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与葡萄牙人飞南第

林华煊

（作者为广东省中山市翠亨村孙中山故居纪念馆副馆长）

孙中山早年在香港结识了葡萄牙人飞南第，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飞南第对孙中山行医和早期革命给予了不少的支持和帮助，然而飞南第留下的史料稀少，过去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人辨认出来，因此对飞南第的研究并不多，他的后人更是鲜为人知。笔者早在1990 年对飞南第做了一些探讨，由于史料有限，无法深究。2008 年12 月，一次偶然的机会笔者认识了飞南第的后人，并专程赴香港探访他们，发现了一些新的史料，对孙中山与飞南第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一、飞南第为孙中山行医和革命鼓与呼

飞南第，本名Francisco·Her menegildo·Fernandes，1863 年2 月13 日出生在澳门，①是世居澳门的葡萄牙人，他根据译音取中国名为“飞南第”。飞南第在澳门土生土长，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会讲一口流利的广东话。飞南第与孙中山在香港认识，当时孙中山在香港西医书院读书，飞南第则在香港法院担任翻译。1892 年7月，孙中山在香港西医书院毕业，同年9 月应澳门士绅何穗田等人的邀请，到镜湖医院出任新设的西医局首任义务医师，免费赠医，开创镜湖医院西医免费行医之先河。后来，孙中山得到澳门士绅吴节薇等人担保，于同年12 月向镜湖医院借款2000 大元，在草堆街80 号开设中西药局。②

1893 年7 月，飞南第在澳门创办中文周报《镜海丛报》和葡文周报《澳门回声》。在《镜海丛报》创刊号中，一则“本澳新闻”《镜湖耀彩》中介绍了孙中山的精湛医术：“陈宇，香山人，六十一岁，患沙麻八年矣，辛楚殊常，顷在医院为孙医生割治，旬日便痊精健倍；昔又西洋妇某，胎产不下，延孙治之，母子皆全；又卖面人某，肾囊大如斗，孙医用针刺去其水，行走如常；又大隆纸店两伴，误为毒药水焚灸心胸头面，势甚危殆，孙医用药敷之，旬时就愈；又某客栈之伴与妻口角，妻于夜半吞洋烟求死，次晨八点钟，始有人抬到孙馆，如法救之，亦庆更生；又港之安抚署书写人尤其栋，患血症多年不愈，华医束手，亲造孙医求治，一月奏效。”此后，盛赞孙中山医术高明的报道和“中西药局”的告白时常出现在《镜海丛报》上。如：1893 年7 月25 日，《镜海丛报》登载《神乎其技》报道，盛赞孙中山医术高明，“不过七日之功”而治愈患者廿余年的痔疾。后为患者家属治病，“或十数年之肝风，或数十年之脑患，或六十余岁之咯血，均各奏效神速”。又如：1893 年9 月26 日 和10 月7日，《镜海丛报》两次登刊《春满镜湖》报道，介绍了孙中山在澳门行医的情况，报道一开头就这样写的：“大国手孙逸仙先生我华人而业西医者也，性情和厚、学识精明……。”还介绍孙中山行医的地点、时间、业务范围及高明的医术，尤其表彰他的崇高医德，“不欲酌定医金，过为计较”，又“在镜湖医院赠医，不受分文，以惠贫乏”，“凡外间延请，报明急症，随时速往，决无迁延”。具名刊登报道的，有卢焯之、陈席儒、吴节薇、何穗田等人，他们均为当时澳门的知名人士。

由于孙中山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对生活有困难的病人还免收诊金，甚至赠送药物，求医者接踵而来，因此导致葡籍医生妒忌和排挤。他们开始借口孙中山没有葡萄牙文凭，禁止他为葡人治病，后来不许各药房为其处方配药。③孙中山为取得在澳行医合法行医执照，曾请飞南第代为申请，但当局拒绝颁发行医执照给他，孙中山不得不离开澳门赴广州等地继续行医。他离开澳门时，曾把用过碗碟、医疗器皿、书籍等赠送给飞南第留念。后来，孙中山在香山县（今中山市）石岐开办的中西药局及在广州经常活动的场所双门底圣教书楼，为飞南第代发《镜海丛报》。

1895 年10 月26 日，孙中山策划领导的广州起义失败后，逃亡到澳门找飞南第，为孙中山的安全起见，飞南第护送孙中山安全抵达香港。④11 月6 日，《镜海丛报》刊登了广州起义的消息，高度评价孙中山，在报纸头版还全文登载孙中山的《农学会序》，并加上类似“编者按”的评述，介绍和赞扬孙中山。由此可见，孙中山与飞南第友谊深厚。

二、飞南第连致两信祝贺孙中山当选总统，并提醒要注意的问题

1912 年1 月1 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飞南第十分高兴，他建议澳葡当局庆祝，澳葡当局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市政厅升旗庆祝。1912 年1 月11 日，飞南第用英文写了一封书信通过邮局寄至南京给孙中山，全文如下：⑤亲爱的孙先生：

1912年5月，孙中山在澳门与友人合照。自左到右：卢煊仲、吴节薇、卢怡若、飞南第、孙中山次女孙婉、孙中山、卢博琅、卢廉若、谢仪仲、李镜荃

从你离开这个地方，我们最后一次握手，至今已经有18 年了。你对摆脱满族束缚的伟大斗争满怀勇气和乐观，在那期间，我经常渴望给你写信，但我不可能做到，因为你的地址无可查问。

现在，对你的成功和当选为中华民国总统致以衷心祝贺。有一件事，我必须承认，就是做梦我也没有想到有机会如此快地听到最终趋于胜利的消息，并感到兴高采烈。

你的恒心、顽强和百折不挠的勇气享誉全世界。你是由上帝赋予改变全人类能力的特殊人物之一。

然而，在你面前，还有一个伟大的任务，但我相信为了中华民族翻身的这个最终目的，你将不会怜恤精力而继续前进。在你身边的荷马·李将军正是帮助你实现这一目的的人。况且差不多到处都听得到即将胜利的凯歌。

目前，我的愚见就是必须在广州制止那些强盗头子们以民军的名义继续招募新兵。因为他们将会把任何事情搅得一团糟。

我限制自己只写这几行字给你，因为我还未确信这封信是否平安地送到你手上。现在我已是市议事公局的老人。我恳请能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你，或提供对你伟大事业可能有帮助的情报。从个人和国家的立场看，我希望我们亲密的友谊再重新开始。葡国和中国这对亲密的友国在同一年内都成为了共和国。

真是好极了！

请告诉我你是否共济会的成员及我这封信是否可以最妥善的方法转递给你。

同时，对你宏伟计划的实现，请再次接受我最诚恳的祝愿和对你最良好的问候。

飞南第 谨志

1912 年1 月11 日于澳门

飞南第在信的最后除了用英文签名以外，还用中文签署“飞南第”。该信写在印有红色“F.H.Fernandes 飞师阁 MACAO，CHINA”等字样的专用信笺上。从信上的内容上看，飞南第自1895 年10 月与孙中山分别后已有18 年没有见过面。这是因为孙中山为了奔走革命行踪飘忽不定的缘故，飞南第没办法与之联系。在信中，飞南第除了衷心祝贺孙中山当选为中华民国总统外，还表示愿意尽力帮助孙中山的事业，希望两人亲密的友谊再重新开始。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挚友的情谊。

1912 年1 月12 日，飞 南 第又写了第二封信托孙中山的大哥孙眉带给孙中山。第二封信用的信笺与第一封一样，也是一封英文信，全文如下：⑥

亲爱的孙先生：

我昨天寄了一封信祝贺您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现在乘您大哥孙眉离开此地的机会再写几句。从广州流传到这里的消息一天比一天糟。必须严加小心稳定广州的秩序，使列强没有任何干涉调停的借口。

应该尽快下令停止招募女兵（Chinese Amazons）。如同您也意识到的，她们毫无作用，只能把事情搞乱。

请您注意《晨报》社论对《纽约先驱报》发表的有关英国调停的文章的答复。“扶植一个傀儡然后推翻之极其容易”。这种简短答复对中国革命党人一方而言是发人深思、值得留意的。

即此，祝诸事顺遂，盼复音。

飞南第 谨志

1912 年1 月12 日于澳门

从信可分析，飞南第对广东的时局十分关注和了解，并向孙中山提供了重要的情报，提醒孙中山要注意的问题。又可知他此时与孙眉有所联系。

三、孙中山与飞南第新史料浮现，进一步印证两人的友谊深厚

在孙中山的研究领域中，研究飞南第的并不多，其原因主要是史料实在太少，特别是第一手的资料，过去甚至连飞南第一张照片都没有。1912 年4 月1 日，孙中山正式辞去临时大总统的职务后，于同年5 月22 日，自香港抵达澳门，⑦受到澳门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关于孙中山抵达澳门与飞南第见面，不少文章都有提及，但是笔者认为仍需确凿的证据证实，因为没有人认识飞南第，究竟飞南第长什么样？无人知道。孙中山抵达阔别18 年的澳门，拜访老朋友是很自然的事情，当然也少不了飞南第。直到2011 年10月6 日，澳门历史博物馆陈丽莲女士在《澳门日报》发表《〈孙中山与澳门友人合照〉初考》一文，才揭开飞南第的“庐山真面目”，证实了孙中山与飞南第见了面。据陈丽莲女士到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馆查看“孙中山在澳门卢园与友人合影”照片档案获悉，该照片的档案号为“169.1-169.5 号”，记载了照片上的人名。笔者认为陈丽莲女士考证出飞南第的照片是研究飞南第的一个重大突破。

飞南第致孙中山的第一封信（部分）

飞南第留下的史料并不多，澳门能保存《镜海丛报》，虽然未及全套，已是非常难得的史料；翠亨孙中山故居纪念馆收藏的飞南第的两封写给孙中山的亲笔书信更是弥足珍贵，至于他的后人也就鲜为人知了。

笔者在翠亨孙中山故居纪念馆工作的时间比较长，经常接待来宾瞻仰孙中山故居。2008 年12月26 日，笔者接待中山市一位领导陪同香港的朋友一家人参观孙中山故居，在交流中发现他们是飞南第的外孙女吴洁莲女士和外孙女婿源锡藩先生及家人。笔者喜出望外，并与源锡藩先生夫妇相约到香港他们的家中探访，希望能收集到飞南第的更多资料，以便更深入探究。2009 年1 月14 日，笔者前往香港探访源锡藩先生和吴洁莲女士，受到他们热情接待。他们从阁楼上取下一箱物品给笔者一一翻看。经认真查阅，笔者发现这箱物品中有孙中山赠送给飞南第的原版照片、WEBSTER DICTIONARY（《韦伯斯特 词 典》）、CHAMBERS’S NEW AMERICAN ENCYCLOPAEDIA（《钱伯斯新美国百科全书》）、手术器械一包，还有1935 年孙逸仙博士医学院筹备委员会召开博济医院百年纪念大会前，邀请飞南第夫人参加议事的函件等。从该函件的信封可得知，飞南第夫人的住址为：澳门福德新街一号二楼飞二宅。笔者还在《钱伯斯新美国百科全书》的扉页上，发现有几行用钢笔书写的英文：“Presented by Dr.Sün Yat-sin also Sün Man to F.H.Fernandes Macao 25th.October 1893”。究竟这几行字是不是飞南第的笔迹呢？为探个究竟，笔者用1912 年1 月飞南第写给孙中山的两封信与这几行英文做了认真的比对，笔迹是一致的，特别是“飞南第”的签名，因此确定是飞南第的笔迹。孙中山早期曾用“Sün Yat-sin”书写过自己的名字，而“Sün”与“孙”、“sin”与“仙”、“Man”与“文”在广东话中同音，即以上英文翻译成中文为“由孙逸仙，即孙文，赠予飞南第，1893年10 月25 日于澳门”。以上实物有力地印证了孙中山离开澳门前赠送物品给飞南第留念的史实。

据吴洁莲女士说：她的外祖母是在澳门的中国人，育有一女叫飞嘉利，飞嘉利与吴锐基结婚，生下她。1945 年，他们举家迁至香港定居，在澳门已经没有什么亲人。笔者希望能找到飞南第的更多资料，便追问吴洁莲女士，有没有飞南第及夫人的照片，但很可惜他们没有，幸好保存了飞南第女儿飞嘉利和女婿吴锐基，即吴洁莲女士父母的照片。笔者从1990 年开始曾多次到澳门寻找或与澳门史学界的朋友打听飞南第的后人下落，希望通过他的后人找到更多的资料，但都一无所获。然而18 年后笔者在翠亨孙中山故居偶遇飞南第的后人，并从他们那里找到飞南第的物品，为进一步研究孙中山和飞南第增添了新的第一手的史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飞南第之女飞嘉利

孙中山与飞南第关系非同一般，孙中山于1921 年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时，拟聘请飞南第为顾问，但飞南第以年事已高，婉言谢绝。⑧1923 年3 月5 日，飞南第在澳门病逝，安葬于澳门圣味基坟场（又称西洋坟场）。孙中山与飞南第早年在香港认识，结下深厚的友谊，并保持了30 多年，甚至还把友谊传到下一代。1935年11 月，在博济医院建院100 周年之际，成立了孙逸仙博士医学院筹备委员会，由孙科任主席。孙科邀请飞南第夫人参加纪念大会前议事和纪念大会。飞南第无私地支持、帮助孙中山，是孙中山的忠实朋友，他们的友谊传颂至今。现在，在澳门半岛还有孙逸仙大马路和飞南第街以纪念这两位历史名人，而且这两条路、街相距很近。

注释：

①飞南第的全名和生卒时间均来源于其墓碑上的记载。

②据黄宇和考证，中西药局设于草堆街80号，载黄宇和著：《三十岁前的孙中山：翠亨、檀岛、香港，1866～1895》，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458-461页。

③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等合编：《孙中山全集》第1卷，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0页。

④陈锡祺主编：《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1版（2003年重印），第96页。

⑤该信原件藏于翠亨孙中山故居纪念馆。译文由笔者于1990年翻译，现经翠亨孙中山故居纪念馆李依薇校对，译文略有修改。

⑥该信原件藏于翠亨孙中山故居纪念馆，译文由邓丽兰于1996年翻译，现经翠亨孙中山故居纪念馆李依薇校对，译文略有修改。

⑦陈锡祺主编：《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1版（2003年重印），第700页。

⑧陈树荣：《孙中山与澳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州市委员会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州文史资料·第四十五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