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文化语境下文化经典的改编*——以电影《白蛇传说》为例

2012-11-24 05:43闫宁
文艺论坛 2012年2期
关键词:白蛇传白娘子法海

■ 闫宁

《白蛇传》作为中国古代四大爱情传说之一,经过自唐以来的历代改编和时代的洗练,已成为深入人心的神话故事,被公认为中国民间文学的经典范本。其故事文本叙述有着中国文化意义上的价值观,和独属中国神话色彩的魔法设定。这样的建构使《白蛇传》的故事文本非常适合影视剧的改编,于是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和电影《青蛇》纷纷出炉。《新白娘子传奇》以纯情为故事突破点,赵雅芝所饰演的白娘子以其温婉贤淑的传统气质赚尽观众们的同情和眼泪;《青蛇》则以痴情的纠葛为入戏点,将陷入情欲中女性的妖气媚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以后现代主义的迷离妖艳之美赢得观众的眼球。此两者的白娘子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此后刘涛版的《白娘子传奇》难以有所突破。在这样的背景下,2011年9月底推出的电影《白蛇传说》仍然取得了不菲的票房传奇。《白蛇传》被一拍再拍的前提下,电影《白蛇传说》票房传奇的背后是消费文化和经典改编的一次成功共谋,是在充分尊重市场消费法则的基础上,将社会消费心理学成功运用于文本改编和影视制作中商业运营和文化创新的共赢。

一、明星效应运营下的角色添加

电影理论家雷蒙·迪尔尼亚认为明星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社会的需要、动力和忧虑。他们是梦想的养料,使我们可以生活在内心最深处的幻想和迷恋中。明星们就像古代神话中的男女诸神一样,一直被当作精神上的偶像来敬慕和崇拜。”他甚至认为“一个国家的社会史可以根据它的电影明星来写。”①消费语境下的电影运营模式中,明星效应是不容忽视的票房刺激点。明星作为由观众制造出来的“被消费者”是电影构成的重要实体,一旦某个具有票房号召力的明星参加演出,就意味着导演得到了一个聚宝盆。利用明星效应来增加影片的卖点是电影产业普遍采用的一种营销手段。但是,每位明星在消费群体中有特定的形象定位,影片的角色定位应和明星的这种大众形象定位相合,否则明星定位和角色定位脱离的形式主义明星效应,会激起观众强烈的抵触心理。对此两者的依附关系,《白蛇传奇》的制作团队显然是注意到了,并力图将两者完美的结合。

作为一部商业片,《白蛇传说》的明星阵容可谓是传说级别的了。针对各个层面观众群的口味,影片打造出复式多维的明星阵容:上有李连杰,中有各路钻石配角,下有林峰、文章,可谓老少通吃、打击面广。但《白蛇传说》的制作团队并没有把明星效应作为孤立的营销策略,而是将其有机地整合入影片的故事改编中,力求明星定位和角色定位统一、角色添加和影片娱乐性统一,使本片跳出单一强调明星效应这种形式主义的宣传所造成的“叫座不叫好”的魔咒。

统观影片的明星阵营,为了凸显娱乐性,笑星群体占据半壁江山。为此,编剧在尊重原著故事模型的基础上添加了一条喜剧复线,即法海大徒弟“能忍”和“青蛇”——这对“傻小子”和“小萝莉”的新鲜组合。能忍作为新创作的角色,其定位和扮演者文章的荧屏气质是相契合的,有树袋熊一样的稚气、木纳、憨呆。青蛇伶俐“鬼丫头”的荧屏形象也与扮演者蔡卓妍的明星定位相吻合。贴合演员定位的角色创造和改编使影片中能忍和青蛇的对手戏“笑果”突出。特别是文章饰演的能忍,呆头呆脑却频频爆出幽默台词,常让观众乐不可支。如能忍被青蛇邀请“做朋友”的窘态、变身过程中的“萌”样和青蛇古怪精灵的“淘”样都通过台词表现的淋漓尽致、相得益彰。

另外,围绕着这条喜剧复线,剧中又增加了许多包袱和亮点,几乎为所有参演的明星都量身定做了相应的角色。在许仙到白府提亲这一情景中,以杨千嬅、杜汶泽牵头的各路笑星所组成的“亲友团”发挥自身优长,极尽搞笑之能事。而“千面娇娃”徐若瑄所扮演的雪妖,也发挥了其不老美颜的特征。又冷又白的雪妖,似乎给这位传说级美人的不老之谜做了一个注解。在观影的过程中,观众将这些影视形象和自己心目中的明星对号入位,在对明星身份定位的再确认中获得一种认同的满足感。角色添加和明星效应的组合,不仅保留了《白蛇传》神话传说的厚重感、传奇性,也在细节上玩出了新花样,屡屡让观众体会到了新鲜、有趣,从形式到内容都大大地提升了影片的质感。

二、文化身份认同下的主角诠释

在《白蛇传》的故事原型被一改再改,一拍再拍的前提下,电影《白蛇传奇》首先面临的难题就是怎样把一个观众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改编得新颖而不空洞、现代而不雷人。让人欣喜的是,本次的改编并没有盲目地追求颠覆、创新。如果仅仅从核心故事和核心矛盾上来看,《白蛇传说》的所有核心都和我们熟知的白蛇故事严丝合缝。改编的重点放在白娘子形象和爱情主题的现代阐释上。影片对故事基本框架的保留,能够让观众体验到故事流程的顺畅性,没有什么磕磕绊绊的不解之处。而对白娘子和爱情主题的现代演绎,则让观众在情感诉求上寻找到一种时代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满足感。这种脚踏实地的心态、绝不好高骛远的改编,不仅保留了传统故事传说的传奇性,还增添了其现代元素,大幅度提升了影片的娱乐性和认同感。

“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白蛇传》叙述的女主角,自故事产生开始,就不断地随着时代环境、社会价值理念的变化而变化。唐传奇追异求新的性质和儒家“发乎情,止乎礼”的情爱观,使最初的白娘子形象没有跳出“妖”的界域,是一个靠色相诱惑男人并吸食精血的妖害,法海则作为正义的代表来收拾妖害,保一方之平安。明代以来,随着市民阶层的发展壮大,对人性正常欲望的肯定和对剥离物欲的纯粹爱情的向往,使白娘子的形象渐渐褪去妖性而更多的展现出美好的人性。而五四以来,中国社会对个性解放、婚姻自主号角的吹奏,则让白娘子最终完成了转身,成为追求自由恋爱、捍卫美好情感的文化符号。从白娘子形象的演变我们可以看出,传说不同于史实,其流传具有时代的变异性,同一故事往往会在不同时代的口耳相传中变幻出迥异不同的脸谱。

个性解放的号角已经吹了近一个世纪了,在“不怕出格,就怕没个性”的现代社会里,人们必然会以极具时代性的角度来看待和理解这流传了几百年的爱情故事,并成为影响故事改编的重要元素。特别在当今消费语境下,“消费不仅要在结构的意义上被界定为交换体系和符号体系,同时还要在策略的意义上被界定为一种权力机制”②。大众消费者在现代经济中的权力意义被无限凸现,其价值取向成为文化产品生产、设计和销售的“风向标”。③鉴于此,此次改编在白娘子形象的处理上就力图在主角、主题诠释上与当下社会的文化价值观达成一致。在宣传和营销上,《白蛇传说》自始至终都将80、90后人群作为产品的目标消费群体,声称影片所塑造的白娘子形象和要传达的爱情理念,是对80、90后性格特点和价值理念的一种艺术化显现。

《白蛇传说》中的白素贞对爱情的态度具有80、90后人群的冲动傻气和感性至上主义,不再是一个不食烟火或儒雅或妖娆的女神姿态,而是会为爱做傻事,为爱不顾一切,为爱蛮不讲理,有血有肉的女子。编剧放弃了“报恩说”,而是将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演绎为“眼缘”的纯感性主义。在这个充满物欲诱惑和理性至上的现代社会里,我们多么希望在爱情的理想世界里撒着泼、打着滚地轰轰烈烈的爱一回啊!白素贞和小青在仙山向凡间眺望,看到许仙等一干人爬山,她被许仙堂堂外表和远大志向吸引而倾慕于厮,于是一吻定情,二吻定江山。为了帮助许仙实现悬壶济世的理想,白蛇甚至不惜耗损自己的生命精气。由于耗损过大无法抵制雄黄酒的威力,她被法海打回了原型,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却又被自己倾尽所有爱着、护着的人深深扎了一法刀,生命奄奄一息。被打回原型的白蛇在法海等人的围困中决绝的抗争,却突然挨了致命一刀,当她回身要反击的时候,却发现原来是许仙——那个自己为之抗争到底的人。白蛇刹住致命一击的招数,定定地望着惊慌失措的许仙,留下了眼泪——心中的山河为之顷刻坍塌,哀莫大于心死。黄圣依扮演的白蛇或许没有赵雅芝版那般儒雅、识大体,不够王祖贤版那般撩人、妖娆,但她确实是用情最深最傻也最真的一条白蛇。在宣扬个性的今天,新白蛇追求爱情的生猛、捍卫爱情的彪悍足可在众白蛇之中拔得头筹了。

对于爱情的诠释,编剧并未止步于此,新版许仙一改往昔的被动、愚昧、怯懦而转变为坚定相信爱情、捍卫爱情的男子汉。当法海告诉许仙刚才的白蛇,就是他的娘子时,他再不是战战栗栗的害怕,而是坚定地说,真爱无人妖之歧——他冒险上金山寺为自己误伤的素素偷仙草;许仙上金山寺不是法海欺骗或挟持的结果,而是为了救白素贞去偷取仙草。《白蛇传说》里的爱情不再是白蛇报恩或白蛇单方付出的传统故事而是一个双方彼此深爱,愿意以生命捍卫对方的现代传说。片末,夕阳下黄圣依扮演的白娘子抱着已经不认识自己的许仙流下眼泪,——“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是的,这不是赵雅芝的白蛇传说,也不是李碧华的青蛇传说,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传说,那些陷入爱情的人也好、妖也好,同样因为爱情,留下过或喜悦或悲伤的眼泪。对于我们仅此而已,无关对错、无关伦理也无关理智。

三、价值多元化中的矛盾和解

自《白蛇传》的故事诞生以来,白蛇和法海的斗争一直成为故事演变流传的主要矛盾。无论从最初,法海作为正义的代表,为保一方平安,施法镇压兴风作浪的蛇妖;还是到最后,白蛇作为自由的象征,为捍卫爱情对法海的反抗。历代版本对白娘子和法海的矛盾处理上,始终没有跳出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要么白蛇扮黑脸法海扮白脸,要么法海扮黑脸白蛇扮白脸。这种二元对立的叙述结构是社会思维简单化和价值取向单一化在故事叙述中的艺术化表达。在婚姻严格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社会里,这种二元对立的叙述模式也许能宣泄人们对包办婚姻的不满情绪。而现代社会是一个思想意识开放、价值观念取向多元化的社会。个性是流行的标签,情爱是顺其自然的事,本无法海式的阻隔,也没有谁有权利这么做。所以对作为佛教高僧的法海何以那么无理取闹对白娘子和许仙死缠烂打,现代人在理智和情感上都很难理解和接受。改编如果依然以简单的二元对立的叙述视角来处理白蛇和法海的主要矛盾,无论在艺术上还是观众接受上都难以取巧。

“在文学中,故事是作家的艺术创作物,而不是事实的真相,所以故事的叙述者(作者)可以凭个人的主观愿望去安排人物的命运或故事的最终结局,……在一部文学作品中,‘故事’是可以由作者去任意描述得,同样的一个事件,作者叙述得角度、方式(材料的取舍)、语气(肯定或否定)的不同,将会使故事和人物的面貌产生决然不同的后果。”④文学人物甚至历史人物的脸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作为艺术创造出来的人物,他们的内涵潜隐着再阐释的巨大空间。事实上,当下越来越多为反面人物翻案的文学、影视作品不仅获得了社会大众的追捧,也获得了经济收益的成功。纵观当下文化界,“翻案风”似乎构成大众文化消费的热潮。在此背景下改编《白蛇传》,法海反面角色的重新定位将是消解二元对立叙述的重要突破点,何况出演法海的是李连杰。

当下文化消费行为特别是影视产品的消费中,对某位明星的迷恋和追慕是刺激大众去影院观影消费的重要因素。李连杰是中国影坛近二十年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荧幕英雄”,英姿飒爽的风姿和干净利落的功夫为其在众多的影迷心中,树立起感怀天下、侠骨柔情的大侠形象。李连杰出演法海是《白蛇传说》的重要卖点,法海形象的改编如果与李连杰经营多年的荧屏形象相背离,众多影迷绝然不会买账,没了购买的刺激,消费行为就无从发生。显然这是影片投资人和制作团队所不愿看到的,在时代价值取向的多元化和明星定位的双重作用下,《白蛇传说》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法海形象:他对世人有救民于水火的仁爱,对弟子有温情倦倦的父爱,最后也有对妖孽感怀天下的慈悲。

在电影中白蛇和法海的矛盾不再是简单的善恶之战,双方的动机都有善的、合理的因素。白蛇追求真爱,为爱痴狂,法海职业除妖,平安百姓,两个人的行为都有其合情合理的一面。在多元价值观共存的今天,存在即是合理的,我们无法责备为爱痴狂、蛮不讲理的白蛇,更无法责备尊崇职业道德、伸张正义的法海。在情与理、法与情反反复复的纠葛中,我们看到的是白蛇的纯、痴、执,看到的是法海的正、信、义,两个人物不再是表示善恶的单一符号,而转变为性格相依相离充满矛盾的复合体。白蛇的痴情中带有不可理喻的偏执,偏执中又展现倾尽一切的纯情;法海的正义中带有冷酷无情的决绝,决绝中又透露出悲天悯人的慈悲。所以,白蛇会奋不顾身的去救许仙,法海会关键时刻放白蛇一马。这种相依相离性格因素的组合使白蛇和法海的形象内涵变得饱满、厚重。因此,当影片在展现法海出于职业信仰,对素素不得不驱逐和痛下杀手的时候,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双方决一死战,致对方于死地的凶狠,而是人妖交锋,手段是狠的,心却是软的。人情味和现实意义的注入,使白蛇和法海最终的和解水到渠成。当法海在佛祖的启迪下,感悟到众生平等、慈悲为怀的佛理境地时,他扛起了雷峰塔成全了素素与许仙的最后一面。温情的结尾为悲剧了几百年的爱情悲情主义添上了一笔暖色。毕竟白娘子对爱情义无反顾的浪漫情怀构建了现代人超越现实的诗化梦境,虽然她做错了事,涂炭了生灵,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依然希翼有一双手伸出来满足她的最后心愿——我们谁又能不犯错呢?

注 释

①刘广宇:《影视理论纲要》,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37页。

②[法]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夏莹译,南京大学出版2008年,第70页。

③闫宁:《论民间文化在现代经济中的软实力》,《现代经济探讨》2010年第2期。

④梁巧娜:《性别意识与女性形象》,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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