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战强
(河池学院 中文系,广西 宜州 546300)
精神的悲剧
——论精神生态视域下的《儿子与情人》
席战强
(河池学院 中文系,广西 宜州 546300)
在《儿子与情人》中,劳伦斯重点关注的是现代工业文明时代人类的精神生态失衡这一内在的生态危机问题。小说所揭示的精神生态失衡主要表现在莫莱尔、格特鲁德、保罗、米丽亚姆、克莱拉这五个人物身上,他们在作品中皆以精神悲剧性角色出现。劳伦斯认为,文化修养的差异、支配与占有欲望、健全人格的缺失以及自然生态的破坏和社会生态的变异是造成精神生态失衡的根源所在,人必须与自然融为一体,协调好社会人际关系,抛弃占有和支配欲望,保持人格的独立与完整性、灵与肉的统一性。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精神悲剧的发生,从而达到精神生态的平稳。
儿子与情人;精神悲剧;精神生态;生态思想
20世纪英国现代作家D·H·劳伦斯的小说均“以两性关系作为创作的核心内容,把自然人性的复归作为拯救工业文明社会的根本途径,把性行为等同于回归自然,人应当保留自然天性,抗拒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异化,因而具有社会批判、文化批判和心理探索的多重含义”[1]26。劳伦斯小说创作中的社会批判和文化批判同时体现了其生态意识的前瞻性。他的小说既对生态危机进行了书写,又对造成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进行了深刻的挖掘和批判。在其成名作《儿子与情人》这部小说中,劳伦斯书写的是格特鲁德与莫莱尔夫妻之间因文化修养的差异而形同陌路,格特鲁德与保罗母子之间因相互依恋而如同情人,保罗与米丽亚姆只有精神之爱而无肉体之欢,保罗与克莱拉只有肉体之欢而无精神交流;小说中的这五个人都属于精神悲剧性人物。如果从精神生态视域来对《儿子与情人》加以审视,劳伦斯对小说中几个人物的悲剧人生的书写已经涉及到了深层生态学问题。即在《儿子与情人》,劳伦斯所关注的主要是现代工业文明时代人类的精神生态问题。为此,笔者拟从精神生态视域对小说中的五个人物进行分析,探索悲剧的实质及其根源,并揭示蕴含其中的精神生态思想。
《儿子与情人》所揭示的精神生态失衡主要表现在莫莱尔、格特鲁德、保罗、米丽亚姆、克莱拉这五个人物身上,他们在作品中皆以人格不健全、精神生态失衡的悲剧性角色出现。
在小说中,莫奈尔无疑是一个悲剧角色,从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蜕变为一个“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动物”。莫莱尔年轻时体格健壮,身材挺拔,一表人才,活跃开朗,诙谐有趣,与人和谐相处;然而他成家以后担当起了生活的重担,成天早出晚归在地下挖煤而逐渐麻木得像是生活在地下的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动物。有一次收工回家,因为全身染上漆黑的煤灰而使妻子误以为来了一个黑人。由于工作艰辛,收入减少,而且与妻子的分岐越来越大,精神极度消沉,他只好到酒店借酒浇愁。面对妻子的苛刻要求,他性情大变,脾气暴躁,打骂妻子。对于家里的孩子们,莫莱尔并非没有所谓的“父爱”,而是由于早出晚归的矿工生活使他他很少有时间与孩子们呆在一起,也不可能照顾到孩子、教育孩子,因此与孩子们的感情也就日渐疏远:“只要父亲一进来,一切声音都突然消失了。仿佛他是这个幸福家庭的障碍一样”[2]67。儿子保罗甚至向主祈祷祈求父亲早死[2]60。工作的艰辛、妻子的埋怨、儿女们的疏远,一个有着虎虎生气的充满生命活力的“自然之子”就这样异化为“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动物”、酒鬼,成了家庭里不受欢迎的角色,一个孤独的多余人物,一个被遗弃的精神阳萎型男人。
乍看起来,格特鲁德似乎是母爱的化身,对儿子的爱有如一曲爱的颂歌。然而,在深层次上却是一种占有和支配欲望使她在对儿子和丈夫的关系上产生严重的扭曲和错位。对丈夫,她要改造他成为有文化修养的男人,成为一个绅士。而对儿子,她深爱着自己的儿子们,尤其是保罗这个多病羸弱而敏感的儿子在她心目中似有千钧分量。在当保罗长大以后,她对保罗的爱就更不同寻常了,对儿子的爱几乎如同于情人似的爱,甚至是一种占有,因而干涉儿子与别的姑娘交往和相爱,并因儿子与其他姑娘相爱约会而变得心神不宁、烦恼、生气。这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与丈夫没有情爱而将情感迁移到儿子身上,从而产生了对儿子的占有似的变态的母爱。在此,格特鲁德无疑是一个因支配欲和占有欲而造成情感错位的精神悲剧性形象,
保罗在小说中是一个人格不健全、情感分裂的人物。由于从小都围绕在母亲身边,与父亲交流极少,因而对母亲形同情人而对父亲如同仇人。保罗似乎与母亲有着某种心灵感应,母亲高兴时他也高兴,母亲痛苦不安时他也跟着痛苦不安,母子俩如同情人似的相互关注着,保罗有时还称自己的的母亲为“小女人”、“小乖乖”!由于对母亲有着情人似的爱,保罗先后与米丽亚姆和克莱拉的恋爱都以失败告终。他曾痛苦地对母亲说:“我还爱着克莱拉,我也爱过米丽亚姆;可要我结婚,把自己奉献给她们,我却做不到。我无法属于她们。她们似乎要我,可我永远不能给她们。”“你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会遇上合心的女人”[2]364。可见,保罗由于母亲的原因而不能与女友正常恋爱,这是他人格不健全的体现。这种不健全的人格还同时体现在对母亲的一种怨恨的潜在心理意识上。即希望母亲早日死去以求得精神上的解脱的一种爱母与怨母相交织的潜在心理意识。此外,保罗对于父亲不但没有感情可言,反而还向主祈祷让自己的父亲快一点死去。在此,保罗无疑就是一个人格不健全、情感分裂的男孩。
对于米丽亚姆而言,同样是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物。因为她所追求的只是精神灵魂上的爱,这与她受到宗教观念教育有关。她对于保罗的爱是一种精神上的占有欲望,而对性爱则充满着恐惧。在保罗看来,“她渴望得到的不是他,而是想把他的灵魂从躯体内拽出来”,“她渴望把他全部吸到自己体内”[2]298。甚至于在与保罗做爱时也俨然是一种牺牲的姿态。对此,保罗在给她的信中写到:“在我们的全部关系中,没有肉体的介入。我不是以情理同你交谈——而是通过精神。这就是我们不能按常理相爱的原因”[2]257。由此可见,米丽亚姆与保罗的关系除了保罗母亲所带给的影响外,还因为米丽亚姆本身只有“精神”而无“肉体”需求,她对保罗的爱只属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因而是不完整的。
克莱拉是一个结过婚而又与丈夫分居了三年的女人,她与米丽亚姆恰恰相反,米丽亚姆只有“精神”需求而无“肉体”需求,而克莱拉则是只追求生理欲望而无精神追求。克莱拉以其漂亮、健康、充满活力以及性感之美而深深地吸引了保罗,她与保罗的性爱使得保罗体验到了性的本能的激情,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感受到幸福的顶点[2]378。然而,这个结过婚而又与丈夫分居了三年的女人,尘封已久的情欲一旦被激发就不可收拾。她只是一味地追求生理肉欲的满足,与保罗在一起时(哪怕是在工厂车间里工作的时候)总是追求生理上的满足,要以性爱的激情将他留住。正如保罗所感悟的那样:“克莱拉无法充当他的精神支柱。她要他,但她不想去了解他”[2]425。因此,他们在一起时,也就只有生理激情的满足而无精神上的交流。可见,她对保罗的恋爱只属于生理上的肉欲之恋,也是不完整的。
在小说中,劳伦斯为我们揭示了精神生态失衡这一严重问题同时也指出了精神生态失衡的根源,那就是:文化修养的差异性、占有与支配欲望、健全人格的缺失(内在根源)和自然生态的破坏、社会生态的变异(外在根源)。
莫莱尔和格特鲁德的精神悲剧主要是由于双方之间的文化修养差异造成。作为妻子的格特鲁德,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作为丈夫的莫莱尔工人出身,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他的本性是感官性的,率性而为,不受宗教教义的约束。因而与妻子无法进行思想交流,在对孩子们的生活料理、对孩子们的前途安排等方面夫妻俩时常发生分岐甚至吵架打架。格特鲁德想要按照上层社会的标准塑造自己的丈夫,希望对丈夫进行培养改造,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劳伦斯在小说中这样写到:“不幸就在于她与他截然相反。她不能满足于他可能有的一点好处,而要求他做到他应该成为的样子。所以在竭力将他塑造成为他力所不能及的高尚的人的同时,她却把他毁了。她也伤害了自己,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2]16。因而,夫妻间的文化素养的差异以及格特鲁德的支配和占有欲望正是造成夫妻二人精神生态失衡的根源所在:莫莱尔从充满活力蜕变成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动物”,成了家庭里的多余人,成了被遗弃的精神阳萎型男人;格特鲁德则因与丈夫的文化修养不同进而想对丈夫进行改造(实为支配与征服欲望的体现)的失败,使得她对丈夫产生怨恨甚至于鄙视,并将爱转移到了儿子们身上,从而成了一位情感错位的怨妇。
健全人格的缺失主要体现在保罗、米丽亚姆和克莱拉三个人物身上。这三个人的人格是不健全的,如果说保罗在孩提时代对母亲的依恋属于正常的儿童人格的话,那么,成人后的保罗的人格则是极不健全的。成人后还对母亲有着情人似的依恋,对两个女友的恋情因母亲的干涉而不得不中断,没有自己的独立和完整的人格。尽管从小说中也反映出了两个女友自身的原因,但总体上还是母亲的因素居多,因而具有着既深受母亲又希望母亲早日死去以获得解脱的潜在的弑母意识。米丽亚姆和克莱拉是一对“相向而行”的缺乏完整人格的女人,一个沉溺于精神恋爱而恐惧肉体,恐惧性,而另一个则恰恰相反,耽于生理欲望的满足而无精神上的追求。人是生物性的也是精神性的,二者缺一不可,而爱情本是情爱与性爱的完美融合。因此她们俩的人格也是不健全的。因而不健全的人格使得保罗异化为情感分裂的男孩;米丽亚姆异化为性恐惧的女人,精神之爱的“修女”:克莱拉则成为追求生理欲望的荡妇。
如果说文化修养的差异、支配征服欲望和完整人格的缺失是造成小说中的人物精神生态失衡的内驱力的话,那么,机械文明的侵蚀造成的自然生态的破坏与社会生态的变异则是造成他们精神生态失衡的外驱力。在劳伦斯的笔下,大自然的美被煤矿的开采所破坏,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自然生态之美已不复存在;人与人的关系异化扭曲了,小说中的人物关系的错位就是当时社会生态变异的体现。在工业文明的侵蚀之下,人与自然疏离、人与人关系异化扭曲。莫莱尔年轻时体格健壮,身材挺拔,一表人才,活跃开朗,诙谐有趣,与人和谐相处;成家立业后的莫莱尔则为了生活苦苦挣扎,过着绝望而又单调的生活,像是生活在地下的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动物,为此而变得易怒、暴戾、缺少人情味。一个脱离了自然,与自然关系的疏离,处在一个社会关系极不和谐(征服欲、支配欲、占有欲)的时代,其精神状态而见一斑。而德克鲁特也是如此,在当时的英国社会男人在外工作,而女人则在家做家务照顾孩子,整天生活在家庭这个小圈子里,而作为矿工的妻子,其社交活动范围也不出其左右,因而情感的维系就只有丈夫和孩子们,所以对丈夫的失望就只能把希望与情感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以孩子替代丈夫,排斥丈夫。由此,夫妻俩一个成为被遗弃的精神阳萎型男人,一个则成为情感错位的怨妇。
“生态整体主义”认为:各种生命现象之间是相互关联的,人与自然界具有相互依存性,它使我们认识到,人类与自然界共同处于一个统一的生态系统当中,它们必须相互协调、和谐共生[3]19-20。我国学者鲁枢元先生将生态概括为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维度。,从而提出了“精神生态学”这一概念,他认为:精神生态学“是一门研究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学科。它一方面关涉到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一方面关涉到一个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4]148。由于人类内在的精神生态是否平衡同样也可以影响到社会生态的和谐,人类的精神思想意识也决定了对自然生态的关爱与保护态度。因而人类的精神生态问题越来越引起人们关注和重视。
劳伦斯是一个具有生态前瞻意识的作家,在《儿子与情人》这部小说中,劳伦斯在揭示自然生态的破坏和社会生态的变异的同时,其笔墨重点则是落实到对精神生态失衡的揭示上面,在对精神生态失衡的书写及对精神悲剧的根源的揭示中,彰显了其颇具前瞻性的精神生态观——即:抛弃征服欲、占有欲和支配欲,从而达到精神人格的健全与独立性、灵与肉的统一性。莫莱尔、德克鲁特、保罗、米丽亚姆和克莱拉的人格是不健全的无独立性的。莫莱尔因生活的压力造成了人格的不健全和失去了独立性;德克鲁特因支配、征服和占有欲望造成丈夫、儿子乃至自己的悲剧也是人格的不健全,保罗因人格的不健全和没有独立性而依恋母亲;米丽亚姆和克莱拉既缺失人格的健全性又缺失灵与肉的统一性,因而一个异化为精神之爱的“修女”,一个则成为追求生理欲望的荡妇。因而,劳伦斯在揭示精神生态危机问题的同时所提出的和谐的精神生态思想是极其重要的。要成为一个精神生态健全的人必须有健全的人格,要具有人格的独立性。同时,人具有生物的一面也有精神的一面,一个人的精神生态的健全还必须是灵与肉的统一,不能只作为精神人的存在也不能只作为生物人的存在。劳伦斯的这一思想在后来的小说中不断深化和完善,如伯金、厄秀拉和康妮的精神升华就在于她们追求人格的健全与独立性,追求灵与肉的和谐统一性。劳伦斯的这一精神生态观对于我们关注并解决当今社会人们的精神生态严重失衡这一危机,无疑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借鉴价值。
[1]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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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岳友熙.生态环境美学[M].北京:人民出版,2007.
[4]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5]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文学研究概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6]卢伟萍,席战强.论儿子与情人的悲凄情蕴[J].作家杂志,2008(3).
[7]席战强.论儿子与情人的哲理意蕴[J].河池学院学报.2005(1).
Spiritual Tragedy:Sons and Love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iritual Ecology
XI Zhan-qiang
(Chinese Department of Hechi University,Yizhou Guangxi 546300)
In Sons and Lovers,what D.H.Lawrence especially concerned about was the crisis of human beings inherent spiritual ecological imbalance in the modern era of industrial civilization.The novel revealed spiritual ecological imbalance and wa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five characters of Mo Laier,Gertrude,Paul,Miriam,Clara,and all these people appeared by spiritual tragic roles in his works.Lawrence believed that the differences of cultural enrichment,the dominant and possessive desire,tie lack of sound personality,as well as the ecological damage and social and ecological variation were the cause of spiritual ecological imbalance.Human beings must integrate into nature and coordinate all social relationships,abandon the desire of possession and domination,maintain the unity of the independence and integrity of the personality and the body and soul.Only in this way we can avoid the spiritual tragedy,so as to achieve spiritual ecology smoothly.
Sons and Lovers;spiritual tragedy;spiritual ecology;ecological thinking
I106.4
A
1673-8861(2012)02-0035-04
2011-10-28
席战强(1966-),男,广西天峨人,河池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现代文学。
广西教育厅2010年科研项目(201010LX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