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意义的审美阐释*

2012-12-09 01:02陶永生
关键词:解释学本体论主体

陶永生

[山东师范大学,济南 250014]

文学意义的审美阐释*

陶永生

[山东师范大学,济南 250014]

视域融合;审美性文学现实;本体论转换;意指系统

本文从海德格尔创立的存在哲学介入,在充分展示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对西方诗学与中国文论的本体论转换的影响的基础上,以文本意义与理解事件概念为中心,探究作为当代中西文学评论核心理念的“意义生成”问题的缘起、特质和本体论意义,阐发了文学解释学的本真蕴涵及其根本观念,意在展示出当代解释学与文学评论以及当下生活的密切关系,以达到对人文和精神科学的全新理解和把握。文学解释学视域中对意义的追寻和探求,涵盖三个层面:一是文学解释学的理论蕴涵和发生语境;二是文学解释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阐释语境,彰显文学意义阐释的本体存在之维;三是文学审美意义观的追索与建构,进而勾勒出由文本“方法论”转向意义“本体论”的历程。

中国文论与西方诗学的文献典籍浩如烟海,流派叠彩纷呈,其支撑理论形态名目繁杂、方法迭现。囿于才学疏浅和识见短浅,笔者试图收拢一下研究视野,聚焦某个具体问题,圈定有限目标,甚至落脚在某一研究指向或某个理论原点,紧紧围绕该焦点条分缕析,以点带面,层层扩展,在厘清轴心概念的理论蕴涵或核心判断的逻辑依据的基本前提下,首先拉出共时性理论框架来,支好硬邦邦的逻辑体系骨架,继而梳理出历时性整体脉络,形成纵横交错、阡陌交通而又井然有序的理解网络。当代解释学的勃兴促发了人类思想方法和思维方式的根本变革,为不同领域和范畴的思维活动架构了逻辑起点和认知背景,具体投射到精神科学的某个学科门类上,更是为其预设了方法论意义上的话语规则和叙述策略。

本文力图比较系统地清点和研读以文本意义与理解事件概念为中心的多种文学评论著作和相关历史典籍,从海德格尔创立的存在哲学介入,在充分展示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对西方诗学与中国文论的本体论转换的影响的基础上,探究作为当代中西文学评论核心理念的“意义生成”问题的缘起、流变、特质和本体论意义,阐发了文学解释学的本真蕴涵及其根本观念,意在展示出当代解释学与文学评论以及当下生活的密切关系,达成对人文和精神科学的全新理解和把握,并给我们当下的生存和生活提供另外一个不同的视角。

一、理解“文学意义”何以可能

解释学是思想方法谱系的主干脉络,它揭橥的解释与镜像、对话与沟通、互动认知与双向解释等基元要素,对文学评论跨学科交叉研究的发展趋赴兼具方法论和本体论意义。强调跨学科研究,就是要强调问题研究的必要性和合理性,重新厘定精神科学发展的逻辑起点和价值取向。它要求首先理解对方,然后从对方的角度和视野来观察和阐释自己,使双方对自己和对方都有新的认知。重视从“他者”返观自身的理论渐为学界所吸纳,并圭臬着比较文学的探究理路。纵观比较文学百年历史,以往多囿于在西方文化体系内追寻文学的意义,对异在文化则多拒斥之。新兴的比较文学自我界定为跨文化的文学意义追索,皈依本土文化与异在文化相互参照的范畴。一些敏感的学者随喜转向异质文化的文学评论研究,如美国学者厄尔·迈纳的扛鼎之作《比较诗学:文学理论的跨文化研究札记》,即以东西方诗学互为语境的研究为旨趣。

其实早在海德格尔那里就宣称了解释学从方法论到本体论的内在转变和根本转向,也宣告了与传统解释学迥异其趣的当代解释学的诞生。延至伽达默尔,则把传统解释学所作的对解释技术和方法的探究,转移到对于“理解如何可能”的本体论问题的研究上。[1](P76)文学意指系统作为对物化实存的审美把握,是在对文学文本连绵不断的审美阐释中映现出对人生的终极发问和对精神自由的无限渴求。文学作品的永恒魅力就内蕴于这种意义世界的无穷生成中,对意义的追索与建构必然聚焦为整个文学理论研究所关注的内核与旨趣。文学意义的本体论作为对文学意义终极本质的深沉思考与直指本心式探究,是全部意义问题的基石和核心。文学意义惟有自觉置于解释学语境下,在阅读事件中才得以彰显与呈现,文学意义的真正本体存在方式即解释语境中的阅读事件而非其他。文学意义本体论所探求和阐明的是文学评论与实践活动中所蕴涵的具有普适性和普遍意义的本体论问题,即解释学视域中文学与存在的关系间性问题,因此文学意义的本体论是内在勾连了本体论哲学诠释学和一般文学评论的一种逻辑中介和理论形态,其解释学精髓与黑格尔所说的艺术哲学要义相仿佛。

二、文学意义阐释的审美视野

当下文学解释学指称的视域、文本、意义、话语、维度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发散和多元的特征,且这些多元的甚至相去甚远的解释学话题取得了平和宽容、融合共生的文化氛围。其相关论域集聚了哲学诠释学、文本符号学、文学人类学和文艺美学诸理论形态。文学解释学研究的在场共时背景是审美性和大众化互融的文学现实,在当今全球化与我国现代化交织互动的时代背景下,社会生活和文学形态都是充分多元化的,其轴心问题为人自身的现代性设计,即人由农耕文明和自然经济条件下的自在自发的被动的主体向工业文明和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主体的文化转型及显现。文学意指系统建构的理论资源和话语资源问题,即以什么样的理论资源和话语资源来建构当代文学理论形态,其主体取向表征为诠释学视域。

解释视界的融合是一切理解过程追求的目标,在这种意义上,文学诠释学的发展趋赴换言之即要重点突破的问题有二:一是明确其核心命题——作为文化转型期的价值理性和审美阐释,首先关注的是自我生成之主体间性人文精神的建立,是人的现代性和全面发展。主体间性的审美阐释主张人与世界的主体间性关系只有在审美中才能真正实现,它不是把存在看作实体而是关系和意义,在对主体性美学的彻底反叛的基础上,它讲究自我主体与世界主体之间的平等交往和对话沟通,关注作为主体间的人的生存的和谐、自由、超越,以渴望能够建立一个审美的主体间的生活世界,达到本真的存在境界。二是转换其基本范式——转换文学解释学研究的范式,向现实的生活世界背景层面回归,把解释学与文学的本源关系、本体意义展示出来,用形而上的理性思考与实证的文学评判的内在结合形成关于人与世界的新的解释学理解。对文学诠释学范式的基本定位是厘清文学解释学的问题域限,进而推进和深化当代文学解释学研究的重要前提。本文认为文学解释学并不是文学和哲学的外在结合,其中蕴含着哲学理论范式的重要转换和跃迁:文学解释学不仅蕴含着新的文学范式,而且蕴含着新的哲学范式。

在文学解释学领域 (对象域),理解主体似乎总是宿命般地焦灼于西方纷繁杂多的话语系统资源之中。在跨文化理解殊相下,主我、客我两角色之间存在着一种对称关系,发生冲突的不仅有不同的观念,而且还有不同的理性标准。文学阅读过程实质上正是阅读主体对文学意指系统 (文本客体)的一个价值评判过程,即文学意义的生成过程。文学文本作为创作主体审美价值创造的物化形态,惟有在阅读过程中,经过阅读主体的选择认同,移情成主体的审美体验,内化为主体的精神本体性和人格力量,文学的价值与意义才得以实现。本文的主旨便是试图在文学评论与解释学之间架构一种沟通的逻辑中介,以理解事件与文本意义为核心概念,建构他者之维,暂时放弃自我中心位置,来个华丽转身、反向投射,将自身置于他者位置,这其中孕育着两个转换:首先是将反射对象转换为虚拟的自我;再次将自我转换为虚拟的对象,立定在虚拟的自我位置,观照虚拟的对象。转换诠释的视域、视角以及解释者立场、落脚点的位移,互为映射,在解释学理解文学质的多元性阅读事件中有效地整合重塑文本“方法论”与意义“本体论”之间的互动图景。

从自觉的解释学及其文学等相关领域所指涉的文学样态阐释研究论题入手,第一阶段为在学理层面上,描述文学解释学为审美具象和意义理解问题提供的真知灼见。在文学评论研究中坚守文学艺术的审美超越本性,即在审美阐释中高扬审美的超越性,在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的交往对话中实现审美的自由,获得存在的意义,这实际上是从哲学和美学的角度对人的超越性的一种确认。人作为一种超越性的存在,其超越性最集中地体现在其所创造的文学艺术等文化产品上,审美性是文学艺术的最本质属性。第二阶段为在现实层面上,拓展文学意指系统的解释学视野,首先关注的是本土文学中自我生成之主体性人文精神的确证,从而使理性的、契约的、创造性的主体意识在生活世界的根基上生成。只有在“生活世界”根基上生成的文化精神才会成为有根的文化,才会使人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落到实处。我们翘首期待的文学意味之阐释图景似可模拟、审美为——真正的文学解释学应当以文学样态与解释学的互融互动为根基,显现为超越“方法论事实评判,创设以人之多声部生存境遇为底蕴的“本体论”文学解释学。

三、文学意义的理论蕴涵和发生语境

从宽泛的类别上考察,本文可归结为宏观研究项目——文学评论的跨学科交叉研究。这里具体而微观之,拟从异质文本 (文学样本这一他者语境 (其主体元素凝结为视域融合下,阅读、理解 (其操作系统表征为描述缕析)本土文学的多义性与歧义性交互的“本体论”意义生成形态。当代文学观念、尤其是意义观的定位问题,这是建构当代文学理论形态的轴心,学界提出“意义的本体论”、“文本意义观”和“文学本体论”等,显示了这样一种努力的趋向。能够被理解的存在是语言,依凭伽达默尔的界说,生活世界的文本只能源于具体的言说语境,即文本的意义只能是在阅读事件中发生的,而文本意义的理解总是特定境遇中的理解。[1](P145~146)任何理解都必然是通过理解的主体与被理解的客体之间的良性互动与精诚合作才能达成,理解主体与被理解客体的存在境况是构成阅读理解“怎样在、如何在”的必要条件。

本土文学解释学的旨归并非对具体的文学样本殊相的简单解析和描述,而是通过对享有解释视界特质的文本共相及其历时性转型与演化的把握捕捉,从深层次、从底蕴上显明人的生存方式和实存意义,即界说人的本体存在和人的个性发展。由是观之,对于文学评论与解释学交叉渗透、问题意识培育以及整体性融合贯通做出全息的把握与剔抉,不仅为文学意义的阐释问题提供了新的理解维度,而且为理解精神科学问题提供了某种全新的理论视野和表达方式。

概言之,文学解释学视域中意义的追寻和探求,无外乎包括三个层面:一是文学解释学的理论蕴涵和发生语境;二是文学解释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阐释语境,彰显文学意义的本体存在之维;三是文学审美意义观的追索与建构进而勾勒出由文本“方法论”转向意义“本体论”的历程。文学解释学过程的真正实现既涵盖了被解释评论的文本对象,又包孕了解释评论者再度自我理解。其有效性视域为理解“是什么”和“何以可能”的问题,这两种探询方式突显了两种不同的合理性设计图式。文学意义的本体论是在本体论哲学理论形态的基础上产生的,并且始终受到后者的决定性影响,因此,梳理本体论哲学的发生语境、发展脉络,对于文学意义的本体论研究具有本源性的意义。

四、文学意义的认识论阐释语境

围绕文学研究解释学视域中的认识论问题来展开,在差别的相互作用中求得发展有各种复杂的理路,其中首倡“他者原则”和“互动原则”。其要旨是强调对主体和客体的深入认识必须依靠从“他者”视角的观察和反思;也就是说,由于观察者所处的地位和立场不同,他的主观世界和他所认识的客观世界也就发生了变化。因此,要真正认识世界 (包括认识主体),就要有这种他者的“外在观点”,它为认知的拓展开辟了广阔的可能性。从自我的观点来阐释他者,再从他者的观点来阐释自我,这就是“双向阐释”。对事物的认知变动不居,它必然根据主体和客体的不同演化而呈现出不同的样态,因此,理解的过程也就是互动的、双向的重新建构的过程。在这里,理解的循环不是“方法论”意义上的循环,而是描述了理解中的“本体论”意义上的结构要素。

(一)认识论视角之悖论情结

认识论的核心范畴是知识论。 “知识”一词在已设定的语境中有双重意义, “知道”是真理问题; “告诉”是理解问题。如何探求并确认“真”就成为知识论的基本取向。在这种“寻找”中隐含的一种思维预设是:此“真”是一个我们总可以找到并且能够把握得住的东西。在这里,“文学是什么?”便源于日常语言中的“这是什么?”的诘问方式,无形中植入了一个理论假设,即文学是一个现成的、待询的对象,它与询问者之间的意义关系就被遮蔽起来了。而实际上,文学这一意指系统无法脱离我们的生存状况,以现成的、知识对象的方式被询问。 “为什么人类需要文学?何以可能?”这一新诘问方式把阐释视角转换到探究文学对人类的意义。人类只能在具象化的方法论语境中去探知、理解意义的无限。谓之“他者视域”——具象化的认识论语境,即预先假定认识主体、认识对象 (主体表征为异质文本和认识的媒介物 (如语言)的存在。理论预设成为预设性事实评判的基本前提之一。他者将认识对象 (替代性自我)置于认知实践的情境中,重新建构其必然性、普遍性,以理性的力量建立逻辑秩序和认知边界,应答“是”、“必然”、“现实”以及“解释”的问题。

我们只能在认识论的语境中去探知、理解无限。依凭伽达默尔的界说,文化世界是指一种最内在地理解的、最深层地共有的、由我们所有人分享的信念、价值、习俗,是构成我们生活体系的一切概念细节之总和。[1](P212)人与历史 (时间状态中的文化)之间的关系有两个层次:一是历史向人敞开,使人生活在一个历史拘禁的时空中,构成现实的历史这一知识的地图,在价值取向上体现为事实评判;二是人向历史敞开,使历史变成开放的、动态的,形成想象的历史这一想象的地图,在价值取向上体现为情境评判。阅读事件这种对话的逻辑构成阐释者与文本之间有趣的交流,将事实评判与情境评判统一起来,在事实上终结了二元分裂向一元论的自觉缝合的过渡进程。构思想象的地图 (其至高境界即文学),以启示的力量创造人间信念,回响“应该”、“自由”、“可能以及“理解”的问题。追索文本怀想的足迹更多地关注审美意蕴这一看不见的城堡形象(文学符号),彰显一种人的解放状态和情感评判姿态。

(二)本体论转换之困惑和突围

其困惑之主体征象为:其一,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关系悖论:为了解整个文本,须先了解其每个部分;另方面,倘未把握整个文本,那么对其任何部分的理解也就依据阙如。这样一种诠释的矛盾,在理论上称为解释循环。部分与整体之间形成了一种互为前提的、互动的关系。其二,认识者的期望与认识结果之间的关系悖论。认识者希冀能够对对象获得纯粹客观的认知,但其在此之前已有“意见”。即使对认识者的自我进行评判性反思,亦只能达到一个相对合理的立场,任何客观性都根基于一定的视角。从根本上说,传统解释学的研究框架和视角,是以获得具有静态性和形式普遍性的共时性知识为基本取向的;它并未虑及文本究竟具有哪些特质。对这种思维方式进行扬弃的突围:从历时性角度把现实社会个体的、包括主观感受在内的生活世界纳入文化视野,赋予其应得的本体论意义,力促社会实践和人的主体性不断生成、提高而走向融合。或言之,文本不仅仅作为客观对象而存在,更是人以其文化物的过程及其结果。正因凸显了以往未曾论及的两个维度——动态生成维度和主观理解维度,姑妄谓之文本“本体论”意义生成说。

(三)语言表达之实践困境和理论出路

语言问题可以从两种视角加以界说:一是语义学,即从语词、句子和文本的含义入手探讨问题;二是语用学,即从语言的使用的角度出发探讨问题。语言是交流思想的工具——这种偏见包含着双重误解。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语言的界限就是我们思想的界限。[2](P138)我们如何表达、用什么方式表达,均为我们的既定语言所规约;语言与人之间遂构成了一种“本体论”的关系。意指作为符号学理论的核心论域,巴尔特将意指系统分为表达层面即能指和内容层面即所指。而意指的行为及作用相当于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意识形态是含蓄意指的所指形式,而诠释学是含蓄意指的能指形式。换言之,一切平凡而普遍的“书写事物”以一种高级艺术的全部复杂性,在理解事件中强烈而巧妙地进行意指诠释,彰显其多义性与歧义性交互的审美意蕴,甚至“可以使无意义的事物产生意义”。[3](P178~179)语言的思辨的本质展示了它的普遍的本体论意义。

五、文学意义的方法论阐释语境

倘说传统比较文学多偏重于用西方理论模式单向度地裁决中国文学具象,那么在互动认知和双向诠释被广泛认同的情势下,以跨文化跨学科文学研究为己任的比较文学学科倡扬文学意指系统的解释学视域,有效整合各种文化资源和有利条件以期形成整体合力,必将为中国文学镜像的熔铸开辟愿景和道路。文化研究领域原本互不相干的三个学术范畴:文论研究学理研究、比较文学研究正迅即聚拢,在方法论语境下实现互补、互识、互证。

(一)互动认知与逻辑认知迥异其趣

逻辑认知方式,认同主客体的分裂疏离一切叙述都可以简化为一个封闭的空间,在这个固定的空间里,一切过程都体现着一种根本的结构形式,所有内容最后都可以概括为这一形式。互动认知则反之,认为主客体并非截然两分,客体并无与主体认识完全无关的、自身的确定性。主客体都是在相互认知的过程中发生变化,重构自身,会通进入新的认知阶段譬如卡尔维诺的诗性小说试图说明一个天荒地老的、令人失望也令人清醒的道理:“可能比外在的现实更重要的是我们主观投射的幻影;我们表现这些幻象,通过这些幻象感知现实并感知幻象自身。我们就是我们的幻象;世界也是我们的幻象。这个封闭的系统既令人欣慰,又令人绝 望。”[4](P228~229)这里的 “可能” 比 “现实”还要沉重,也更有力。恰如巴柔所说:“一切形象都源于对自我与他者、本土与异域关系的自觉意识之中……事实上,形象是对一种文化现实的描述,通过这一描述,塑造 (或赞同、宣扬)该形象的个人或群体揭示出并表明了自身所处的文化、社会、意识形态空间。”[5](P183~184)

(二)双向解释的揭橥凸显

双向解释就是首先了解对方,然后从对方的角度和视野来观察和进一步了解自己,使双方对自己和对方都有了新的认知。以“互为语境”、“互相参照”、“互相照亮”为核心范式重视从“他者”返观自身的理论逐渐为广大理论界所接受,并为多元文化的拓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作为一个最适合的“他者”,日益为广大理论家所关注。正如法国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所说:“中国的语言外在于庞大的印欧语言体系,这种语言开拓的是书写的另一种可能性;中国是从外部正视我们的思想的理想形象。我不认为能够把书页一分为二:一边是中国,另一边是希腊……因为意义的谋略只有从内部在与个体逻辑相结合的过程中才能被理解。”或言之,中国或西方文化都是变动不居的,它必然根据“个体”(主体)的不同理解而呈现出不同的样态,因此,理解的过程也就是重新建构的过程。“人们发现的差别越多,能够承认的差别越多,就能生活得更好,就能更好地相聚在一种相互理解的范围之中。”[6](P246)他如是说,这就从根本上撼动了文化的“西方中心论”的基石。

在全球化和现代性语境中,中国作为文化他者,依旧是被排斥、被否定、被贬抑的“天然”对象性实存。西方“我心依然”未曾改变,中国形象“涛声依旧”也从未被改写过。全球化话语体系所倾销的西方“文化极权主义”倾向,可能比有稽可考的任何历史分期都更彻底、更决绝。齐泽克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序言中如是说:“我对中国实际上了解多少?把中国置于难以捉摸的神秘他者之境,这种貌似谦逊的姿态难道不是一种登峰造极的神秘化吗?因而惟一要做的诚实之事,就是以此‘前言’致力于应答如下问题:如何与这个他者建立起真正的关联?”[7](P218~219)

(三)跨文化境域下中国文论观念的主体性意识

恰如传统比较文学往往只听自己自由言说(理性的独白),听不到外面的、异己的声音,跨文化赋予我们会通中西的可能,把我们带入了跨文化的境域,以及深入这个境域所具有的宽广视野,但文化的生成并非简单的数字叠加,又并非简单的身在他乡的回望。其实我们所做的,是希望在跨文化的远游中,寻找我们这个时代根源性的东西;在“中西之辩”的苦索中,逐步摆脱“东方想象”的阴影,重新建构中国文论的主体性意识,树立中国主体意识的文论观念,在当代生的、活的现实家园中建构具有本体性和杂多性的中国文化精神。

因此,在今日日益浓厚的跨文化的境域中,要重新确立对中国当代文化现实的独立的自我阐释的力量,必须找到可资重建和再造自我表述机制的根源性的东西。何萍将其精辟地概要为,中国哲学解释学产生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近现代化进程中的中西古今文化的碰撞、交流融会和重构。[8](P157~158,237)这一背景决定了中国哲学解释学以中国现代化为主题,要走进现实生活,并通过对中国传统哲学的改造,创造出以生命的文化创造为内核的本体论,并把对文化的现实和形而上的思辨结合为一体。这就要求我们树立代表中国主体意识的文学观念,并以这种文学观念来勾联历史的当下的关系,建构自我本身。这个主体既包涵了源远流长的伟大的文化传统,又包涵了今日仍在生活之中生生不息地生成着的文化现实。历史并不沉湎在旧有的幻象之中,历史应该是一种活的脉络,它把我们也包孕在其中,把人与世界囊括在其中把追溯与展望蕴涵在其中,把本土文化与异在文化搜括在其中,把个体的生存体验与社会整体的生存境遇涵盖在其中。

合理的跨文化交往应是双向、平等的,以跨文化的“文本”间的相互理解为基础,就是说,“本土文化”和“异在文化”作为“自我和“他者”,在跨文化交往中相互意识到对方是陌异的“他者”,并且超越“自我”、进入“他者”,在陌异性中反观自身的文化,在“自我”和“他者”的对照中互为映现自身,在“本土文化”和“异在文化”的相互理解中它们各自也会升华出新的“自我”解释。在这种辩证的跨文化理解中,就会生成某种“交集”共识,那是一种内涵差异的共识,是异中之同,是寓于差异性的动态的同一性。“本土文化”和“异在文化”在相互理解中都会超越自身,获得新知甚至新颖的理路,相互促成文化的涵养创新与文明的共同进步。在一定意义上无论中西方文化,还是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有怎样的复杂关系,展开一种文化的对话沟通“交往模式”将是人类文化健康发展的有效途径。要实现这种对话,就需要当代文学解释学从一种“独白”的哲学范式走向一种“对话”的哲学范式。现在,我们并不是要强制它凝神谛听来自外面的声音,而是要让“会听的耳朵”听出自己内部也有“杂音”和“异调”从而产生某种新的“多声部”音响效果。形而上学体系内部总有那么一些尚未驯服、别无依傍的要素颗粒,而这乃是文学解释学本体论意义上的价值取向。

六、文学意义阐释的本体之维

当下的文学意义本体论研究必须契合当代思想发展的基本趋向,即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和超越。首先是把本体论的研究对象从本体重新转向存在,其次对存在与生存关系进行辨析。追本溯源,人的生存问题之所以成为本体论研究的显学内容,是因为惟有在人的生存实践活动中存在的意义才能得到本源性的显现和领悟。而人的问题成了现代本体论探究的焦点乃是不争之论,但本体论最终所要解决的是存在的意义问题而不仅仅是人类自身的存在问题,人及其生存活动归根到底只是存在的意义得以显现的一条“通道”。

从哲学解释学的视角来考察,人是一种双重性存在,即作为自在之物的自然存在和作为自由主体的超越性存在,雅斯贝尔斯将之描述为,“我们透过世界才能认识到自己是有躯体、活生生的存在,没有肉躯的话,也不会有人的存在本身。人类身受这个自在的限制,在其中活动,我们不仅经验到这种肉体之躯是自己的一部分,并且感到自我与此躯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然而我们如果把自身只当做从物质与生命演化而来的自然存在物,那么我们就丧失了对自我的意识。因为当我们把自我视为与自己的躯体等同之时,实际上我们便仍未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9](P178~179)人的超越性存在决定着人类存在的本体论意义。创作主体在创作活动中与世界形成了一种平等的相互作用和交流关系,通过这种关系,创作主体本源性地把握和领悟存在的意义。正是在这一本体性层面上,本体论文艺观与认识论文艺观判若云泥。

德国文化史学家格罗塞在《艺术的起源》一书中运用系统思维方式作了深刻论述:“一个艺术作品,它的本身不过是一个片断,艺术家的表现,必须由观赏者的观念来补充它才能完成,艺术家所要创造的整体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存在。”[10](P325~326)惟有将文学意义的生成理解为在阅读事件中实现,而不能理解为在创作中实现,才真正契合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本质经典论述的哲学精神。文学价值的创造是由创作主体在创作实践 (生产)中完成的,而文学意义的生成则是由阅读主体在阅读实践 (消费)中完成的。正是因为创作主体在创作中对社会人生的体验歧异,才创造出来迥异其趣的价值形态,形成了文学创作中的“百花齐放的复调景观;同时也正是因为评论者在阅读过程中对待文学作品的态度殊异,才产生出互不相同的意义阐释,形成了文学评论中的“百家争鸣”的杂语喧哗。

维特根斯坦把一切的最后实在归结为描述无穷无尽的描述,认为哲学的本质就是描述。[2](P239)传统的哲学命题没有意义,形而上的纯粹思辨没有意义,全部问题都在语言的表述一切都要回归到语言,一切回归到能指,认定这才是文学的最后实在,才是文学本体。就文学语言而言,之所以能够言说存在的意义,是源于文学语言与工具性的日常语言和科学语言有着本质意义的分别,在这种言说活动中,人并不是语言的主体,相反,是存在本身在言说或者说原初的语言活动就是存在的意义显现和生成的过程。这样的文学语言便具有了象征性的特质,它能够超越一般符码的外在性表征直接渗透到存在之中去。读者在阅读活动中能够与文本作品架构一种平等的理解和交流关系从而能够本源性地把握到文本作品之中所蕴涵的意义,于是乎人们能通过感悟品茗文学作品来把捉存在意义。

七、文学审美意义观的追索与建构

综观中国文论诸理论形态的延展和拓扑,其轴心问题是文学评论观念,尤其是文学意义观念的嬗变。中国文论范式历来是文学本质观统一于文学意义观,以意义观为核心。传统文论范式形成了注重社会功利性与注重艺术审美这样两种基本价值取向。新时期以来文论范式的解构与建构,其核心仍是文学意义观的问题,原来被压抑的表现主义与审美主义等种种文学意义观都兴旺起来了,由此带来了多元探索的局面,当代文论流派纷呈的活跃与迷乱都表现于此。

(一)从生成论视野观照文学审美意义观

对于中国文论诸理论形态的发展,可以从多种角度、以多种方式进行研究与总结,比如通史式历时态梳理描述的方式,横断式作家论的研究方式,等等。本文则试图从文论“形态转型”的角度来进行研究,即以文论形态论的观念与眼光,着重抓住“现代转型”问题,来观照和论析中国文论研究的变革发展,并对其发展演变作某些规律性的思考探究。由传统文学理论形态向现代文学理论形态转变,这是一个解构与建构互动推进的过程。文学解释学视域中意义的“审美阐释”理论形态显示了文学理论形态的系统性与开放性,标志着中国文论诸理论形态从以往自我封闭式传承演进,开始走向中西汇通交融的开放性发展,是文论诸理论形态现代转型发展的先声。

从意义生成论视角来考察,文学情境是指作品所展现出的情景和意境,也就是文学作品所展示出的特定的环境世界。情境评判则是指评判者从自我的世界中走出来,走到作者的内心世界中去,走到文本所设定的情境中去,通过对文本情境的感受、体验来解说文本的评判方式。情境评判强调评判者对具体文本情境的走入,它认为进入文本情境是文学评判的首要前提,评判者只有走入到文本的情境中,走进作品所展示的生活情境中,他才有可能理解作品。评判者进入文本情境是一个理解作家和作品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重建作家或作品的心理过程,按照施莱尔马赫和狄尔泰为代表的传统解释学理论,理解成为了一种心理重建过程,即由解释者的心态向他者的心态的心理转换。狄尔泰指出,文本是其作者和思想的“表达”,解释者必须把自己放入作者的视界里去,进入到作者创造出的境界中去,才能再次复活其创造行为。[11](P263~264)施莱尔马赫更注重解释者从心理上向历史作品中原作者心境和意图的转换。面对当代哲学解释学的兴起,赫奇再次重新推举了心理重建原则,“解释者的基本任务是在自己的心里重现作者的‘逻辑’、作者的态度、作者的文化素养,总之重现作者的整个世界。”[12](P162)在赫奇看来,当代解释学之所以走到相对危险的地步,就在于它没有设定读者的正确的、有效的、恰当的意义阐释,人们只能在具体的情境下才能进入文学情境。

(二)从本体论视域架构文学审美意义观

阅读惟有突入到文学的本体系统中,文学的价值和意义才能得到更深刻的揭示,文学作品才能获得恒久的艺术生命力。所有的文艺作品都必须是在阅读过程中才能够完成的,阅读不是外在于文学意义的一种活动 (事件),而是内在于文学意义存在方式本身的,换言之它是使得文学意义得以持存的一种本体论方式正是在阅读过程中,以语言文字符码为存在形式的文本才在评论主体的理解并在与评论主体的对话沟通“交往模式”中,走向了意义的本体。由是观之,阅读事件突入文学意指系统及其意义本体的深邃堂奥之处便在于,它响亮地应答了“意义何为”的本体论反诘。

依凭哲学解释学的探究理路,文学作品的意义是在评论主体的动态阅读中建构而成的文学意义便是一种交往行为或交流活动,是发生于文本与评论主体头脑之间的“事件”,它的建构便是在评论主体审美经验与文本结构的相互激荡、相互对话、相互开放下实现的。因而,阅读不再是一种工具或手段,而直接就是文学意义建构本身了。于是,文学意义问题从本质上就发生了重大变化,它不再是诘问“文学意义是什么?”而是转换成了对“文学意义如何在阅读中存在”的诘问。这一崭新的诘问方式,不仅蕴含了文本与评论主体两种存在而且隐喻了二者在阅读理解中相互迎纳、相互融通直至在相互壁立中达成“视域融合”的可能性;同时,这一诘问方式以动态的视角接踵蹑迹文学意指系统的多维审美特质,将文学意义作为连绵达成、拓殖的流程来考察,从而以动态生成的本体观重新认知和架构了文学质的规定性,为我们开辟了一片新的更为丰赡空阔的文学意义境域。

一言以蔽之,文学文本作为审美对象,是一个具有杂多层级的多元同构共同体。倘欲使潜在的文学价值彰显为现实性的审美价值和文学意义,势必经由不同评论主体的阅读活动来达成和积聚。 “文艺评论需要评论者的主体素养。但评的不仅仅是鉴赏力,论的也不仅仅是学术识见,而是要调动全部人生体验和价值理性参与其中,特别是在价值观纷纭繁复的当代。”[13]惟有当文学的内在价值和内孕意义在文学阅读理解事件发生语境中揭橥之时,才标识着审美文学现实和本体文学意义的真正创生和彪炳。基于此,评论主体的阅读理解实践恰是文学意义得以存有和凸显的终极确证和本体明证。无论中西文学之间有着怎样的纠结杂多关系,展开一种形而上“本体论”意义上的阅读对话理解将是人类文学意指系统终极建构和永续推进的有效路径。而这恰是文学解释学始终保持锋芒和活力的充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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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05

A

1671-7511(2012)03-0097-09

2011-05-09

陶永生,男,博士,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青年项目《诠释学视野下文学意义的本体论研究》(项目批准号:11DWXJ1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责任编辑/林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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