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单一走向多元
——论当代农村小说创作理念的变异

2012-08-15 00:46:08罗先海
怀化学院学报 2012年7期
关键词:框架结构寓言作家

罗先海

(怀化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湖南怀化418008)

由单一走向多元
——论当代农村小说创作理念的变异

罗先海

(怀化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湖南怀化418008)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农村小说创作走过了一条不同寻常的发展道路。新中国成立后,政治—思想框架结构在农村小说创作中一直处于主流地位。新时期以来,由于社会的转型及文学观念的更新,农村小说创作转向生活框架结构、家族模式结构、寓言式结构、现代派结构并存交叉的发展阶段,创作视角上也出现了由精英视角向权力视角、农民本位视角、多元混合视角的转变,昭示出创作理念在转型期农村小说裂变与冲突中的重要性。

农村小说; 结构模式; 创作视角; 创作理念

Abstract: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rural novels have experienced an unusual development.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political and ideological framework in rural novels has been in the mainstream.Since the new period,because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the update of literary concept,rural life novels steeringframe structure,the family model structure,fable type structure, modernist architecture in the coexistence of crossover development stage,creative perspective also emergedfrom the elite to the power angle of view.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armer standard,multiple perspective transformation,the importance of the creative ideas in the transition period of rural novel fission and conflict can not be neglected.

Key words:rural novels; structure model; create view; creative concept

一新中国成立之初当代农村小说创作的兴盛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早在新文学发轫之初,在“文学研究会”“为人生”创作理念的规范下,由鲁迅农村小说发难而起,经20年代的乡土文学,30年代的左翼小说, 40年代的解放区文学以及高高飘扬的“赵树理方向”,就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一条现代文学三十年农村小说发展的明显脉络。自农民形象进入鲁迅小说视野始,新文学就有了描写农民的优良传统。更为重要的是,受“救亡”与“启蒙”两大主题影响,新文学农村小说创作呈现出与社会进程历史性惊人一致的现象。鲁迅小说着重揭示封建思想意识与农民的精神解放问题;乡土文学在偏僻地域色彩掩藏下投射出忧郁感伤的乡土气息;30年代革命文学和左翼农村题材小说揭示阶级压迫和反抗斗争中农民的出路问题;而40年代解放区文学反映的则是减租减息,政权建设和土地改革与农民的翻身解放问题。这种与社会进程历史性之间的挥斥纠结,为农村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写作资源。当代农村小说创作出现繁荣局面另一个绕不开的理论因素,就是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发表。《讲话》规定了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文艺为政治服务,这是一个整体的宏观性的框架,它规定了文艺 (当然也包括文学)的工具性地位。二是“工农兵方向”,而其中农民方向似乎又是重点,作家们不仅要贯彻新文学创作的优良传统,将农民纳入创作的视野之中,而且还要深入农村,体验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又无异于新文学传统中的另一个“启蒙”主题 (虽然启蒙者与被启蒙者在此已被颠倒)。

很自然,在传统影响和现实召唤的双重规范之下,当代农村小说创作一开始就保持了与社会进程的“联姻”关系。在当代文学一体化[1](P15)影响下,秉承新文学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自然成了当代作家们的首选,赵树理、柳青、周立波、梁斌、马烽、李准等作家的创作方法莫不是如此。秉承“文艺为政治服务”的理念,此时农村小说创作都以政治思想作为切入点和突破口,从而形成单一的政治—思想框架结构在农村小说创作中一直处于“垄断”地位。此后的农村小说发展中,又衍生出两个问题不得不引起我们的关注,一是在一元化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主导下,政治—思想框架结构贯穿了整个“十七年”及文革文学,甚至新时期之初的伤痕、反思文学中的农村小说创作;二是新时期尤其是80年代中后期以来,由于社会转型、文学观念的更新等原因,一元化的现实主义创作怪圈被打破,呈现出多元共生的动态发展格局,“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本身不断被作家调整、改造和刷新,现代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新方法被作家大胆探索和运用,其中的成绩、问题和经验教训,特别是作品中出现的“生活不够艺术凑”的现象,昭示着艺术创新的不易。”[2]尤其是在转型期,传统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科技文明的急剧过渡,导致了农村小说出现思想探索上陷入困顿,在艺术追求上鲜有创新、力作和精品有所下降的现象。在这种逆境中,作家们对创作理念进行了及时的更新,抛弃了之前单一的政治—思想框架结构,重新尝试运用生活框架结构、家族模式框架结构、寓言式结构、现代派框架结构等多元共生的结构方式,创作视角上也由精英视角转向权力视角、农民本位视角和多元混合视角,试图实现对农村小说创作的突围。虽无取得公认的成功,但也成效明显。

“1949年以前,毕竟还存在着多种文化写作,革命—政治文化的写作尚未一统天下,知识分子文化写作仍有其阵地;而1949年后,20世纪文学这条昔日曾是流向纵横交错的滔滔大河,渐渐变得流向明朗而单一起来,所有的支流均被消失,或者说都被转纳到主流中去了。”[3](P185)这里的主流文化实质上也就是一种革命—政治文化,一切以革命为切入点,以政治—思想框架结构全篇,文学创作与社会进程发展保持同步,自然也就成了题中之意。

以政治-思想框架为视点结构全篇,表现阶级斗争,尤其是表现农村发展中新与旧、先进与落后的对立冲突,是当代文学前30年绝大多数农村小说的核心主题。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在政治文化层面的诉求,就是要以社会主义政治文化压倒、取代残存于广大农村,农民身上的封建、落后文化。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可谓是这一时期的代表,接下来李准的《不能走那条路》、周立波的《山乡巨变》以及柳青的《创业史》和浩然的《艳阳天》,无一不是以新破旧,以先进取代落后而告终,这又明显有失文学作品的悲剧意味而呈现出明朗的喜剧化风格。

这种创作趋向明显造成了小说中人物形象的模式化与类型化。与表现矛盾和冲突相一致,人物形象上也出现了代表社会前进力量的理想化的正面人物和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试图投机钻营,破坏革命的反面人物。如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李双双小传》中的李双双、《耕耘记》中的潇淑英、《山乡巨变》中的刘雨生以及《艳阳天》中的潇长春等。他们都是新生的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主干力量,或是党的领导者的形象、或是合作化运动中的带头人形象、或是青年积极分子等。相反像《创业史》中郭振山、郭世富、姚世杰,《山乡巨变》中的龚子元,《红旗谱》中的冯老兰父子等,他们因试图破坏社会主义革命,而作为对立面的反面人物形象出现。有趣的是,这些类型化、模式化的人物形象却没有一个称得上经典,相反,到是夹在上述两种对立人物形象之间的落后人物 (或称中间人物)的描写,如三仙姑、二诸葛、亭面糊、喜旺、常有理、糊涂涂,尤其是梁三老汉等等。这些人物中有的甚至是某些民族弱点的共名,但由于他们都来自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身上都负载了某些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蕴,因而其艺术魅力经久不衰,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对政治-思想框架结构下人物形象描写“失真”的弥补。

这种创作模式导致了农民描写视点由新文学的精英视角向权力视角的转变。由于“启蒙”主题的观照,新文学农村小说采用精英视角——作家们都以知识分子自居,站在精英文化的立场,以启蒙者姿态从云端俯视、打量被启蒙者——农民——的麻木和愚昧,从而批判残存于农民骨子里的劣根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新中国成立后,在政治文化层面,由于毛泽东《讲话》精神的规范,造成启蒙者和被启蒙者之间身份的错位,农村农民的描写由昔日精英视角转到了权力视角,也就是作家们 (被启蒙者)站在党的政策的立场,从政治角度,肯定农民 (启蒙者)是历史的创造者,以仰视的目光将变更为启蒙者的农民神圣化,神话化。对农民采取权力视角的描写,极易拔高、神化人物形象,这也是造成此一阶段小说中农民形象“失真”的又一创作因素。

新时期之初的伤痕、反思文学中的农村小说创作也没能完全脱离这种模式,像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古华的《芙蓉镇》等就是其中的代表。虽然思想禁锢解放之后,作品中多了许多日常生活及地方民情风俗的描写意味,但这些对作品的艺术化加工,却仍然摆脱不了政治理念的规范,也仍只是借文艺的形式传达着另一种政治声音——对“文革”的否定。

新时期之初,特别是80年代中后期以来,思想禁锢的打破导致了思想观念的更新,文学与政治也逐渐由并轨走向脱轨甚至是渐行渐远,文学创作 (包括农村小说创作)逐渐走向自我本体认同,出现艺术回归的趋向,文学创作由一元走向多元,由集中走向分散。昔日与主流政治文化规范趋同,以政治—思想为框架的宏大叙事传统,在多元化背景下也走向了衰落,农村小说创作中逐渐建立起以日常叙事为基点的生活框架结构。

新写实思潮在建构以日常叙事为基点的生活框架结构中起到了重大作用,它的理念本身就要求创作回到庸常的日常生活,回到“性”与“食”等有关人生存状态的描述。它一反过去政治—思想框架小说以社会进程的重大历史事件为直接描写对象,政治重大事件在他们的小说中只成了故事展开的背景,直接关注的是粮食、性欲、生存境况等一些日常生活的情状,如刘恒《狗日的粮食》中,造成杨天宽和瘿袋们生存悲剧的根本原因就是这“狗日的粮食”;而其《伏羲伏羲》、《力气》中,却又分别以“性欲”、“生育”、“私欲”等日常行为作为叙事的基点,展示人的生活中最为本然的要素,从而具有强烈的个人性色彩及生命悲剧意味。由于新写实溶入了不少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创作因素,对人物形象塑造的漠视和对写意性过分强调,造成了这批小说虽以生活框架展开,但主题出现寓言化倾向,人物形象“失真”,及对当代农村现实生活逐渐疏远和隔阂,最终也只是“昙花一现”,很难引起普通大众的共鸣。

真正以日常叙事为基点,描写农村农民生活的当属那些写实型的小说。贾平凹的《秦腔》描述“清风街”绵密厚实的日常生活;毕飞宇的《平原》以作家紧贴大地,紧贴人物内心世界的写作方式,将“王家庄”1976年的日常生活景观鲜活灵动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特别值得关注的还是湘西作家向本贵的《凤凰台》,它以生活框架结构实现了对农民命运史的真诚书写,“是一部全面、深刻、率真的描写共和国农民命运史的大书,是继《白鹿原》之后又一部农村题材高峰小说的标示性作品。”[4]《凤凰台》直接关注的不是历次的政治运动,而是有关人生存状态的日常生活。全书是以刘宝山的婚姻爱情和人生经历为主线,以刘宝山和田玉凤、伍爱年、韦香莲三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以及和傅郎中、田中杰、贾大合三个男人的恩恩怨怨来串联、扭结全书的情节和人物。另外,作品中充斥着大量的性事描写,对于表现人物,发展故事均起到了重要作用。

这种类型创作在农民描写视角上也有所不同,实现了启蒙叙事的精英视角、宏大叙事的权力视角向日常生活叙事农民本位视角的转变,开始以一种平视的眼光,从农民的眼中去平等地看待农民,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实现了农民形象塑造真实性的回归。而《凤凰台》就是“农民作家”向本贵“以农民为本位,以对农民和土地的挚爱,叙述曲曲折折走向现代化的中国乡村和深情眷念土地、不息劳作的农民”[5]典范之作。作者也确实是以他长达38年之久的农村生活经历为评判尺度,以现代人的眼光融入到对农村农民的真实叙述之中。“我在动笔创作《凤凰台》之前,就曾经对自己有个说法:写一本真真实实的有关那个年月的农村和农民的小说,不夸张,不粉饰,不隔靴搔痒,不矫揉造作,不要求书面的文字上的真实,而要求那个年月农民生存状态的真实。”[5]小说就是以“吃饱肚子”这一基本的民生本位立场展开叙述。田大榜因为勤劳俭朴但又不失聪明狡黠而获得了家产和田地,因此而成了地主分子,成了被斗争、被专政的阶级敌人,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典型的农民,他有着一个典型农民胜过他人的对“劳动”和“土地”的热爱。这样,作者在作品中以其切身的农民生活体验为基础,对特定历史时期的田大榜这类人物给予了理性的、公正的诉说和评价,这也是中国农村小说发展史上农民形象描写前所未有的突破,达到了历史与真实的和谐统一。生活框架结构小说还原了农民“人之为人”的本真形象,这是在农民形象塑造普遍失真的情形下出现的可喜变化。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文学现象: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社会的转型,传统的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科技文明的过渡,农村小说创作出现了集体转向,在充斥着欲望与浮躁的商业社会里,农村小说创作呈现出在思想探索上陷入困顿窘态的局面。文学观念的多样化,社会主潮的无名化,迫使作家们不断更新自己的创作理念,尝试着运用家族模式框架结构、寓言式框架结构、现代派框架结构等多种结构方式,它们和生活框架结构在同一个横断面上呈现出了立体交叉、动态发展的多元格局,试图实现对农村小说创作的突围,体现出了转型期创作理念与农村小说发展的重大关联。

转型期以来的家族结构农村小说,在突破既有文学传统基础上出现了新的变化。莫言是新时期以来较早触摸到家族叙事的作家之一,他的“红高粱家族”系列侧重于揭示家族的隐秘,展示人类原始、荒蛮的生存状态,《红高粱》就是其中的代表。张炜的《古船》描写了“洼狸镇”上隋、赵、李三大家族围绕粉丝场承包问题所展开的矛盾冲突,在转型期信仰失范的年代里,昭示了人道主义的美好理想。而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则以孙、李两大家族围绕村长一职而展开的矛盾纠结,重新“复现”了中国农村中一个叫“马村”的历史,作家在对历史残云碎片的捡拾中,突显了对家族权力追求的兴趣。阿来的《尘埃落定》则更离奇的以一个“傻子”作为叙述视角,以一个土司家族分崩离析的故事隐喻着历史命定的末世场景。张宇的《乡村情感》突破传统家族小说展现家族间矛盾冲突的模式,通过对家族和谐共处的描绘,展示出儒家文化中仁义道德的人格魅力。而这其中,陈忠实的《白鹿原》则可堪称新时期以来家族模式农村小说的典型。《白鹿原》以“白鹿原”这个舞台为艺术支点,通过白、鹿两族人物命运的浮沉,反映了清末民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历程。与此相对应还存在另一条故事发展的主线,那就是人物塑造,特别是主角人物白嘉轩身上所折射出来的转型期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衰败史。

在多元文学观念影响下的家族结构农村小说,出现创作取材的多样化与创作视角的“现代化”与“复杂化”。与政治—思想结构农村小说关注现实农村不同,家族结构农村小说大多侧重于关注我“爷爷奶奶辈”——也就是历史的农村。以一种崭新的历史观念,将现代性的视野融入新的历史农村叙事,不再直接描写与社会进程相关的重大历史事件,而只专心讲述广袤农村一角的故事,如“山东高密乡”、“洼狸镇”、“马村”、“白鹿原”等。受西方思潮影响,小说特别注重叙述技巧的运用,显示出农村小说形式化的意味,其创作视角在追求现代化的同时,也在朝着复杂纵深的方向发展。以《白鹿原》为例,它在展现清末民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历程时,虽没有完全放弃阶级斗争视点,但也并没有如以往以阶级斗争为视角的家族模式小说,如《红旗谱》,仅仅局限于站在狭隘的政治观点进行描述,而是能够突破叙事的僵化模式,站在时代、民族、文化的制高点上来观照历史,以文化视角为切入点,使我们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发现人性的复杂,将阶级斗争叙事融入文化叙事之中,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

转型期农村小说中象征寓言式结构的兴起,直接受惠于西方现代派思潮,特别是象征主义思潮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影响。他们对以往中国小说 (当然也包括农村小说创作)的“社会学材料”价值不满,文学创作不能脱离社会进程,但更应该对深层的民族文化精神进行开掘。自此,作家们开始深入思考当代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存在的巨大差异,缺乏深厚的文化积淀乃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当代农村小说创作中象征、寓言式结构肇始和成熟于寻根文学,如郑义的《远村》、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王安忆的《小鲍庄》、韩少功的《爸爸爸》、阿城的《棋王》等。可以说“寻根派”的这些作家为当代中国文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以一种“文学自觉”的精神,以乡土中国为背景,以象征、寓言的方式自觉地思考着中国文化与当代中国乡村、甚至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整个中华民族的密切关系,而实现了当代中国文学创作新的转折。

文学寻根之后,将农村小说中象征、寓言式结构推向纵深化发展的,是有着深厚人文关怀的作家张炜。张炜《古船》中的“古船”本身就是笼罩全文的一个巨大象征,是一个有着丰厚意蕴的文化寓言。《九月寓言》则可堪称为当代农村小说中寓言式框架结构的代表作,《九月寓言》全篇都没有一个确定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时间与地点的抽象、模糊性,给全文笼上了一层强烈的寓言色彩。作者之所以故意模糊文本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乃是为了传达一个既定的创作主旨:把一个无名的小村 (不确定的地点)作为20世纪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在一个宏伟的时空背景下(不确定的时间),通过对小村由形成到最后消失的过程展示,来隐喻20世纪中国农村的兴衰变迁,从而寓言性的再现现当代中国农民所经历过的太多磨难和辛酸,再现他们的苦难命运。应该说《九月寓言》能有这样一个宏大的主旨,乃是传统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极力追求但又望尘莫及的,唯有采取象征寓言式结构,从小叙事中见大智慧方能做到。

新时期寓言式结构农村小说因为新的创作理念影响,实现着对当代文学创作更新的探索。域外文学观照和创作理念的及时更新,导致当代作家以一种更为博大的胸怀深切关注乡土中国农民的苦难,以一种蕴含人文关怀的“新启蒙”视角来切入当代中国一种新的农村小说的叙事。以韩少功为代表的寻根作家认为民族文化之根存在于主流规范之外,因此他们以一种更为自觉的文化观照心态,到社会主流统治之外,具体表现在文学创作中,就是我们臆造了“鸡头寨”、“小鲍庄”等远离现代文明的主流规范之外的化外之地,他们在那里实现着民族之根的探寻。作家们所着力追求的是以一种“文化启蒙”的姿态来实现民族精神的现代化改造目的。然而新时期寓言私结构农村小说,因为象征、寓言方式的运用,所造成的一个明显的后果就是人物形象描写的寓言化与意象化。它不再像以往农村小说中那样注重人物形象的经典描绘,着意刻画农民与土地的紧张关系或阶级对立的矛盾冲突,寓言式结构农村小说中大多成为了一种寓言化、符号化的人物形象,他们大多成了一种文化符号或民族寓言。无论是“捞渣”、“丙崽”、还是阿城笔下的王一生,甚或是张炜笔下的隋抱朴、《九月寓言》中以一种粗俗化姿态所命名的赖牙、大脚肥肩、肥、赶鹦之类,他们都不再是传统意义上依靠土地而生存的农民,像“捞渣”和“丙崽”甚至都不是完整意义上的正常人,更谈不上农民了,他们只不过是作家借乡土中国所演绎的民族寓言而已。

90年代以来,农村小说中现代派框架结构开始兴起。转型期的社会变动,特别是农村社会的激烈变革,商业文明向农业文明的步步围攻紧逼以及农村与城市发展的巨大反差,作家们无法传达出农村在农业文明缓慢变革中所遭受的巨大压力,以及处于失语状态的农民所承受的超荷苦难。西方现代派思潮的涌入,特别是超现实主义思潮的启示,导致作家创作理念的及时更新,但与寓言式结构农村小说采取象征、寓言的方式不一样,一种非理性的夸张、荒诞的方式,似乎更迎合着现代派结构农村小说的创作需求,从而呈现出一种有别于传统写实手法的荒诞现实主义的特征。

余华是90年代较早运用现代派框架结构从事农村小说创作的作家之一,他遵循着自己“内心真实观”的创作理念。按常理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在余华的作品中,则自有了他合理的存在性,因而余华90年代的作品便呈现出了一种非理性的荒诞色彩,这种“内心真实”的文学创作理念成了余华表达转型期农民承受与如何消解苦难的特殊方式。余华的《活着》采取了双故事层交叉展开的方式,福贵一家八口在余华冷静的叙述中先后有七人离世,其中大部分都属于非自然死亡,但唯一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先死的福贵却孤独地活到了人生的尽头,只留下同样孤独的老水牛陪伴着他。而在《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除了要承受生命的苦难之外,还以一种更为激烈的“卖血”——这一透支生命的形式,试图来消解生存的苦难困境。余华在作品中不厌其烦地写了他十二次的卖血经历,几乎每一次卖血的实现都为他解决了生活中所面临的特定困境。他以这种卖血的方式使自己的生命乃至整个家庭的维持得到了延续,卖血的价值意义也就形成于此,从中也体现出了许三观对苦难坚韧的承受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余华通过其文本给我们呈现出了一个荒诞却又显真实的人生处境。

余华的创作为转型期农村小说的发展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思维理念,余华之后,作家阎连科的农村小说创作似乎在运用现代派结构方面走得更远。他的《日光流年》、《坚硬如水》迈出了他冒犯中国大众审美心理的第一步,《日光流年》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只拥有司马姓、杜姓和蓝姓的“三姓村”人如何抵抗死亡的悲壮故事,“三姓村”简直就是一个魔咒或寓言,不仅“三姓村”人都奇妙的患上了喉堵症,而且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仿佛如程序设计好一般,“三姓村”人都活不过四十岁,为了解除这个宿命般的魔咒,他们在几代村长的带领之下,或者通过多生孩子、或者通过改种油菜、或者通过翻地引水,历尽艰辛,妄图打破“活不过四十岁”的历史寓言,但最终却仍是以悲剧告终。在实现了《坚硬如水》革命、政治和性的话语狂欢之后,其《受活》则甚至荒诞到了与现实世界彻底决裂的地步,这荒诞的背后,也隐藏着作家对生存真实的持续开掘和对乡土中国的深刻关怀。“《受活》对我个人来说,一是表达了劳苦人和现实社会之间紧张的关系,二是表达了作家在现代化进程中那种焦灼不安,无所适从的内心。”[6]“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是对农民苦难和农村文化政治这种特殊的政治形式 (还有它的体制)的复杂关系的描绘和揭示,而且这种描绘和揭示不是用写实的手法,而是荒诞、是超现实。”[6]作家阎连科的这种自我表述,很好的为我们解释了他为何这样创作的初衷。

现代派结构和寓言式结构在创作理念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二者在具体的操作层面又有所不同。现代派结构以一种紧贴当下的现代视角来切入,以一种现代性的眼光来思考乡土中国农民的当代命运。当然这种现代视角的紧贴当下,并不是说作家创作都取材于当代农村大事记,相反,无论是余华还是阎连科,他们的创作都遵循着文学创作的一般规律——虚构。他们不取材于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而取材于自己的内心真实,而这种内心真实所包含的最大的内涵则是:农村和农民永远是苦难最为集中的发生地和承受者!在社会的转型期,这一状况不仅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相反,却以一种变相的方式愈演愈烈。面临这样一种时代进步与农民命运堪忧的矛盾境地,作家们以一种新的“铁肩担道义”的承受精神,在现代视角观照下,以荒诞、夸张的方式来思考和大胆呈现着农民命运的惨烈,试图以文学的方式重新唤起世人对农民命运的警醒。

现代派结构、寓言式结构和家族模式结构小说,由于文学观念的变化,创作理念的更新,它们都已不再可能采取以往描写农村农民时或精英启蒙、或阶级斗争、或农民本位的单一描写视角,如上所分析,而是采取一种立体、交叉的多元混合视角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园地中共生共存,这也是与西方现代、后现代思潮的中国化运用相一致,为转型期农村小说创作走向多元化做出了可贵探索。转型期作家试图以创作理念更新来实现对农村小说创作的突围,我们期待着既能运用多样化的创作手法,又能深刻反映当下农村农民生活,能把民族性和现代性真正结合的精品佳作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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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陀,阎连科.《受活》超现实写作的新尝试 [J].南方文坛, 2004,(2):49,51.

From Singleness to Multielement——On the V ariation of the Concept of Contemporary Rural Novel Writing

LUO Xian-hai
(Chinese Department,Huaihua University,Huaihua,Hunan 418000)

I206.7

A

1671-9743(2012)07-0058-04

2012-05-20

罗先海 (1984-),男,湖北公安人,怀化学院中文系助教,硕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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