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迪厄社会学理论视角看苏曼殊《惨世界》的翻译动机和策略

2013-02-18 08:56:41伍丽云张汩
关键词:苏曼殊布迪厄雨果

伍丽云,张汩

(1.四川外语学院,重庆 400031;2.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从布迪厄社会学理论视角看苏曼殊《惨世界》的翻译动机和策略

伍丽云1,张汩2

(1.四川外语学院,重庆 400031;2.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以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的社会学理论为指导,主要从其核心概念“场域”、“惯习”入手,分析清末民初翻译家苏曼殊汉译《悲惨世界》的动机和策略,指出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和其个人的个性及价值观促使了译作《惨世界》的诞生,并影响了该译作的风格特点。

布迪厄社会理论;场域;惯习;苏曼殊;《惨世界》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是当代法国著名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思想家和文化理论批评家。他将哲学引入社会学,打破学科界限,研究涉及各个领域。将布迪厄社会学理论引入翻译学科,从社会学角度对各种翻译现象进行综合性研究,能为翻译学开拓新的研究领域,提供更为开阔的理论思维和视野。在布迪厄社会学理论下,翻译不仅仅被认为是社会空间之内的转换行为,而且被看成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空间,其中的各种权力关系必须加以反复协调。翻译从具有普遍性的意识形态层面来看并不是中立的,而是源于社会代理人的文化、政治习性及其拥有的各种资本。[1](P9)

苏曼殊的《惨世界》正是如此。清末民初的翻译家苏曼殊的《惨世界》翻译自雨果的《悲惨世界》,却与原著在各方面相去甚远。苏曼殊的《惨世界》一共十四回,前七回翻译于雨果的《悲惨世界》,后七回则完全杜撰情节,可谓是翻译与创作相结合。为什么苏曼殊选择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呢?既然要翻译《悲惨世界》,为什么又不忠实地进行翻译呢?在翻译活动的背后暗藏着怎样的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上的矛盾与冲突?《惨世界》不单单是一部翻译文学作品那么简单,而与清末民初的文化、政治、权力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关系。本文就旨在用布迪厄社会学理论来解决以上问题,阐明苏曼殊的翻译动机和策略。

一、布迪厄社会学理论

布迪厄的社会学理论试图打破社会科学的二元对立。布迪厄社会学理论,尤其是其核心概念场域、惯习、资本,为翻译研究开辟了一条新的通道。翻译界已纷纷借用布迪厄社会学理论来进行翻译研究。其中,场域和惯习是布迪厄社会学理论的最基本和最核心的概念。

布迪厄始终重视语言和社会之间的紧密联系,他从语言的角度去研究社会,也从社会观点研究语言。社会、权力和语言的三角关系构成了社会的象征性结构及权力的象征性实践的基础和基本动力。布迪厄认为,语言交往不仅仅是符号本身的交换,从深层次看,其中有“不同的个人、团体、阶级和群体之间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势力的交流、调整、比较和竞争,也是他们所握有的权力、资源、能力及社会影响的权衡过程”[2](P80)。语言本身虽然仅仅是各种经由共识而建构的沟通工具,但是,语言一旦被使用,一旦同特定的目的、社会情势、特定的社会关系、社会力量对比、各种具有特定背景的历史事件和各种处于特定脉络的社会活动相结合,即体现了不同的语言运用者及其背后的整个社会势力和社会关系的力量对比和权力竞争过程。[2](P167)

场域(field)是布迪厄社会学中的一个关键的空间隐喻。布迪厄认为,整个社会存在着许多有着自身特点的小社会,每一个小社会就是一个场域。每一个场域都有其特定的自主性和规定性,发挥着制约作用。场域中也时时刻刻发生着斗争。场域这一概念想要表达的是,在某一社会空间里,各种社会力量和因素所组成的相互关系网络。

在当代社会中,文学和艺术场域似乎远离其他社会场域,尤其是政治和经济场域。但实际上,文学和艺术场域并不是孤立的,它以一种含蓄的方式参与了社会的权力正当化和再分配的斗争。

惯习(habitus)①在国内对habitus存在多种译法,常见的有“习惯”、“惯习”、“习气”、“生存心态”等等。国内学术界对habitus的译法存在很大的争议。本文则采用最常见的译法“惯习”来表达。学者刘拥华在其著作《布迪厄的终身问题》72页中指出,习性(habitus)不是习惯(habit),前者是一个积极的生成性概念,表征的是一种面相场域的行为能力甚至是一种创造性艺术。后者则是相对静态的,表示的是较为固态的反应性行为方式。是布迪厄社会学的核心概念之一。它是“构成体系的定势”[3](P18),是一个性情倾向系统。这样的定势或倾向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要通过“显性的或隐形的习得”才能获取,同时其作为“一种生成机制(在实践层面)发挥作用”[3](P76)。在布迪厄那里,Habitus一方面是指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在个人意识中内化了的社会行为的影响的总结果,特别是特定的社会中的教育制度在个人意识中的内在化和象征性结构化的结果[2](P115)。但另一方面,这种来自长期实践的经验因素,一旦经历一定的历史时期的沉淀,并内化于特定历史阶段的人群和个人的意识内部之后, Habitus便自然地去指挥和调动个人和群体的行动方向,赋予各种社会行为以特定的意义。因此,生存心态②学者高宣扬将habitus译作“生存心态”。成为了人的社会行为、生存方式、生活风尚、行为规则、策略等实际表现及其精神方面的总根源。[2](P115)

二、布迪厄社会学理论与苏曼殊的《惨世界》

任何文化或文学艺术的生产,都是在一个类似于物理学意义上的“场”之中进行。翻译活动也是在一定的场域中产生的。翻译场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空间,在这个社会空间里,翻译生产、传播和接受;空间里充满了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的碰撞与冲突,隐含着行为主体及各种机构相互间的权力关系状态和对文化资本的争夺。作为翻译场域的行为主体的译者,有属于自身的思维习惯,即惯习。译者的意识、价值取向和翻译行为,包括翻译选材和翻译方法,均受到翻译场域中生成的惯习的规导,无法超越译入其翻译场域内特定的社会历史的权力话语。惯习塑造个体行为,惯习又是特定的社会场域制约条件的结果。

那么,《惨世界》是在怎样一个翻译场域中产生的呢?译者在这样一个翻译场域中形成了怎样的惯习?这部译作的诞生又受到了翻译场域及在其中形成的译者惯习怎样的影响?受到了哪些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制约和影响?

(一)《惨世界》的翻译动机

根据翻译目的论,翻译是有明确目的性的跨文化的交际活动。所有翻译活动应遵循的首要原则是“目的原则”。在进一步微观分析《惨世界》所采用的翻译策略之前,有必要先宏观分析一下苏曼殊的翻译动机。

苏曼殊翻译《惨世界》时,中国闭关锁国的局面正被西方列强打破,中国面临着西方列强的侵略,甚至是亡国灭种的危险。对此,清政府腐朽无能,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因此清朝统治也越来越不得人心,一股反清的革命情绪愈演愈烈。与此同时,资产阶级萌芽在中国滋长,启蒙思想在中国蔓延,资产阶级革命在酝酿之中。在这种情况下,苏曼殊也充满了强烈的革命热情,为了支持革命,他翻译了雨果的《悲惨世界》。

1903年,苏曼殊以《惨社会》为题在《国民日报》上登载了雨果的《悲惨世界》的翻译,署名“法国大文豪嚣俄著中国苏子谷译”(注:嚣俄即雨果,苏子谷即苏曼殊),截至《国民日报》遭封,共登载了前十回和第十一回的前半部分。此后镜今书局将《惨社会》更名为《惨世界》,以单行本发行,署名“苏子谷陈由已译”(注:陈由已即陈独秀)。①有说法称《惨世界》由苏曼殊与陈独秀合译。对此,马以君1982年在其文章《关于舒曼苏生平的几个问题》中列举相关文献做了论证,得出“说《惨世界》是‘与陈独秀合译’是不确切的”的结论。苏曼殊的《惨世界》一共十四回,前七回摘译雨果的《悲惨世界》,后七节则完全杜撰情节。陈独秀是参与了翻译也好,或只是润饰而已,都表明陈独秀参与了《惨世界》的创作。陈独秀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众所周知,陈独秀是中国革命的启蒙者之一,对中国的革命事业有着功不可没的贡献。与这样一位伟大的革命家关系密切,苏曼殊又怎会没有革命思想呢?可以说,苏曼殊翻译《惨世界》的动机就是为了宣扬革命思想,支持革命斗争。

苏曼殊的这一动机在其翻译中处处可见。比如,文中有一段对革命组织订立的规矩的描写:

第一条取来富户的财产,当分给尽力自由之人以及穷苦的同胞。

第二条凡是能做工的人,都有到那背叛自由人的家里居住和占夺他财产的权利。

第三条全国的人,凡从前已经卖出去的房屋田地以及各种物件,都可以任意取回。

第四条凡是为自由而死的遗族,须要尽心保护。

第五条法国的土地,应当为法国人民的公产,无论何人,都可以随意占有,不准一人多占土地。[4](P118)

这些规矩表现了苏曼殊对清政府的不满和建立新的统治政府改变现状的期望。

因此,《惨世界》诞生的翻译场域以及翻译场域影响下形成的译者思想和价值(即惯习)决定了译者的动机。

(二)《惨世界》的翻译策略

Lawrence Venuti在讨论“译者的隐形”时谈及两种翻译方法,即归化和异化,并进一步指出这两种策略均包含翻译文本和翻译策略的选择。根据Venuti,归化是以目标语和目标读者为归宿,采用目标语读者所习惯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使“译者向读者靠拢”。而异化是“译者尽可能不去打扰作者,让读者向译者靠拢”,也就是采用原文的表达方式。[5](P20)苏曼殊的《惨世界》在受当时的翻译场域和译者的惯习的影响下主要采用的是归化的方式,具体体现在翻译选材和翻译方法上。

1.归化。

《惨世界》与当时中国文人的文学习惯和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相一致。那时,中国刚从闭关锁国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国人才开始有所接触西方文化,对西方文化还不甚了解。如果那时在翻译西方作品时完全按照西方语境来操作,当时人们一定不能理解,不会对译文产生兴趣。

苏曼殊采用的是白话翻译,就像说书人从幕后走出来一样,对小说进行了干预。如在苦巴馆里:“店主人就附着此人耳边说了三个字,就叫他浑身发抖起来。看官,你道是三个什么字呢?就是那‘快出去’三个字。”[4](P44)又如,在另一家旅店,店主人尚不明华贱的身份,招呼他之后:“看官,你想这时候的华贱是什么味道,现出了甚么光景?若是请一位看相的先生来,把他看看相,他到底是甚么想呢?”在这种白话小说的叙事过程中,叙事者以“说书人”的身份试图控制整个叙事过程,不断和接受者直接交流,插入大量的叙述干预。在《惨世界》的翻译中,苏曼殊有强烈的愿望来唤起读者的认同,所以从隐身控制的叙述状态中走出来,与读者直接对话。

另外,《惨世界》中均采用中文名字,这是因为音译的人名通常拗口晦涩,难以熟记,这对当时的普通大众来说,是非常不习惯的,甚至会使读者丧失读下去的兴趣。

和归化相比,异化则会产生“虽未见原本,以意度之,确系对译,能不失真相,因西人面目俱在也。但行文生涩,读之如对古文,颇不通俗,殊为憾事”②1913年商务印书馆的《小说月报》社给周作人所译《炭化》的退稿信如是说。该内容转引自陈福康的《中国译学理论史稿》。的效果。“不失真相”、“面目俱在”是异化的好处,“行文生涩,读之如对古文,颇不通俗,殊为憾事”则是其所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在国门才打开、人们对外界不甚了解的时代是行不通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采用直译甚至强译的作品不太成功的原因,鲁迅的翻译就是典型的例子。与这些作品相对比,我们更能发现苏曼殊运用归化的方式是符合当时的特定环境的。

2.翻译的选材。

正如上文所说,《惨世界》诞生的社会,也就是其翻译场域,是一个变革的时期,反清和革命的思想盛行,其中有着革命者与清政府之间权力的冲突,反清革命的启蒙思想与以清政府为代表的封建思想的碰撞;作为翻译的行为主体的苏曼殊,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中,其价值观深受影响,他忧国忧民,企图革命,其宣扬革命思想的行为受到革命者的支持,比如陈独秀等。简而言之,苏曼殊是想通过翻译活动来宣扬革命思想,支持革命斗争。

既然想通过翻译活动来唤醒人民大众的革命意识,那为什么苏曼殊独独选择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而不是其他作品呢?

雨果曾于1861年在《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中发表自己对火烧圆明园的看法,信中详细地叙述了圆明园的辉煌和价值,他痛斥联军是强盗,愤怒地谴责了他们侵略和毁灭东方文化的罪恶行径。他在信中写下了这样一些话:“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强盗大肆劫掠,另一个强盗纵火焚烧。”“对圆明园的一场大规模的洗劫完成了,赃物由两个战胜者平分。”“一个战胜者装满了他的口袋,另一个看见了,就塞满了他的箱子。然后,他们手挽着手,哈哈大笑着回到了欧洲。在历史面前,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国,另一个叫英国。”“我希望有朝一日法国能摆脱重负、洗清罪恶,把这些赃物归还被劫掠的中国。”[6](P31)这样一位正义的作家又怎么不会受到中国人民的喜爱?另外,雨果的作品在苏曼殊之前就在中国有一定的译介,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雨果的《悲惨世界》在中国最早的译介者并不是苏曼殊。这部著作最早出现于光绪29年5月20日(即1903年6月15日)出版的《浙江潮》月刊。该期月刊发表了年仅22岁的鲁迅翻译的雨果短篇小说《哀尘》,译者署名为庚辰,作者名译为嚣俄,全文2000余字,以古文成份极浓的文言译成[7](P6)。除了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之外,雨果的诗歌也在中国有了一些译介,最早的雨果译诗见于马君武1903年的《欧学之片影》一文中,题为《重展旧时恋书》[7](P7)。这些译介在中国的文学界以及人民大众中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可以说,雨果在当时的中国颇为流行。苏曼殊选择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在一定程度上考虑了雨果在中国的影响力。

除了雨果的个人影响力,《悲惨世界》的内容也是导致选择翻译这部作品的因素。《悲惨世界》上溯到卞福汝主教经历的1793年大革命高潮的年代,直延伸到马吕斯所参加的1832年巴黎人民起义。简述的是主人公由于社会的残害和现实的冷酷不断进行的反抗。这是一部具有反映社会疾苦、带有革命色彩的著作,也正是因为这部著作的革命性使苏曼殊选择翻译这部小说。

总之,中国当时的社会革命意识和苏曼殊本人的革命愿望决定了苏曼殊选择了能被中国人民接受的作者及其具有警醒作用的小说来翻译。归根到底,翻译场域与译者惯习影响了翻译文本的选择。

如前所述,惯习是内在的社会历史条件,是长期经验的影响。社会历史条件和个人经验都可能变化,因此,惯习不是一成不变的。苏曼珠的惯习在其人生的前期和后期发生了变化,这体现了在其不同时期译作的特点。苏曼殊政治态度与思想的转变,暗示并决定了他从入世转向出世、从激进革命转向消极遁世、甚至厌世的人生态度;从关注民族国家的命运转向个人内心体验。其文学创作,包括文学翻译,则从明确的社会功利转向了个人表现与艺术审美。[8](P71-72)在翻译《惨世界》的时期,中国社会就充满了革命情绪,苏曼殊难免会选择翻译带有革命色彩的《悲惨世界》,并且在翻译中流露出明显的抨击情绪和崇尚暴力的倾向;可是在其后期的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时,中国社会的革命情绪并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可苏曼殊却不再翻译带有革命色彩的作品。究其原因,是苏曼殊个人观念的变化。对比后可以看出以译者惯习在翻译选材中所起的作用。

3.翻译的方法。

(1)改译。在《惨世界》中,苏曼殊从自身所处的悲惨世界来理解并翻译原著,在翻译中构建了自己的悲惨世界,谋划了拯救这个世界的策略。所以,这部译作并不是忠实的翻译,苏曼殊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了大量的改译。

在《惨世界》中,苏曼殊杜撰了一个原著《悲惨世界》中没有的人物明男德,在第七回中出现,一直延续到第十三回,几乎占据了译本一半的篇幅。明男德是一个英雄,做了一系列的英雄事迹,包括劫狱救出金华贱,刺杀村官满周苟,参加革命组织,行刺拿破仑。满周苟和拿破仑代表了腐朽的清政府,金华贱代表了受清政府压迫的广大劳动人民,明南德的行为具有革命性。

除了我们一直所说的反清革命思想,儒家思想与佛教思想是影响译作特点的另一因素。由于外界新思想的传入,中国社会的思想,也就是《惨世界》的翻译场域,也在发生着变化,传统的儒家思想和佛教思想地位发生了变化,受到了质疑,资产阶级革命者认为儒家和佛教思想封建落后,阻碍了中国的发展。这种翻译场域思想整体上的变化也影响了行为主体苏曼殊的观念。在《惨世界》中,苏曼殊表达了其对儒家和佛教的看法。在第九回中,明南德和孔美丽关于宗教和传统的对话:

男德道:照我看来,为人在世,总要常时问着良心就是了。不要去理会什么上帝,什么天地,什么神佛,什么礼仪,什么道德,什么名誉,什么圣人,什么古训。这般道理,一定要心地明白真理,脱除世上总总俗见的人,方才懂得。

这时那女子又道:“哎,我从前也曾听人讲过,东方亚洲,有个地方,叫做支那的。那支那的风俗,极其野蛮,人人花费许多银钱,焚化许多香纸,去崇拜那些泥塑木雕的菩萨。更有可笑的事,他们女子将那天生的一双好脚,用白布包裹起来,尖耸的好像那猪蹄子一样,连路都不能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呢?”[4](P93)

在这两段对话中,明男德强调不要信什么“上帝”、“神佛”、“天地”等等,另一女子嘲讽了佛教的陋习和女子裹小脚的传统,这些都表现了苏曼殊对儒家和佛教思想中的腐朽的抨击。

相比原著,译作中改动最大的是主教的形象。如:“你看孟主教口口声声只叫作华贱先生,那种声音,又严厉又慈爱。你想他把‘先生’二字称呼罪人,好像行海的时候,把一杯水送给要渴死的人,不过是不花本钱的假人情罢了。”[4](P58)“不过是不花本钱的假人情罢了”是原文中没有的,是苏曼殊自己加上去的,这句话无疑透露了苏曼殊对孟主教消极的评论。

虽然对于儒家思想有不赞同之处,可是从译文中不难发现儒家思想对译者和译作的影响。下面来看看以下几段话:

……因为他家道困穷,他的亲戚和那些左右隔壁的邻居,虽说是很有钱,却是古言道:“为富不仁”那班只知有银钱,不知有仁义的畜生,哪里肯去照顾他呢?[4](P63)

他就大怒起来,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来骂我。[4](P94)

那范桶听罢,便道:“……那支那国的孔夫子也曾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4](P68)

……世上的人若能尽了这“孝顺”两个字,就是好人,不用讲什么为世不平的邪话。[4](P71)

这时,男德才知道是他心里所惦记的美人,急忙亲亲热热地用手一把搂住那美人的细腰,连亲了几个嘴(这是西俗,看官别要见疑)……[4](P91)

仁义、孝道等这些内容是儒家思想的主要组成部分。虽然在变革时期受到新思想的影响,苏曼殊对儒家的一些内容持不赞同的态度,但作为在儒家文化熏陶下成长的中国人,是不可能完全扬弃儒家思想的,在译作中也不免带有其思想遗迹。上面最后一段引文中括号中的内容值得一提。在封建社会,男女之间的界限明显,认为男女应该发乎情而止于礼,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更别说亲嘴。因此,苏曼殊在“急忙亲亲热热地用手一把搂住那美人的细腰,连亲了几个嘴”这样的描写后加括号进行注释,解释说“这是西俗,看官别要见疑”,提醒读者这是翻译西方的作品,因此文中的亲嘴是西方人的行为。这就说明了苏曼殊在此时还是不能摆脱传统的儒家思想的观念。试想,儒家思想从中国封建社会文化领域占据统治地位长达几千年,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其影响?

传统的佛教思想和儒家思想是《惨世界》的翻译场域里不可避免的两股主导意识形态,面对外来的启蒙思想,佛教思想和儒家思想暴露了其缺陷和落后,但其长久以来的影响并没有被抹灭。这时的苏曼殊在看到了这些思想中的缺陷和落后的同时,也不能避免潜意识里的根深蒂固的思想。这些都造成了《惨世界》出现种种的改译。

(2)删译。专门从事苏曼殊研究的专家柳无忌指出:“曼殊不介意翻译的忠实性和精准性,他大大地偏离原著,对这位仁慈的主教的道德和行为动机泼上污水,他对原著作了许多改动,在译文中将原文整句整段地略去。”[9](P28)删译是苏曼殊采取的另一翻译方法。《惨世界》远远短于雨果的《悲惨世界》。苏曼殊的翻译始于第一卷第二本书,也就是说,整个第一部书完全省掉了。第一部书到底讲述了什么内容?从标题和内容来看,它展现的是一个仁慈、正直的主教形象。柳亚子认为删译该部分的原因是“曼殊和嚣俄在思想上根本的不同。嚣俄是崇拜耶教的……但曼殊对于耶教却并不尊敬,尤其是反对教士们。”[4](P424)苏曼殊虽然只活了短暂的35年,但他却三次剃度。他写了不少关于佛教的文章,还亲往印度、爪哇等佛教发源地,探求佛教真谛。苏曼殊与佛教有着不解之缘。佛教和基督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宗教。作为佛教徒的苏曼殊对基督教有着一种天然的敌意。

(3)伪译。其实,严格意义来说,后七回可以称之为创作而不是翻译。这就涉及到伪译现象,伪译现象为什么会发生呢?苏曼殊为什么不干脆创作一部小说而费尽心思翻译呢?这是因为这部作品完全违背了清朝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如果苏曼殊不假借翻译之名,而完全创作出一部小说,首先,没有出版机构敢于出版;其次,这种作品,威胁到了清朝的统治,是不可能被清政府所接受。即使勉强出版,其后也必然会遭到封杀。在《惨世界》的翻译场域里,清政府及其统治下的出报社的权力发挥着作用。

三、结语

按照布迪厄社会理论,整个社会活动和社会生活就是一种象征性的交换活动,一种通过语言中介而进行的社会互动,也就是一种通过语言而进行的象征性交换市场;社会的象征性结构是由社会场域(champ social)、生存心态(habitus)和社会制约性条件(conditionnemental social)三者的相互交错构成的[2](P167)。这一观点可以放置到翻译研究之中。当翻译的行为与译入语场域里的权力和意识形态碰撞时,译者往往会在身处的权力话语中,在各方权力和意识形态的相互制约下以及自身惯习的影响下进行翻译。

《惨世界》诞生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代,由此时特殊的场域和时代影响下的译者惯习造就了这部译作。为了宣扬革命思想,为了支持革命斗争,苏曼殊选择翻译雨果的《惨世界》。为了吸引更多的读者,为了达到传播思想的目的,《惨世界》出现了大量的改译、删译和编译,基本是采取“归化”的翻译方法。在看似简单的文字背后,有各方权力、意识形态相互斗争,社会主流的革命思想、备受质疑同时又仍然控制人心的佛教和儒家思想,清朝政府的统治、出版机构、文人自由表达想法的愿望等等共同作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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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Su Manshuˊs Motivation and Strategies in Translating Les M iserables:A Perspective of Bourdieuˊs Sociological Theory

WU Li-yun1,ZHANGMi2
(1.Sichuan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Chongqing 400031,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330022,China)

This paper is an analysis of Su Manshuˊs motives and strategies in translating Les Miserables in perspective of Pierre Bourdieu;s sociological theory,particularly his core concepts of field and habitus.Its is argued that the social and historical situations then as well as the translatorˊs individuality and values brought about the translated text as well as the translating style.

Bourdieuˊs sociological theory;field;habitus;Su Manshu;Les Miserables

H 315.9

:A

10.3969/j.issn.1674-8107.2013.04.017

1674-8107(2013)04-0100-07

(责任编辑:刘伙根,庄暨军)

2012-11-13

1.伍丽云(1989-),女,江西吉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翻译理论研究。2.张汩(1988-),男,湖南岳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翻译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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