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义小说与意识流小说相似的科学精神

2013-02-15 20:41:28单华艳彭亮亮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左拉意识流伍尔夫

单华艳,彭亮亮

(通化师范学院文学院,吉林通化134002)

自然主义小说与意识流小说相似的科学精神

单华艳,彭亮亮

(通化师范学院文学院,吉林通化134002)

自然主义文学作为现实主义文学与现代主义文学之间的过渡,既秉承现实主义的实录精神,又敏锐地感受着时代风气的变革,不甘墨守陈规,以先进科学为武器勇于进行文学实验和变革,以科学之真战胜伪善的道德。受自然主义影响的意识流小说,属于现代主义文学潮流之一种,从兴起时间上看与自然主义前后继起,都是时代剧变的产物,而且都受到当时先进科学成果的影响,并最终引起世界观的变革。自然主义小说与意识流小说尽管从外在形态上看差异明显,却有相似的先进性,都是当时最先进的文学思潮对各自所处的世界、时代和社会的思考。

自然主义小说;意识流小说;现实主义;科学精神

19世纪的自然主义文学潮流以1902年左拉的意外身亡结束了批判现实主义的历史使命,将自然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留在了19世纪,并定格为19世纪文学的最强音。从此西方文学,同时也是世界文学的领军人,迈向了现代主义。迄今为止,无人否认自然主义文学思潮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间所起到的承上启下的作用,这种作用不是单纯时间上的承接,而是敢为天下先的精神的传递,他们都是作为当时最先进的文学思潮对各自所处的世界、时代和社会的思考。今仅以现代主义文学潮流之一种——意识流小说——为例,论证自然主义小说与意识流小说在内在精神上的一脉相连。

一、时代剧变的产物

“自然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思潮萌芽于19世纪中叶的法国,兴盛于七八十年代”[1]185,19世纪末趋于衰落;意识流的方法“从十九世纪迈出步子”[2]5,在20世纪20年代前后大为时兴。从19世纪中叶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间,欧洲局势的紧张性与日俱增,正如马克思的预言,当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资本达到其控制能力的巅峰,掌握经济命脉,勾结政权,对内压榨本国人民,对外疯狂掠夺,最大限度的榨取剩余价值,而此时矛盾丛生,资本主义制度遇到产生以来最严重的危机,社会矛盾空前激化。英国作家伍尔夫在1924年剑桥大学的讲演中曾经这样表述,“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关系——主仆之间、夫妇之间、父子之间——都变了。人的关系一变,宗教、品行、政治、文学也要变。我们就假定这变化发生在1910年”。[3]414这种改变并非突然发生,而是存在一个过程,自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变化已然开始,“人们的视野日益开扩,人们的经验、知识、思想及生活方式日益丰富,这一切在19世纪加快了速度,自20世纪初更是飞速发展”,“这种变化同时发生在科学、技术及经济的诸多领域”。[4]613-614

法国作家最早意识到这种变化,这是由于法国大革命的关系。社会制度的剧烈变革,时代的动荡,经济关系的变化导致的政局变化,在法国大革命中,经济与政治之间直接而明显的联系使人印象深刻。尽管法国大革命归于失败,却前所未有地在最大限度上冲击着法国社会,注定从此不会平静。作为社会中敏感群体的作家,法国作家最早感受到了时代风气,相对于英国、德国等其他欧洲国家,产生了批判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法国更早接受着时代变革的洗礼。而同时代的德国“生活本身要闭塞得多,落后得多,时代气息少得多。德语区的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特点,没有一个地方能意识到现代生活”[4]576;处于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社会生活发展平稳,时代背景变化较小,而英国大部分小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中。传统、宗教、伦理的主题形成一种平衡力量”[4]580。任何社会制度、社会习俗都有惯性,无论是道德准则还是文学都有传统,相对于发展变化的经济而言,惯性和传统更难改变,除非有足够大的外力,法国大革命正给了法国作家这样的契机。周遭剧烈的变化迫使人们以一种实际的眼光真正看清现实,固守古典的优雅、炫耀文学的清高都是不合时宜的。当整个国家都把眼光由自身转向周围变化的世界,由事物之现实揣测着事物之未来,感觉敏锐的作家是这一行列的先行者。

二、自然科学成果对两个流派小说的影响

(一)文学传统的阻力

自然主义的代表作家左拉,无论在理论阐述上还是在创作实践上,都不遗余力地紧密跟踪时代潮流、捕捉时代发展动向。他洞察到自己所处时代的普通作家易犯的错误是什么——缺乏真实感、“视觉的瘫痪”。“有多少小说家自以为认识了自然,但都是歪曲的认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绝对都出自诚意。他们自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已表现在某幅图景中了,自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明确而完整的。”[5]810还有些小说家,“他们写得颇为干净利落,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给了他们一个良好的文学声誉。他们非常勤勉,他们运用任何体裁都同样轻而易举,一个又一个的句子从他们的笔下流出来”,“但从他们的作品里,永远也只会发出死亡之作的陈腐的气味”,“他们几乎都缺乏真实感,这更增加了他们情况的严重性”。[5]813左拉尖锐批评了他所认识的那些小说家,尽管是不提姓名的,他看到了大部分平庸作家的问题所在,即看不到正在变化的实际情况,他们或是把目光留在过去的景象上,或者根本完全视觉瘫痪,总之看不到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的现实,更别提体察这种变化对未来的意义。在左拉看来,这些被当时代读者们肯定的小说家是翱翔在句子的海洋里,拘泥于文学的传统上,唯独不是生活在当代现实中。

相对于自然主义小说,意识流小说面对的文学传统本身的阻力要小一些,“自然主义以后对更为严格的真实性与科学性的追求,促使文学尝试抛弃那种由作者出面来概述或描述人物内心活动的编排性、虚假性,而转向直接呈现人物意识活动的新的艺术途径”[2]6。自然主义先进的文学理念成为意识流小说得以发展、壮大的重要历史条件。从当时的世界形势来看,和产生自然主义的19世纪后半期也有所不同。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各国被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随着历史的进一步发展,最初只由法国所感受到的时代变革成为欧洲各国的普遍认识,因此有了伍尔夫在1924年演讲中所说的1910年前后时代的大变化,而英国文学要想成为引领时代风气之先的文学,就必须密切关注甚至引领这种时代变革,不放弃勃朗太太。因此,无论是自然主义小说还是意识流小说都紧密跟踪时代发展潮流,捕捉时代发展动向,是现代多于传统的先进的文学潮流。而这样的文学潮流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审时度势,对时代有明确清晰的判断。

(二)自然科学成果的运用

自然主义小说和意识流小说都利用了各自时代的先进科学成果。自然主义受生物学、遗传学、环境决定论的影响,强调实证精神,以科学真理还给人们对事物的真实印象和感受。自然主义强调真实再现客观现实,乍一看,这样的观点和现实主义的观点,甚至和更久远的摹仿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在左拉的那个年代,对“真实”本身有了不同的理解,这种真实不再是简单地被呈示出来的客观实在,而是被放在实验室里、放在显微镜下、放在解剖台上的实在,不通过这些精密、先进的仪器或手段就无法显示出来。因此,呈示这种真实的作家,也可以被称为实验者。这些实验者就像冷峻的实验医学者,密切注目着精神与肉体之间的联系,或者说一切从肉体出发,探讨着精神现象和社会现象的生理基础,以期作出严谨而科学的论断,任何对于个体的关注都是出于严肃的科学目的。左拉时代的真实并非支离、片断的感性印象,但这种感性的东西却是介入真实的必由之路,这里包含着左拉对医学的严肃信仰,可以说他为飘浮的精神寻得了扎实的肉体实在。而他关注和信仰的正是肉体与精神之间的强韧联系。在他的小说《戴蕾斯·拉甘》中,秉承着这种信仰塑造人物,健壮的身体培育旺盛的情欲,而炽热的情欲吞噬着道德也吞噬着人的生命,罪恶感最终浇熄了肉欲,摧毁了人的精神,进而摧毁了人的肉体。精神与肉体之间没有哪一方的力量是绝对的,在彼此的撕扯中最终是同时毁灭。此种主题的描绘并不违背道德,左拉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依据着实录原则,采取着有如进行实验记录时的一丝不苟的态度,忠实地记录着情欲的发生和死亡的丑陋,这是世俗道德或者当时的文学规则接受不了的。但其实左拉记叙这些,就像他记述着罪恶感怎样在杀人者心中萌发、怎样折磨着他们、最终导致其自杀一样,都是“实验”的一个环节、步骤,都要求得到实录,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呈示,才能昭示意义,才使单个案例有了参考价值、获得普遍意义。为了实现这种意义,作家左拉一直以一种冷静的、不夹杂主观评价的态度记叙、观察,丝毫不为人物的举动动容,以期获得一个完整而客观、真实可信的记录。我们可以这样评价左拉的记录:他确如一个好的外科医生那样忠实而不动声色地连贯记述了他的一次实验,任何细节都很完备、客观。尽管他的实验分析对象包括欲望、情感、道德感等主观的东西,但他的呈示方式仍然是客观的。他将自己所观察的东西不加评价、不动声色地运用冷静、清晰的语言讲述出来。

影响意识流小说的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是当时具有革命性的科学成果。从1900年开始,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这种影响持续了近一个世纪,西方现代派文学,包括意识流、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存在主义、荒诞派,都从中受益。弗洛伊徳的精神分析学说重视人的生物性本能的一面,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采用回忆、自由联想的方法,通过病人提供的记忆片段、零碎的感官印象,判断病因,帮助病人分析这些记忆碎片的深意,组织起这些表象形成有意义的图景,从而进入人的无意识领域。[6]57这种通过破碎感官印象、零星记忆深入无意识领域的治疗方式,在意识流小说中演变为一种独特的艺术手法。在意识流小说中,种种形象、感觉的片段,无规律地掺杂在一起,不为说明某个共同的主题,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在漫无目的的感官印象的海洋中,某种情绪基调若隐若现。伍尔夫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到灯塔去》的开头,拉姆齐太太向她的小儿子小詹姆斯承诺,第二天若是天晴就去灯塔,小詹姆斯因此乐不可支。这时“窗外车声辚辚,刈草机在草坪上滚过,白杨树在风中沙沙响,叶瓣在下雨前变得苍白黯淡,白嘴鸦在空中鸣啼,扫帚触及地板,甚至轻曳衣裙的窸窣声”[7]96,这些没有关联的无重大意义的事物出现在小詹姆斯的印象中,就像精神分析中自由联想所涉及到的片断,以彼此独立的方式存在,虽然缺乏关联,却展现了意识的状态,是深入无意识领域的入口。可以说,意识流小说恰如精神分析中病人的回忆、自由联想状况的展示,这种展示为人们深入了解人物的内心真实提供了途径。

自然主义小说和意识流小说并不固守文学传统方法,而是积极吸取其他学科的先进成果,是不断进取探索的时代文学的代表。

(三)世界观的变革

先进的科学成果应用于文学创作,用来阐释社会现象,它所产生的作用却不仅是工具意义的,而是具有了世界观、方法论的意义,它颠覆着人对世界的旧有的看法。就自然主义小说而言,实验科学与小说的结合,颠覆了传统小说典雅、温和地看待世界的文学传统。而对于创作意识流小说的作家而言,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改变了作家们对待世界的方式,由对世界的统一认识转向对潜在意识的挖掘。

左拉作为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直接继承批判现实主义的衣钵,他对司汤达、巴尔扎克、福楼拜的肯定、景仰,尤其是对巴尔扎克的模仿,有目共睹。就批判现实主义而言,法国无疑走在当时欧洲的前列,无论是英国、德国都无法企及。左拉及其前辈受时代风气之先,受当时科学精神的感染,积极将科学成果应用在文学实践上,归根结底是要如实反映周遭变化着的世界。可以说,当时法国文学与英、徳的重大不同就在于,对于当时快速发展变化着的时代,法国作家能够敏锐地感知,并将描述这种感知作为自己的责任,促成此一任务的是作家们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世界观的转变——由维护旧有道德的卫道责任向尊重科学的转变,由对于相对的善的追求向追求绝对的真的转变。科学对于19世纪后半期的人们而言,不光是促成物质丰富的手段和工具,还是荡涤人们精神的利器,以对于真理的追求扫除伪善的道德面纱,既革新着生产方式,又革新着社会范式。科学成为对抗传统的武器,敏锐的作家,如左拉,拿起这样的武器与世俗的旧有观念相抗衡,如同科学与宗教的抗衡,只不过是由首当其冲的宗教领域深入到伦理道德领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左拉对情欲、死亡的自然主义描绘招致当时人猛烈的抨击,为什么在伟大作家和读者之间存在着紧张的态势,因为观念的变革势必引起众多不解。

影响意识流小说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是心理学的重要革命,撼动了传统道德准则,具有摧毁虚伪道德,颠覆社会准则的重要作用。精神分析学说揭示了意识之下的庞大无意识领域,在这个无意识领域中,道德不再是主宰,本能或者称原始的生命力成了主宰。道德与欲力之间出现了尖锐的冲突,甚至导致了精神疾患,悲剧的承担者或称受害者是受道德束缚的人。而在弗洛伊德揭示出的道德与本能的冲突中,注定是道德需要让步,重组新世界、新时代中的新道德变得必要。因此,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虽然重视人的生物性的本能,产生的却是变革观念和社会准则的作用,是对人的精神的革命。这就解释了精神分析学说影响范围之广、时间之长,远远超出了心理学领域,反而在文学领域获得持久影响。在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均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在精神分析学说对无意识领域的科学阐释的启迪下,意识流小说作家转向对人的心灵的挖掘。以往对世界的统一认识正在崩溃瓦解,那些企图明确解释人物心理活动的行为变得徒劳。一切变得不确定。确定的外部变得不重要,重要的内部意识却仿佛雾里看花,作家们已不再坚信自己对这些内部意识的分析,只有做一种努力的呈示,提供意识流动的图景邀读者共同分析。正如伍尔夫在评价普鲁斯特的小说时说,“它的功用不是去加强一种观点,而是去容纳一个世界”[8]510。小说容纳、呈现着世界而不是朝某个观点去努力。观点是作家的,而世界却是人物的;观点固然真实,但那是属于作家的真实,而世界却是属于人物的真实,不应受打扰。事实上,伍尔夫已怀疑作家对人物的世界所作的评判,所达成的认识,她曾这样描述,“心灵决不能满足于被动地容纳一个又一个感觉,必须对它们作出某种处理,必须赋予这丰富的感觉以一定的形态。然而,这种生气勃勃的力量似乎一开始就已经如此之丰富,甚至当我们需要最迅速地前进时,它把一些奇特的物体动人心目地放在我们面前,阻挡了道路,并且绊倒了我们。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甚至违反了我们的心愿,来注视它们”[8]511。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开启了一个庞大而错杂的意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作为医生的弗洛伊德有按图索骥的足够信心,而作为作家的伍尔夫更多的是体会到“一种犹豫、疑问、痛苦或者绝望的气氛”[8]517,一种世界的极大不确定性。

自然主义小说和意识流小说都采用了具有颠覆性的科学成果或者说颠覆性地运用了科学成果变革旧有观念,它们在提示着人们,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世界,都与我们之前想象的大为不同,可以说,19世纪末20世纪初,注定是新旧观念剧烈撞击的年代,人们从四面八方撼动着旧制度的肌体。

[1]蒋承勇,等.欧美自然主义文学的现代阐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2]柳鸣九.关于意识流问题的思考[G]//意识流.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3](英)伍尔夫.班奈特先生和勃朗太太[G]//意识流.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4](徳)奥尔巴赫.摹仿论[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

[5](法)左拉.论小说(节选)[G]//左拉精选集.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

[6]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7](英)伍尔夫.到灯塔去[G]//伍尔夫作品精粹.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0.

[8](英)伍尔夫.论心理小说家[G]//伍尔夫作品精粹.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章永林)

I207.4

A

1008—7974(2013)01—0057—04

2012—09—10

单华艳(1978-),女,吉林通化人,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文学理论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审美视野中的自然主义文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09B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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