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丽
(山东工商学院大外部,山东烟台264005)
二语习得研究在国际上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出现过数十种理论、模式和假说。然而,由于研究队伍背景多样,理论和方法论等认识角度不同,学者们对二语习得过程、结果及相关因素的解读纷繁复杂,莫衷一是。很多学者认为二语习得研究没有体现师生的现实世界,某些观点只有学术价值,没有应用价值;而且,由于研究范围过窄、采集和分析数据的方法论尚未得到证实、对社会环境变量的作用了解不够、重复性研究数量太少,所以在将二语习得理论用于语言实践的问题上很多国家表现得相当谨慎。国内则完全相反,只要某个新学说一经提出,立即有人跟风而上,将其机械地应用于语言教学,大小杂志连篇累牍地介绍,完全忽视了外语与二语教学完全不同的特点,甚至我国的英语教学改革,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二语习得理论的影响。
我国《小学英语课程教学基本要求》要求从小学三年级起开设英语课程,但事实上很多学校从一年级就设有英语课。而且,在我国的大多数城市,是否拥有外教几乎成为评价一所幼儿园档次的指标,众多打着双语旗号的幼儿园尽管昂贵,家长们却趋之若鹜,生怕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造成这种现象的最主要根源就是颇受争议的关键期假说。
最早提出语言学习存在关键期的是神经语言学家Lenneberg(1967),他认为儿童语言能力的发展是由先天遗传因素决定的、受发音器官和大脑等神经机能制约的自然成熟过程。语言习得与大脑侧化过程有关,后者通常于2岁左右开始,于青春期(十二三岁左右)完成。错过了这段时间,生理条件发生变化,语言习得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尽管关键期假说最初是针对母语习得提出的,却在二语习得领域引起极大的关注,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支持者用大量的数据和试验结果证明关键期对二语习得的重要性,尤其是对语音方面的影响。最具代表性的研究要数Johnson和Newport(1989)的实验。受试为一些3至39岁的美国移民,他们的母语分别为汉语和朝鲜语,学习英语的时间为3至26年,平均时间为10年。实验发现:在15岁之前,特别是在10岁之前到达美国的受试,学习英语的能力几乎没有差异,而年龄较大的受试,个体所达到的目标非常不同。Patkowski(1990)则主要对口语能力进行了研究,结果发现在15岁之前到达目的语国家的英语学习者,33人中有29人取得了近似母语的口语等级,而成人学习者34人中只有1人能够取得同样的成绩。我国学者陆效用(2004)对其两个研究生班的实证研究也得出:如果从四、五年级起学习英语,到了成人(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阶段,相当一部分人的口语能力及综合能力有可能达到较高的水平;但如果从初中开始学习英语,这种可能性则相对小得多。在这些学者的研究中,青春期似乎是二语习得的临界期。
然而,1992年Johnson在对受试的笔头测试中发现:7岁之前移居美国的受试者,英语水平与本地人无显著差异;而7岁之后移民的受试者,其英语水平随着年龄的增长呈下降趋势。这样,他把关键期的年龄提前到了7岁。尤其是在语音发面,学者们似乎更趋向于认为年龄越小越占优势。Long(1990)发现在6岁之前开始学习第二语言的,一般不带外国口音;6~12岁之间开始学习第二语言的,只有部分学习者会受母语语音的影响;而在12岁之后开始学习第二语言的,一般都会有外国腔。
由此可见,即使二语习得的确存在一个关键期,到底关键期始于何时也是个有争议的问题。
反对派中最具有影响的理论应该是Krashen的“输入假说”。Krashen认为,所有的学习者,无论年龄大小,只要接触到足够的可理解输入和具备合适的情感过滤,均可习得目标语言。另一学者Kinsbourne则提出大脑的优势与生俱来,关键期假说赖以产生的那些对大脑侧化发展的观察结果,是由于儿童使用语言策略的倾向随着年龄增长而人为导致的。
1996年,国际应用语言学学会在芬兰召开了题为“二语习得关键期研究的新视角”的学术研讨会,来自不同学科和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对关键期理论进行了多层面、多视角的研讨,其中反对派的观点占了上风。
对于大家特别关注的年龄小在语音方面的优势,James Flege认为,根据关键期假设推断,初次接触二语者与二语语音的线性关系在某处应该出现一个明显的转折点,学习能力急剧下降,但实际研究却发现,二语习得中并无这样一个非线性的转折点存在,所以Flege推断出二语水平的降低并不是由于丧失发音能力引起的,而是由母语发音控制能力的不断增强和学习者使用母语的程度所导致的。Theo Bongaerts则报告了三例不带任何口音的成年学习者的个案,受试的绝大多数丹麦学生都能达到与本族语者同样或者类似的发音水平。因此,Bongaerts指出语音学习并无明显的关键期存在,影响成年人学习效果的是其它因素。Olsen和Samuel的受试是三组年龄分别为 9.5~10.5岁、14~15岁、18~26岁的以英语为母语的学习者,在参加了三个星期的德语语音学习之后,最小年龄组学习者的发音要比其他两组都差。这些实例似乎都能证明年龄对二语语音并无明显的影响。
Ellen Bialystok和 Kenji Hakuta通过对句法习得的研究,提出大脑神经功能的变化可能碰巧与不同年龄初学者最终水平的变化同步,但前者与后者不一定存在因果关系。语言学习能力的下降应该是由认知能力的变化所引起,而不是受到年龄制约的语言模块的变化所导致。他们对63 690位讲西班牙语和汉语的美国移民(初学年龄在0岁到72岁之间,学习时间为十年或更长)的实证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Bialystok和Hakuta提出,假若二语习得存在一个关键期,那么它应该具备以下四个必要条件:应该具有明确的起始时间;关键期结束后二语习得应该有明显的断层;应该有证据表明关键期内的二语习得与关键期之后有质的差别;在关键期内,环境因素对二语习得不应该具有大的影响。遗憾的是,对于上述问题,关键期理论都无法做出合理而清晰的解释。
此外,根据教育心理学的观点,诸多社会因素和个体因素都能影响二语习得的效果,如焦虑感、动机、态度、个性等。成年人往往好面子,当他们的焦虑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影响他们的口语水平。一个对目标语抱有好感、具有强烈的内在动机的学习者,非常有可能学好目标语,反之亦然。此外,笔者认为,在陆效用的研究中,从四、五年级起开始学英语的学生之所以最终口语能力及综合能力比较高,跟他们早期良好的英语基础给他们带来的自信心也不无关联。
由此可见,二语习得存在关键期的假设目前还很难确定,根据一个尚存在争议的理论,将越来越多的孩子拽进英语学习的大军,实在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下面笔者将进一步探讨我国英语教育低龄化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
我国儿童一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习拼音,但在家长的压力下,也有部分幼儿园从大班开始就教授拼音。这样,英文字母和汉语拼音的学习几乎同步进行。虽然有语言学家证实,儿童可以同时学会两到三种语言,但这种现象往往发生在移民家庭,这两种语言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母语;而且,这种习得往往是针对口头语而言。在我们这种外语环境中,不管是英文字母还是在日常生活中很少出现的拼音,都是作为知识被学习的。对同一个字母,要同时记住两种发音,认知能力尚不发达的孩子们实在很难做到不混淆。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学习的同时也是在吸收另一种文化。在还没有打下牢固母语基础的情况下学习外语,不仅会对母语习得造成负迁移,而且容易影响对我国传统文化的接受。美国推动双语教育的昂茨提案刚刚出笼之际,加州少数民族都兴高采烈,因为孩子们的英语水平提高很大,可当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的民族语言不能流传下去时却都慌了手脚,悔之晚矣。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在我们国家发生。
一旦初学时打不下良好的语音基础,要想在将来的学习中有所改善,往往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儿童英语对师资的要求极高,教师必须能够为儿童提供充准确的语言输入。根据董艳萍在2002年做的统计,广东省的121 102名小学英语骨干教师中,英语学历以初中和高中为主(90%),其中初中占74%。现在的情况虽然会有所好转,但依然不能过于乐观。笔者所在的城市,除了双语小学,所有的小学英语老师都是中国人。而且笔者发现,绝大多数小学生的发音都存在某些问题。即使跟随本族语者学习,也很难确保儿童能获得语音优势。笔者跟踪观察了7个5~10岁的跟英国外教学习英语的中国小孩,尽管外教对发音也有所强调,但对于汉语中不存在的音/ð/、/θ/和/v/这三个音,有4个孩子始终发不好。所以,缺少合适的教学方法,即使从幼儿开始学习英语,也不一定能达到近似本族语者的语音水平。
儿童的英语老师还必须了解儿童的心理,循循善诱,激发他们学习英语的兴趣。由于我们的英语学习是在一种外语的环境中进行的,因此不管是学生还是教师都很容易把它定位为“明示的”教学,即使外教也是如此。我们聘请的很多外教都没有合格的资质,对儿童教育一无所知,在对教学内容的选择、教学活动的安排以及对学习效果的评价上,都明显存在着不足。儿童的自控力较差,挫折失败或者乏味的教学活动都很容易使他们对这门学科失去兴趣,而这种抵触情绪对将来漫长的英语学习造成的负面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很多英语学得较差的男大学生对“为什么学不好英语”的答案是:“我从小学(或初中)起就不喜欢英语。”
按照输入理论,语言学习的首要条件是接触到大量的可理解输入。我国儿童对英语的接触几乎全部局限于课堂或者课外辅导班,能够在家里跟孩子练习英语的父母很少,根据董艳萍在广东的调查,91%的小学不能为学生提供课外阅读等活动所需要的图书条件。所以说,儿童实际上接触到的可理解输入很少,即使将老师所教全部掌握,也所学甚少。
在母语环境中的外语磨蚀,是指外语学习者在接受外语教学后由于长时间没有使用而产生的外语技能的丧失或退化的现象。Koike与Yukawa的研究得出基本相似的结论:年幼的比年长的学习者外语磨蚀的速度要快。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给孩子们开设英语课,只是徒然拉长了中国学生接受英语教育的时间。
很多城市孩子从幼儿园起就开始学习英语,也有一些孩子同时在校外参加英语辅导班,还有部分孩子完全依赖英语课堂,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使得小学英语教师的授课变得非常困难。提前掌握了课本内容的孩子,课堂上经常开小差,不仅干扰其他同学的学习,也不利于培养良好的听课习惯。为了满足那部分高水平孩子的求知需求,大多数小学英语教师都会选择较高的教学目标,增加教学难度,不少学校都要求孩子从三年级就练习拼写单词。这种违背孩子学习规律的安排,不仅减少了英语学习的乐趣,而且加重了那些没有英语基础的孩子的负担,非常容易造成他们对英语学习产生恐惧厌恶心理。
而且,小学英语课程的开设,导致中、小学英语教学衔接困难。很多中学老师都不再教授音标,认为这是小学老师应该做的事情,而小学老师则认为这是中学老师的职责。这就导致很多学生经过10年的英语学习,到了大学,依然不会音标。为了解决这种困境,很多中学生的家长不得不送孩子参加课外辅导班。而这些辅导班的存在又使得中学老师也只能超纲讲授,那些本来不想参加辅导班的孩子也不得不牺牲宝贵的课外时间去补习。就这样,各种教育机构之间的不良衔接,使基础英语教育进入了一个怪圈。
语言学习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剥夺了孩子们在阳光下快乐玩耍的权利,不利于孩子健康地发育成长。我们国家一直在提倡减负,幼儿英语和小学英语的开设使得孩子们的负担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增加。而且,为了增加英语学习的趣味性,英语教学大多采用电化教育,这对孩子们尚未发育成熟的视力有很大的损害,现在小学生戴眼镜已经非常普遍。
我国大学英语的教学目标是培养学生的英语综合应用能力,使学生在今后的工作和社会交往中能用英语有效地进行口头和书面的信息交流,以适应我国经济发展和国际交流的需要。众所周知,即使是英语本族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发标准的RP,带点口音并不影响大家的交流。而我们一再降低儿童学习英语的年龄,最主要的目的不外乎追求英语语音的标准性。也许我们应该反思,我们追求语音标准的目的到底有何价值?地道的英语发音难道重要到需要以牺牲孩子的健康成长为代价?
儿童学习英语是否较成年人更快、更好,语言学家至今尚无定论,但在我国这种外语环境中过早学习英语,反而容易导致其它一些问题。鉴于诸多负面效果,2004年台湾教育主管部门全面取缔全英语教学的幼儿园,并禁止幼儿园聘任专职外籍教师。我国很多语言学界的大家也对小学开设英语课程提出质疑,认为这是一件事倍功半的投入。
所以,在我国外语学习者日趋低龄化的今天,希望有关教育部门对外语学习的规律从理论和实践上进行充分的、理性的、科学的分析和研究,既不完全忽视关键期的积极作用,又要避免过分夸大。在为幼儿和小学生开设英语课程这一问题的决策上从实际出发,在遵循基础教育特殊规律的基础上制定出合理的政策,以免既牺牲了儿童的身体健康,又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反而增加了国民对我国英语教育“费时低效”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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