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创造性”品质

2012-08-15 00:50:11郭继民
关键词:哲学家直观创造性

郭继民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哲学,就其作为“爱智”的含义而言,可谓古老且深入人心。然而,若对哲学进一步规定,或曰对如何爱智、怎样爱智下一个标准定义,则众说纷纭,并无定论,可谓有多少哲学家就有多少关于哲学的定义。不过,倘若我们对哲学的概念(定义)进行大略的考察,则发现无论哲学的定义何其驳杂,却始终贯穿着“创造”这一核心理念。

当然,其它学科也看重“创造”,倡导创新,然而它们却大致将“创造”作为自身发展的外在动力,而非学科自身的特有的品质。而哲学,则本质上乃是创造性的学问,创造性乃其固有的品质和属性。离开创造性,哲学就很难称之为哲学,哲学将失去其魅力和神韵。惟有从创造性的角度考察哲学,方可明了哲学特质之所在。

一、从哲学研究对象洞视其创造性

从研究对象的角度对哲学进行考量,当知,哲学的研究对象至少有三个特点凸显其创造性的理念。

其一,哲学研究的对象是非实体的“理念”。对于自然科学及其它社会科学而言,它们皆有固定的研究对象:如数学将数及其逻辑规律作为研究对象,物理学将客观存在的物体作为其研究对象,生物学则将生物体作为其研究对象;至若考古学、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其它人文社会科学,皆有自己所属的研究领域和对象,且其对象是有“形质”可被规定之物。即言,具体科学或学科研究对象是质料性的东西,是“实有”。然而,哲学则不然。哲学将整个宇宙作为其研究对象,研究的是“大全式”的世界。“大全式”的世界看似囊括一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它之所以无所不包,在于它研究的并非形而下的器物,而是抽象的形上之“道”,是理念,是思维的理念界。无论中国先秦的天、道、仁还是西方古希腊的原子、数、理念,其本质皆是一种概念性的东西——至少是一种脱离具象的抽象。思维着的理念界是何物呢,它是否存在?此乃具体科学所要回避的问题,但却是哲学所要面对和追问基点。

其二,“理念”作为超越于万物之上的“存在”,实质上是“无”,是“非存在”。因为所谓的“大全世界”是“无定”的形上思想体,而非客观存在的实体——哲学所研究的“大全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否则哲学研究就蜕变为具体的科学。在这个意义上,不可分割的大全的世界其实就是一个“理念”,无论西方的逻各斯、存在、实体、上帝、物自体、意志还是东方儒家的天道与性,道家的无、佛家的空,皆是作为“理念”存在(当然东方哲学体、用可打成一片),而理念只能存在于思想体中。那么,思想存在何处呢?叶秀山先生说的明白:“我们不能说‘思想’(存)在什么地方,甚至不能说,‘思想’存在脑子里,……在此这个意义上,存在就是不存在。”[1]确实是,思想不占有时空,甚至不再时空,那么这个思想体实质上就是一个非存在,就是一个“无”。黑格尔虽然将形式的“有”作为其哲学的起点,但正如其所言:“这种纯有是纯粹的抽象,因此是绝对的否定。这种否定,直接说来,也就是无。”[2](P192)海德格尔则明确指出,西方两千年来的哲学研究最大的失误就是忘记了“无”,当然海德格尔是从存在论的基础上谈起的。实质上,若将“大全式”的世界作为哲学的研究对象,哲学面对的“思想体”已然是一个“无”。只不过,海德格尔的思想更富有创见,他更多的是从 “遮蔽”的角度谈论世界——因为只有揭示出世界之“无”,“有”的世界才能“涌现”出来——这种“有”、“无”相互对待、遮蔽的思想在中国两千多年的老子那里可以找到共鸣。把“无”、“非存在”作为研究对象,乃哲学所特有的独创性的特点,此无疑凸显出哲学的创造性特质。

其三,哲学从“无”出发,意味着哲学为自身设定对象——哲学“创造”对象。诸自然科学是从客观世界的具象中寻求研究对象,而哲学则从整体世界出发,却又将整个世界仅仅作为跳板,追求世界背后的不可见的“理念”、天道,这实则凸显出哲学自身为自身创造并设定对象。考察中西哲学发展史,尤其近现代西方的认识论,尤其如此。黑格尔所说:“哲学是由于思维的自由活动,而建立其自身于这样的观点之上,即哲学是独立自为的,因为自己创造自己的对象,自己提供给自己的的对象。”[2](P59)胡塞尔在谈及哲学认识的批判特征时指出:“如果认识批判从一开始就不能接受任何知识,那么它开始时可以给自己以认识。”[3](P11)因为“哲学本质上是一门关于真正开端、关于起源、关于万物之本的科学。”[4](P5)此固然体现了胡塞尔将哲学 “改造”为严格科学的企图,但其所倡导的“哲学必须自身为自身提供对象”的理念则凸显了“哲学为自身创造对象”的思想。其实海德格尔也大致持类同观点,他认为,“哲学既不是科学,也不是关于世界观的学说,哲学不可以比之其它任何东西,哲学就是哲学。”[5]“哲学就是哲学”突出了哲学的特征,这种特征乃强调了哲学研究的特殊性,它不以任何具体科学为“模版”和“范式”,相反,它甚至要为整个知识界奠基,因此之故,人们甚至将哲学誉为“科学的科学”。当然,哲学不能取代具体科学,亦很难成为具有“实证主义性质的科学”,但哲学自身设定自身,自身创造研究对象的创造精神却无疑彰显了哲学的超越性之特质,而超越性意味着创造性——超越现实的此岸到达理想的彼岸,超越具象的形下器界而达到形而上的道的境界 (形而上者谓之道),这非有创造性不可!

二、从哲学“研究(思维)方法”透视其创造性

哲学的研究对象决定了其研究方法的特殊性,哲学既然要求自身为自身创造并设定研究对象,其研究方法也势必要打上独特的烙印。当然,现象学家胡塞尔说得更绝对,他认为,“哲学必须漠视在自然科学中和在尚未科学地组织的自然智慧和知识中所进行的工作,并且不能对它作丝毫作用。”[4](P25)此言无疑更凸显出哲学研究方法的特殊性和创造性。笔者并不主张哲学研究完全放弃自然科学研究中的方法,但我们更应重视哲学自身的研究方法,因为哲学研究方法不但为具体科学方法之源,而且其富有独创性的精神亦有益于其它具体科学的深入发展。具体来讲,哲学研究方法,主要具有以下特点。

首先,哲学采用的是“溯源”法。哲学与各门具体科学的不同之处,在于哲学追求的乃是“因”、“源”,是“为什么”,而非“是什么”。熟悉哲学史者当知西方哲学发展大致经过了数次转向,即宇宙论向本体论的转向,本体论向认识论的转向,认识论向语言哲学的转向。但不管哲学如何转向,其根本的观点仍旧在于“溯源”:无论宇宙论追问世界的本源还是本体论追问世界的根据,无论认识论追问认识的可能性还是现代乃至后现代哲学对哲学的建构、解构,其实始终贯穿着“溯源”之主线,本源(第一因)、本体、单子、物自体、绝对精神、逻辑实证、现象学、主体间性等等概念的提出,皆为廓清这个现存的世界而出现。西方哲学的发展是伴随问题的出现而展开:宇宙论溯及第一因陷入无穷的推论,于是转向为现存事物寻找根据的本体论;本体论的“隐而不显”又促逼着哲人去考察人类的认识能力;当对人的认识能力陷入困境之时,又转向对认识的工具——语言——进行考察。虽然哲学面对的问题不停的转换,然而“溯因”的追问思维方式却始终贯穿其中,它一致在探求“为什么”的终极解释。

西方哲学如是,东方哲学亦如此。佛教的空论、因缘论及道家的“道论”皆试图以玄思阐明世界的起源固不待言,儒家的心性哲学亦是在层层追问下逐渐丰满起来的,不过,中国(儒家)哲学带有鲜明的伦理色彩。先秦哲学乃典型的“伦理宇宙论”,汉代则发生“伦理宇宙论”向“伦理本体论”的转向,至若宋明,随着太极、天理、良知、心性等问题论辩的深入,“伦理本体论”日益成熟。笔者在此关注的并非哲学的转向,而是转向背后的哲学方法。熟悉中国哲学史者皆知,宋明理学的兴起固然消融了佛、道的某些理论,但更重要的在于其对万物存在之理的追问和溯源的方法。若无溯源、追问的方法,宋明理学则难以建构起体系严密的伦理学本体论。由此可知,溯源、追问的方法可谓哲学“问询世界”的最根本的方法: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其次,哲学凸显“逻辑在先”的先验思维方式。顺着溯因的追问方式,自然要引发“逻辑”在先的思维方式。哲学讲究追问,追问于古希腊而言,其实是一种对话,古希腊“逻各斯”的含义就是对话,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更是产生于对话之中。追问于东方哲学则为论辩,如庄子与惠施的论辩、孟子与告子的辩论、朱子与陆氏兄的的论辩等等,皆然;至于印度佛教哲学,追问则是通过佛陀与弟子对问题的回答和展开,实质仍是对话。当然,对话形式灵活多样,既可发生于不同人之间,亦可发生于同一人身上。但是,不管形式、内容如何,哲学的对话皆根基于刨根究底的追问基础之上。

同时,任何一个追问及回答并非漫无目的的“吹毛求疵”,而是严格遵循一定的逻辑。惟有逻辑,才彰显出思辨的力量和哲学的旨趣。具体科学当然讲逻辑,但具体科学更注重实证、实验,注重“有形”器物层次的效用与“联结”,而哲学凸显的就是思辨的逻辑,是“无形”的力量。如果说哲学也有实验,那么哲学的实验乃是思想实验,靠逻辑的推理、论证来完成,它只发生在思想的流变中,具有晦暗性、隐蔽性——其思维过程甚至不能显现于时空中。

正如上文所言,哲学所用的有力武器乃是逻辑,然而逻辑又从何而来?是通过后天归纳、分析出来的,还是“先验的存在”?若将逻辑归入后天的分析,则逻辑最终将导向物理主义与心理主义的窠臼,从而失去客观必然性——既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 “逻辑”,那么又如何能保证逻辑的普遍必然性呢。因此,若将逻辑刨根问底,那么逻辑只能是先天先验的,或曰,哲学家在论证问题时,“逻辑优先”乃是其思考问题的前提。不但西方两千年的西方哲学乃大致按思路进展,东方哲学亦大致如此,老子的“道”论、孔子的“仁”论、佛陀的空论皆然。宋明理学尤其明显,无论二程所谓的“天理乃是自家贴出来的”还是朱子的“理先气后”,皆表明哲学家乃需有一个先验的东西做阿基米德的基点,否则一切皆无法进行。无疑,这与哲学“形而上”的追求有关,哲学的终极追求之目的决定了哲学不可能将目光拘泥于器物层次之上,哲学之所以为哲学,就在于其对器物的超越性——此为哲学对象的特殊性所决定。

复次,哲学所采用的“本质直观”式的“顿悟”方式,凸显了哲学的创造本性。马克思曾言,“辩证法不崇尚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6],其义在于强调哲学对“辩证逻辑”的重视。但是,除了辩证逻辑、先验逻辑之外,哲学还推崇直观的思维模式——虽然直观思维模式同逻辑思维模式在解决问题时常常并驾齐驱,但就思辨逻辑而言,本质直观才算得上是哲学的最后“防线”。

哲学看重、强调逻辑,并把逻辑看做先验先天的,然而理性把逻辑宣布为先验先天,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独断论呢?因此仅仅把逻辑宣布为先验先天并不是哲学家解决问题的方式,哲学要刨根问底,但决不能把“根”建立在“独断”之上。如果顺着哲学的追问精神追究下去,人们当提出“先验逻辑”的来源问题。换言之,如果“逻辑”本身存在问题,那么又如何能保证结论的正确呢?近代哲学家对此问题着力较多,如笛卡尔所提供的“我思”,康德所提供的“先验知性范畴”,等等,皆试图解决“自明性”的前提问题。然而,若进行深入的探究,二者皆缺乏一种“明见性”(自明性)的前提,因此对先验逻辑的追问必然导致“本质直观”的哲学方法。

之所以把“本质直观”的方法作为哲学的奠基,乃是 “因为论证和推导需要有事先就必须被给予的直接认识……这些认识具有以下的性质:它绝对明晰无疑地排除任何对其可能性的怀疑,并且绝对不含任何导致一切怀疑主义混乱的难解之谜。”[3](P32)“直观”无疑就具有这种“不能演绎或论证”的特征,这就是胡塞尔为什么把“本质直观”作为其哲学的根基,亦是笔者视“本质直观”为哲学的特殊方法之要因。

当然,谈及“直观”,人们往往将之同感性直观联系起来,认为人们对世界万物的认识来源于“感性直观”。其实,正如柏拉图所言,感性直观得来的仅仅是意见,而非真理,而真理要依靠本质直观,即用心灵去“看”,而非用视觉器官——“眼”——去看。或曰,本质直观乃是让抽象的、无生命的概念 “活”、“动”起,使得遥远而抽象的概念显现为感性的当前 “呈现”。可见,以西方哲学的立场讨论本质直观则比较复杂,不过,若将“本质直观”搁置于中国哲学视域下,问题则比较疏朗。大致说来,西人所注重的本质直观相当于东方哲学所强调的“悟性”,如禅宗的顿悟、老庄的虚静、坐忘以及儒家所追求的天人贯通的“诚”的方式皆属“本质直观”的方法。

明乎此,则知中西哲学之分野:西哲重视逻辑,中哲重感悟、直观。中国哲学的感悟式、语录式的片言只语,实则象征哲学家直观、体悟到的“大道”,此非依靠论证出来,老子的玄览、庄子的坐忘、天台宗的止观、儒家的“诚”皆觉有“本质直观”的性质,不是靠逻辑、论证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古代哲学家的著作虽寥寥数语,却把“天道”描述、呈现出来。所谓的逻辑、推理当然也“存在”,不过那须站在“知识论的立场”探赜索隐,得到的只是知识而已。由于“常人”不能直接进入到本质直观的“场域”,故而人们觉得东方哲学缺少逻辑,因而就小觑了东方哲学。殊不知,这种“本质直观”的悟道方式不仅乃哲学研究的前提,也恰恰是哲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其原因在于,本质直观乃哲学追问的极限——哲学固然讲究追问,然而哲学不能陷入无休止的追问之中,哲学必须止于所当止,而“本质直观”乃是其所止。这种止,乃是顿悟式的智的飞跃,非有“创造性”思维不可。

三、从哲学“达成的效果”审视其创造性

对于自然科学,人们能以一定的标准衡量对错,然而,对于哲学,人们似乎并无定则评价之。虽然人们可以闲谈哲学,如有人将哲学作为玄奥的高深之学,以为哲学不食人间烟火;而有人则走向另一个极端,看轻哲学甚至妄谈、批评哲学。正如黑格尔所言:“常有人将哲学这一门学问看得太轻易,他们虽从未致力于哲学,然而他们可以高谈哲学,好像非常内行的样子。他们对于哲学的常识还无充分准备,然而他们可以毫不迟疑地,特别当他们为宗教的情绪所鼓动时,走出来讨论哲学,批评哲学。”[2](P42)然而,具体到如何评价哲学,人们则又陷入困境——应该采用何种标准来衡量哲学的对错呢?之所以陷入此困境之中,乃在于“哲学追求目标”的特殊性,“目标的特殊性”凸显的同样是哲学的创造性。

首先,其特殊性在于哲学是“通向……道路”,动态的追求过程和无穷的路径使得哲学始终处于 “创造的过程”之中。按古希腊的说法,哲学是爱智,爱智并不等于“智慧”本身——智慧乃属于上帝(神),“爱智”意味着“通往智慧”的道路,意味着“在路上”。“在路上”是动态的过程,它包括两层含义:一则“在路上”表明哲学乃是“持续的思”,哲学之路是由“思”组成;二则“在路上”是动态的,但也处于变化之中,因为就具体哲学家所开拓的道路而言,朝向哲学所追求的目标之路有无数条。既然“反思之路”有无数条,那么哲学能否若数学(几何)那样选取最近(好)的一条,作为标准来判定其它哲学的对错呢?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每一种哲学就指向终极目标(智慧)而言,皆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如我们不能因为苏格拉底、孔子生于两千多年就否定其哲学“路径”之价值。须知,哲学不是“进化论”。尽管黑格尔曾言人类全部的哲学史乃是一个战场,堆满了死人的骨骼,然而,每一具骨骼皆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因为每一具“骨骼”都从其自身所处的时代出发行走在 “通往智慧”路上。路径不同,并不意味着其哲学有对错之分。人们之所以对哲学有三六九等之分,乃首先与人们的选择有关,当一种哲学符合了大多人的意愿时,也许人们将之成为“正确”的,反之则是“谬误”的。事实上,若站在无限的时空中看待问题,绝非如此。老庄哲学诞生之时,可谓曲高和寡,不为人承认,但及至魏晋,老庄哲学则兴盛不衰。中学如此,西学亦然,尼采、弗洛伊德哲学问世之时,不为人所重,然经过几十年后,其哲学大兴于世。故而判定哲学,且不可以人数多少而论,而要将哲学家的心路历程与其哲学思想联系起来。就哲学家与其自身的哲学主张而言,其哲学一定是最好的——至少是“最适合”的。一个哲学家的哲学总是不自觉的凝聚了时代精神并打上了个人的烙印,其探索智慧之路无疑代表了一种通往智慧的可能性路径,作为有限性存在人,(不在场的后人)又岂能超越时空去武断地裁定他人哲学的争取与否呢?这种无“定则”的考量,实则凸显了哲学的创造性。

其次,从哲学产生的动因和品质审视哲学的创造性。亚里士多德认为:“人们开始哲学探索源于对自然万物的好奇,他们先对身边的种种迷惑的好奇,逐渐积累一点一滴的解释,然后对一些重要的问题,例如日月与星的运动以及宇宙之创生,提出许多困惑。”[7]哲学产生于好奇,确乎如此。好奇,乃人理智的本能,因好奇而思考、追问,且从某一点的好奇而转向宇宙、生命规律的思考,哲学家总是试图“看穿”整个世界,以满足其思辨之欲求。无疑,此好奇非是靠外力驱动而为之,而是纯粹的无功利的“智”的追求。好奇乃创造的动力,而“无功利的追求”(仅凭兴趣与爱好的思考)则意味着哲学思考必然是自由的思考。正因为哲学不受制于外物的束缚,才使得哲学处于“自由的”创造之中。

哲学源于好奇,其最初目的亦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然而随着思考的深入,单纯的好奇则逐步转变为对人生、宇宙万象的深沉反思:宇宙万象到底如何?人生应该如何度过?人生意义何在?如何辨别真理与谬误?世界可否统一?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则逐步进入哲学家的视野。诸多问题涌入哲学家的视野,表面看来,这些问题似乎使得哲学家“陷入”纷繁复杂的羁绊之中不得自由。而事实恰恰相反,正是纷繁复杂的“问题域”提供哲人以思想自由的空间。因为,哲学的世界不是“命定”的世界,而是活的精神的世界。在哲学世界里,哲人的“思”是“心游八极”的,是自由的思、兴趣的思,是无功利性的思。“思”的不定特征、自由特征,保证了哲学的创造性品质。

再次,从哲学所达到的“效果”考量其创造性。哲学原本没有目的,它满足的只是哲学家“智”的好奇。然而,此无目的最终亦能达成一种目的,即哲学家在追问过程中既体现出独特的思维模式,更开辟出一种崭新的世界。

哲学家无意去追求“思维”模式,然而,在追问世界的进程中,却不期然而然地提供了一种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既有人们所熟知的 “全面地看待问题”、“辩证地看待问题”、“动态地看得问题”的思维原则,又有具体的诸如归纳、演绎等逻辑推理方法;既有先验(理性)的逻辑预设,又有顿悟式的神秘的“本质直观”;既有苏格拉底对话式的“助产术”,又有种种柏拉图、佛陀、老庄的种种方便“譬喻”。要之,哲学家在满足好奇心时,不经意间所创造出的诸种思维方法,为人类认识世界打下了方法论的基础。

同时,哲学家在追求智慧的过程中,还开辟出一个崭新的世界。哲学首先表现为解释世界,通过解释不但能满足人们的“智的好奇”,而且哲学家所“框定”的世界大致构成了自然科学的努力方向。更可贵的在于,哲学却并不止步于此:伴随着哲学家对世界的追问,哲学逐步打破原有世界的界限并向人们显现出一个崭新的人文世界、精神世界和意义(价值)世界——这是自然科学所无法到达的,因为自然世界总是以哲学所开拓出的部分世界为研究对象。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一种哲学,就意味着一个崭新的世界图式,同时意味着一种生活态度和一种人生追求。

也许,今天我们依然将哲学理解为世界观的看法已经过时,然而,哲学(家)却事实上依旧以其创造(构造)的世界图像影响着人类进程:无论老子的“小国寡民”、孔孟的“大同世界”、还是柏拉图的“理想国”、培根的“太阳城”、莫尔的“乌托邦”,皆不同程度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态度;启蒙哲学家所开辟的“世界图式”则影响着物理、数学等自然科学的进程;近代空想社会主义的代表圣西门对作为世界观的哲学有过精当的评价:“我觉得在一切科学中,最重要的是哲学。哲学家站在思想的顶峰,他由这里俯瞰世界,观察世界,过去是什么样子,将来应该变成怎样……他对世界将来应当变成怎样所持的观点支配人类社会。”[8]当然,近、现代哲学中,影响人类进程最伟大的哲学家则首推马克思,其所主张的 “实践哲学”,更是将哲学进行了一次现代性的转换——由解释世界向改造世界的转换,把世界作为一个动态的、被创造着的世界。这一伟大的创举,更是与哲学的内在创造性密不可分。

今天,我们谈谈哲学的创造性,毋宁说是探讨哲学家(人)的创造性,因为哲学最终乃是由哲人开显的。虽然在西方哲学史上,自古以来,“哲学终结”的说法不绝于耳,然而,倘若明了哲学自身的创造性之特质,明了具有创造性哲学背后矗立着不满现状、充满好奇精神的人,那么西人所谓的“哲学终结”说应做海德格尔式的理解,即终结意味着“位置”:“从此一终结到彼一终结,意思即是从此一个位置到彼一位置。”[9]从一个“位置”到另一个“位置”,只能说明哲学的转向,而作为追问的哲学、作为创造性的、作为挑战世界和自我的哲学,将与世界同在。

[1]叶秀山.哲学作为创造性的智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103.

[2]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M].倪梁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4]胡塞尔.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M].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5]Martin Heidegger.Friedrich-W ilhelm von Herrmann(Her-ausgeber)[M].K lostermann;Auflage:1983.1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18.

[7]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陈一楼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184.

[8]圣西门.圣西门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153.

[9]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M].孙周兴译.上海:三联书店,1996.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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