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陈元晖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我最敬仰和怀念的一位大师

2013-03-23 13:32吴玉琦
关键词:教育系东北师范大学老师

吴玉琦

(东北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吉林 长春130024)

斗转星移,光阴似箭。不觉间,先生已诞辰一百周年了。追思与先生相处的日子,他的音容笑貌,勤奋治学、诲人不倦、宽厚待人等往事,至今仍历历在目,印在脑际,经久不忘。

我与先生相识,始于1961年秋季。是时,我就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中国教育史研究生班;先生应聘为研究生班讲授中国现代教育史。先生得知我是从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考来的,便倍加关爱,并邀我常去他的工作单位(中科院哲学研究所)聊天,后来逐渐形成常态。我早就听说,解放初期先生曾参加与创建东北师大教育系,担任首届系主任,对我的关爱也是出于对故地的深情怀念。我在北京读书的两年时间,大约每学期都要去先生那里两、三次,请教一些有关研究生如何读书以及未来志向等问题,受益匪浅。在我回到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工作以后,每当有去北京或路过北京的机会,总要抽空去看望先生,渴望继续得到他的教诲。

在纪念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到来之际,学校教育学部的领导让我写篇纪念文章。一则是介绍先生生平的事迹,表达对先生的思念之情。二则是使学部的后生晚辈了解先生,继承和弘扬他的精神,把他亲手创建的事业推向前进。我现在年事已高,生理和心理水平不断退化,加之许久不动笔写东西了,感到实难胜任。但一想到先生,我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务,借以报答对先生的感恩之心。

一、先生潜心研究,是学界知名的学者

我第一次拜会先生,目睹他那简陋的治学环境,真的感慨万千。我没有想到先生的工作间竟是一个能坐40人的小教室,屋内只有3排15架图书和刊物,一张两屉办公桌和他坐的一个小板凳。这便是一个大学者读书、研究和著书立说的地方,当时的确感到不可思议。然而,先生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表情,只是专心致志地领着我一边看、一边介绍室内的摆设,以及在他工作时的具体用场。这时我才明白,先生根本没想过他那简陋的工作条件,只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潜心学问。这大概就是孔子所云:“君子忧道,不忧贫。”初次拜会,好像是一次参观,我的心灵深处受到了震撼和洗礼。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学问家是怎样做学问的,大学问家是怎样铸造而成的。

我每次去先生那里总有新的收获,对先生的认识也不断加深。先生的学识渊博厚重、功底精深、著述甚丰,令我敬畏。他对哲学、教育学、心理学、中国教育史都有研究,为后人留下很多宝贵的精神财富。特别是先生到了晚年,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攻读我国的古代典籍上,对古代教育思想提出了许多新的见解。有一次我从日本国回来,到宅舍去看望他。先生的书桌上摆满了古书,他正在读《礼记》,准备研究《礼记》的教育思想。他问我:能不能把《礼记》中的教育思想视为中国最早的教育学说。他还说,完成这项研究以后就该休息了。当时我想,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仍在坚持读书、研究和写作。这种“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治学精神,实为难得,堪为后人楷模。

我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近乎老年,先生对我的指教甚多。但我印象最深、受益终身的一点是:读书做学问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先生认为,如果不占有第一手材料,你就无法辨别孰是孰非,也无法有根据地发表个人见解。先生还用我所学专业为例进一步指出,你是学中国教育史的,将来还要当老师上课,还要搞研究写书。尽管你读了几本有名气的通史、思想史著作,也读了一些中国教育史讲义,这是不够的。你必须看古书的原著,累积第一手材料,自己动脑思考,形成自己的见解。否则,你只能跟着别人跑,人云亦云,到头来毫无建树。当老师只会照本宣科;搞研究,只能做无用之功。所以,读书做学问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这是发展学术的源泉。先生的指教,在我后来的教学、研究工作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二、先生酷爱教育,是高校有影响的大师

据我所知,先生一生未离开教育和教育科学研究工作。建国初期,他在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担任系主任、讲授教育学课程。后来到中科院哲学研究所工作,主攻方向还是教育科学。再后来调任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当领导,并经常去高等师范院校讲课及兼任研究生指导工作。他对我国高等教育有深厚感情、丰富经验和独到见解。我和先生交往过程中,曾请教过许多有关怎样当好大学教师,怎样搞好大学教学工作的问题。先生不吝赐教,使我深受启发。

先生认为,当好大学教师不容易,对自己要有高标准严要求。因为大学老师对学生成人、成功、成才有极大影响。一个只管教书、不管教人的教书匠是不配当大学老师的;一个不搞研究、只会照本宣科的传声筒是无法胜任教学工作的。先生常说,大学老师除了具有较高的思想品德修养、文化知识修养外,还有两点非常重要:一是专业研究能力;二是专业实践能力。因为大学是专业教育,肩负培养高层次专业人才的使命,这是与普通教育(基础教育)最根本的区别。

首先,所谓专业研究能力,就是在掌握专业知识的基础上,能够运用专业知识开展独立研究和进行创新的能力。对此,先生对我讲过关于筹建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的实例。他说,新中国的教育系应该开设哪些课程,编写什么样的教材,我头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为了解决这些难题,我只好带领一部分从旧中国过来的老教师,借鉴前苏联办教育系的经验和翻译过来的少许教科书,边学习、边讨论、边研究,硬是在一年时间里,初步确定了新中国教育系的课程设置和完成了教材建设任务。可见,在大学工作没有专业研究能力,好多事情都做不来,绝无发展前途。

其次,所谓专业实践能力,就是在掌握专业知识的基础上,能够运用专业知识投身于中小学教育活动中去,并有效解决教育活动中出现的各种实际问题。先生对我说,他在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工作时曾兼任附中校长。后来其他一些老师也兼任过附中、附小的领导工作,甚至亲自任课。不过我只开了个头,没有做好。武强同志到附中当校长兼任教育系主任,把附中办成全国名校,成为名副其实的双肩挑。我走后,听说教育系沿袭了这一风气,并影响到学生。学生在读书期间,热心参加中小学的见习活动,毕业时有些学生到艰苦地方去办学,使我感到特别欣慰。先生讲到了这些实例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高等学校一定要把专业知识同专业实践打成一片。一个只有专业知识,没有专业实践能力的老师,只能把学生培养成书呆子。

如何搞好高校的教学工作,是青年教师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我向先生请教次数最多的问题。先生很有风趣地说,你是学习中国教育史的,古代书院的教学活动很有借鉴价值。今天大学的课堂教学,应该学习古代书院的经验。老师讲课不要满堂灌,不要让学生光用耳朵听和用笔记。书院教学把“示之以始,正之以终”当作一条“金科玉律”,使课堂教学成为师生的双边活动。“示之以始”就是老师在课堂上先开个头,说明本课学习的目的、意义、要点,以及对学生的要求。然后让学生阅读讲义,动脑思考,互相讨论,这个环节,占课堂教学的时间最长。“正之以终”就是老师根据学生的争论,发表自己的见解,做总结性发言。先生讲完这番话后对我说:学习这一经验不是让现在人照搬,不能搞“拿来主义”、最重要的是领会书院教学的精髓,这就是把教学活动看作是师生的共同活动,尤其是重视调动学生的主动性和积极性。

先生对教学的具体方法不持定见。因为我提到许多具体问题,先生不一一作答,只说“教学有法,教无定法。”他认为这句话不单是经验之谈,其中有很深的哲理,特别是强调了尊重教师的个性。先生认为,每一位老师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自己优势的方面。因为任何一种具体的教学方法,有的老师采用了有效,有的老师用时效果不明显。这说明,教师在教学中一定要根据自己的特点和优势选择方法。比如,有的老师口才好,有的老师思维严谨,有的老师很风趣等等。只有把自己的特点和优势与适当的教学方法结合起来,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形成自己的特色,创造自己的教学方法体系。

三、先生为人向下,是后生的良师益友

“师者,人之模范也。”这是汉代儒者对教师的赞誉。这句话用在先生身上是再恰切不过了。先生热爱教育、潜心学问,是新中国早期高等学校有影响的大师,也是学术界知名的学者。先生为人耿直、宽厚、质朴、善良;在工作中敬业乐群、责在人先、利居人后;与人交往重在以文会友、清贫乐道、平等待人。所以,先生深受后生晚辈的尊敬、爱戴和亲近。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先生无论在单位还是宅门,所见最多的是前来请教或拜访的后生晚辈。先生出行讲学,想见他的人不是旧交便是新友,但他总是把后生晚辈介绍给朋友。先生这种为人向下而不向上的高贵品格,在今天看来显得更加伟大,更加耀眼。我与先生接触毕竟有限,在这里只能列举几件小事。

60年代初期,在我去北京读书前夕,单位的一位老师见到我,让我到北京后转告他对先生的问候,并顺便捎去一件礼物。他说,先生对我有恩,先生在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当系主任时,给先生当过助手。后来他得了肺结核病住院治疗,家里经济拮据,比较困难。先生知道后,虽然已调往北京工作,还是经常鼓励我安心养病,从多方面接济,光是汇款就有好几次。这位老师深情地说,先生有恩于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请一定带我转告对先生的问候!

60年代后期,我和一位工宣队的同去北京办事。此时先生已调任中国教育科学研究所工作,前去看望先生时才得知他被停止工作了,正在接受审查,不许与外人见面。听到这一消息,引起我看望先生更加心切。于是急中生智,想到了与我同去北京的工宣队同志,请他拿介绍信说明身份,争取给个照顾,还真办成了。当我见到先生时,他正在楼道阶梯处清扫垃圾,开始装作没看见我,后来便小声说了句话:你快走吧!不然会给你惹麻烦的。接着他快步走进了一个小屋,那是装清扫工具的房间,关好门不再出来,我怎么说都没用。当我离开那里时,渐渐明白了先生这句话重过千斤,自己身陷囹圄,想的是不连累学生,保护学生。想到这些我不禁流下了眼泪。

80年代末期,我出差路过北京,到家里去看望先生。一见面他就惊讶地说,咋这么巧,这几天接连看到三位来自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的老学生,太高兴了。刚坐下先生就顺着前面的话题说起那两个人。一个来自山东省某研究所姓刘,他比我毕业早所以不熟悉,也没有来往。先生告诉我,他已经晋升教授了,是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毕业生中第一个升教授的。另一个来自江西省教育学院姓李,他也比我毕业早,后来在先生家见过一面。先生告诉我,他正在研究庐山白鹿洞书院,这个课题很好,古代书院教育为今天提供了十分珍贵的教育遗产。后来我知道,这位师兄参加了我国书院研究的大课题,并且很有名气。这次看望先生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先生对学生的进步既言于表又乐于心。正如先秦大教育家孟子的一句名言:“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乃人生的“一乐”也。

猜你喜欢
教育系东北师范大学老师
马晓军
四川音乐学院艺术教育系“童声合唱美育浸润项目”喜获2019世界合唱大奖赛金银奖
长治学院教育系
Charlotte’s Web: A Fantasy Pig,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Death
A Feminist Analysis of Aunt Georgiana in A Wagner Matinee
Addressing Forms of Gender in Andersen's Five Fairy Tales
老师,节日快乐!
2014年音乐教育系综合音乐会
老师的见面礼
六·一放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