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利
(江苏省监狱管理局,江苏南京 210036)
罪犯边缘型人格障碍及矫治
刘胜利
(江苏省监狱管理局,江苏南京 210036)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有着情绪型“血友病”、非黑即白的一元性认知世界观、极不稳定的人际关系以及行为冲动等临床心理特征。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发生主要有幼年期的分离—个体化过程中出现问题、早年时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等心理学、生物学和遗传及神经性因素等原因。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罪犯多为自伤、自杀易感者,严重威胁监狱监管工作的质量。必须根据社会管理和监狱管理创新的有关要求,结合监狱实际和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思想、心理和行为特点,推动其学会建立独立的自我统一性、以共生的方式构建和谐的人际关系,多层面治疗化解其心理疾患等,着力消除其心理危机,全面提高罪犯改造质量。
罪犯;边缘型人格障碍;心理矫治
2009年,司法部决定在全国监狱系统试点推进罪犯心理健康指导中心的规范化建设工作。随后,各省监狱管理部门统筹兼顾,因地制宜,着力开展罪犯心理健康指导中心规范化建设,罪犯心理矫治的软硬件建设得到进一步加强,罪犯心理健康教育、心理评估、心理咨询和危机干预以及绩效评估等工作得到进一步规范,罪犯的心理健康基本知识以及罪犯对心理矫治工作的认可度进一步提升。
目前,如果询问一名服刑人员有关心理健康、自卑、焦虑、抑郁等问题,基本上会得到比较满意的交流。但是,如果你询问他有关边缘型人格障碍的问题,他可能就一无所知了。十多年来,边缘型人格障碍被看作心理和精神疾病中的“第三世界”,并且处于“潜伏”地位[1]。在监狱关押的罪犯这一特殊群体中,边缘型人格障碍是很常见且不易甄别的一种人格障碍。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罪犯极易产生自杀意念以及发生自我毁灭性的行为,严重威胁着监狱改造秩序的安全稳定。
(一)情绪型“血友病”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的情绪变化非常快,几乎是爆发性的,让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些罪犯常常极易从幸福快乐的最高点一下子跌进抑郁悲伤的最低谷,心中充满了愤怒,一段时间后又自然平静了。然而,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自己却找不到使其陷入莫名的狂怒中的任何线索和理由。由于不能理解自己情绪的强烈变化,他们时常变得更加自我悔恨,情绪更加抑郁和痛苦;他们的生命大多数时间“都像是一列在无休止狂奔的火车,找不到明确的终点”。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所遭受的痛苦就像是患了情绪性的“血友病”,缺乏一种凝血机制来自然调节情绪情感。一旦被刺激触发,这些患者的情绪就会像“血友病”患者流血不止一样,最终会导致死亡。此时此刻,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极易倾向于做出一系列冲动的行为或者自我毁灭的行为——滥用药物、绝食、暴食等或者自伤自残乃至自杀[2]。
(二)非黑即白的一元性认知世界观
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罪犯,大多像小孩一样,会把世上所有的人都一分为二,要么是英雄,要么是恶棍。无论在什么时间,他们都会认为一个人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人”[3],而不能在同一主体身上同时进行好的和坏的品质的整合,也就是认为一个人没有既好又坏的中间状态,没有“灰色地带”。甚至他的爱人、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以及监狱心理咨询师,在某一天可能被奉为偶像和神灵,而在另一天又可能被彻底贬低和排斥。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可能会认为一个自然客体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然而当这个人最终使自己失望的时候,他们迅即运用一元性认知思维,把这个自己曾经的偶像彻底地打入地牢、放入“冷宫”,永远排斥,或者不由自主地进行自我贬低、自我驱逐,通过这种思维来保留对这个偶像的“完美”形象的记忆。
(三)极不稳定的人际关系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时常会感到自己被别人伤害了,由于害怕孤独,哪怕是片刻的孤寂,他们常常疯狂地想和他犯建立新的关系。在改造生活中,他们极为敏感;在无数次寻找生活中的角色建构后,他们也常常会被与其具有互补的人格障碍的人所吸引。但是,他们对自己构建的关系,往往解散得也很迅速。
从特定的角度来看,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仿佛只能携带一份简单的人际关系“草图”[1],基本上不能得到一种真正理想的人际关系。他们常常认为,去弄清别人和自己的心理距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物。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基本上就是在表达对他人的无尽的感谢与不可理喻的愤怒和仇恨之间不停转换,折射出既害怕被抛弃而依赖他人,又担心过分卷入而推开他人的矛盾心理。
(四)行为极为冲动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通常对改造生活中发生的负面生活事件敏感过度,他们对情感的控制以及忍受挫折的能力极低,总是希望得到即刻的满足和肯定,从而频繁地实施一些不计后果的冲动性行为;情感爆发时时常对他犯进行暴力攻击,有冲动性的药物滥用、贪食、偷窃等行为,而冲动性的自残自伤、自杀行为占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的48%~65%[4]。
据研究,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的自杀成功率大约为8%~10%,在青少年患者中比例更高。在曾经有过自杀史、家庭生活混乱、缺乏社会支持系统等背景下,患者的自杀率都可能增加。在患者同时患有抑郁或者躁狂—抑郁症,或者药物滥用的时候,自杀率会成倍的增长。
罪犯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病因较为复杂,不仅有心理学原因,亦有生物学原因和遗传及神经性因素等。
(一)心理学原因
1.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幼年期的分离—个体化过程中出现问题。根据精神分析学派以及客体关系理论,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在幼年时和其养育者之间的交互作用,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心理学家马勒将幼儿的分离—个体化过程分为相互交叉的四个阶段:区别阶段(5到8个月)、练习阶段(8到16个月)、友好阶段(16到25个月)以及客体恒常性阶段(25到36个月)。在整个分离—个体化过程中,幼儿开始和自己的原始养育者(主要是母亲)分离,逐步建立独立的自我意识[6]。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在这个阶段形成失败的母子关系,导致其以后心理的发育不良。正如Bezirganian所说的,母子关系失败表现在“母亲过分卷入”(overinvolvement)和“母亲对孩子的需要的误解(misreading)及不适当的反应”两个方面[7]。“母亲的过分卷入”实际上就是因为母亲自身的人格存在缺陷,她不自觉地利用并依托幼儿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要,这时母亲将自己的恐惧心理投射到孩子身上,而孩子也在潜意识中产生对被抛弃的强烈恐惧。
2、早年时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基本上在童年期都经受过心理创伤,他们有的很早就遭受父(母)去世或父母离异的痛苦,有的在幼儿时就多次被忽视和排斥,有的小时候经常遭受躯体虐待(打骂),甚至遭受性虐待[8]。实际上,通过详细解读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的病史,就会发现,他们或者有家庭破碎的经历,或者长期遭受身心虐待以及情感上受到冷落与忽视等心理创伤。
(二)生物学原因
国外研究表明,大多数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都存在着生物化学状态的失衡,特别是他们大脑中的5-羟色胺(5-HT)(亦称血清素)以及多巴胺等神经递质发生了代谢紊乱[9]。5-羟色胺是一种化学性的神经递质,它在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产生的情绪障碍中发生着重要作用,而且这些罪犯的其他自我伤害性冲动行为也和这种代谢紊乱相关。
很多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在实施自我伤害性行为后都说自己体验到了内心的平静,而不是痛苦。实际上,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在实施自残自伤时,都会导致身体中内啡肽的释放[1]。内啡肽就是个体在躯体受伤以及遇到其他应激后,身体中自然产生的类似麻醉剂的化学物质,而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此时就是不自觉地利用这种外在的伤痛,来掩盖其内心的伤痛抑或利用这种平静来得到解脱。
(三)遗传及神经性因素
Skodol和Torgersen根据对家系研究以及临床观察,发现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具有家族聚集性:和健康人群对照比较,发现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一级亲属中患有这种疾病的可能性显著增加[10]。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大多与某些特定的神经疾病有关。研究表明,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大脑的颞叶经常出现异常的脑电波活动,他们的脑垂体激素也会出现高水平的释放。同时,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在睡眠时,经常会出现一种独特的脑电波活动,也即在睡眠时梦出现之前的快速眼动期(REM)[11],这也是抑郁患者的典型脑电波特征。
(一)让其学会跛行
矫治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不可能“一口吃一个胖子”,对其开展全面重建,而是应先引导其进行自我评估,认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并向什么方向改变才是有益的进步,然后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调整。
分裂和缺乏客观恒常性[12],严重影响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对自己的认识和对别人的信任,进而使其无法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为了激发其改变,监狱心理咨询师要引导他们学会接纳自己和他人的技巧,逐步学会信任。就像一个人一条腿受伤了,如果整日卧床不动,其腿部肌肉就会萎缩退化,但也不能剧烈运动,否则腿伤更加严重。这时,患者必须站起来跛行,慢慢地将适当的力量放在伤腿上,反复进行康复练习。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和他们一样,必须学会“跛行”,内外结合给自己足够的压力,努力提高自我效能感,不断激励自己向好的方向发展。当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学会从新的视角观察自己,有了新的心理体验时,改变也就悄然开始了。
(二)建立独立的自我统一性
矫治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引导其建立独立的自我统一性,克服与他人融为一体的倾向。所谓和别人融为一体,就是生物学上寄生虫的生活。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有时仿佛就是一个“寄生虫”,每每过分地依赖他人,从而会严重伤害这个自己强烈依恋的人甚至使这个人远离自己,这时患者将受到更具毁灭性的打击。因此,必须让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逐步由“寄生”到共生,甚至到完全脱离“宿主”独立地进行生活。
然而,绝大多数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都会发现,依靠自己就像是第一次学习走路一样会令其感到胆战心惊。因此,监狱心理矫治人员务必和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建立良好的治疗联盟[13],让他们信任自己,进一步引导他们建立对他人的信任。这样患者就会开始接纳自己,接受自己的缺点和全部,就像自己用同样方式去接纳别人一样。当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建立起较为稳定的自我统一性后,他们就能够不必依靠他人而独立自我成长了,就能相信自己的判别,及时采取行动,不必等待别人反馈后才敢去做。
(三)以共生的方式构建和谐的人际关系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形成独立的自我后,就能够将自己与他人区分开来了。他们不仅要将他人看作独立的个体,还能够身临其境地理解他人。这时,监狱心理矫治人员要积极发挥“助人自助”之功能[14],引导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不但要发现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更要体会到这些不足之处不能代表自己的全部,因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在和他犯交往以及向监狱管教民警汇报思想的时候,要学会将他人的有关信息(积极的和消极的等)进行整合。当自己想走近他人时,首先个人要有足够的力量独立,然后才可能泰然地与他人和谐相处,而不可再只想去依赖别人;特别要学会以共生的方式和别人融洽相处,从而对自己和他人充满信任。这时,监狱心理矫治人员应积极做好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矫治“康复旅程”的“导航员”,引导患者稳坐其“驾驶”的位置上,顺利完成“康复旅程”。罪犯心理信息员以及边缘型人格罪犯的亲属都要积极陪伴在他们身边,让其重回大家庭之中,逐渐学会改善与民警、家人和同犯等的人际关系,这样他们就慢慢感到他们的世界越来越和谐美好了,也就会逐渐学会控制自己情绪,想方设法去抑制和消解自己的冲动性行为。他们逐渐领悟和内化了一个道理:即便是作为犯罪服刑了,也应该反省自己曾经的犯罪行为,以平静的心态去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现实,以足够的勇气去改变自己能够改变的东西,进而认罪服法,踏实改造,勇获新生。
(四)多层面治疗化解其心理疾患
监狱心理矫治人员应联合专门医院治疗师,积极开展对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的个体治疗及表达性治疗等,合力“围攻”,多维度化解罪犯的心理疾患。
个体治疗包括支持性治疗和探索性治疗。支持性治疗是目前治疗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最为普遍的心理治疗方式,基本上是每周治疗一次。心理治疗师大多通过和患者的共情,积极肯定、教育以及提出一些好的意见等手段,支持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使用更合适的、积极的心理防御机制,通过强化这种机制去进一步消除患者的不良行为。探索性治疗主要是科恩伯格和马斯特森等心理学专家提出,用于治疗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的。它实际上是经典精神分析治疗的改良和升级版(实为客体关系治疗),每周要治疗3次以上,治疗强度相对较大。心理治疗师要积极关注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比如罪犯自伤自残等自我伤害性行为,认真分析该犯童年期以及发展期发生的重要事情,通过投射性认同、移情与反移情、面质以及解释等技术,不断深挖患者发生不良心理和行为的根本原因并逐步根除。
表达性治疗是监狱心理治疗师通过心理情景剧、音乐、心理电影、绘画等多种方式,引导鼓励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利用非语言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情感的治疗方式。譬如,挑选罪犯改造生活中有代表性、积极性和给人以启迪的典型个案,组织和编排成心理情景剧,组织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参与演练和观看,通过角色扮演,如同身临其境,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到启迪。监狱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充分利用音乐治疗仪,为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播放挑选的轻柔舒缓音乐,通过舒缓音乐的物理特性,以特定的频率、声直接作用于罪犯大脑,使其在得到对‘美’的满足感的同时,起到镇静、镇痛、降压及调节情绪的作用”[15]。组织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收看不同类型有教育意义的心理电影,利用画板制作形式多样的心理漫画宣传册等,着力增强其感性认识,通过“看见”心理健康进行身心调节。同时根据意愿,让边缘型人格障碍罪犯“随意”画画,像画一棵树、画一幅自己心目中家人的画像等,他们会在潜意识中不自觉地把心中的想法投射到画中,监狱心理矫治人员通过投射性认同、移情和反移情等技术,领悟、修通患者心中的“心理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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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何恒攀
D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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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3192(2013)04-0098-04
2013-06-03
刘胜利,男,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江苏省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科长,研究方向为犯罪心理学、罪犯心理矫治及罪犯教育改造。
本文为江苏省教育厅基金项目“未成年犯人生规划心理辅导体系研究”(2011SJD190005)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