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能与理智之间
——对柏格森直觉概念的再思考

2013-03-19 13:37张峰
武陵学刊 2013年5期
关键词:柏格森理智本能

张峰

(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文学文化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2.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在本能与理智之间
——对柏格森直觉概念的再思考

张峰1,2

(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文学文化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2.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直觉是理解柏格森哲学的一把钥匙,也是其思想中争议最大、最为人诟病的部分。柏格森的直觉与西方传统直觉有着很大的不同:它不再是外在于理智的纯一本能,而是本能和理智的有机融合,需要付诸努力才能实现;它不再是一个认识论而是一个存在论的概念,是抵达绵延实在的唯一方法;作为方法,柏格森的直觉概念具有超越生命性的突出特征。正确把握直觉不仅有利于理解柏格森诗化的哲学语言,而且对于补正西方传统抽象思维之方向、处理人文与科学之间的关系都有指导意义。

柏格森;直觉;理智;本能

直觉理论是柏格森哲学中争议最大、最被人诟病的部分,它为此也成为了最有魅力的部分。柏格森不仅赋予了直觉不同的内涵,而且将其推举为把握绵延实在的唯一方法,确立了直觉的形而上学地位。

在柏格森的哲学思想中,宇宙一方面如同川流不息的长河,无时不在运动变化、渗透融合中,另一方面,宇宙又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充满着创造性和不定性,这是一个绵延着的宇宙肉身,是一个与传统哲学观完全不同的世界存在。面对着这个新的绵延实在,我们该如何把握?用理智抑或本能?在《形而上学导言》(Introduction à la m é taphysique 1903)中,柏格森提出了自己形而上的方法——直觉。对直觉的倡导纵贯柏格森的整个哲学生涯,直觉成为柏格森哲学的重要标签。

一 柏格森直觉方法的诞生

直觉,其拉丁文为“intueri”,英文、法文为“intuition”,德文为“Anschauung”,原意为“看”、“注视”、“观察”,一般指“心灵无需感觉刺激之助,无需先行推理或讨论,就能看见或直接领悟真理的天生能力”[1]。由于具体所指的不同,该词在中文中也时常译作“直观”。

直觉进入哲学领域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古希腊柏拉图所理解的直觉接近于天赋的直接知识”[2];在亚里士多德那里,直觉则是产生三段论大前提的一种方法[3]。到了近代,由于哲学的认识论转向,笛卡尔、斯宾诺莎、康德都较为重视直觉的认知作用。笛卡尔站在理性主义的立场设定了直觉的先天自明性,将直觉看作是演绎的起点;斯宾诺莎更将直觉看作是认识三样式中最高级的样式;康德区分经验直觉和先验直觉,前者是质料,后者是形式,包括时间和空间。

从柏拉图到康德,直觉的内涵虽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即直觉是一种天赋的能力,通过直觉所获得的知识是不证自明的,它无须凭借概念、推理等逻辑思维就能直接把握。就自明性和非逻辑性而言,柏格森的直觉与传统直觉是一致的。但作为把握实在的唯一方法,柏格森的直觉有着自己独特内涵。要了解柏格森的直觉主义,我们要首先从其生成背景着手。

(一)柏格森直觉方法的生成背景

对古希腊以来理念哲学的批判构成了柏格森直觉主义独特的生成背景,从爱利亚学派的芝诺到现代哲学的康德,各种理念哲学无不成为柏格森直觉主义批驳的靶子。

“柏格森的哲学生涯始于他企图真正理解芝诺悖论的错误。”[4]在柏格森看来,芝诺悖论的根本错误在于“把运动和由运动物体所经过的空间混为一谈”[5],通过理智的分割作用,芝诺将运动变为静止,“阿喀琉斯追不上乌龟”的实质就在于用静止的、可无限分割的空间来取代整体的、变化的运动。

“理念”是柏拉图哲学的一面旗帜。借助于对“理念”概念的剖析,柏格森认为“把事物归结为理念,就是把变化分解为它的主要瞬间,每一个瞬间按照假设都逃出了时间规律,汇集于永恒之中”[6]。由此可见,柏拉图的理念论不过是爱利亚学派芝诺学说的继承和发展,它排除运动,拆解变化,逃离时间,试图在稳定不变的世界中寻找真理和永恒。

作为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试图通过引入运动和变化来补正柏拉图纯粹理念的世界。不过,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必须源自某个推动力,即没有推动力就没有运动。因此他的学说呈现出一种因果关系的倾向,是理智参与下的因果律原则。这样的一种原则一旦运作起来,理智便不停地从结果追溯原因,一直到它面对一个静止不动的第一推动力时才能停下来。这个第一推动力就是亚里士多德的上帝。因此,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并不自足存在,它仍然产生于“不变物体的降级,如果没有已经存在的不变性,就没有运动,也不存在可感知的世界”[6]。

爱利亚芝诺所开辟的哲学道路并不止于古希腊。在柏格森看来,从17世纪开始的西方现代哲学仍继续走在古希腊人所开辟的道路上,也就是说,现代哲学在本质上还是理智的作品。柏格森对现代哲学的批判集中体现在对康德哲学的解读之上。

首先,柏格森明确反对康德空间化的时间观。在柏格森这里,时间是绵延、性质,是经历、过程,它不能随意延长和压缩。而康德则将时间看作是与空间一样的先验直观形式,它是先于内容的先天存在,是广延,可以随意切割、压缩和延长。康德对时间的看法正是理智空间量化思维的产物:“康德的错误在于把时间当作一种纯一的媒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真正的时间是由相互渗透的瞬间构成。他还没有注意到,当真正的时间具有一个完全纯一的形式时,它其实是被放在空间中进行表达的。”[5]其次,柏格森对康德赋予知性(即柏格森哲学中的理智)以独立地位持有保留意见。他曾经如此指责康德:“他过分强调了知性的独立性。”[7]也就是说,柏格森认为知性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但反对知性过分的独立。对知性独立性的接受说明,柏格森同意康德关于主体认识具有自主性的界定;对于“过分”的批评说明,知性的独立性不能是完全的,否则就会在我们的理智和现实之间挖开一道鸿沟。康德哲学也确实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因此,需要寻求新的方法,以便将认识和现实联系起来,以重新恢复形而上学的意义和价值,这种方法即直觉。

通过对传统体系哲学的回顾,柏格森充分认识到理智在哲学和科学域内的绝对垄断地位。为了找寻和把握真正的实在,柏格森勇敢直面理智的牢不可摧,直面科学的巨大成就,正式提出了直觉的方法。

(二)柏格森直觉方法的提出

柏格森的时代是一个理性与科学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科学的思维与方法已经进驻哲学的领域,并大有吞并兼容之势,实证压倒了思辨;并且,“直觉”作为方法已经成为反理性与反科学的代名词。对于为何选择“直觉”,柏格森曾做如下表达:“直觉是这样一个词:我们曾在它面前犹豫了很长时间。但在所有表达认知方式的词汇中,它仍然是最合适的。不过它也带来了混淆,因为谢林、叔本华并以及其他人已经借用了这个词,他们或多或少地把直觉和理智(intelligence)对立起来……他们的直觉并不首先致力于寻找真正的绵延。”[7]由此可见,柏格森作为方法的直觉与谢林、叔本华不同,他们的直觉是与理智对立的本能感觉,并且也不致力于寻找实在。柏格森的直觉并不是认识事物的普通方法,它致力于寻找普遍存在、寻找绵延,是抵达实在的唯一方法,它建立在理智之上,不与理智完全对立和冲突。柏格森指出:“如果有下面一种掌握实在的方法,那形而上学就是这种方法:这种方法绝对地掌握实在而不是相对地认知实在,它使人置身于实在之内,而不是从外部的观点来观察实在,它借助于直觉,而非进行分析。简单地说它不用任何表达、复制或者符号肖像来把握实在。”[8]3-4

二 柏格森作为方法的直觉

柏格森认为,有两种根本不同的认识方法,“第一种意味着我们迂回于对象的外围,第二种方法意味着我们进入对象的内部”[8]1。前者名为理智(intelligence),是传统哲学的方法;后者名为直觉,是柏格森所推崇的方法。

在柏格森这里,理智无法把握绵延流动的宇宙世界。理智的方法以逻辑推理为基础,在本质上是一种分拆和组合的分析方法。它首先把生成的事物静态化,并将其分解为已知的要素,之后又试图把空间中静止的这些已知要素连接起来重新构成运动。这种用已知构成已知的方法一方面只能是旧事物的重复,另一方面它犹如机械的电影装置一般,根本认识不到运动、创造和绵延。从本质上说,这种认识是把事物列置在静止的、量化的、分割的空间中加以研究和理解,是将内在的思想外化为空间结构。它当然无法把握那个时刻运动与创造着的绵延,把握不住真正的时间和宇宙的存在。在柏格森看来,直觉才是把握绵延的唯一的、普遍的认识方法。

(一)直觉的内涵

什么是直觉?作为分析语言的反对者以及概念哲学的敌人,柏格森反对用任何定义来界说思想。他曾经说过:“用定义来开始哲学,这毫无用处,并且这几乎不可能。”[9]因此在柏格森的著作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哲学定义,为了保持概念的鲜活流动,他只是在小心地描述,时而会加上生动形象的比喻。

对于直觉,柏格森这样描述:“我们把直觉叫做共感(sympathie),通过共感,我们置身于对象之内,以便与对象中那独特的、因而是无法表达的东西融为一体。”[7]由此可见,直觉首先是共感,是一种直达实在的认识方法。直觉之所以能把握流动的实在,乃是因为它可以直接进入对象内部,可以不借助于任何中介直接与对象接触,这样便消除了与对象间的空间距离,直达实在。直觉与绵延紧密联系在一起,进入对象后,它随着对象的发展而发展,随着对象的变化而变化,故而可以真正理解和把握绵延的生命实在。

“直觉是柏格森主义的方法。直觉既不是某种情感、灵感,也不是一种混沌不清的共感,而是一种精心设计的方法,它甚至是最为精心设计的哲学方法之一。”[10]这种精心设计的方法不可以轻易获得,需要主体付出一定的努力。直觉不同于本能。本能是生物天生的一种能力,其本质是无意识的,它无需付出努力即可获得。而直觉的获得则是有意识的,主体必须通过努力才能获得。出于现实需要,长期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不得不遵循理智的思维方式,使自己的行为经常处于工具理性的支配下,无法随时随地展现直觉的能力,故而并不能时刻感知绵延的实在,也无力经常体悟到生命的自由和冲动。要想获得直觉,主体必须摆脱日常生活的拘泥,充分施展想象和意志的努力,必须使心灵“违背自身,必须一反它平常在思想时所习惯的方向,必须不断地修正(或毋宁说改造)它所有的范畴”[8]31。也就是说,要达到直觉的认识,完全处于对象的内部,主体就必须努力扭转日常思维的方向,尽量跳脱理智的约束,进而超越现实,超越功利。

(二)直觉的特征

直觉具有整体性。直觉方法是一种单纯的行为(un acte simple)。根据柏格森对于直觉的描述,直觉通过共感置身于对象之中,与对象融为一体。这时,主体不再从“所处的外部来了解运动,而是从运动所在的地方、从内部,事实上就是从运动本身之中来了解运动。”[8]2只有伴随着对象一起运动、发展、创造,直觉才能获得对对象的完整认识。由此看来,直觉不仅是一种认识方法,它本身也是一种行为和感受,而且是一种单纯而不可分割的行为和感受。柏格森以阅读小说中的人物为例进行说明。他认为作家尽其所能所描绘的主人公的一切特征都是一些在不同程度上象征地表达他的符号,它们给予读者的不是仅属于主人公自身的东西,而是他与其他人共同的东西。而构成主人公本质的东西是不能通过外部符号来表达,只能通过读者自己在一霎那与主人公的内在契合来领悟。这种单纯而不可分割的感受与作家的一切描绘都不等值,犹如涓涓不息的泉源(source),使读者一下子整个地把握到了人物。“唯有与人物本身相合,才能给予我绝对的东西。”[8]2

直觉方法具有不可言喻性。柏格森认为,直觉的形而上学具有质的多样性、内在的连续性以及方向的统一性,是一门不用符号的科学,是语言把握不了的实在。语言作为符号,表达的多是对象非个性的方面,提供的不过是实在的阴影。即使是隐喻语言也无法同时完美表达绵延的这些特性,“没有一个比喻能够表达这两个方面之一方面而不损害另一方面”[8]7。在柏格森看来,任何形象都不能把意识之流的那种原初的感受确切地表现出来。不过相对于分析语言而言,隐喻的优势在于向我们展现了丰富生动的具体形象。这些形象虽然不能完全替代直觉,却可以把意识引向获得某种直觉的方向。

直觉方法具有超生命性,是认识实在的唯一可行性方法。“生命”一词在柏格森思想中的地位非同寻常。从文学角度看,柏格森的著作中有着诸多关于生命的比喻,例如炸弹般的冲动、雪球般的记忆,流水般的绵延等等都极富生命气息,通过诗意的文学表达,柏格森为读者展示了一个充满着创造与变化的生命世界;从哲学进路看,柏氏思想的主体部分如绵延说、记忆理论、自由意志、创造论等无一不浸染着生命的气息,柏氏也因此被看成生命哲学这一思想路线上的同行者。但是,柏格森的生命并不单指有机体的有限生命,也不局限于主体人的生命。在柏氏那些富含生命特征的概念能指背后,其所指具有一种非主观性,它们指向的是普遍存在的运动、变化、创造、不定性。这种通过直觉发现的不定性正如通过科学发现的确定性一样,都是一种客观实在。因此,若将柏格森的生命笼统地理解为有机体的生命,便是遮蔽了其思想进路中对有机生命的升华,对生命有限性和主体性的超越。在柏格森这里,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从无机物到有机物,从动物界到人类,绵延无处不在,作为方法的直觉也就无处不在。

(三)能动的融合

柏格森虽然批评理智迂回在事物的外部,无法直达实在把握绵延,但他并不截然排斥理智。他认为理智是对事物关系的认识,它有助于人适应环境、维持生存、确立主体性。柏格森的直觉方法与传统直觉并不完全相同,它并不是单一的天赋本能,而是吸收了理智的因素,是本能与理智的有机融合和相互补充。一方面,直觉与本能关系密切。如同直觉一样,本能也是一种“共感”,是本能者与其对象或环境的一种共感,主要表现为本能者对于对象和环境的天生认知和适应。正如直觉直达实在一样,本能者与其对象和环境之间没有任何空间距离,它直达对象内部,与对象融为一体。但是,本能性的共感只是局限于特定对象和特定环境,它只能执迷于当前之物,而无法超越,因此其功能非常有限。另一方面,直觉虽然超越了理智,但却离不开理智。“理智赋予直觉上升的动力。”[6]如果没有理智的推动力,直觉将一直处于本能的形式中。而理智虽然可以超越事物,达到无所不知的境界,但它却不得不借助于中介,在事物的外部迂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柏格森写到:“本能即共感,这种共感若能扩大其对象,并且反映其自身,那它就会将理解生命过程的钥匙交给我们。”[6]本能的共感只限于固定的对象本身,具有“扩大对象、反映自身”功能的是理智。也就是说只有在本能的基础上加入理智的成分才能获得“理解生命过程的钥匙”,这把钥匙即直觉,它既包含了本能,又融入了理智,是本能与理智的能动融合。

三 柏格森直觉方法的意义

直觉作为形而上学的认识方法不仅意味着方法论的进步,而且对于理解柏格森哲学语言的诗化走向、补正西方传统思维之方向以及正确理解人文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具有指导意义。

(一)有助于正确理解哲学语言的诗化倾向

总体上来说,柏格森是理性分析语言的反对者。他认为,我们的情感、感觉和意识是一种活着的东西,它们时时刻刻处于变化之中,各个瞬间彼此相异、彼此渗透、相互交织。而语言在表达了这些思想的同时,却“要求我们在我们的观念之间、如同在物质对象之间一样,树立种种同样明晰而准确的区别,产生同样的无连续性”[11]。这是对绵延存在的一种空间割裂,在实质上是把思想同化为物体,使得时时刻刻运动变化的情感、感觉和意识具有了固定的形式。因此,在思想与语言之间必然存在着这样的悖论:流动的思想必须通过语言来表达,而一旦字眼形成了,思想表达了,流动创造着的意识也就被固定了。

为了尽可能接近绵延的实在,柏格森创立了一种新的哲学语言形式——诗化的隐喻语言。我们无需去引用实例来详尽分析他的诗化风格,只需看看罗素曾经的批评就能明了:“通常他(柏格森)并不给自己的意见提出理由,而是依赖这些意见固有的魅力和一手极好的文笔的动人力量。他像作广告的人一样,依赖鲜明生动、变化多端的说法,依赖对许多隐晦事实的表面解释。尤其是类推和比喻,在他向读者介绍他的意见时所用的整个方法占很大一部分。他的著作中见得到的生命比喻的数目,超过我所知的任何诗人的作品中的数目。”[12]在罗素眼里,柏格森诗化的形象表达堪与诗人相比。在此我们无意为柏格森申诉,也无意评判罗素对柏格森的误读,只是反借罗素之口证实柏格森哲学独树一帜的语言风格。

不过,柏格森的比喻并不是给自己的哲学做广告,而是出于哲学的必然要求。分析语言的外在性和空间性决定了它只能表达空间化的事物,而无法表达流动着的时间性存在。隐喻式的语言尽管不能完全表达实在,却可以借助于丰富多彩的形象向我们暗示实在,把我们引向直觉,进而通过直觉来把握实在。

(二)有利于补正西方传统理性思维之方向

西方传统哲学在本质上是理性的事业。从古希腊哲学到笛卡尔,再到启蒙理性,理性主义在西方文化发展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启蒙运动之后,伴随着科学带给人类的极大物质满足,科学理性急剧扩张,甚至普及到人文领域,被哲学界奉为圭臬,人类对理性的倡导走向极端,人们一味强调为整体的人的抽象思辨能力,夸大人对自然的支配作用,忽视个体的创造性和潜力,忽视欲望、意志、直觉等非理性的东西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理性万能在抬高了大写人的同时,忽略和异化了作为个体的人的存在。理性的局限为非理性的发展留下了空间。

其实,在西方哲学将近两千年的历史中,非理性与理性一直共存,只是长期处于附属地位。19世纪以来,非理性主义勇敢地对西方文化中的理性万能和独断地位提出了挑战。非理性主义者要求超越理性的界限,对人的非理性的精神活动进行多层次和多方面的研究。对非理性活动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人们的视野,丰富了人们对人的精神活动的认识,是对人的理性活动的一种重要补充。但是由于过分夸大个人主观意志、情感、本能的作用,这些研究有时会走向另一种极端: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甚至走向反理性主义。

单一的理性和非理性都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它们既称不上完美的认识方法,也无力单独完成认识绵延世界的任务。要把握绵延着的宇宙实在,就需要摈弃传统的认识方法,需要扭转我们的思维活动习惯。直觉的意义正在于此,它不是非理性的本能,而是理性的本能,是理性与非理性的能动融合。需要注意的是,这是柏格森式的融合而不是黑格尔式的统一。“统一”应该是柏格森非常不喜欢的一个词汇,它来自于黑格尔,是典型的抽象与思辨的产物,它是冷冰冰、硬生生的。柏格森的哲学本质上是生命的哲学,是活生生的绵延,是融合。在柏格森这里,一切表面对立着的事物突然都收起了棱角,绵延交织。绵延是差异瞬间的融合,是自我不同意识状态的融合,是物质与心灵的融合、理性与非理性的融合,是主体与客体的融合,是实证与形而上学的融合。说到底,绵延就是回到意识的混沌状态,这样的混沌既有物质又有精神,既有主体又有客体,既有理性又有非理性。但是在混沌中,我们既看不到物质又看不到精神,既看不到主体又看不到客体,既看不到理性又看不到非理性,这是一个巨大的、融合的整体世界,各种因素互相渗透、差异共存。这样的融合世界必须由融合的直觉来认识。

(三)有利于正确理解科学与人文之间的关系

二十世纪以降,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工具理性一脉独张,以哲学为代表的人文学科日渐边缘化。柏格森的方法论不仅区分哲学与科学,而且使两者通过直觉得到了融合,这对于当下正确理解人文与科学的关系具有指导意义。

柏格森的哲学是建立在近代科学发展之上的哲学。他一方面秉承回到事实本身的科学态度,一方面吸收运用当时最新的科学发展成果。在柏格森这里,科学精神与哲学精神并不相悖,哲学如同科学一样需要建立在真正现实的基础之上,而科学分解了一切之后还需要回归综合、回归整体。

柏格森区分了理智与直觉、科学与哲学。理智是科学的方法,直觉是哲学的方法。鉴于理智迂回于事物的外围,以关系作为先天的认识基础,它直指实践,科学由此必然是一种功利性的知识,它只分割实在,不可能真正把握实在。直觉是一种共感,它置身于对象的内部,随对象一起运动变化而不受外在实践的干扰,超越现实和功利,达到了对实在的完整把握。直觉也正是在超越现实把握实在的意义上区分了科学与哲学。

与此同时,科学与哲学并不截然对立。作为认识世界的方法,它们相互补充。科学服务于实践,哲学把握实在;科学关注物质,哲学关注意识;科学把握外部世界,哲学探索生命进化。另外,直觉作为一种认识,其超现实性和超功利性并不是完全绝对的。或许可以这样表达:直觉在瞬间抵达实在、把握绵延之时的确超越了现实和功利,但是想要把这种抵达表达出来,则必须借助语言、概念等符号,“直觉一经达到,便必须寻求一种适合我们的思维习惯的表达方式和应用方式,以及一种以既定的概念的形式为我们提供我们所迫切需要的坚实的立脚点的东西”[8]33。也就是说,直觉一经表达便下降为知性知识。就这样,科学与形而上学在直觉中结合了起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并不存在两种根本不同的认识事物的方法,不同的科学都起源于形而上学”[8]33。

受自然科学方法影响,目前人文研究表现出对科学性的日益追求,揭示客观规律成为其研究宗旨,实证研究颠覆了思辨研究。柏格森对于人文的贡献不仅在于他发现了一个绵延的本真世界存在,而且在于他通过直觉提供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新途径。虽然,由于其运动性和不可言喻性,柏格森的直觉方法论尚缺乏实践性的可操作步骤,但它却是对科学方法运用范围的一种界定,是对科学方法普适性的一种反思,为我们思考世界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1] 尼古拉斯·布宁,余纪元.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辞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520.

[2] 陈永杰.早期现代新儒家直觉观考察——以梁漱溟、冯友兰、熊十力、贺麟为例[D].华东师范大学,2009:3.

[3] 黄龙保,王晓林.中西哲学直觉思维之同异[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2):37-41.

[4] [波兰]拉·科拉柯夫斯基.柏格森[M].牟斌,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0.

[5] Bergson,Henri.Essai sur les données immédiates de la conscience(1888)[EB/OL].[2013-09-02].http://classiques.uqac.ca/classiques/bergson_henri/essai_conscience_immediate/conscience_imm.html.

[6] Bergson,Henri.L'évolution créatrice(1907)[EB/OL].[2013-09-02]. http://classiques.uqac.ca/classiques/bergson_henri/evolution_creatrice/evolution_creatrice.html.

[7] Bergson,Henri.La Pensée et le Mouvant,Essais et conférences(1969)[EB/OL].[2013-09-02]http://classiques.uqac.ca/classiques/bergson_henri/pensee_mouvant/pensee_mouvant.html.

[8] [法]柏格森.形而上学导言[M].刘放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9] Worms,Frédéric.Le Vocabulaire de Bergson[M].Paris:Ellipes, 2000:3.

[10] [法]吉尔·德勒兹.康德与柏格森解读[M].张宇凌,关群德,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99.

[11] [法]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吴士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12] [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356.

(责任编辑:张群喜)

Between instinct and intelligence——Reflection on Bergson's intuition

ZHANG Feng
(1.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Guangzhou 510420,China;2.Central South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3,China)

Intuition,a key to understand Bergson,constitutes the part the most contentious and criticized in his thought.Bergson's intuition is different from the Western traditional intuitions:no longer the given instinct,but a dynamic fusion of instinct and intelligence,it needs efforts to achieve;no longer a epistemology but a ontology concept,it is the only way to reach the reality.As a way,Bergson's intuition is beyond the subjectivity.Grasping the right meaning of Bergson's intuition not only benefits to understand his poetic language,but also to remedy the abstract thinking of Western tradition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ities and sciences.

Bergson,intelligence,instinct,intuition

B565.51

A

1674-9014(2013)05-0041-06

2013-06-28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文学文化研究中心青年创新人才培植项目“学科之林的远足者——柏格森思想研究”(12QNCX0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柏格森人文思想的现代思考”(12GWCXXM-26)。

张峰,女,河南内乡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文学文化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法国文学和法语语言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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