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姣,段璐瑶
(1.北京林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3;2.湖南师范大学商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
城市化及其可持续发展是全球化视角下共同关注的问题。作为人类集中居住和活动的场所,城市(镇)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从生态学的角度,它是为适应自然环境而生成的人工生态系统。20世纪50年代,发达国家的城市化问题受到学者关注。1970年以后,发达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基本进入稳定期,世界城市化的重心向发展中国家转移[1],后者表现出高速发展态势。1950~1990年,发展中国家的城市人口从2.86亿增长到15.15亿,预计2030年全世界将有6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在我国,“城镇化”一词晚于“城市化”,是中国学者在分析城市人口增加、农村人口减少时提出的新词汇。20世纪80年代中期起,中国进入城镇化的加速中期阶段[1],2012年我国城镇化率达52.6%①。尽管各国城市化进程不一、发展道路各异,但几乎都将其与环境的协调置于战略高度,反映出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作为一种公共善,生态环境是一种共享的资源和福利,保持城镇化自身及其与环境的协调发展,需要大量的人类智慧,而非权力意志的简单冲撞。世界观察研究所1999年的报告表明,虽然城市面积仅占陆地面积的20%,但排放了78%的CO2,消耗了60%的生活用水和70%的能源,并且产生了75%的污染物。历史地看,城市化进程是复杂的,与环境之间既有矛盾胁迫的一面,也有互利共生的一面。发达国家先后进入后工业化时期和城市化发展后期,我国的城镇化进程也面临关键时期。中国若要获得适应性的、可持续的城镇化发展,不仅要积极参与全球城市化进程,更要依据国内城镇化的一般规律和各地特殊情况,构思良好的方案,否则未来将在更艰难的条件下被迫转变。
在城镇化与环境协调发展要求下,城镇化的内涵是我们最先面对的问题。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城镇化是反映社会变迁的一个历史过程,也是形成社会传统和市民精神的过程,在史学家雷颐眼中,西方城市传统体现了一种自由精神,城市本身就是公民的大课堂;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城镇化是一国工业化和现代化水平的重要标志,是第二、三产业向城镇聚集的过程,也是全面降低交易成本和收敛城乡收入差距的过程;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城镇化既是城市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制度文化向农村渗透和影响的过程,也是农村向城市展开的人口集聚、空间融合和制度博弈的过程,是城乡二元结构转换和农民市民化的过程;从城镇化与环境协调的关系看,要求城镇化发展处于环境承载力之内,双方共同维持和促进各种形式的(社会的、经济的、生物的、景观的)多样性。因此,完整的城镇化具有极强的包容性。
在环境约束的要求下,我国的城镇化发展状况并不乐观。近20年来,国家在战略层面保持了城镇化发展的延续性,但由政府主导的城镇化饱受质疑。除分割的行政管理体制障碍外,土地管理制度损害了大量“被失地”农民及后代的根本利益;户籍制度则限制了农民的自由流动,使城市建设主体无法真正实现就业转移和身份转换,无法均等享受城市公共服务;城镇化进程中的某些政府短期行为,还造成了资源浪费和政府公信力的损害。国内学者陆大道、姚士谋等,提出了我国城镇化进程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如城市非农产业发展不足,城镇化的质量不高;城镇地区特别是城市群和资源型城市,面临资源、能源、环境、社会的不可持续发展等。中国政府“十八大”后提出建设新型城镇化,各级政府表现出新一轮热情,但在旧有制度未明显改善、环境压力不断增大的情况下,未来的城镇化发展要求我们重新思考若干基本问题。
首先,城镇化水平的判断。国内学者基本上认同,我国城镇化水平并不高,政府主导的城镇化使这一进程缺失了某些质的规定。美国“三一学院”的文贯中教授认为,真正的城镇化是内生型的,允许要素在利己的考虑下(企业考虑自身经济收益的变化、劳动力考虑自身福利水平的变化)自由流动和组合,分享规模报酬递增带来的效率、就业和公共服务。移入或移出某个城市,是大量微观企业和个人在反复试错中决定的,其依据是各种要素市场经过博弈后形成的长期均衡价格。当城镇化的集聚效应带来的边际收益高于边际成本时,产生净集聚效益,它决定了人口规模和企业数量;边际收益曲线和边际成本曲线的交点,则决定了城市的自然边界。净集聚效应未穷尽时,不需要、也不应该人为控制人口和企业的流动[2]。当把环境效应考虑进来时,原来的边际收益和边际成本曲线会发生改变,分别增加因环境改善带来的边际收益部分和因环境破坏导致的边际成本部分;在要素市场作用下,形成新的均衡价格和城市边界。这也说明,城镇化主要是市场驱动下经济发展的结果,而非经济发展的源动力。
其次,城镇化速度与规模的判断。关于城镇化速度的判断,统计上一般用城镇化率与工业化率(工业增加值占经济总量的百分比)的比值衡量,因为城镇化是工业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结果,工业化通过带动就业、增加收入、改变土地形态等方式影响城镇化,二者关联性极强。关于城镇化速度的判断,国内学者持滞后、基本协调和超前等观点,争议较大②。而在城镇化规模的判断上,国内外均对城市规模重要性和不同城市规模的利弊做了大量研究。我国城镇化的主要载体包括县及以上城市和农村性质的小城镇,但在空间上是发展小城镇、大型还是中等城市,30年来一直没有定论。城市学专家周一星教授认为,不应以规模论城市发展战略,并不存在某种最佳城市规模。我国城镇化的实践表明,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国家往往提供差别化的战略支持。20世纪80年代,国家鼓励发展小城镇③。从“十五”规划开始,城镇化方向有所调整,国家鼓励发展小城镇的同时,主张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体现出发展的多元取向,“十一五”规划延续了这一思路。“十二五”规划则主要采纳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的建议,发展以大城市为依托、以城市群为主体形态、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的集中式模式。国内关于速度与规模的争议延续至今,主要由政府主导城镇化的思维和行为引发。从中国的环境史来看,这一点并不意外。美国环境史专家麦克尼尔教授认为,中国的环境史和中国的经济史一样,是非常统一的。政府政策和政府占主导地位的经济体系的特点,在异乎寻常的程度上决定着中国环境史的发展[3]。可以看出,我国在若干经济领域的发展包括城镇化发展上,都对其时的政治条件有较高的依赖性,政府干预因素始终较盛。因此,关于城镇化与生态环境协调发展的命题,如果在政府主导的条件下讨论,可将注意力由自上而下设计的某个静态速度、规模或某种模式,转向对多元性和可能性的讨论,以形成符合地区特点的城镇化发展思路。
湖区的城镇化发展建立在区域整体状况基础上。第一,自然地理方面:完整的洞庭湖生态经济区包括洞庭湖湖区、湘资沅澧四水尾闾、长江入湖口洪道及受堤垸保护的区域所涉及的县级行政区域,地跨湘、鄂两省5个市、33个县(市、区),总面积6.05万km2。其中,湖北境内1.41万km2,包括荆州市的 8个县(市、区)、114个乡(镇、处);湖南境内4.64万km2,包括岳阳市、常德市、益阳市及长沙市望城区的25个县(市、区)、464个乡(镇、处)。第二,社会经济方面:2011年全区总人口2 391.78万人,地区生产总值6 427.34亿元,人均地区生产总值26 873元。同年一、二、三产业增加值为1 040.69亿元、3 371.66亿元和2 014.99亿元,三次产业结构比为16.19∶52.46∶31.35。经济基础较好,耕地面积 175.2 万hm2,水产养殖面积35.3万hm2,是我国重要的大宗农产品生产基地(粮食、棉花、油料、淡水渔业产量分别约占全国的2.3%、6.4%、4.7%和7.8%)、亚洲最大的芦苇产地和世界最大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并已形成食品加工、石化、造纸、轻纺等支柱产业。区内交通条件便利,区位优势明显,已形成包括环湖公路网、内河水运体系、铁路、机场等较完备的立体交通运输网络。第三,生态环境方面:该区是长江流域重要的调蓄滞洪区、长江中游水域生态平衡的重要功能区、国际重要湿地和珍稀候鸟越冬栖息地,在中国乃至全球生态系统中具有独特且重要的地位。本文研究范围为湖南省境内的洞庭湖生态经济区。
关于城镇化与生态环境的关系,主要有三种观点[4]。第一,交互胁迫论。指城镇化会加剧特定区域水资源短缺和生态恶化,脆弱的环境进一步限制城镇化进程,二者形成复杂的交互胁迫关系。A·J·Michael认为,城镇化将以一种重要的形式危害生态环境和人类健康[5]。第二,交互促动论。认为城镇化有利于资源配置与环境保护,后者有助于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双方相互促进。钱正英等认为,工矿业和大中小城镇的水土资源利用效益远远高于农牧业,推进工业化和城镇化,实际上是通过提高社会生产力水平,来提高水土资源的利用效益,宏观上扩大了区域生态环境的人口容量[6]。第三,耦合共生论。认为二者表现出一种在交互胁迫中相互促进的关系。在双向作用下,资源配置趋于优化,城镇化与环境系统从低级协调向高级耦合的方向演化。关于这三类观点,可以做出基本的判断。第一、二类观点强调了城镇化发展的一个方向,但从完整的城镇化发展看,交互胁迫或交互促动状态,是在城镇化的不同阶段,以不同形式,不同程度地交替出现的。大家较认可的是,城镇化由初期向中期发展时以交互胁迫作用为主,中后期则以良性互动作用为主。其中的关键转折在于,城镇化经过初期阶段后,其进一步发展使生态压力显现时,如果城镇化能做出适应性调整,则双方可能实现新的良性互动,并向高级耦合方向演化。所以,理论上耦合共生的观点相对完整,现实的解释力也更强。
研究区的整体环境状况较为脆弱。具体表现为:湖泊萎缩、水情变化显著(洪涝和干旱交替发生、部分地区呈严重旱象)、过度捕捞、水体污染、生物灾害(如血吸虫)、生物资源退化及城乡居民安全饮水威胁等。以农业引起的面源污染为例,农药化肥利用率较低,使用量逐年递增,施入肥料中约60~70%的养分进入环境,大部分随地表水进入湖泊。围绕湖区的湿地生态系统脆弱性、湖泊及流域生态系统健康、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环境承载力(含各单项环境因素的承载力)、生态足迹等多方面,国内进行了较全面的分析评价。尽管评价方法和标准并不统一,但从不同角度得出的研究结果均表明,该区环境状况不容乐观,且呈恶化趋势。笔者及课题组成员对该区进行了较长时间的研究。2008年评价了湖区的环境承载力,选取常德、益阳、岳阳三市2004~2007年的统计数据,分别计算了该区理想的和各年实际的环境承载力指数。结果表明,环境承载力指标逐年上升并接近理想值水平,上升速度有逐年加快的趋势;环境效率虽有改善,但不断趋近环境承载力阈值,未来发展需向质的方向转变,否则将以环境超载和透支为代价。2013年选取了2003~2010年间湖南省及洞庭湖区8个重点城市的统计数据,分析了湖区近十年的水环境承载力状况。结果表明:近十年湖南省水环境承载力总体上未有明显改善;除益阳外,其他城市水环境承载力水平普遍较低。
伴随悠久的农垦史,湖区城镇化与环境之间形成交互胁迫关系。董力三等基于历史时期湖区城镇空间分布的演变轨迹,指出湖区村落与城镇的兴衰,与自然环境和水运条件的变迁密切相关[7]。梅莉考察了洞庭湖平原垸田的兴起与发展,将其划分为明代、清初、清中叶、清末民国四个阶段,指出清中叶以来的盲目围垦导致严重生态失衡,阻碍了地区发展[8]。钟兴永认为,从宋代开始,洞庭湖的围垦有三次高潮:两宋时期、清康熙至光绪年间、建国初期,是泥沙淤积、人口压力、政治干预及湖田土壤肥沃所致;湖田开发带来巨大经济效益的同时,也造成生态失衡[9]。张建民综合考察了清代江汉—洞庭湖区堤垸农业的发展,指出农业对该区的生态、水土、水利、粮食生产等方面,产生了巨大的双重影响,既繁荣了湖区经济,缓解了人口压力,又引起生态失衡,最终造成区域经济衰退[10]。自然灾害是研究环境变迁的重要问题,学者对此也有研究。王晓天等认为,近代洞庭湖地区频发自然灾害,使相对发达的农业并未给当地农民带来富足[11]。可以说,洞庭湖区是滨湖而兴的村落和城镇发展的典型缩影。在地理选择、农业扩张、人口集聚、政府干预、技术进步和环境变化的综合效应下,湖区兴衰的轨迹构成了城镇化的独特内容。历经上千年演变,洞庭湖区的城镇职能已发生根本变化,但湖区已不再是昔日逐水兴农的盛地。2011年,该区工业化率和城镇化率分别为47%和42.7%,工业化和城镇化水平相对滞后。具体表现为:大部分城镇职能相近、基础设施薄弱、服务水平偏低、产业支撑力不强,人口集聚效应较弱;许多城镇仅是撤乡设镇的产物,缺乏活力与鲜明的个性,部分小城镇农村化现象明显,农民增收缓慢;新的职业类型和就业机会有限,高素质人力外迁,人口老龄化、家庭空巢化现象严重;岳益常三个省辖市发展历来不平衡,目前岳阳和常德发展较快而益阳较慢,相较长株潭地区,2011年三市城镇化水平要低10个百分点。2010年湖南省统计局对长沙、益阳等5市33区县1 460户在城镇化中失地农民的调查表明,仅四成对现有生活很满意或比较满意。2011年岳益常三市城镇化水平较长株潭地区低10%。
交互胁迫关系取决于湖区城镇化的驱动力④(促进力量)和制动力(阻碍力量)的合力。客观上,城镇化在不同发展阶段存在各种胁迫关系。湖区现处于城镇化的中期发展阶段,是介于初期与成熟稳定期之间的加速发展阶段。这一时期的主要驱动力是产业结构和工业化水平,制动力则是脆弱的生态环境(含水环境)。这种交互胁迫的作用机制大体上表现为:城镇化进程导致人口增长、资源消耗、农业和交通扩张等,对生态环境形成胁迫;人类活动作用下,生态系统结构日益简化,服务功能随之下降,由此产生生态压力,并通过驱逐湖区的人口、资本与技术,对城镇发展产生约束作用。导致城镇化与环境交互胁迫的原因不难理解:一方面,制动力过强、驱动力偏弱。作为制动力的生态环境一直很脆弱,且呈恶化趋势。而作为驱动力的产业结构和工业化水平不高,导致城镇化的内生驱动力量较弱,具体表现为:多地以农业为主,产业结构趋同;调整后的三次产业虽呈“三>二>一”的态势,与国家产业结构和标准结构⑤相比,农业比重仍过高且经济带动力弱,现代农业发展的内在动力不足;工业虽已基本形成具地方特色的加工制造业体系,但比重过低且基础薄弱,经济总量和质量均不高。另一方面,驱动力与制动力之间未实现适应性调整。实际上,在湖区城镇化进程中,各方做了大量努力,包括要素投入、工程治理与生态修复、国际援助、社会动员(包括环境教育)、制度与政策调节等,但生态系统演进的复杂性和各方利益协调的复杂性,使具体举措可能截然相反或实施效果难如人意,各种努力的综合效应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结果难以为人力预知和把握。
政府主导城镇化的背景下,地方政府可在多个领域创造推进城镇化的条件。从全省情况看,2001年第八次党代会上提出城镇化战略,真正系统推进始于2008年⑥。2012年,湖南省城镇化率46.65%,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52.6%。按照洞庭湖生态经济区的主要发展目标,工业化率要由2011年的47%达到2015年的51%和2020年的56%,城镇化率则要由2011年的42.7%达到2015年的49%和2020年的56%;与此同时,在生态类指标方面,如枯水期湖区生态水域面积、Ⅲ类水质达标率、自然湿地保护率、珍稀濒危物种保护率、城镇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率、城镇污水集中处理率等,未来10年均要显著提高。在城镇化的战略构想上,政府提出“构建‘五核五轴’的城镇发展格局,推进城镇扩容提质,打造津澧新城,形成布局合理、功能互补、梯度有序的湖乡特色生态城乡体”。因此,在现有条件和压力下,地方政府不仅要使城镇化与更高层面的城镇化战略相衔接,更要根据域情做实质性的努力。
首先,政府在思维方式上要有所转变。洞庭湖生态经济区处于城镇化中期,也是由低级协调向高级耦合转化的关键阶段,对环境质量提出了刚性需求。从环境史的角度看,千余年的开发已在湖区形成一个几近循环的事实:为最大限度地生产粮食而侵蚀生态系统,逐渐致其结构简化和功能退化;伴随环境恶化及其危害,又被迫周期性地开展高强度、高代价的环境修复;通过资源和环境的替代型经济活动,缓解或延滞了湖区生态-经济系统的环境危机。这种“衰退-修复”的不规则节律具有很强的麻痹性,人们因为短期内能克服局部问题并获取收益,而在长时间内保持思维和行动惯性。1998年国家在湖区启动“平垸行洪、退田还湖”项目,在长江上游及洞庭湖流域开展生态修复治理工程,使湖区环境和土地利用方式⑦发生了一些积极的变化,但未在根本上扭转生态环境“恶化-修复-恶化”的循环。因此在助推城镇化的进程中,地方政府可从生态-经济复合系统的视角出发,关注系统的整体性、关联性、等级结构性、动态平衡性和时序性[12],为弹性思维⑧留出空间,并顺势而为。在此可通过湖区城镇化与水资源及环境的关系,说明弹性思维的应用。理论上,城镇化与水生态是一个关联性强的逻辑增长过程⑨。湖区目前处于城镇化中期,与水生态环境形成相互限制关系。李景保等以1951~2008年实测水文资料为依据,表明三峡水库运行后的湖区汛期水量较同期偏少20.2%,连年季节性缺水造成夏秋连旱和用水安全等问题[13]。洞庭湖入湖水量已从年均3 200亿m3降至2 300亿m3以下,降幅约30%,长江“三口”入湖河道断流期超过半年,丰水期湖面2 625 km2,枯水期仅500 km2,水生态平衡破坏明显。加之部分水体污染严重,加大了城镇化与水生态关系的压力和不确定性。从弹性思维的角度,政府可首先分析湖区缺水原因,即资源性缺水(水资源绝对数量不足)、污染性缺水(也称水质性缺水)和工程性缺水(也称设施性缺水)的共同作用。其次了解城镇化与水资源的相互作用机制,既从人口集聚、经济发展、技术进步、制度变迁等方面,分析城镇化对水生态的胁迫作用;又分析水环境恶化对城镇化的约束作用,进而综合分析二者的作用关系。在此基础上,根据现有水资源管理制度及用水政策,完善水资源管理制度,包括:强制性水资源管理制度(如水资源有偿使用制度)、产权与市场管理类制度(如水权交易制度)、公共参与自主管理类制度(如节水认证制度)。政府的上述努力可引导水资源利用向深度开发转变,引导生产生活用水朝节水性方向发展,通过水资源综合管理的改进,削弱水资源及水环境对城镇化的约束作用,加速城镇化进程。
其次,政治领域可重点推进行政管理体制改革。长期以来受经济建设型政府的影响,洞庭湖区“行政区经济”特征明显,表现为各行政区政府强力干预辖区内经济活动,生产要素流动受阻,地方经济相对封闭,不利于区域城镇的融合发展。并且相较其他地区,洞庭湖区行政管理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更在于,为保持该区独特而重要的生态地位,在行政区内或跨行政区范围,陆续成立了各级各类保护机构,赋予了相应的管理权限,并辅以政策法规支持。但在实践中,新建保护机构的权限因与原有权力设置部分重叠,时有部门内耗甚至冲突的情况发生,不利于城镇化与环境的协调发展。以占湖区总面积60%的湿地管理为例,涉及林业、环保、国土、水利、农业、旅游、交通建设等部门,仅岳阳市涉及洞庭湖管理的单位就约11家,收费部门多达26个。各部门目标和利益取向各异,缺乏统一协调和相互配合的湿地管理机构和机制,这种分割的管理态势不仅制约了湖区生产力发展,而且因为低效导致恶劣的生态后果。因此,在城镇化与环境协调发展目标下,一方面地方政府可在跨行政区的合作上多做努力,通过相关的制度安排,建立以湖区统一保护和开发为重点的区域统筹协调机制,比如建立关于防灾、水生态保护、湿地保护、航运及渔业的定期协商机制或利益补偿机制,通过政府间的合作博弈降低交易费用,弱化“行政区经济”的负面效应,通过促进生产性活动为城镇化提供动力。另一方面,动员多方力量参与环保机构与相关制度的建设,在新的制度框架下进行组织创新与管理。如鼓励国内外的非政府组织(NGO)、社区等多元公共管理主体的发展,围绕开发设计高效避灾农业、促进全新公众监管体系的形成等热点问题,支持多元利益组织在价值分享和资源配置中发挥充分作用,在促进政府、NGO和民众关系的深刻变化过程中,引导城镇化与环境的协调发展。
第三,经济领域可集中于产业的空间集聚和结构调整。理论上,产业的空间集聚是城镇化的基本动力。当城镇的产业集聚功能越强,产业组织越具规模,经济带动力和竞争力越强,为非农人口提供的就业机会越多,吸纳的非农人口数量也越多,城镇化水平也就越高。而产业结构的调整则是城镇化的重要推力。在工业化过程中,产业结构的有序演变和企业规模化及专业化发展,不仅能为城镇化提供经济支持,还能引起城镇化的动力机制、发展模式和地域形态等变化。湖区一直存在产业布局和结构不合理、农民增收缓慢、总体经济实力不强的问题。李松龄认为,资源同构等原因使湖区表现出产业同构现象,产业同构又导致资源低效利用和环境污染[14]。因此,在产业发整思路上,政府可在区域现代产业体系规划⑩基础上,遵循“低扰动、低冲击、低投入”的原则,对湖区进行生态功能划区,根据不同区域的主导生态功能,适度调整或设计产业类型,使产业类型在空间上和内容上与区域生态功能相适应,为产业结构调整创造条件,进而为城镇化发展提供推力。可根据生态系统的自然属性和主导服务功能类型,同时依据湖区典型的圈层结构(由里向外依次为湖泊-滩涂、沼泽-平原-丘陵-中低山),将湖区划分为4个一级生态区:天然湖泊与湿地生态保护区、平原与丘冈生态农业区、城市人居环境与生态产业区(岳益常)、环湖丘陵与中(低)山生态屏障区[15]。对应的产业类型则可设计或调整为:湿地类型生态旅游(湿地自然保护区、湿地公园、湿地宣教中心等)——水产业(水产捕捞业、水产养殖业、水生植物产业等)——种养业(优质粮棉油种植、速生林种植与林纸一体化、养殖与深加工、庭院经济等)——城镇中心多元产业(工商业、房地产、交通运输等)——城镇周边森林类型生态旅游业。根据这一思路,在现有产业布局和自然环境的基础上,湖区的地方政府通过适度调整和设计产业类型,可使原来产业间的断点处实现空间上的自然过渡,为产业链延伸和产业群融合提供动力,推动产业结构朝“农业→轻工业→重工业→第三产业”的方向发展。上述产业圈层的设计不仅与环境形成友好联通,而且显示出具有湖区特色的产业结构与布局。在调整产业结构和布局的过程中,可预期形成既能自我更新、又能吸纳外力的产业发展态势,加速区域城镇化进程。
注 释:
①中国的城镇化率有两部分虚高的数据:一是两亿多在城市居住半年以上却没有真正享受市民待遇的农民工;二是有些地区为提高行政级别,改县为市(区)或改乡为镇,通过调整行政区划扩大城镇人口比重。
②世界银行报告显示,2010年全球平均城镇化率和工业化率分别为50.9%、26.1%,“两率比”为1.95;我国2011年的数据分别为51.27%、46.8%,“两率比”为1.09。北京大学周其仁教授认为,中国的工业化推进城镇化的水平不及全球平均水平,工业化超前而城镇化滞后。中国社科院蔡昉教授则表示,城镇化不是GDP的拉动因素,而是提供人力资本等生产要素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未来增速是1%或1.4%并不重要。
③20世纪80年代末因经济过热引发物价上涨,政府把乡镇企业视为和国企争夺原材料、导致价格失控的对象,因此出手整顿乡镇企业,严格清查其生产资质,并严打偷漏税行为。经历了这轮冲击的乡镇企业,在1992年之后的市场竞争中纷纷衰败解体。其中既有自身的原因,如因占地过多、制造污染等逐渐失去政策支持;也有不适应外部市场竞争的问题,难与城市企业集聚带来的专业分工优势相抗衡,因此逐渐消亡。
④关于城镇化的动力因素有不同观点。城市化理论的古典主义学派认为,经济专业化和劳动力分工是重要的动力因素。崔功豪等研究表明,地方政府和居民群体是主要动力因素。辜胜阻则认为城镇化的动力机制主要是产业结构转换。宁越敏、顾朝林、周一星等认为,我国城镇化一元或二元动力已被多元动力代替。
⑤标准结构系人为设定,是库兹涅茨从经济发展阶段与产业结构关系的角度出发,根据各国国家统计资料中心的数据分析归纳出的“经验数据”。
⑥湖南省的城镇化工作在一系列会议、文件和规划的铺垫下,于2012年底颁布了《湖南省推进新型城镇化实施纲要(2012-2020年)》,提出城镇化的重点发展对象:“以城市群为主体形态,长株潭城市群为核心、中心城市为依托、县城和中心镇为基础,构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的新型城镇体系”;2013年初出台《湖南省“十二五”新型城镇化发展规划》,这些施政纲要和发展规划体现了与国家战略的一致性。
⑦稻田是洞庭湖区主要的土地利用方式,退田还湖工程实施前后(1996~2004)的8年里,稻田面积减少至6800km2,减少了约1/4。
⑧从生态学的角度,弹性指一个系统遭受意外干扰并经历变化后,依旧保持原有功能、结构及反馈的能力。弹性思维是一种系统思维,将“社会—经济—生态”系统视为具有适应力的复杂系统,因此是一种接近进化生物学的自然观。同传统思维中的效率与优化、迅速变化与短期行为等相比,它强调理解系统的动态变化,认识系统整体运行方式和内在机理,并对系统的关键慢变量做出适应性反应。
⑨城镇化发展初期,对水资源及环境形成依赖适应关系;到城镇化发展中期,形成对水的大肆索取,水生态系统在人类压力下演变,渐与城镇发展形成限制胁迫关系;及至城镇化发展后期,水资源综合管理带来的改善,使双方呈现协调关系。
⑩根据洞庭湖生态经济区规划中的建设重点,将以产业作为支撑,率先建设现代农业,并建成现代化大农业示范区;推进新型工业化,打造以园区为平台的产业聚集区;加快发展现代服务业,实现现代物流与现代农业和新型工业的耦合发展;将洞庭湖区打造成为国际知名湖泊型旅游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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