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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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日本两个东亚国家的村落与中国村落曾存在一定的类似性,在快速工业化以前均属于小农经济,农业生产的基础设施相近。20世纪后期两者都经历了一定程度的改革,韩国开展著名的“新村运动”,日本实施“新农村建设”、“造村运动”,由此村落的社会、经济和物质状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本文主要从村落空间环境建设层面,探讨韩国、日本两国村落改革过程中的特色及其对我国“新农村”建设的借鉴与启示。
韩国的国土面积为9.9万平方公里,耕地170万公顷,人口4764万。1960年代末的乡村人口约占全国人口总量的50%,分散于全国约33000多个村庄中,人多地少,农业资源缺乏比较优势。1971年约有80%的农户住在茅草屋,只有20%的农户通电,60%村落可以通汽车。20世纪60年代,受战争和政府重工轻农政策的影响,韩国工农业发展严重失调,城市居民和农村农民的年平均收入水平差距拉大,农村劳动力老龄化严重,农业后继无人,加上农业机械化发展滞后,导致部分农村地区的农业濒临崩溃的边缘。
面对农业和农村结构性尖锐矛盾,韩国政府在1970年代发起以“勤奋、自助、协作”为指导思想的“新村运动”,力图将旧有的农村和农村社会建设成为崭新的农村和农村社会,实现农村现代化。“新村运动”的前阶段以农村综合开发、缩小城乡差别为主题。随着成效的显现和形势的变化,开始超越农村问题的初衷,波及工厂、学校、公司及城乡各机关和单位,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起来,演变成为全民发展时期。
日本自上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三次大力推进新农村建设(图1)。第一次新农村建设始于1956年,日本在二战之后经济遭受沉重打击,城市重建被置于首位,主要资本集中于东京、大阪、神户等大都市,农村青壮人口大量外流到城市,在全国范围内出现大城市及其周围人口过密,而在农村人口过疏的现象,使得农业生产力大幅下降,农村面临瓦解的危机。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时任内阁农林大臣的河野一郎提出“新农村建设”构想,新农村建设作为农林渔业的重要项目纳入国家计划,在策略上国家政策和财政大力支持,强化农业基本建设,推进农民合作,提高经营水平,最大限度发挥农民的自主性和创造性。此阶段的重要措施是在政府指定区域成立农业振兴协会,制定振兴规划并使其付诸实施。这次长达7年的“新农村建设”取得较好的效果,农户平均年纯收入也增长了47%。然而,日本区域间和行业间的差距并没有得到妥善解决,特别是在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后,差距还在拉大。为此,1967年日本政府制定“经济社会发展计划”,适应国际化经济发展趋势,缩小城乡差距,出台谋求经济产业均衡发展、区域均衡发展、消除环境污染等一整套政策措施,开始第二次“新农村建设”。日本政府指定约80%的市町村推进农村基本建设和农业经营现代化,至1973年起,农民人均收入超过城市居民。上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引发全球性的经济衰退,也给资源严重匮乏的日本造成了沉痛打击,财政投资和信贷资源紧缺;另一方面,农村青壮年人口继续大量外流,后继乏人现象严重。据测算,1980年从事农业的劳动者人均年龄男性为53.3岁,女性为51.0岁,这种劳动力结构使得农业生产难以正常进行,农村、农业面临因劳动力短缺而萎缩衰退的危机。因此,20世纪70年代末日本开始第三次新农村建设,这次活动又被称为“造村运动”。运动倡导者提出:要把农村建成不亚于城市的强磁场,把青年人牢牢吸引在本地区,而磁场的吸引力在于产业,所以必须立足本地区条件,发展具有地方特色的产业,促进地方经济的发展,振兴逐渐衰败的农村。“造村运动”的内容随后扩展到景观与环境的改善、历史建筑的保存、基础设施的建设、健康与福利事业的发展等等,地域范围也由农村扩大到城市,成为全民运动。
东亚村落之所以取得骄人成绩,突出体现在尊重村民意愿、关注村落特色以及发动村民积极参与。
2 韩国典型村落空间布局示意
表1 韩国农村问题分类
从自上而下的角度看,韩国政府虽大力推动和支持“新村运动”,但不是大包大揽。新村建设不搞齐步走,上什么项目,完全由农民自己选择,从农民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小事做起,循序渐进。为推进传统农村的现代化,韩国农村3万多个村庄面临需要解决的许多问题,经过归纳可以分为三类:农民的单独行为(F)、村民的合作行为(V)和政府的行为(G),用函数可以表示为:W=f(F,V,G)。其中W指传统村庄的福利水平,V指村民的合作行为,G指政府的政策项目。F类的问题需要农民自己来解决,V类的问题需要村民的合作来解决,而G类的问题则需要中央政府来解决(表1)。
新村运动开始后,政府首先确立哪些项目需要资助。项目的选择和确定,采取民主方式进行,由地方官员(主要是乡镇干部)和村民共同商议,提出选择建议,并逐级上报到中央政府。尽管存在着地区差异,但是大约有16类项目是全国所有村庄共同需要(表2)。政府把这些项目按照村庄的需要和急迫性,排出优先次序,并予以通报。各村农民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具体项目,逐步实施。
从1971至1978年,韩国平均每个村庄得到改善的道路2600米;修建小桥70000座,平均每村2.1座;建设水库24000座,平均每村0.7座;农村电气化比例从1970年的20%增加到1977年的98%。
日本在不同年代针对不同的主要问题制定相应的村落建设策略,自1970年代初,日本实施村镇示范工程的主题经历了五个阶段的变化:第一阶段1973-1976年,缩小城乡生活环境设施建设的差距;第二阶段1977-1981年,建设具有地区特色的农村定居社会;第三阶段1982-1987年,地区居民利用并参与管理各种设施;第四阶段1988-1992年,建设自立而又具有特色的区域;第五阶段1993年至今,利用地区资源挖掘农村的潜力,提高生活舒适性等等。从缩小城乡生活设施的差距至地区特色至参与管理至自立再至提高生活舒适性,一步一步,循序渐进,适应村民在不同阶段的需求。
表3 金山町地区景观建设标准(局部)
韩国由于土地私有制,大部分村庄改造是在原来基础上的改善,较少进行迁村并点的大规模改造。同时由于年轻人往城市流动迁移,城市人口比重急剧上升,从而减少了村庄增建和扩建的压力。韩国农村的大部分村庄都不靠近公路,长期以来居住在山脚朝阳的地方。村庄平均约60户人家,其中非农户大约占总数的10%。50户左右的农家耕种约60公顷的耕地,其中60%为水田,处在居住区前面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其余40%位于坡地,村前一般有小河经过。从韩国典型村庄平面示意图中可以看出,“新村运动”保存了村落的原有散落和自然有机的肌理,修建进村道路,配套所需市政设施,并且建造村庄会堂、村庄浴室、儿童活动场,新植树木,使得村落得以保持田园化乡村特征(图2)。
在近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建设富有特色的村落是日本新农村建设方面的一大亮点,宏伟的庙宇、传统的民居受到保护,新的建筑形态得到引导和控制。“一村一品”造村运动也包括特色旅游及文化资产项目,注重文化传承与文脉延续,保持村落风光的独特性。例如位于日本山形县东北部与秋田县交界的金山町1984年制定的金山町地区住宅规划,着眼于建设良好的住宅和街区,发展地区住宅文化,建立地区住宅产业,充分发挥地区特色,建设舒适而美丽的居住环境。金山町5个地区的地区景观建设标准对建筑物的位置、屋顶的形状和色彩、外墙、结构,甚至房间外的广告牌、围墙水渠等均提出基本建设要求(表3)。例如屋顶的色彩,应采用深棕色、黑色,以突出美丽的风景;屋顶应考虑四坡、歇山、单坡屋顶以及变形双坡屋顶,与街道其它房屋和风景协调;屋顶坡度标准是十分之一至十分之五之间。外墙采用与风景协调的白色水泥、石膏,泥墙的颜色应采用与风景协调的自然色;在建筑结构上,鼓励采用传统施工法的木结构住宅。这些措施均使得村落民族特色、农村建筑形态并未因为半个多世纪的“西化”发展而消失。
韩国新村运动以建设新农村、新国家为目标,以勤勉、自助、协同、奉献为精神理念,通过教育改变人们的思想,以农民的亲身实践、政府扶持为主要形式,激发村民自信心,再内化为实现乡村发展的动力。政府设置奖勤罚懒的机制,重在激发村民内部的积极性,发动全社会帮助农村建设。
在推进新村运动的过程中,政府强调“自助者天助”,引入竞争机制,政府对各村的集资、提供的劳动力情况、相互配合能力、提高生产率和开发工业产品等方面情况进行评比,把全国3万多个村落按参与程度分为基础村、自助村、自立村三种类型。为鼓励先进鞭策后进,政府的援助物资主要分配给自立村和自助村。干得好的,多给物资和资金;成效卓著的,即使再偏远,政府架设电力线路时也予以优先考虑。新村运动一般在冬季农闲期间开展,但在当时很难找到村民能集中讨论活动的场所。所以从开展新村运动的第二年开始,各地农村纷纷兴建村民会馆。农民有了自己的会馆以后,不仅用来召开各种会议,还用来举办各种农业技术培训班和交流会。为在农忙期间节省劳动力,提高劳动效率,在村民会馆中办起了公共食堂。在项目实施中,村民们学会了合作;在修建公路、小桥和翻新屋顶中,村民学会了新的工艺技术;在组织消费合作社和非正式信用组织中,妇女们学会管理和理财;新村运动中修建农村公路,拓宽村内道路,为引进农业机械创造了便利条件。农业机械的使用,解放了生产力,提高了生产率,为农村劳动力转移和农民增收创造了条件。另外,新村运动中对河道的整治减少了洪水和干旱灾害,也为农业丰收创造了条件。实施新村运动时,首先由农民从村中选出“指导者”,负责组织大家的行动,指导者不拿报酬,但政府给予一定精神和物质奖励。经过集中训练和培养的指导者,将国家的政策和本地的实际结合起来,将技术信息和新的观念带进乡村,带领村民因地制宜发展特色产业,从而有效地保证了新农村运动取得实效。
日本在“造村运动”中,村民是行动的主体,政府不下行政命令,不拿钱包办,不指定生产品种,不统一发放资金。通过设立由村民代表、专家等组成的委员会或协议会、审议会,召开村落居民座谈会等不同方式来听取村民的意见,把握他们的需求,并不断引导他们参与到新农村建设中来。广泛推崇自行思考、自行实施的精神,从规划的制定实施到“ 一村一品”的产品,选择皆由本地居民出谋划策,并依本地需要定取舍。政府的工作只是引导群众集思广益,唤起其热情和干劲,并在政策与信息服务市场、开发人才、培训技术指导等方面予以支持,这种方式既塑造了一大批实用专业人才,也使村民具备民主意识,以及从公共利益出发经营农村产业与维护其公共设施的愿望和能力。
日本、韩国的“新村”建设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农民生活环境和生活质量得到很大提高,日本在1975年城镇工人平均收入仅为农民收入的72.9%,韩国在2004年城乡收入比为1:0.94,城乡之间基本得到均衡发展。如何吸取韩国、日本“新村”建设的成功经验,下面结合薛关村进行分析。
日本、韩国的新农村运动在推进过程中,始终坚持从实际出发、注重实效,倡导从小事做起、从身边的事做起。例如,韩国的新农村运动实施初期,政府并没有提出很高的目标,而是引导村民从拓宽道路、建设洗衣设施、改造屋顶入手,提高基础条件,改善生活条件,之后建设村民会堂,再到引导发展农村工业园,帮助农民提高非农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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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关村属于我国一个典型的农村村落,位于比较偏僻的山西省蒲县县城西面10公里,受城市的辐射影响小。整村呈梨叶状盆地,地形东高西低,被山环绕。全村居民700户、3558人,耕地面积240公顷。在新农村建设公共服务和市政设施需求程度的调查中,82%的村民认为道路系统急需完善,63%认为村庄环境急需改善,42%的村民认为污水和垃圾处理设施急需改进。这表明薛关村的村落建设还处于初级阶段,与韩国新农村运动的初期有些类似,然而不尽相同。可吸取的经验是在新农村建设中应该做到近远期相结合,但重点是做好调查研究,解决近期的主要问题与矛盾(图3,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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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城市相比,乡村的优势和特色在于其风景如画的田野、高低错落与绿树交相呼应的村宅以及生态有机、田园诗般的整体环境,反映出一种乡村所特有的文化和气息。韩国和日本的新农村建设难能可贵的是在实现农村现代化的同时,乡村的特色得到保留。在村落新的扩建中,一些村落制定了如同城市设计般较为严格的建设指导准则,维持了村落的统一性和自身特质。
薛关村地处黄土高坡的山区,具有很强的地域地貌特征。传统住宅建筑模仿窑洞,门窗保留窑洞的拱顶形式和开间方式,屋顶在砖砌拱券结构基础上堆土形成平顶,再加建混凝土屋顶防水措施,如此屋顶较厚,保温性较好,继承了土窑洞冬暖夏凉的特点,村落空间富有特色。在人文特色方面,薛关村及周围村庄每年选定一个村,负责举办庙会和表演活动。这些珍贵的物质和文化遗产体现了地域巍峨变化特征,在新村建设中应该发扬光大。我国农村村落的迁并改建设中,由于土地的稀缺性需要集约化利用,必须经过仔细的斟酌设计,不可以简单的原因“上楼”,形成千篇一律的多层建筑,抹煞了传统乡村特色(图3,图4)。
村落在传统上是一个相对自治的社会单元,因此在改善农业与其他产业的生产力差距,提高农业生产力,增加农业就业者的收入,并改善村落的居住环境中,主要还是依赖于村民主体的参与。农村各地情况各异,新农村建设必须因地制宜,充分调动农民的积极性。韩国新村运动旨在通过村落建设,开发农民的生活伦理精神,从而加速农村现代化的发展。通过各种组织活动,农民在各种实况展示和社会实践中亲身体会到了民主决策和管理的真谛,也学会了与各级政府同心协力,共同改变农村落后面貌,进而加快实现农村现代化的实践能力。日本民意调查通常采取两种方式:一是通过向各农户发放村落诊断卡,来了解村民对村镇建设的大体意见;二是组织村民参与村落诊断图的绘制。绘制过程中不但可以通过村民了解村落问题的所在,而且还可以加深村民对村落的现况或设定课题的理解,村民的参与可以增加官民的相互理解,并可以就建设中出现一些复杂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同时还可以增加村民的主人翁意识,使村民无论在建设中还是建成后的设施管理等方面都会发挥积极的作用。
薛关村与我国其他村落一样,村委会干部采取直选,村落具有一定的自治性质。但是如何调动村民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扩大参与的广度和深度,在理念和方法上还有所欠缺。因此,日本、韩国的经验很值得参考借鉴。此外,我国农村土地包产到户的政策激发了村民的自主意识和积极性,但是土地包产到户造成土地碎片化,不利于耕地的机械化作业,村民各自为政也使得集体的农业水利设施建设滞后。只有重塑村落集体精神,增加村民关心和参与集体事业,村落全面振兴才有希望。
“新农村建设”运动正在我国如火如荼地进行,相对于城市环境,村落空间形态更为有机、复杂和多变,村落建设的机制、策略和操作技术等许多方面目前还处在探索阶段,从这个层面上看,日本和韩国的经验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韩国开展新村运动有两个目标,一是提高农民的生活伦理水平,二是改善农村物质生活条件。运动是自上而下与群众参与相结合,政府拨出有限的资金,进行领导培训,奖勤罚懒,从而促动村落自发积极竞争地参与,推动村落全面改造。日本针对农村制定了明确的经济倾斜性政策和一套较为完备的村民参与机制。通过一系列的项目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日本、韩国的新村运动总体上保留了乡村自然景观,实现具有舒适、方便的生活和产业基础设施的现代化新型农村。有三点经验需要强调,第一,“新农村建设”没有简单的模式可以抄袭,必须调动村民自身的积极性,进行扎实的基础性分析和调研工作,从村民实在和最为迫切的问题出发,循序渐进;第二,要考虑城市化的大趋势,农村人口的比例和总量都会不断减少,村落的年轻人大量外流,对农村劳动力是一种损失,但是也带来了土地重新整合,以及减轻房屋大规模新建、扩建的压力,“新农村建设”对村落进行改建、改造的过程中必须考量近远期的结合。最后,乡村与城市相比较,最大的优势是引以自豪的自然环境和人文景观。如何促进乡村现代化的生活和交通设施的同时,避免城市某些“兵营式”的空间布局,保持传统乡村景观和特色,既是日本、韩国的“新村”运动给与我们的启迪,也是我国新农村建设中所面临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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