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建新,任 斌,邵鲁宁
(同济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 200092)
在知识经济时代,企业创造价值的基础正在发生变化,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不只局限在组织内部,而是超出了企业的组织边界,那些能够有效吸收并利用外部知识的企业在市场竞争中胜出的可能性大大提高。知识已成为当今企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关键资源,因此,企业在持续创新和保持自身竞争优势的动机的驱使下,不断努力提升自己在获取、吸收和创造新知识方面的能力。吸收能力(absorptive capacity)理论自1990年由Cohen和Levinthal提出以来,被广泛应用于企业的组织学习和竞争战略研究,该理论要求企业通过获取可用来构建竞争优势的外部知识来快速适应环境变化。
然而,由于吸收能力概念自身具有无形化特点,因此很难明确界定其内涵,在研究它的内涵和维度的过程中容易出现混淆和错误,从而加大了吸收能力的测量难度。虽然自1990年以来,许多学者发展了吸收能力的理论基础,但至今仍缺乏统一的认识和有效的实证研究方法。Lane等(2006)在总结前人的企业吸收能力研究成果时发现,许多学者在引用Cohen和Levinthal(1990)提出的吸收能力概念时很少甚至根本就不讨论吸收能力的内涵和构成维度问题,对吸收能力模型的应用更是有“想当然”之嫌。很多既有研究在没有深入研究和阐释吸收能力问题的情况下,直接引用许多未经检验的假设,简单地把吸收能力作为企业诸多其他能力的替代,从而导致吸收能力研究出现了“概念具体化”(reification)的倾向(Lane等,2006)。
鉴于此,有必要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从适当的角度去识别、测量和评估企业的吸收能力。为了探明吸收能力的理论渊源,梳理相关理论的演进脉络,跟踪吸收能力研究的前沿和热点问题,本文采用引文分析法①、近几年国际信息计量学中最具影响力的可视化信息软件CiteSpace II②和从Web of Science数据库中检索到的有关吸收能力的引文数据③,对吸收能力共被引文献进行网络化分析,并且以可视化形式展示吸收能力研究的主题分类和概念应用热点领域,以期加深我们对吸收能力的理解并更有效地开展相关研究。
吸收能力的概念起源于熊彼特学派关于研发活动和技术创新对经济增长作用的研究以及关于外部知识对企业创新过程影响的观察,它的早期发展可以见诸20世纪80年代的许多研究,如研发投入对组织绩效的影响、组织学习、跨国技术转移等。
Cohen和Levinthal(1990)率先把吸收能力概念引入战略管理领域,把企业吸收能力定义为企业评价和吸收外部新知识并最终进行商业化利用的能力,并且认为企业发展吸收能力的前提是具备一定的相关知识基础,吸收能力的发展具有领域专用(domain-specific)、路径或历史依赖(path-or history-dependent)等特性。这些认识为后续吸收能力研究奠定了基础。Mowery和Oxley(1995)从国家层面的高度出发,认为吸收能力应该包括国内企业处理国外引进技术中的隐性知识和改进引进技术的技能。显然,他俩强调了不易编码的隐性知识才是企业要吸收的东西,反映了企业把外部知识转化为可被自己利用的资源的重要意义。Kim(1998)基于韩国半导体和汽车产业跨越式发展的实践把吸收能力定义为学习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并且认为学习能力就是消化和吸收知识的能力,可用于模仿;而解决问题的能力则就是创造知识的能力,可用于创新。
Zahra和George(2002)对以上几位学者的观点进行了整合,基于动态能力理论把吸收能力定义为企业获取、吸收、转化和利用外部知识的一系列组织惯例和过程,并对吸收能力的构成维度进行了明确的表述。Zahra和George所下的吸收能力定义与以前的定义的不同之处在于,把吸收能力视为一种蕴含在企业组织惯例与过程中的动态能力。他俩还进一步把吸收能力细分为潜在吸收能力与现实(realized)吸收能力,前者强调获取与吸收外部知识的能力,后者则是指转化与利用知识的能力。Lane等(2006年)对引用了Cohen等提出的吸收能力概念的文献进行了综述,并且认为吸收能力研究出现了“概念具体化”的问题。因此,他们基于组织学习理论对吸收能力的概念进行了修正,认为吸收能力是企业通过以下三个过程利用外部知识的能力:(1)通过探索性学习来识别和理解外部潜在的有价值的知识;(2)通过转化学习(transformative learning)来消化有价值的知识;(3)通过开发性学习来利用经过消化的知识来创造新知识和商业产出。
目前,管理学界就吸收能力的定义已经达成了比较一致的看法,认为吸收能力是指企业在评估外界环境和审视自身技术能力的基础上获取外部知识并与内部知识进行整合,最终实现创新水平和经营绩效提升的一系列动态能力,企业的吸收能力与企业的知识管理水平和组织学习能力密切相关。
采用CiteSpaceⅡ信息可视化软件对本文所检索到的引文数据进行可视化处理,在“主题词类型”(term type)面板中选择“名词短语”(noun phrase),在“结点类型”(node type)面板中选择“被引参考文献”(cited reference)和“主题词”(term)进行聚类分析,设置时间区间为1990~2011年(每年为一个分区),同时设置被引频次阈值为Top30(即以每个分区的文献数据中被引频次最高的前30个结点为分析对象),运行后得到吸收能力研究文献共被引—主题词混合网络图谱(参见图1)。图1总共包括123个结点(即关键主题词和文献)以及2631条连线(即共被引关系链)。
图1 吸收能力研究文献共被引—主题词混合网络中显示的关键主题词
由图1可见,整个网络呈现出一个环形椭圆聚类(cluster),但没有出现清晰的分类。这表明吸收能力研究目前还没有形成明显的派别之分,许多研究都是根据自身的需要简单套用吸收能力概念,并未对概念的内涵进行深度挖掘,概念的演进也没有遵循固定的路线,从而验证了Lane等(2006)当初在综述吸收能力研究文献时发现的概念具体化现象。图1还显示了网络中心度值(指网络中通过某结点任意最短路径关系链条数占最短路径总数的比例,是衡量网络结点在整个网络中所起的连接作用的指标,中心度值大的结点往往是网络中的关键结点)最大的关键结点上的主题词标签(term labeling)。中心度值大于0.01的主题词根据其值的大小可做如下排序:竞争优势(competitive advantage)、创新(innovation)、吸收能力(absorptive capacity)、动态能力(dynamic capacity)、资源基础观(resource-based view)、知识管理(knowledge management)、战略联盟(strategic alliance)、知识转移(knowledge transfer)。
根据中心主题词与图1中出现的其他主题词之间的理论联系,可以对吸收能力相关研究领域间的概念关系做一简要阐述。首先,吸收能力概念来源于企业创新研究,相关研究普遍认为吸收能力是企业研发投入的副产品,会影响企业的创新产出和绩效表现,因而有利于企业构建自己的竞争优势。其次,早期的研究(如Cohen和Levinthal,1990;Rothwell和Dodgson,1991;Bosch等,1999)把吸收能力看作是一种静态资源,基于资源基础理论认为吸收能力是企业利用先前积累的知识(即所谓的“先前知识”,prior knowledge)培育起来的能力,但后来学者们(如 Zahra和 George,2002;Jansen,2005;Lane等,2006)开始用知识管理的思想去探讨企业吸收能力内涵的问题,结果发现吸收能力其实是一种动态能力,并且有多个构成维度。企业的吸收能力会影响企业组织内和组织间的知识转移效率,企业可以通过缔结战略联盟来优化自身的知识网络属性,以增强自己相对于其他企业的吸收能力。根据以上分析,吸收能力相关文献按研究主题可归纳为吸收能力内涵、企业创新及绩效、动态能力理论、知识管理、战略联盟等五类。
在CiteSpace II可视化视图的控制面板上把布局改为时区(time zone)类型,就可得到突出关键结点的文献共被引网络图谱(参见图2)。
图2 吸收能力研究文献共被引网络中关键结点文献演化脉络
在图2中,最显眼的结点无疑就是Cohen和Levinthal在1990年发表的《吸收能力:学习和创新新观点》,该文是对他们俩1989年提出的吸收能力概念的进一步阐述和分析,给出了明确的吸收能力定义。他俩(1998)在探讨研发对企业的作用时发现,除了具有传统的知识创新功能以外,研发还有另一种鲜为人知的作用,即增强企业吸收和利用外部知识的能力。在1990年发表的论文中,Cohen和Levinthal从个体认知的角度深刻地阐释了研发与吸收能力的关系:通过研发活动,可以不断累积知识和经验,从而提高记忆和储存新知识的能力(即知识获取能力)。组织的吸收能力是建立在个体吸收能力的基础上的,但不是后者的简单加总,它还取决于组织内部的知识共享和沟通能力。后来,Cohen和Levinthal在1994年的研究中再次对吸收能力的概念进行了完善,认为吸收能力不仅能帮助企业有效利用新知识,而且还有助于它们预测知识和技术的发展趋势(Cohen和Levinthal,1994)。通过1989年、1990年和1994年发表的三篇论述吸收能力的论文,Cohen和Levinthal确立了在吸收能力概念研究领域的首创者地位,他俩关于先前知识、研发投入和个体认知模式对吸收能力形成产生作用的观点深刻地影响了后续吸收能力研究的发展方向。当然,也有学者跳出了Cohen等当时的思维框架,在重新界定吸收能力概念的基础上实现了新的发展。Lane和Lubatkin(1998)在《相对吸收能力与跨组织学习》一文中指出,既有的吸收能力研究认为不同的企业有相同的学习能力,但实际上企业的吸收能力受企业间知识基础、组织结构和薪酬制度以及主导逻辑相似性的影响,并据此提出了相对吸收能力的概念,即站在学习对子(学生与老师)的角度来考察企业相对于其他企业的吸收能力。
结点文献是连接各文献聚类的“知识拐点”,分析关键结点文献所承载的信息,可以进一步理清不同文献聚类间的知识转移和流动路径,对于剖析相关知识领域结构和梳理吸收能力理论演进脉络具有重要的意义。有关吸收能力结点文献数据的详细信息参见表1。
表1 吸收能力研究文献共被引网络中的关键结点文献信息
表1中,最早的吸收能力研究文献是演化经济学家Nelson和Winter在1982年发表的《经济变迁中的演化理论》。在该书中,他俩指出动态演化的企业和自然选择的市场机制是影响经济变迁的两个关键因素,并建立了一个企业能力和行为演化模型。Nelson和 Winter认为,企业的基本特征就是具有一系列的惯例,惯例是一个组织的技能集合,指整个组织中重复的活动方式,对于企业来说就是在运行中逐渐形成的行为方式、规则、程序、习惯、战略和技术。企业的基本惯例包括标准的操作程序(如特定的生产规程)、投资行为(关于扩张或收缩的抉择)和搜寻行为(发现新的技术),其中投资和搜寻是两个关键要素。企业是动态演化的,永远处在搜寻和发展之中。表1中,中心度值第二大的文献的作者Barney是研究战略管理问题的大师级学者,也是资源基础理论学派的主要奠基人之一。以Barney为代表的学者在对企业资源问题进行系统的研究以后提出了资源基础理论,并用该理论来解释企业间竞争优势构建和网络形成的问题。Barney在1991年发表的《企业资源与持续竞争优势》一文中指出,战略资源在企业之间的分布是不均匀的,而且这种差别会长期存在。在这个前提下,企业的持续竞争优势来自于企业资源的四个特性,即价值性、稀缺性、不可模仿性和不可替代性。1997年,Teece在《动态能力与战略管理》一文中提出了动态能力理论,认为动态能力是企业为应对不断变化的环境而整合、重构和重新配置其内外部能力的能力,并且构建了一个动态能力过程、位置和路径分析框架。Teece认为,企业的竞争优势是否能够持续这取决于企业在路径依赖和市场定位既定的条件下以新的形式或创新形式构建核心竞争力的能力,这种能力就是所谓的“动态能力”。以上三篇文献都从企业战略的角度考察了企业在取得竞争优势的过程中应关注的资源和采取的行动。由于社会经济环境在不断变化,因此,不同时代企业应该具备的能力也是不同的。在当今知识经济时代,企业要凭借自己的惯例来获取稀缺、不可替代的知识资源,以构建可持续竞争优势。
Kogut和Zander(1992)认为知识分享和转移对企业成长至关重要。他俩在《企业知识、整合能力和技术复制》一文中指出,企业需要包括各种信息和技术诀窍在内的知识,内部的学习探索(结构重组、试验)和外部的知识获取(兼并、合资和人员流动)是企业获取知识的两个重要来源。企业通过与外界建立联系来进行技术复制,并通过能力重构来创造自己所需的新知识。在谈到企业涉足新的知识领域时应该选择自主研发还是引进技术的问题时,Kogut和Zander通过分析合资企业成因发现了决定自主研发还是引进技术的三个因素,它们分别是企业当下的能力、企业学习特定知识和技术的能力以及这些能力作为企业进入新市场的平台的价值。Szulanski(1996)在《内部黏性探析:最佳实践在企业内部转移的障碍》一文中提出了知识的“内部黏性”(internal stickiness)概念,并把它定义为“知识在组织内部转移的难度”。他把黏性知识转移分为启动(initiation)、实施(implementation)、加速(ramp up)和整合(integration)四个阶段,并明确了各个阶段开始的标志性事件。然后,在对122个最佳实践转移案例进行分析以后发现,企业内部知识转移遇到的最大障碍是接收方吸收能力不足,而不是之前认为的激励不足。Grant(1996)也认为,知识整合能力是企业组织的一种核心能力,企业必须从内部组织成员和外部企业网络两个方面来推行知识整合;企业的相关知识存量越多,就越能用共同语言表达知识,因而也越能有效地实现对知识的整合利用。
综合分析以上文献的主题和发表时间,可以梳理出吸收能力研究的三条演进路径:一是吸收能力概念研究,主要关注吸收能力内涵界定、构成维度划分和概念模型构建,Cohen、Lane和Zahra等的文献就属于这一类;二是以战略管理理论(从资源基础理论到动态能力理论)为基础关注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如Nelson、Barney和Teece等的文献;三是从组织学习和知识管理的角度关注知识在企业内外部的转移和利用问题,表1中的其他文献都可归入这一类。
在总结了吸收能力的主要研究领域之后,有必要探讨吸收能力研究的发展或迁徙趋势以及在概念演进过程中曾出现过的一些特殊议题,因而有必要先对吸收能力研究前沿和热点进行分析。“研究前沿”概念最早由Price于1965年提出,是一个用来描述某研究领域动态本质的概念,在这里是指迁徙趋势和突现(burst)特征,突现特征能反映文献被引频次的变化。这样,研究前沿就可以被看作是在某一时段内以突现文献为知识基础的一组文献所探讨的科学问题或专题。我们对吸收能力研究统计文献共被引网络中的结点文献按突现率进行了排名,表2列示了突现率排名前五的文献。
表2 吸收能力研究统计文献共被引网络结点文献中突现率前五的文献
下面,按文献发表年份先后顺序来解读吸收能力研究统计文献共被引网络结点文献中突现率排名前五的文献。
首先,核心能力理论由Hamel和Prahalad于1990年提出以后,迅速在企业战略研究领域占据了主导地位,成为指导企业战略管理的重要理论之一。然而,Leonard(1992)通过研究多个制造行业的新产品和新流程开发项目发现,企业的核心能力在推助企业创新的同时也有可能阻碍企业创新。他在《核心能力和核心刚性:新产品开发管理中的悖论》一文中明确指出:“如果企业不能不断更新自己的核心能力,那么核心能力最终有可能变为核心刚性”。Leonard认为,与企业知识融合在一起的价值观和准则也应该是企业核心能力的组成部分,这些价值观和准则决定企业内部的知识创造和利用,现代企业必须打破常规,向外部组织学习,不断自我更新。就像Itami和Roehl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企业不断对外探索的时代,在现有核心能力尚有优势时就应该开发新的核心能力”(Itami和 Roehl,1987)。
其次,在制造企业,一项生产任务要多次反复执行,那么,它的生产成本就会下降,这就是所谓的“经验曲线效应”。经验曲线效应说明企业具有“干中学”的能力,企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习得经验越多,就会变得越有效率。Darr等(1995)认为,在服务企业中也存在“干中学”的现象,但服务企业具有员工流动率高、产品多基于客户定制的特点,因此,知识积累和生产的效率不及制造企业,反而是企业间的定时沟通、员工之间的私下交往和面对面交谈等行为有利于加强服务企业通过干中学获得的知识经验的流动。企业必须关注知识贬值(knowledge depreciation)问题,如果工作经验和知识不能及时采取制度化的手段固定下来,那么就会随着人员流动而流失。
再者,Doz(1996)研究了企业间学习(由环境、任务、过程、技能、目标等五个维度构成)在企业缔结战略联盟和取得成效方面所起的作用。他阐述了企业缔结战略联盟的初始条件,包括确定任务、伙伴的惯例(partners’routines)、界面设计(interface design)和预期目标,会影响联盟最终是开展惯性学习(inertial learning)还是演进学习(evolutionary learning)。Doz通过案例研究发现成功的战略联盟学习是高度演进的学习,是企业间的交互式学习,也是不断评估联盟表现和调整初始条件的过程;而失败的联盟学习则往往是惯性学习,企业间各学各的、没有交互,缺乏认知理解和行为调整。最后,Doz总结了企业联盟的发展路径:随着相互学习关系的深入,通过一系列的学习循环,不断提高联盟在效率、资产和适应性三方面的表现。Doz的研究开启了企业战略联盟演进学习行为研究的先河,把吸收能力研究的对象从单个企业拓展到企业联盟。
最后,Henderson和Cockburn(1996)研究了企业规模同研发产出的关系,发现企业投入较大的研发努力不仅能够带来规模经济,而且还能通过多样化项目组合的知识溢出效应来实现范围经济。但他俩也指出,在行业内竞争对手的研发努力互补而不是替代的前提下,企业间的知识溢出才有助于研发效率的提高。他俩合著的另一篇文献以医药行业为背景研究了公共研发和私人研发之间的关系。以前,学者们普遍认为,政府在公共领域增加基础知识研究的投入,利用知识溢出效应把这些收益性较小的知识传递给私人研发机构,可以收到推动企业应用型研发的效果。但是,Cockburn和 Henderson(1998)研究发现,知识在从公共领域向私人领域扩散的过程中往往耗时费力,效果并不显著。他俩在研究医药行业的合著(coauthoring)行为后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法:除了采纳Cohen提出的“企业可以通过增加研发投入来提高自身的基础知识吸收能力”的建议增加研发投入并增强内部研发能力以外,更重要的是,企业应该同外部科研机构建立紧密、持久的合作关系,增强企业同外界的联系。
以上五篇文献并没有按照上节总结出来的吸收能力研究的三条路径来展开研究,而是另辟蹊径,分析了服务企业、战略联盟和研发投入等不同的主题。这些主题有的是路径研究的过渡环节,如Leonard研究的核心能力是一个从资源基础理论向动态能力理论发展的过渡概念;有的是对路径内容进一步的发展,如Doz和Cockburn等都提出了企业应该通过加强同外部组织的联系来提高学习效率,把组织学习从企业内部扩展到企业外部。
研究热点是指某一时段有内在联系、数量相对较多的一组文献所探讨的科学问题或专题(Chen,2009)。从文献计量学的角度看,在某学科领域内被引频次最高的研究型文献通常是该领域研究热点的集中体现。由于热点文献往往在知识网络中占据比较中心的位置(表现为中心度值较大),为避免重复,下面只分析上文未提到的另外八篇引用频次超百的文献(参见表3)。
表3 吸收能力研究统计文献共被引网络中按被引频次排序前十的结点文献
表3中的文献延续了上述三条演进路径的研究,主要关注组织学习行为和企业战略联盟,并创新性地提出了企业知识网络结构对知识吸收的影响。
在组织学习方面,March(1991)探讨了企业两种典型的组织学习方式,即利用和探索。前者强调对企业既有能力、技术和范式的重新定义和扩展往往能够产生易感知的正回报;而后者则是指对新的可能性的探索和试验,回报不确定甚至是负值。探索与回报之间的时间和空间间隔都较大,因而常被利用所取代,这在短期内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效率,但从长远看有可能导致企业自毁前程,诱使员工被动适应企业既有的组织准则(organizational code),而不是通过学习去改进既有准则甚至创立新的准则。因此,企业应该尽可能实现在探索与利用之间的平衡。
野中郁次郎(Ikujiro Nonaka)在其1994年发表的《组织知识创造动态理论》一文中提出了著名的SECI模型,并与 Hirotaka Takeuchi在1995年合著的《知识创造企业》一书中总结了日本企业组织学习的特点。野中把企业知识分为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并且认为尽管作为隐性知识的承载者,企业员工个人在知识创造过程中起着奠基性作用,但更重要的是组织提供了知识整合的场所,在创新活动中隐性知识不断转化为显性知识并得到固化,最终形成知识网络的过程,实际上就是知识创造的过程。知识转化有潜移默化(socialization)、外化(externalization)、组合(combination)和内化(internalization)四种方式。根据企业的知识创造过程,野中对西方“由上而下”(topdown)和“由下而上”(bottom-up)的主流管理方式进行了批判。他指出,这两种传统的管理方式在知识创造方面都存在一定的缺陷,他把这两种方式综合起来提出了一种新的方式,即“承上启下”(middle-up-down)。他认为,这种新方式在知识创造方面更具优势,企业的中层管理者不仅在知识创新方面,而且在新知识推广和企业凝聚力提升方面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考察组织结构时,野中提出了一种适用于知识创造的新结构,这种新结构与计算机上的“超文本”类似,野中将其命名为“超文本(hypertext)结构”。这与Cohen当初提出的看门人 (gatekeeper)概念,即那些联系企业内部不同部门并作为企业与外部信息交流界面的员工在企业知识传递过程中起到核心作用的观点不谋而合。
有学者认为,企业在知识网络中占据的位置对于其发挥自身吸收能力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例如,Powell等(1996)认为,随着知识复杂程度的提高,创新场所已经不再局限于单个企业,而已经扩大到了学习网络。因此,占据网络中心位置,无疑有利于企业开展创新。占据中心位置的网络成员更容易通过网络来获取与创新有关的信息和资源,并通过信息和资源整合来实施创新。Tsai(2001)也认为,企业的网络位置和吸收能力一样都是影响创新绩效的重要因素,网络中心度高的企业能够更快捷地获取必不可少的战略性资源,进而利用战略性资源来获取为产生创新构想所必需的外部信息。
在战略联盟方面,Mowery等(1996)研究了企业战略联盟内部知识转移的效率问题,通过考察专利引用情况发现:在多种不同的战略合作方式中,合资企业是最有效的方式。Mowery等学者认为,资源基础理论并不能很好地回答联盟企业竞争优势来源的问题,因此有必要深入分析联盟企业间的知识和技术学习行为。Dyer和Singh(1998)也认为企业的关键资源已经跨越了组织边界,根植于企业间的关系和程序中,并据此提出了企业竞争优势关系观。在他们看来,企业的关系租金来源于企业间关系专用性资产和知识共享、互补性资产和能力及其有效管理。因此,企业必须建立相关的隔离机制来保护关系租金,如提高组织间资产互联性(interorganizational asset interconnectedness),增进组织间能力的共同演化。Lane等(2001)更是进一步研究了跨国合资企业同母公司之间的学习问题,他们从Cohen提出的吸收能力的三个维度出发研究发现:合资企业同母公司之间的信任程度和相对吸收能力决定合资企业评估和理解母公司知识的能力,合资企业的组织结构和学习流程决定其知识消化能力,合资企业的战略和培训水平决定其知识利用能力。
探析学科知识领域内的研究前沿和热点问题,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发现随着吸收能力三条研究路径的演化,学者们找到了新的研究主题,那就是企业外部知识网络结构、企业战略联盟和知识学习。从吸收能力的内涵来看,企业不仅要培养自身的绝对吸收能力,更要针对吸收对象的特性构建自己的相对吸收能力;从企业战略的角度看,企业若想构建动态能力,那么就得对内、外部知识进行有效整合,而通过缔结战略联盟来建立和维持关系正是企业取得关系租金的绝好途径;从组织学习的角度看,随着学习行为从个人向集体层面的演进,学习型组织要求企业全面、系统地思考问题;要保持组织系统开放性,就必须不断从外界汲取知识养分,优化知识网络结构。
本文采用引文分析法和CiteSpace II软件对吸收能力研究演进路径、研究迁徙和热点问题进行了梳理和分析,通过对吸收能力研究相关共被引文献的网络化分析和内容解读,理清了吸收能力研究的三条演进路径和热点领域。结合前文总结的吸收能力研究的五类研究主题,本文构建了吸收能力研究相关理论的演化框架(参见图3),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未来研究的思路。
图3 吸收能力研究相关理论演化框架
在图3所示的理论演化框架中,主要包含了吸收能力研究的三个方面。首先是主流理论的纵向演进,吸收能力研究经历了从概念界定、构成维度划分到概念模型构建的转变,同时知识管理理论和竞争战略理论也经过了各自的发展历程。在理论演化的过程中,不同理论之间通过引用关系建立了联系,如吸收能力理论和知识管理理论在知识转化和共享问题上有许多概念是相互借用、彼此相关和促进的,而资源基础理论和动态能力理论则在企业如何获取竞争优势的问题上对吸收能力理论进行了深化。其次是研究新领域的开拓,随着理论的进一步发展,以上三种理论都认为企业必须突破组织边界的束缚,寻求跨组织合作,由此引出了对企业战略联盟的研究,并进一步扩展到企业的知识网络结构对知识吸收的影响。最后是吸收能力的实践意义。图3中的不同理论所论及的能力培养和战略选择最终都是为企业构建竞争优势服务的,都旨在满足企业在知识经济时代的创新诉求。因此,立志于自主创新的企业在进行知识管理时不仅要注重自身的吸收能力建设,而且还应该从战略和激励方面为吸收能力发挥应有的作用提供支撑,这样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占得先机。
本文认为当前吸收能力研究正处于理论建构向实践应用过渡的阶段,尽管在吸收能力的定义和构成维度上取得了一定共识,但具有理论深度和实践指导意义的文献仍不多见。因此,未来的研究还应该在以下四个方面加以改进和发展:
第一,明晰吸收能力理论的演化路径。吸收能力研究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正值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转变的关键时期,其间技术创新、知识管理和组织学习等相关理论蓬勃发展,因此难免会出现概念混用甚至错用的情况。但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已经解决了一部分吸收能力内涵的争执问题,如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吸收能力可分为知识获取、消化、转化和利用四个维度(Zahra和George,2002),它是一种组织层面而非个人层面的能力(Bosch等,1999)。因此,未来的研究应该沿着前人开辟的道路,进一步去探讨吸收能力的分析模型和影响因素等更加深层次的问题,而不要纠缠于一些已经得到公认的假设。
第二,深入发掘吸收能力的构成维度。以前学者们在研究企业吸收能力时往往从吸收能力本身的构成维度和企业的现有知识出发,而忽略了企业文化和激励制度(Kim,1998)以及企业所处的外部环境(Lane和Lubatkin,1998)对企业吸收能力的影响。本文在分析了吸收能力及其相关理论研究的基础上,认为未来的吸收能力研究至少应该从知识、过程、意识和环境四个维度出发。
图4 吸收能力构成维度
如图4所示,知识维度是吸收能力的基础,由企业的既有知识和技术水平来决定;过程维度反映企业吸收知识的动态过程,根据动态能力理论可分为知识获取、知识消化、知识转化和知识利用四个部分;意识维度反映企业的知识学习意愿和强度,根据组织学习和知识管理理论,企业应该通过文化和制度建设来促进知识学习和共享;而环境维度则表示企业的外部环境,包括战略联盟、知识网络位置和所处行业的知识溢出水平等。
第三,加大吸收能力实证研究的力度。现有的吸收能力研究大多是案例分析和定性研究,以对企业现象的解释和归纳居多,因而对理论发展的推动作用不大。缺少系统性实证研究、无法揭示现象背后的规律,是其中的主要原因。早期,学者们往往用研发强度(即企业的研发投入除以当年的销售额)(Cohen和Levinthal,1990)等单一维度作为吸收能力的替代变量。后来,有学者(如Szulanski,1996)开始选用一些与知识管理相关的变量去测量企业的吸收能力。目前较主流的方法是从吸收能力的构成维度出发,对每个维度设计众多测项来进行实证研究(Flatten等,2011)。因此,未来有必要在深刻理解吸收能力作用机理的基础上,深入探讨吸收能力的动态能力性质和构成维度问题,开发出信度和效度俱佳的吸收能力测量量表,以推动吸收能力实证研究的开展。
第四,开展本土化企业吸收能力研究。目前,国内的吸收能力研究仍停留在概念引进和理论分析阶段,与国情相结合的研究为数较少。我国有着数量众多的合资企业,建立这么多合资企业的初衷基本上就是学习国外母公司先进的生产和管理技术,完成相关知识转让和技术引进,形成国内企业自主的研发能力,但至今这种“引进——吸收——创新”战略仍未取得突破性成功。此外,建筑业和汽车业作为我国的两大支柱产业,正经历着产业升级和技术革新的新阶段,对新知识的获取和应用的需求日益强烈。因此,在全球化竞争和跨国公司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如何构建适合中国企业的吸收能力将是一个极具实际意义的问题。对中国企业吸收能力的研究将有助于中国企业摆脱长期以来在技术上锁定在国际价值链底端的窘境,真正实现“引进——吸收——创新”的战略目标。
注释:
①引文分析属于科学计量学的研究范畴,也是文献计量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创立于20世纪20年代。引文分析法就是采用数学和统计学的方法以及比较、归纳、抽象、概括等逻辑学方法,对学术期刊、论文、作者等各种分析对象的引用和被引用现象进行分析,以揭示其数量特征和内在规律的一种文献计量分析方法。文献的被引情况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文献的影响力和质量。通过引文分析,结合信息可视化技术,找出高被引文献,可探测和分析相关学科研究前沿的变化趋势以及研究前沿与其知识基础之间、不同研究前沿之间的相互关系,揭示学科发展的背景,挖掘学科演进的动力。
②CiteSpace是陈超美教授于2004年开发的专门用于科学领域信息可视化研究的应用软件。该软件通过分析文献标题、作者、引文、关键词、主题词等的共引分析数据,实现学科知识领域的可视化研究,成为科学计量学研究普遍采用的新工具。本文采用了基于JAVA平台的CiteSpace II软件(版本号为2.2.R11)。在CiteSpace上通过合理设置引用和共被引数的阈值,可绘制出比较直观、容易理解的知识图谱,对文献记录进行关键词共现分析(KCA)、文献共被引分析(DCA)及作者共被引分析(ACA)等。对关键词共现进行图谱分析,可以找到某一学科或研究领域的研究热点,并且有可能发现研究热点的转移趋势;对文献共被引进行图谱分析,可以找到学科或研究领域演化的关键经典文献及演化动力;对共被引作者图谱进行分析,可以发现该学科或研究领域的重要核心人物及相互之间的学术亲缘关系。此外,CiteSpace还具有关键词聚类和膨胀词探测功能,可确定某研究领域的热点和发展趋势。
③本文采用了美国科学情报研究所(ISI)“Web of Science”数据库(SCI-expanded,SSCI,A&HCI,CPCI-S)中搜索到的相关文献,采用以下数据检索策略:TS(主题)=absorptive capacity AND学科类别=business economics or operations research management science AND文献类型=article AND时间跨度=1990-2011,结果检索到1186条文献记录,并把数据下载的方式设定为“全纪录并且包含所引用的参考文献”,数据下载日期为2012年7月19日。
[1]Barney J.Firm resources and sustained competitive advantage[J].Journal of Management,1991,17(1):99-120.
[2]Barton D L.Core capabilities and core rigidities:A paradox in managing new product development[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2,13(SI):111-125.
[3]Cockburn I M and Henderson R M.Absorptive capacity,coauthoring behavior,and the organization of research in drug discovery[J].The Journal of Industrial Economics,1998,6(2):157-182.
[4]Chen C M.CiteSpace II:Detecting and visualizing emerging trends and transient patterns in scientific literature[J].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Informa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2006,57(3):359-377.
[5]Cohen W and Levinthal D.Innovation and learning:The two faces of R&D[J].Economic Journal,1989,99(9):569-596.
[6]Cohen W and Levinthal D.Absorptive capacity:A new perspective on learning and innovation[J].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1990,35(1):128-152.
[7]Cohen W and Levinthal D.Fortune favors the prepared firm[J].Management Science,1994,40(2):227-251.
[8]Darr E D,et al.The acquisition,transfer,and depreciation of knowledge in service organizations:Productivity in franchises[J].Management Science,1995,41(11):1750-1762.
[9]Doz L.The evolution of cooperation in strategic alliances:Initial conditions or learning process[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6,17(S.I.):55-83.
[10]Dyer J H and Singh H.The relational view:Cooperative strategy and sources of interorganizational competitive advantage[J].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1998,23(4):660-679.
[11]Grant R M.Toward a knowledge-based theory of the firm[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6,17(Win.S.I.):109-122.
[12]Henderson R M and Cockburn I M.Scale,scope and spillovers:The determinants of research productivity in drug discovery[J].Journal of Economics,1996,27(1):32-59.
[13]Itami H and Roehl T.Mobilizing invisible assets[M].New York: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7.
[14]Kim L.Crisis construction and organizational learning:Capability building in catching-up at Hyundai Motor[J].Organization Science,1998,9(4):506-521.
[15]Kogut B and Zander U.Knowledge of the firm,combinative capabilities,and the replication of technology[J].Organization Science,1992,3(3):383-397.
[16]Lane P J and Lubatkin M.Relative absorptive capacity and interorganizational learning[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8,19(5):461-477.
[17]Lane P J,et al.Absorptive capacity,learning,and performance in international joint ventures[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2001,22(12):1139-1161.
[18]Lane P J,et al.The reification of absorptive capacity:A critical review and rejuvenation of the construct[J].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2006,31(4):833-863.
[19]March J.Exploration and exploitation in organization learning[J].Organization Science,1991,2(1):71-87.
[20]Mowery D C and Oxley J E.Inward technology transfer and competitiveness:The role of 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s[J].Cambridge Journal of Economics,1995,19(1):67-94.
[21]Mowery D C,et al.Strategic alliances and inter-firm knowledge transfer[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6,17(Win.S.I.):77-91.
[22]Nelson R and Winter S.An evolutional theory of economic change[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
[23]Nonaka I.A dynamic theory of organizational knowledge creation[J].Organization Science,1994,5(1):14-37.
[24]Nonaka I and Takeuchi H.The knowledge-creating company:How Japanese companies create the dynamics of innovatio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
[25]Price D D.Network of scientific papers[J].Science,1965,149(7):510-515.
[26]Powell W W,et al.Interorganizational collaboration and the locus of innovation:Networks of learning in biotechnology[J].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1996,41(1):116-145.
[27]Szulanski G.Exploring internal stickiness:Impediments to the transfer of best practice within the firm[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6,17(Win.S.I.):27-43.
[28]Teece D J,et al.Dynamic capabilities and strategic management[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7,18(7):509-535.
[29]Tsai W.Knowledge transfer in intraorganizational networks:Effects of network position and absorptive capacity on business unit innovation and performance[J].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2001,44(5):996-1004.
[30]Zahra S A and George G.Absorptive capacity:A review,reconceptualization,and extension[J].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2002,27(2):185-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