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名臣范仲淹的身份意识

2013-02-15 19:38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范仲淹孔子

杜 莹

(陇东学院 文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北宋名臣范仲淹的身份意识

杜 莹

(陇东学院 文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范仲淹是北宋文坛开风气之先的人物,力倡儒学,将“学而优则仕”的精神贯彻自己的一生,将“推己及人”的作风发挥到最高境界,发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范仲淹是北宋的名臣,坚守住了文士的立场,敢于犯颜直谏,改变了晚唐五代以来卑弱、颓靡的士风,自觉地彰显了古代士人的身份意识,成为后世文人士大夫的精神领袖。

孔子;正名;范仲淹;身份意识;名臣

孔子是儒家的创始人,提出“仁”的学说,对建构国家贡献了巨大的力量,特别是在规范中国古代社会的伦理结构、政治制度以及价值追求等方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儒家的“五常”(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体系,就是把人置于一个纵向的权力等级关系和横向的平等的交际关系的网络中。“着眼于社会秩序的思想家往往过于重视人在社会中的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定位与调适合作,而不太重视个体存在状态的自由与真实……正因为如此,《大学》中才从知止的平静、安宁心态和理性思考开始,把积累知识与端肃性情当做人之为人的起点,从这一点起,才能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它不是个体生命在宇宙中的存在,而是个人价值在社会中的实现,没有社会作为人生坐标的参照系,个人是没有位置的。”[1]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强调:“个人是社会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现,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现这种直接形式,也是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2]孔子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尊崇的典范,他的道德修为对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的人生具有规训和指导意义,按照孔子的启示去践行既可以实现人对现世的功利的需求,又能获得更高一层的超功利的道德价值。范仲淹是儒家的忠实信徒,践行了儒家的修、齐、治、平之路,成为“天地间第一流人物”(朱熹语)。

一、孔子“正名”思想的核心价值

在中国古代,对于一个人的价值的评判,是以他在社会上的道德品格或功业成就为基准的,人如果不赢得社会舆论的赞扬或政治权力的认可,很难被认为是实现了人的价值。孔子提出了“正名”之说: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3]

孔子在这里强调了“正名”的必要性,它成为古代知识分子为政的先决条件。在一次回答齐景公问政时,孔子回答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篇》)[3,p139]只有君王像个君王,臣子像个臣子,父亲像个父亲,儿子像个儿子,社会才会稳定,国家才会发展。这里的君、臣、父、子都是人的社会身份,“正名”即确立社会身份,身份的确立何以如此重要?冯友兰先生说,“儒家者流盖出于文士”[4],意指儒家代表的是当时读书人的立场和利益。孔子之前中国社会是“官师一体”,文化知识被统治阶级所垄断,还没有专门的知识分子,拥有知识就是享有一种特权。孔子提出了“有教无类”,使更多人能享受到文化教育的权利,改变了知识被垄断的局面。但是在先秦时期文化教育把许多人(包括女性)排除在外,知识分子只占人口很小的比重。知识分子在古代称为“士”,“士”这个词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中性的词,而是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它意味着以国家民族的“知识精英”自命,带有政治实践乃至影响政权的目的。《论语》中孔子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未足与议也。”(《里仁》)“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宪问》)“志士仁人,无求以生害人,有杀生以成仁。”(《卫灵公》)曾子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泰伯》)先秦的“士”是人生价值、人类命运的担当者,及学问知识的传播者。孔子的“正名”学说所针对的对象是那些拥有了知识又有机会参与到治理国家的活动中去的人,对于当时新兴的“士”的性格的基本要求,规定了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责任义务是和权利紧密联系在一起,撇开权利谈责任和义务纯属虚妄无稽之论,孔子“正名”思想的核心价值在于凸显出“士”的身份意识,强调了“士权”。

二、范仲淹身份意识的彰显

在古代,“士”首先是用知识来完成自我修养,拥有知识的途径是“学”,其次一定要进入权力系统,即“仕”,“学而优则仕”,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论语》一书主要讲“学”与“仕”的问题,范仲淹在“学”与“仕”方面成为士人可资步轨的准据。范仲淹21岁时寄居在长白山醴泉寺(今山东邹平县南)刻苦读书,23岁时感愤自立,佩琴剑径趋南都(今河南商丘):“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范文正公集·年谱》),“冬夜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宋史·范仲淹传》),如此苦学五年乃“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孝弟忠信”。宋真宗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27岁登进士第。欧阳修在《范公神道碑铭并序》中说:“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居士集》卷二十)朱熹也曾说:“且如一个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无一事不理会过。一旦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许多事业。”(《朱子语类》卷一二九)宋仁宗天圣三年(1025年),范仲淹在《奏上时务书》中提出“救文弊”、“复武举”、“重三馆之选,赏直谏之臣,及革赏延之弊”等改革主张。其中“救文弊”的思想,是继唐代韩(愈)、柳(宗元)之后,宋代古文运动的开端:比尹洙、欧阳修、石介等投入古文运动“至少要早十年”。他在书中批评当时士人学风和吏治的败坏:

修辞者不求大才,明经者不问大旨。师道既废,文风益浇;诏令虽繁,何以戒劝?士无廉让,职此之由。其源未澄,欲波之清,臣未之信也。傥国家不思改作,因循其弊,官乱于上,风坏于下,恐非国家之福也。[5](《范文正公集》卷七《奏上时务书》)

范仲淹出守睦州时作《严先生祠堂记》,极其推崇东汉严子陵,其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歌颂其不追逐名利的清高品德。正如文中所言:严子陵的作为“使贪夫廉、懦夫立,是有大功于名教焉”。同时,范仲淹又有《钓台诗》云:“汉包六合罔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严子陵被他推崇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超过东汉开国的所有元勋。范仲淹认为,严子陵爱惜名声,品德高尚,不与世俗争夺名利,足为世人垂范。范仲淹早年与隐居西湖孤山的林逋来往,称颂林逋“风俗因君厚”(《寄赠林逋处士》),肯定的是其高尚的人格。

从纵向的权力等级关系——君臣关系和横向的交际关系——朋友关系两方面看,范仲淹既具有独立的人格,又有与人协作的良好精神,具有强烈的自明身份的意识,赢得了政治权力的认可和社会舆论的高度赞扬。

范仲淹在《杨文公写真赞》中有一段对寇准的评论可以视为他的君臣观:

寇莱公当国,真宗有澶渊之幸,而能左右天子,

如山不动,却戎狄,保宗社,天下谓之大忠。[6,p309]

“澶渊之盟”时的宋真宗,按当时的佞臣王钦若的说法是,被寇准像赌博的孤注一样掷于澶州城下。而范仲淹则把寇准这种左右天子的行为视为大忠。由于范仲淹这段话很典型地代表了宋代士大夫的皇权观,因此被广泛征引。范仲淹说:“臣不兴谏,则君道有亏。”[6,p197]这是范仲淹对对君臣关系的清醒认识。范仲淹还对君权有大胆的言论“天子之常也,在于道,不在于权”[6,p192]。关于道与权,范仲淹进一步的解释:“虚己之谓道,适道之谓权。”[6,p202]标示了宋代士大夫的观念与前代已有了明显的不同。唐末五代动荡的现实,几乎把“君权神授”的观念打得粉碎。而作为皇帝,也在这种现实之下,从至高无上的天子的神位,重新走回人间。在以范仲淹为代表的宋代士大夫那里,皇权观念降低的同时,国家意识却增强了,同时士权意识亦得到张扬。

研究范仲淹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就是“党争”,从范仲淹的政敌针对其的“朋党”之说可以推见他的人际关系,范仲淹无疑是极有影响力、号召力的领袖。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八“庆历四年戊戌”条,庆历新政的反对派指使宦官蓝元震上疏攻击范仲淹等新政官僚云:

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京师。“四贤”得时,遂此蔡襄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苛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今一人私党,止作十数,合五、六人,门下党与已无虑五六十人。使此五六十人,递相提挈,不过二三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挟恨报仇,何施不可?九重至深,万机至重,何由察知?

景祐三年(1036年),范仲淹以言事忤宰相吕夷简,又作四论讥切时政,蔡襄则作《四贤一不肖》诗赞扬范仲淹及其同志欧阳修、尹洙、余靖。而吕夷简“斥仲淹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于是,范仲淹贬知饶州、欧阳修贬知夷陵,并准侍御史韩渎“以仲淹朋党榜朝堂”之请。庆历年间,范仲淹回朝主政,反对派重操故技,以“胶固朋党”之名攻讦范仲淹等新政官僚,不过,这已全非捕风捉影,因为在景祐贬范事件中,不少朝臣“以希文(范仲淹)贤者,得为朋党幸矣”,竟以身列范党为无上荣光,而太子中允、馆阁校勘尹洙更自称视仲淹“义兼师友”,并“乞从降黜”。迨至庆历新政期间,范仲淹得到宰相杜衍及枢密副使富弼、韩琦的大力支持,以其为核心又集结了欧阳修、苏舜钦、王益柔等一批朝臣。故《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八“庆历四年四月戊戌”条记载:“上谓辅臣曰:‘自昔小人多为朋党,亦有君子党乎?’范仲淹对曰:‘臣在边时,见好战者自为党,而怯战者亦自为党。其在朝廷,邪、正之党亦然,惟圣心所察尔。苛朋而为善,于国家何害也?’”范仲淹的回答,坦然承认了自己与君子同道而朋的行为,其目的在于正面回击政敌的“朋党”论,并释仁宗之惑,并获取其信任和支持。

三、范仲淹对话语权的争取与坚持

知识分子是否具有成熟的身份意识,关键是看其是否拥有话语的合法权。法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福柯说:“从所体现的信仰价值和范畴看,话语就是言语和书写,它们构成了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构成了对经验的组成或再现,构成了用以再现经验及交际语境的语码。说话构成了一种意识形态,把这些信仰价值和范畴或看待世界的特定方式强加给话语的参予者,而不给他们留有其他的选择。”[7]按照福柯的解释,话语的表现形式有两种:一是“言语”,二是“书写”。中国古代士人对话语权的运用主要为进言、献言、谏诤和著述。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叔孙豹提出的“三不朽”,标志着一种超越血缘关系和世卿世禄的现实观念和宗族观念局限的一种新型价值观念的确立,立言也成为士人自我实现的一种方式。司马迁创作《史记》的宗旨是:“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表达了对立言的重视。范仲淹说:“儒者报国,以言为先”当朝廷要给范仲淹从文官换成待遇优厚的武官观察使时,范仲淹连上三表辞让,他就是不想失去发言权。在范仲淹看来,上书言事是使命使然,也是士人必须争取的权利。在《灵乌赋》中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表现出对话语权的争取与坚持。

明道二年(1033年),时任右司谏的范仲淹听说仁宗想废掉郭皇后,又与权御史中丞孔道辅率台谏官十余人站在垂拱殿门外,力谏皇后不当废。结果范仲淹再次因言获罪被贬出京师,出守睦州。范仲淹在到任后随即呈的《谢上表》中指出:“有犯无隐,人臣之常;面折廷争,国朝之盛;有阙即补,何用不臧”[6,p230],表明自己为了王朝利益“理或当言,死无所避”(《睦州谢上表》)的决心。范仲淹“谏则必黜,黜出益谏,陈善闭邪,宁以身蹈不测而不悔”(《文正范公祠记》),这种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打破了当时“以宽厚沉默为德”(《张洞传》)的官僚积习,开启了宋代士大夫议政之风。宋人对此多有评价,如欧阳修评论他“登朝与国论,每顾是与非,不顾自身安危。”[8]朱熹曰:“本朝唯范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宋朝忠义之风,却是自范文正做成起来也”[9]宋人这些评论,无疑是对范仲淹不惧权势、犯颜直谏人格的肯定和推崇。程颐早年写的《上仁宗皇帝书》和王安石早年写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即万言书),都可以说是受到了范仲淹的极大影响。

对话语权争取的另一表现就是著述,范仲淹一生精进勤勉,著述颇丰。作为北宋诗文革新的先驱,在诗、文、词、赋方面都颇有成就,据《全宋诗》所收范诗数量计,范仲淹诗作现存302首,227题,另有2首联句诗,残诗4联8句。范仲淹今存之文,有赋38篇、表状53篇、奏疏173篇、书150篇、序12篇、论8篇、记8篇、碑铭墓志52篇。《全宋词》存范仲淹词五首,在宋词豪放、婉约词史上都具有开创意义。

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范仲淹58岁,时知邓州,在此写成闻名遐迩的《岳阳楼记》,云: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6,p220]

儒家最高的理想人格是“圣人”,其次是“仁人”。《论语·雍也》记载孔子与子贡的对话: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3,p66]范仲淹以“仁人”自我期许,符合士人的身份,把仁者爱人诠释为“先忧后乐”,是其自我品德完善的最高境界——平天下的境界。“这个最高的人生理想或人生态度可以有历时性的顺序,如后世所谓‘功成身退’‘五十致仕’之类,在人际功业完成之后来追求或实现这种超越。”[10]范仲淹在58岁时,经历了个人道德意识知行合一的体验,在北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社会环境中,自觉超越了“唐贤今人”有了“或异二者之为”的独特追求,发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号召。

[1]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182.

[2]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23.

[3]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13.

[4]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33.

[5]漆侠.宋学的发展和演变[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2:28.

[6]范仲淹.范仲淹全集[C].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7]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话语[M].北京: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34-135.

[8]欧阳修.欧阳修全集[C].北京:中华书局,2001:69.

[9]朱熹.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94:69.

[10]李泽厚.美学三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301.

(责任编辑、校对:王文才)

On the Identity Sense of Outstanding Minister Fan Zhong-yan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DU Ying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Longdong University, Qingyang 745000, China)

Fan zhong-yan, the outstanding minister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boasted both civil and military capabilities. In his lifetime, he pacified the boundary troubles outside and promoted innovation inside, exerting all his strength and wisdom for the livelihood of the people and the national strategie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Meanwhile, he laid stress on the Confucianism and delivered the appeal of “to be the first to show worry and concern for the people and the country, and the last to enjoy”, and he changed the scholars’humble tendency since the late Tang and the Five Dynasties by advising frankly and highlighting the identity sense of ancient scholars and was regarded as the spiritual leader for the scholars in the later period.

Confucius; rectification of name; Fan Zhong-yan; identity sense; outstanding minister

I206.2

A

1009-9115(2013)04-0005-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3.04.002

2012-11-03

杜莹(1975-),女,甘肃庆阳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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