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汉墓帛书《五行》篇“说”文与《孟子》的关系——兼论何为“子思唱之,孟轲和之”

2012-10-22 01:30孙希国
古代文明 2012年1期

孙希国

[作者孙希国(1975年—),辽东学院思政部讲师,辽宁,丹东,118001/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博士研究生,吉林,长春,130012][收稿日期:2011年9月1日]

一、关于帛书《五行》篇“说”文成书年代的两种观点

楚简《五行》篇有“经”而无“说”,证明了帛书《五行》篇“经”、“说”并不是产生于同一时代的。而且从楚简《五行》篇与帛书《五行》篇的“经”文在文字和结构上也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上看,即使是简帛《五行》篇的“经”文,也不是产生于同一时期的,其内容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所以,我们在讨论简帛《五行》篇的作者及成书年代问题时,必须把楚简《五行》篇、帛书《五行》篇“经”文、帛书《五行》篇“说”文分开来讨论。

关于简帛《五行》篇的“经”文,现在大多数学者都认可其为子思及其后学的作品,而对于帛书《五行》篇的“说”文的成书年代及作者问题,各家意见分歧较为严重,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

二、帛书《五行》篇“说”文《孟子》之后成书说辨驳

在以上两种说法中,笔者比较认可第一种说法,即帛书《五行》篇“说”文成书于《孟子》之前,而第二种说法即帛书《五行》篇“说”文成书于《孟子》之后的观点则难以成立。让我们首先来分析一下这种观点及其论述的关键缺陷之所在。

(一)《孟子》之后成书说的主要理由

(二)何为“孟子的专利”?

帛书《五行》篇的“说”文中的“金声玉振”等等提法在传世古书中确实主要见于《孟子》一书,庞朴先生等正确地指出这一点,对于理解和研究《五行》思想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问题在于书阙有间,孔孟之间思想传承的遗漏环节很多,《孟子》书中究竟哪些提法为其独创,哪些有所继承,正需要根据出土文献等新材料来作深入的研究,而不能一见到与之类似的提法就断定出于孟子之后。金景芳先生在《先秦思想史讲义》一书中曾经说过一段发人深省的话语,对我们理解这个问题很有帮助:

金先生这段话是在批评“《老子》提到‘仁义’、‘尚贤’,故应在《墨子》、《孟子》以后”之类说法时说的,郭店楚简《老子》的出土,证明了《老子》一书的早出,同时也让我们更加叹服金氏的远见卓识。按金先生的这一说法,虽然“以‘仁义’为思想核心”确为孟子思想的一大特征,但简单地把“仁义”“这两个字连缀在一起来用”,应该早在孟子之前就会出现。同样,帛书《五行》篇“说”文中的“金声玉振”、“仁义联结”、“大体小体说”等等说法,也未必就是“孟子的专利”,而正好为孟子思想渊源所自。孟子对孔子及其后学的学说有所取舍、有所发展,是继孔子之后儒学发展史上的又一座高峰。然而,我们也要正确认识孟子在儒学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不能因为孟子的思想有其来源而把孟子看成“欺世盗名之徒”;也不能因为孟子在儒学发展过程占有重要地位就否定其思想来源,从而把孟子的学说都看成是其“自己用心体会所开创出来的”,这样也不符合孔孟之间儒学传承的实际。这一点下文再作具体分析。

(三)以“说”解“经”的论述体例出现于战国晚期吗?

三、帛书《五行》篇“说”文为孟子学说之先导

我们在上文中引用了金景芳先生的一番话为我们的观点作了说明,我们认为金老的这番话对我们研究帛书《五行》篇“说”文与《孟子》之间的关系,起到了当头棒喝使之猛醒的作用。我们用金老的观点来衡量学者们关于帛书《五行》篇“说”文成书年代的论点,就会发现其论点十有八九是站不住脚的。

其实,郭店楚简《五行》篇出土之后,已经解决了诸如“金声玉振”、“中心”等说法是否是抄自《孟子》的问题,进一步说明了简帛《五行》篇与《孟子》之间存在着传承关系,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金老所说确为真知灼见。因此,在研究帛书《五行》篇的“说”文与《孟子》到底孰先孰后的问题上,如果我们还是形而上学地看问题,孤立地看问题,就可能会犯经验主义的错误。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我们认真地对帛书《五行》篇的“说”文与《孟子》的关系进行一下深刻的反思,从中找出问题的答案。

(一)“大体”、“小体”说

1、“大体”、“小体”与“大人”、“小人”

帛书《五行》篇“说”文第317—322行:

“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耳目也者,悦声色者也;鼻口者,悦臭味者也;手足者,悦佚愉者也。心也者,悦仁义者也;此数体者皆有悦也,而六者为心役,何也?曰:心贵也……耳目口鼻手足六者,人体之小者也。心,人体之大者也,故曰君也。

经文指出心与耳目鼻口手足的关系是使役者与被使役者的关系。说文对此条加以解释:心与耳目鼻口手足六者都是“体”,心的特点是悦“仁义”,耳目口鼻手足所悦者为“声色、臭味、佚愉”。然而心之所以是使役者,支配六者的活动;而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只是被使役者,服从心的指挥,其原因是心是体之大者、贵者,其余六者是体之小者、贱者。

2、“心之官则思”

《孟子•告子上》:

(二)性善论

在上文所引的帛书《五行》篇“说”文第317—322行中,《五行》篇的作者提出了《五行》篇心性说的核心观念:贵心。具体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就身心关系而言,“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心统率着耳目鼻口手足等感官的活动,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心贵,心是人体之大者;二是说心之所以贵、是人体之大者,是因为心悦仁义。

帛书《五行》说文第328—331行:

循草木之性,则有生焉,而无好恶。循禽兽之性,则有好恶焉,而无礼义焉。循人之性,则巍然知其好仁义也。不循其所以受命也,循之则得之矣,是侔之已。故侔万物之性而知人独有仁义也,进耳。

(三)德气说

笔者认为,孟子的“养浩然之气”的说法,显然是有取于前人的说法并有所创新和发展。

(四)“尊贤”的观念

楚简《五行》篇第43—44简:“君子知而举之,谓之尊贤。知而事之,谓之尊贤者也。后,士之尊贤者也。”

子思讲“尊贤”,简帛《五行》篇讲“尊贤”,《孟子》一书中也讲“尊贤”,可见思孟学派在尊贤观念上的传承关系。然而如果我们再仔细地阅读简帛《五行》篇和《孟子》一书,就会发现它们告诉我们的不仅仅是它们在尊贤观念上的传承。

帛书《五行》篇“说”文第313—316行:

“君子知而举之,谓之尊贤”;君子知而举之也者,犹尧之举舜,商汤之举伊尹也。举之也者,诚举之也。知而弗举,未可谓尊贤。“君子从而事之也。知而弗事,末可谓尊贤也。“前,王公之尊贤者也;后,士之尊贤者也”。直之也。

在《孟子•万章下》中,孟子与万章讨论“尊贤”问题,曾以孟献子、费惠公、晋平公、鲁缪公为例说明问题。对比《孟子》与帛书《五行》篇“说”文所论,可以看出孟子对简帛《五行》篇的熟悉简直无以言表。从文意上看,孟子更像是对帛书《五行》篇“说”文中的内容进行解说。或许,孟子与万章当时所讨论的正是简帛《五行》篇“尊贤”的问题。

从举例的人物和事例来看,帛书《五行》篇“说”文为说明“王公之尊贤者”举有“尧之举舜”、“商汤之举伊尹”,说明“士之尊贤者”举有“颜子、子路之事孔子”;《孟子》一书中所举较多,其中说明“王公之尊贤者”举有“尧之于舜”、说明“士之尊贤者”举有“费惠公于子思”、“缪公之于子思”。孟子所举的费惠公、鲁缪公(穆公)均曾师事于子思,距离孟子的时代相对而言是比较近的。我们虽然不能以帛书《五行》篇“说”文和《孟子》书中所举的人物和事例的时代远近为基准,就此来断定二者的先后关系。可是,我们回过头来想一想,如果是孟子后学为帛书《五行》篇“经”文作“说”,而在作“说”的过程中却放弃了老师现成的说法,举起“师说”以前的事例,如此地“舍近求远”,难道不令我们怀疑吗?从思想内容上看,关于帛书《五行》篇“说”文成书于《孟子》之前的事例还有很多,由于篇幅关系,恕这里不能一一列举。

四、再论荀子所谓“子思唱之,孟轲和之”

荀子在《非十二子篇》中说《五行》篇是“子思唱之,孟轲和之。”这为我们理解简帛《五行》篇在子思和孟子之间所起到的承前启后的作用,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但是由于理解的不同,这句话也给我们正确认识帛书《五行》篇“说”文与《孟子》之间的关系,带来了极大的阻碍。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到底是什么,是我们需要进一步辨明的。

通过上文中的论证我们认为,简帛《五行》篇都是在《孟子》之前成书的,是孟子学说的先导,《孟子》一书正是孟子对楚简《五行》篇、帛书《五行》篇“经”文、“说”文的思想内容有所继承和发展而来的。在此基础上,我们回过头来看看以前学者们关于思孟“五行”说的论证,看看其中的得失,力争还原历史的真相。

荀子批评思孟的“五行”学说时说“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从“子思唱之”这一句来看,“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的应该是子思。而所谓的“孟轲和之”,笔者认为可以表达出两种意思:一是孟子在他的著作中提到了“五行”字样,甚至就像陈来先生所说的那样为“五行”作“说”;二是孟子在著书立说时对“五行”的思想内容有所借鉴和发展,但其文中并不一定就必定要有“仁、义、礼、智、圣”五种德行和“五行”的字样。

回过头再来看看以往学者们的质疑,基本上都拘泥于第一种说法。孔繁先生、杨儒宾先生、丁四新博士等都以此作为论证思孟五行学说是否存在的主要证据,从而使质疑声接连不断。

前面已经对帛书《五行》篇“说”文与《孟子》的思想关联做了比较详细的论述,笔者认为帛书《五行》篇“说”是成书于《孟子》之前的。在这个基础上再来看“孟轲和之”,很显然属于第二种情况。所以笔者认为,荀子在《非十二子篇》中所谓的“孟轲和之”,不是指《孟子》中有多少处仁、义、礼、智、圣之类的文字,而是指孟子对简帛《五行》篇等子思学派文献的学说思想有所传承和借鉴。

由此笔者认为,荀子批评的“子思唱之,孟轲和之”的“五行”学说,严谨地说只能称之为子思“五行”,而不能称之为思孟“五行”。《韩非子•显学》中就把思孟学派分为子思之儒和孟氏之儒,与他的老师荀子意见并不一致。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显然是荀子注意到的是二者之间的联系,而韩非注意到的是二者之间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