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三虎 李佳(、广州行政学院校刊编辑部,广东广州50070;、首都经贸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00070)
在城市发展和规划方面,广州近年来不断兴起和发展了一些新的宏观理念。2008年《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发展规划纲要》的出台,赋予了广州以国家中心城市地位。自那以后“国家中心城市”概念不断获得诠释,演绎出了“国际商贸中心”和“世界文化名城”概念。2012年广州全市唱响了新型城市化战略,其具体含义直接指向市民满意的理想城市。广州无疑已经历了以大规模人口集中为特征的城市化阶段,成为我国特大型城市之一。这里无论是国家中心城市概念,还是新型城市化战略,这些宏观理念都是要力图进行后城市化再造。但后城市化再造绝不再是以扩大空间规模、追求数量增长为特征,而是以文化决定城市方向,把文化创造和繁荣作为城市发展的最高目标。在国家中心城市定位下,国际商贸中心以世界文化名城为前提。在新型城市化战略之下,所谓市民满意的理想城市必然以幸福生活为文化归旨。新岭南文化在2013年初经广东新任省委书记胡春华提出便迅速进入公众视野,恰恰也表明文化发展对城市发展的导向意义。据此本文将首先对国家中心城市的后城市化再造取向做出归纳和概括,接着分析后城市化再造对新岭南文化的发展要求,最后从宏观上勾勒新岭南文化与后城市化再造的整体性推进视野。
广州作为国家中心城市,其发展面临内外双重压力:一是内部压力,即工业化与城市中心人口集中带来的环境污染、交通拥挤等压力;二是外部压力,即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北上广”有被“京沪津”取代的地位衰落趋势。后者表明广州要确保国家中心城市地位仍然要奉行“发展是硬道理”原则,前者表明广州必须走可持续发道路。如果将两者结合起来,广州实际上需要以后城市化再造来避免“后城市化时代的萧条”。广州后城市化再造,从目前进展来看至少包含如下三种取向,也可能是未来发展的三种取向。
(一)谋求新城新区经济增长优势。改革开放以来,广州在空间上基本是沿着东南方向拓展,采取了以中心组织空间开发的传统城市化模式,其结果是城市化率已经超过70%。与全国城镇化率50%相比,广州已从“浅度城市化”进入到“过度城市化”阶段。在这一阶段,城市化已经没有太多余地,于是萝岗、南沙两个新区自然成为区域经济发展的焦点。这两个新区目前尽管仍然没有分担中心城区的某些城市功能,如人口分散、交通压力释放等,但它们毕竟使广州在地理意义上从山水城市转变为滨海城市,在区域经济意义上从“荔湾时代”、“越秀时代”进入到“萝岗时代”乃至“南沙时代”。面对这种情况,广州必然要以城市边缘或外围对中心空间起到组织作用。这其实是一种后城市化再造战略,这一战略既要让城市中心之外的卫星城市对城市中心的晚期增长起到决定性影响,也要通过现代交通技术特别是轨道交通使城市边缘与中心城区相互持续交织在一起,同时还要基于产业结构调整、人口流动疏导等改变城市生活方式。也就是说,必须要让以往属于城市边缘地带的萝岗、南沙新城新区聚焦到先进制造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上,通过战略性发展平台成为当今广州城市发展的亮点所在,成为广州区域经济优势所在,以便应对外在的各种经济挑战和增长压力。
(二)追求城市生态化优先发展。在传统城市化模式下,自然、生态和环境一直被当做一种非确定性或无定形的外部因素,但在后城市化再造中,生态环境保护、环境治理或者可持续发展已经成为确定性目标或城市空间发展的持久内在规范。面对人口、资源和环境压力,为解决土地集约节约、城市交通、大气环境、水环境、食品药品安全、垃圾分类处理等问题,目前广州追求城市生态化的可持续规范发展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一是强调南岭之麓、南海之滨的地理位置和“山水城田海”的区域生态优势,把它们作为建设生态城市的基础资源,构筑森林围城、珠水绕城、绿道穿城、绿意满城、四季花城的生态总体格局;二是坚持城市建设发展以人为本的原则,实施节地、碧水、蓝天、绿地、清洁、低碳、美丽乡村等行动计划,开展以空气环境、水环境、交通环境和人居环境为重点的城市环境综合治理,真正达到适宜创业发展、适宜生活居住的城市生态化目标;三是进行城市生态设计,重点优化提升一个都会区、打造两个新城区、建设三个副中心,完善多中心、组团式、网络型的城市空间结构;四是注重后城市化阶段的产业转型升级推动,在城市中心区域发展科技研发、设计创意、现代物流等生产性服务业以及服务外包等,与城市边缘地带新城新区先进制造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形成互动。广州已经获得世界水资源论坛水环境治理奖第一名和国际可持续交通奖、全国文明城市、国家环境保护模范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国家森林城市、国家卫生城市等光环,今后还将在继续保持这些荣誉的基础上,赢得滨海城市的生态优势,使广州不仅是山水生态城市,而且也是著名滨海城市。
(三)引导公众参与城市建设。谋取城市边缘地带优势,特别是追求城市生态化发展,其动力来源已经远远不限于政府和法人,公众力量的参与越来越受到广泛关注。特别是当城市建设涉及公众自身利益时,公众主动参与便成为当代广州城市发展的一股重要力量。在这方面,自2011年番禺垃圾焚烧厂选址招致公众争议之后,大石街会江、沙湾镇西坑尾、东涌镇三沙、榄核镇八沙和大岗镇装备基地等五个备选地都遭到了附近居民反对。这种现象被称为“邻避效应”,也即谁都不愿意把垃圾焚烧厂建在自家旁边。这一事件堪称公众参与城市建设的经典范例,它表明城市并不是可以任意扩张或开发的抽象平面物理空间,而是包含了公众利益的城市社会存在,公众的在场已经成为塑造城市图像的重要力量。为了破冰后城市化再造的“邻避效应”,广州在政府方面从2012年开始从被动吸纳公众意见转向主动引导公众参与决策,以综合整治工作咨询监督委员会的制度机制,成功地创造了“同德围模式”。同德围常住人口近30万,但长期以来西湾路和西槎路贯穿南北。为了突围同德围的“华山一条路”,广州决心要建设另外一条南北通道。但修路毕竟需要得到当地居民支持,所以2012年2月成立同德围地区综合整治工作咨询监督委员会,广泛征求并收集居民意见,最终以退休工程师何世江提出的设想为基础确定了沿石井河途经鹅掌坦、经由岭南湾畔从富力环市西苑旁接驳西湾路的修路方案。广州自此陆续成立了多个公众咨询监督机构,它们均被视为同德围模式的复制或升级,其发展态势在全国绝无仅有。为适应我国环境影响评估和社会稳定风险评估的国家政策形势,目前广州已公布《重大民生决策公众意见征询委员会制度(试行)》,明确规定今后凡关系市民切身利益且涉及面广的重大民生决策事项,原则上均应成立公众意见征询委员会,先征民意后决策。公众参与城市建设的这种制度化态势,成了广州后城市化再造一道明亮的政治景观。
广州作为国家中心城市的后城市再造,毫无疑问不能离开全球化连通或网络进行。全球化连通或网络来自对国家中心城市的吸引力、辐射力和影响力要求,只有在这一要求下,谋求新城新区经济增长优势才能见高度,追求城市生态化优先发展才能见特色,引导公众参与城市建设才能见其大势所趋。但无论如何,这一要求已经不完全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深刻地涉及到文化发展。也就是说,在提高国家中心城市的吸引力、辐射力和影响力上,后城市化再造必然要求把传统岭南文化转型提升为新岭南文化,使文化成为后城市化再造的动力所在。
(一)变传统岭南文化为软实力。在后城市化再造中,谋求新城新区的经济增长优势必然是在高起点上进行。在这种意义上,人口红利、土地低成本都不再是决定因素,文化环境越来越占据发展的主导地位。英国利物浦曾是世界工业革命先驱,德国莱比锡曾依靠劳动密集型的煤炭开采等传统产业支撑,俄罗斯斯伊万诺沃因纺织业而获得快速发展,美国底特律则是“汽车之都”,但这些城市目前都处于后城市化萧条状态。后城市化与经济政策导向和产业结构密不可分,在经济政策上当然不能抽走城市中心经济活力,在产业结构上不能单一地依靠汽车城或金融城。为了平衡城市中心与边缘关系以及产业结构调整,必须要重视文化的产业润滑和投资吸引功能。岭南文化最能体现广州特色,复兴传统岭南文化,把传统岭南文化变为软实力,无疑应该上升为一种城市发展战略。过去强调广州为岭南文化中心地、近现代革命策源地、改革开放前沿地和海上丝绸之路发祥地的“四地文化资源”,现在又突出海上丝路、十三行、广交会、北京路、广州花城和食在广州的“六张城市文化名片”,都是要确立广州的“世界文化名城”形象和国际影响力和吸引力,变传统岭南文化为软实力。当然传统岭南文化除商贸文化、政治文化外,还包括粤语、粤剧、粤绣、岭南画派、岭南建筑、宗教、民俗风情等,这些与现代新技术、流行文化结合起来,必然能够生成丰富的新岭南文化业态,产生无数的产业新增长点。
(二)培育激发创新创意文化活力。如果说传统城市化模式下主要还是接受全球化技术复制和资本流动的话,那么后城市再造关键在于创新创意文化活力的激发。后城市化再造并不完全拒绝招商引资,更不排斥全球技术流动,但它显然更强调包括自主创新、工业设计、文化创意等方面的独立创新创意驱动或探索,创新创意便必然要成为升级城市发展绝对的文化经济命令。现在理论界仅仅把新岭南文化理解为流行音乐、影视、舞蹈、戏剧、美术、旅游文艺等范畴,在文化建设方面也仅仅是强调文化创新能力的提高。但从广义上讲,新岭南文化应该包括与创新创意相关的建筑、文艺、设计、研发等一切领域。广州既是岭南文化的发祥地,也是移民文化和海外文化的汇聚之地。在复兴传统岭南文化的同时,还必须要激发创新创意文化活力,以便衍生出更为丰富的文化范畴,由此来支撑新岭南文化建设和后城市化再造。在这里不仅要孕育文艺名家大师,而且还要注重培育知名设计大师、著名创新创业领军人物,在后城市化再造中推陈出新,产生具有核心竞争力的原创作品、创造发明和高端技术产品与品牌。
(三)大力发展都市公共文化。在世界上许多全球性城市都有可识别的城市标签或标志,巴黎有林荫大道、纽约有摩天大楼、罗马有各式教堂等。即使在国内许多城市也拥有相应标志,北京有天安门,上海有外滩,但广州似乎是一个说不清楚或缺乏共同叙事的大都会区,只是在亚运会前后才有了“小蛮腰”和“珠江两岸景观带”。不过后城市化再造并不刻意造就单一的城市标志,而是注重建构一种集经济活力、教育程度较高、公众参与机会增多、人文休闲空间便利等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共文化体系。这就要求广州必须要以历史意识、审美意识和技术意识,在当代都市与自然环境之间创造出新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例如,就岭南建筑来说,至今依然存在的荔湾陈家祠和郊区古村落都是不可复制的岭南建筑遗产,即使是改革开放以后也有佘峻南、莫伯治设计的广州白天鹅宾馆这样的岭南先锋建筑设计。广州有2200多年的文化史,悠久的历史无疑为都市文化先锋或前卫派文化创造提供丰富的营养和土壤。依靠这种厚重的历史沃土,可以在空间重构、地方象征和区域优势之间寻找到相应的契合点,并坐实到城乡社区建设、主题公园建设、购物中心、医院和学校、群众文艺活动、公共决策对话当中,以便获得市民对这座城市的文化理解和投资者创业者对这座城市的文化认同。
新岭南文化是后城市化再造的城市形象符号呈现,后城市化再造则是面向未来的城市形象物质呈现。两者虽然各有侧重,但却是广州国家中心城市建设这一枚硬币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建设均涉及到空间、资本、技术、人力资源等诸多共同因素,因此至少要从如下三个方面进行总体统筹和推进。
(一)树立都会区大空间理念。目前广州土地面积位列全国31个省会城市(含直辖市)倒数第6,单位土地人口密度仅次于深圳、上海,特别是老城区每平方公里人口更是超过1万人;全市未来可新增用于城市建设的平地资源在国际城市生态宜居警戒线(30%)之下,只有522平方公里,按照目前土地扩张速度(年均38.6平方公里)计算,再有14年全市土地利用强度就会超过生态宜居警戒线。近年来广州在讨论人口容量、经济增长、财政收入和环境容积等问题时,一般都是以政府可支配土地资源枯竭为出发点。但在后城市化再造阶段,鉴于在行政区范畴讨论增加土地供给已无意义,所以必须要转向解决相对集中的人口分散问题和解决土地的节约集约利用问题:一是在建成区和待建成区立体地利用空间,采取技术手段开发地下(公共绿地下面搞停车场)、地上空间(楼顶绿化等)、地铁口地下空间物业、高架下人工湿地公园等;二是进行跨区域合作,在行政区边缘地带进行跨区域开发,通过现代交通技术实现跨区域连接;三是理清产业用地真实需求,通过发改、国土、规划、拆迁等多部门政策政务协调,推进建立完善以产业项目为主的用地库与包括一级市场产业用地土地供给、旧产业改造用地、原村集体产业用地等在内的项目库建设,实现用地库与产业用地项目对接,使投资性用地需求和生产性用地需求有机结合,缓解土地市场供求矛盾;四是把可持续发展作为城市土地空间管理接口,理顺城市土地空间与产业升级关系,在生产力动态布局中逐步推动产业高端化升级,特别是优先解决优质企业产业用地,提高容积率问题,避免缓解增长压力下的低端产业回潮;五是着眼于环境影响和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在空间资源配置和产业政策引导中进行疏导,解决好征地拆迁以及其他如征地返还、安置用地久账等遗留问题,协调各方利益诉求,减少城市空间管制和引导上的政治压力。
(二)开展都市泛景观设计。在都会区大空间理念下,泛景观设计也许是后城市化再造与新岭南文化结合的最佳切入点。随着广州国家中心城市谋求城市边缘地带增长优势,创业就业者生活日益呈现出流动和不稳定性,寻求可认同的稳定空间便成为肯定自身存在价值的强烈文化诉求。因此新岭南文化建设和后城市化再造,必须要改变千城一面的规划和设施格局,立足广州历史与特色,城市景观改造必须要从以往“修旧如旧”向“复旧如旧”转变。泛景观设计恰恰是适应这一要求,结合历史、文化、现代技术等多重因素,充分照顾建筑与道路、建筑与空间、建筑与生态之间的和谐关系,形成规划、建筑、景观一体的城市空间审美视觉体系。这里不仅要体现政府的政策意图,也要表达设计者的美学意向,还要包括工程实施者的技术经济可行呈现,但更有包容公众市民的价值认同在场。例如,低密度复合型社区建设在规划阶段就要考虑各种景观要素,通过入口空间、会所空间、楼间活动空间等若干重要节点以及流畅而便捷的人行道路整合起来,形成完整的景观系统。泛景观设计必然是以关注文化和生态因素的可持续设计为基础,目的是给生活在都市中的市民以归属感、自豪感和自然亲近感,满足不同人群使用需求。在都市泛景观设计中,公众参与是一种重要实践。只有推动公众参与景观设计,倾听公众对后城市化再造的利益和文化诉求,才能真正建设起一座市民满意的理想城市。
(三)打造创新创意精英汇聚之城。新岭南文化建设和后城市化再造通过新兴产业表现出来,在全球城市意义上表现为三方面的空间集聚和扩散:一是通过强化企业经营活动的地理扩散(全球经营、协调和控制)能力,提升经济空间集聚水平(跨国公司权力);二是吸引创意企业、高端企业总部进入中心城区或新城新区,以扩大本地区对外部专业化服务行业的融资和并购功能;三是支持企业重要客户从专业化企业服务行业购买顶尖水平的总部功能,提高对该行业集聚经济的敏感程度。这些方面或以人力资源表现出来,或以技术要素表现出来,或以资本形式表现出来,但它们最终都要落实到创新创意精英汇聚上来。在这种意义上,广州作为国家中心城市要基于开发区、知识城、创意园等的历史沿袭和路径依赖强化不同专业化的“视觉秩序”差异,推动高水准集聚经济的新型网络化空间形式或世界一流企业的空间组织形式发展。这不仅可以推动城市边缘地带的优势获得或超越,而且能够促进创新创意型企业、全球化企业或创新创意精英高度汇聚于广州。由此,不仅要在基础设施功能指向上为各种精英汇聚留下不同行业或异质标准的发挥机会,而且要在软体制度设计上通过建立创新创意基金、论坛和奖励评选以及其他身份认同的文化社会机制,激发体制内精英创造活力,吸引体制外精英加盟,为提高广州国家中心城市的吸引力、辐射力和影响力奠定长期的人力资本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