认为只有考索古今之变,博取众家之长,才能真正学成书法。

学者欲能书,当得通人以为师,然通人不可多得。吾为学者寻师,其莫如多购碑刻乎。扬子云曰:“能观千剑,而后能剑;能读千赋,而后能赋。”仲尼、子舆论学,必先博学详说。夫耳目隘陋,无以备其体裁,博其神趣,学乌乎成!若所见博,所临多,熟古今之体变,通源流之分合,尽得于目,尽存于心,尽应于手,如蜂采花,酝酿久之,变化纵横,自有成效。断非枯守一二佳本《兰亭》、《醴泉》所能知也。……学者若能见千碑而好临之,而不能书者,未之有也。[1]757

他强调要有所成就,必须突破前人藩篱,出于己意,独成一家,自成一体。创作上的推陈出新,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对整个成规旧制的冲击和挑战。

康有为在自己的一个书法长卷中有这样的跋语:“千年来无人能集北碑南帖之成者,况兼篆隶钟鼎哉!吾不自量,欲孕南帖、胎北碑、熔汉隶、陶钟鼎,合一炉而冶之,苦无暇,未之逮也。”在他晚年书赠甘作屏(翰臣)的《天青室白联》题记中也有:“自宋后千年皆帖学,至近百年始讲北碑,然张廉卿集北碑之大成,邓完白写南碑、汉隶而无帖,包慎伯全南帖而无碑。千年以来,未有集北碑、南帖之成者,况兼汉分、秦篆、周籀而陶冶之哉!鄙人不敏,谬欲兼之。”(藏于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从这不同时期的两段话中,我们能领会到康有为的审美理想。他“欲兼诸美”的艺术追求,不能说没有乌托邦色彩,然努力于一种开放的,博取众长的书风,康有为不仅有思想基础,也有坚实的技术支持。

康有为书法线条的圆劲浑厚实出于篆书。我们从他三十八岁时所书《素洞》二字篆书,就可看出其对篆书下过很深的研习功夫。据其自述:

吾尝学《琅琊台》、《峄山碑》无所得。又学李阳冰《三坟记》、《栖先莹记》、《城隍庙碑》、《庚贲德政碑》、《般若台铭》,无所入。后专学邓石如,始有入处。[1]790

从《素洞》书法风格亦可看出,其篆书主要得力于邓石如。其书法的横向取势和撇捺等笔画多与隶书相关。我们从他的隶书作品《石潭草屋联》就可看出他这方面的功力。其自述亦有:

近乃稍有悟入处,但以《石鼓》为大宗,钟鼎辅之,《琅琊》为小宗,西汉分辅之。驰思于万物之表,结体于八分以上。合篆、隶陶铸为之,奇态异变,杂沓笔端,操之极熟,当有境界,亦不患无立锥地也。[1]790

关于康有为的帖学、碑学修养,我们从《广艺舟双楫·述学》中可见一般:十一岁临池便以《乐毅论》及欧赵书为范本,后又涉猎小欧《道因碑》,并取《圭峰》、《虞恭公》、《元秘塔》、《颜家庙》临之。行草则取法孙过庭《书谱》及《阁帖》,兼取法张芝、索靖、皇象章草,又临苏米,攻太傅《宣示》、《戎辂》、《荐季直》诸帖。三十八岁时的小楷《殿试状》,可以代表这方面的成绩,亦可以算作二十余年来“帖派”楷书学习的总结。二十五岁时入京应试不第,而购汉、魏、六朝、唐、宋碑版数百本,从容玩索,下笔才颇远于俗。至三十三岁著成《广艺舟双楫》,提出一整套“尊碑”的书法理论。至此,为其“集北碑、南帖之成者,况兼汉分、秦篆、周籀而陶冶之哉”的书学理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由于政治理想与社会实践所占用的大量时间和精力,使他真正纳碑于贴、入碑化贴并兼淘古今的实践,还是在“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海外的岁月里进行的。从流传下来书法作品看,这种“欲兼诸美”的理想书风应是在他流亡生涯结束后才得以形成,时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康有为按照自己“上通篆分而知其源,中用隶意以厚其气,旁涉行草以得其变,下观诸碑以备其法,流观汉瓦晋砖而得其奇,浸而淫之,酿而酝之,神而明之,”[1]1850的理想,几十年如一日地实践磨砺,完成了“有个性地兼众美”的书风。他创造出来的这种书法风格,成为中国书法史上又一奇特的景观。对于这一创新,康有为自己的评价是:“鄙人创此千年未有之新体,沈布政子培望而识之,郑叔同识而夺之,移赠翰臣得入哉!”(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康有为《天青室白联》跋语)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人们审美习惯的新型风格,被书法界称为“康体”。

马宗霍先生认为:“南海书法想在六朝脱化成一面目,大抵主于《石门铭》,而以《经石峪》、《六十人造像》及《云峰山石刻》诸种参之。”(《霎岳楼笔谈》)

祝嘉先生认为康氏“书其母墓碑,固尝极力摹仿《爨龙颜》,然则体态则以《六十人造像》为近,岂亦三折肱于此耶?”(《愚庵书话》)

商承柞先生认为:

其“尊魏卑唐”,并非实情与偏见,而是以此掩其虚伪。知其然,须从其历史谈起。其童年曾写过欧、颜等碑,还写过赵孟頫,在魏碑也下过功夫。唐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的《千秋亭记》,刻在四川省巴县某江岸的岩石上,知道的人不多。康氏得此拓本后,视为至宝。刻意摹写,并在该刻笔势的基础上,予以进一步的夸张,遂成‘康体’。我将此拓与康字对照,立即剥去他的伪装。[2]71

沙孟海先生认为:

他对于《石门铭》得力最深,其次是《经石峪》,《六十人造像》及云峰山各种。他喜作“擘窠大字”,固然由于他的意量宽博,但其姿态,则纯从王远得来(也有几层颜字),众目可共看也。邓石如、张裕钊是他所最倾倒的,作书时,常常参入他们的笔意,但还有一家是他写大字写小字以及点画使转种种方法之所出,而他自己不曾明白说过的,就是伊秉绶。试看他两人的随便写作,画出平长,转折多圆,何等之似。潇洒自然,不夹入几许人间烟火气,这种神情,又何其仿佛。[3]22

康有为虽然遍写各种碑帖,但确有偏重处,到底哪些碑帖对其书法风格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人们从“康体”书法形式美角度分析其渊源,得出了不尽相同的结论。综观康有为书法成熟期可以称作“康体”的作品,我们认为马、沙二位先生把其形式美最根本的渊源归结为《石门铭》的观点,是最有洞察力的。

“康体”在体势上深受北魏《石门铭》的影响,结体于庄严之外透露出纵横开张的气势。康有为于书法极重视体势。他说:

学书有序,必先能执笔,固也。至于作书,先从结构入,画平竖直,先求体方,次讲向背、往来、伸缩之势。字妥贴矣,次讲分行、布白之章。求之古碑,得各家结体章法,通其疏密、远近之故。求之书法,得各家秘藏验方,知提顿、方圆之用。浸淫久之,习作熟之,骨血气肉精神皆备,然后成体。体既成,然后可言意态也。《记》曰:“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体不备,亦谓之不成书也。[1]848-849

他认为:“骨血气肉精神皆备,然后成体。体既成,然后可言意态也。”并强调“体不备,亦谓之不成书也。”王田葵先生在分析“康体”书法艺术特征时说:

在“孳乳浸多”的“康体”里,流贯着一脉“雄强茂密”的神采,在它的笔画里,结构里,章法里显示着形象的骨、筋、肉、血以及动态线条的关联。康氏喜欢用逆峰入笔以蓄势,涩笔迟进以藏刀,饶有邓石如血浓骨老,筋藏肉莹,张裕钊恢弘宽博,峻拔奇逸的气势。康氏晚年创作的《佛语轴》(天津博物馆收藏),整幅字贯注着一脉魏碑风格。笔法多以尖峰起笔,收处无挫锋,折处提笔圆转,少方棱折角;横画多有隶意,行笔逆入藏出;点画中似乎有一种“张力”,笔势纵横排荡,潜藏着书家无法遏止的情感力量。确有一种超凡大度之态。

又说:

康有为写的“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五言联,将魏碑的圆笔体势揉进行草,似不经意,又绝不乖张,工拙互见,欹正相生。康氏在尽可能地减少运笔动作,线条写得自然舒展,长短府仰,各随其体,取百物之状,依势成形,用一种生涩的笔势来促成隽雅雄健的气势。这是“康体”典型的创造浑朴、奇宕书风的范例。而刊于《民国时期书法》的《行书轴》,则是另一类清峻瘦健一格的“康体”字。没有常见的跳越、恣肆的笔法和洞达、奇逸的结体,似乎将痛快淋漓的心态收敛在平整的章法之中。然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这是以茂朴、雅拙的体势,峻厚的点画来造成浑穆气象的又一成功尝试。书家面对琼林瑶岛的自然景观,那江千远树,那岿然金山,一派浑穆宁静的气息溢于心中,这种心境化作手中的线条形象,便形成了浑穆的写意图境。整幅字气韵贯通,充分展示了“康体”的风貌神韵。正如丁文隽《书法精论》所说:“康书纯以神行,不斤斤计较点画笔墨,乃其独到之处,一般书家难以语此。”[4]621-622

文中提到的康有为书“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五言联,实是受宋初陈抟影响。前文中提到,康有为曾获观宋代陈抟书写的“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楹联,该联全法《石门铭》,这也成为康有为深入理解《石门铭》书法的一个途径,使他所书的这幅对联之神采意蕴更接近《石门铭》书法,气势开张、书风浑厚雄放,有纵横奇宕之气和阳刚之美。

康有为对《石门铭》书法形式美的继承与陈抟有所不同,在康有为的书法体系中,《石门铭》是一个核心,围绕这一核心有着多方面的内容:秦篆、汉隶、北碑、南帖熔于一炉,创造了“千年未有之新体”——即“康体”。由于康体务求直率自然,故其字放纵随意,粗服乱头,以简驭繁,除尽小巧。点画线条直中见曲,富含张力,势如奔雷,力能扛鼎;间架结构纵横取势,横势为主,洞达疏阔,恢弘宽博;字与字之间多断而不连,纵横开阖,浑然一体;内心情感抒发任情恣性,畅通无阻,挥洒自如。以其大气、厚重、苍茫的高古气息,神妙境界卓然立于书坛。

“康体”的代表性作品如《飞白书势铭屏》,笔笔沉着,字字飞动,力韵兼盛,酣畅淋漓;《游华山登千尺峡诗轴》方圆绞转,贴势碑法,隶篆草情浑然一体;《追忆戊戌变法经过并向溥仪谢恩折》已是碑帖泯迹,疾涩不拘,拗拔天成了。另外如《雄奇文章联》、《游存庐落成诗卷》、《广武将军碑跋文》等作品都充分体现着“康体”的艺术成就。从这些作品中随处可以感受到《石门铭》书法的笔法、体势、神彩、意蕴或隐或显的体现,《石门铭》书法已潜移默化融入到了“康体”之中,成为其书法形式美的核心因素。

张金梁先生把康有为书法的特点概括为雄、博、古、逸四个字,是非常恰当的,他说:

在对康有为众多的书法作品读过之后,我倒觉得用雄、博、古、逸四字概括更恰当一些。雄是说,康氏的书法雄伟雄健、刚劲豪放,一派阳刚之气,其用笔淡化技法,标榜气格,大有横扫千里之势,这是其他书家所不能比拟的;博是说,康字结体宽博,取法广博,知识渊博,康氏结字大都横向取势,体阔势足,稳如泰山,愈大愈妙。其学书的胸怀也够宽广的,欲“集北碑南帖”、“兼汉分秦篆而陶冶之”,没有过人的学识和高超的眼力是提不出这惊世骇俗之论来的,在熔古铸今方面,古今罕有书家与之匹敌;古是说,其书气象高古浑穆,用笔古拙,结体古朴,寓意古雅。“康体”书法无唐后人意态,是难能可贵的,古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好的,若入古出新、食古能化、古而不旧才是高手,康有为恰恰具备了这些素质;逸是说,康书大都逸笔草草,全以神行,无拘无束,飘逸潇洒,意态自然。在“康体”书法中,罕见严谨刻板之作,手中之笔如一匹天马,不受任何羁绊约束而又不粗野。[5]23-24

其中论及的“雄”、“逸”当与《石门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雄健豪放”、“飘逸潇洒”、“意态自然”构成了“康体”与《石门铭》书法共同的形式美特征,辉映古今。

[1]康有为.广艺舟双楫[C]//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2]商承祚.我在学习书法过程中的一点体会[C]//现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0.

[3]沙孟海.近三百年的书学[M]//沙孟海.沙孟海论艺.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

[4]王田葵.康有为的书法艺术[M]//金开成,王岳川.中国书法文化大观.北京:北京大学出社,1995.

[5]张金梁.六朝神韵在斯翁——浅论康有为的书法艺术[J].书法之友,1997(4).

[责任编辑:陆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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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晓峰(1961-),男,黑龙江克山人,大庆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从事中国书画研究与创作。

J292.27

A

2095-0063(2013)05-0137-03

2013-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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