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晶
(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0)
在印度神话中,伐楼那(Varuna)并非吠陀时代的主神,而是史前之神,但他仍然可以算作最伟大的提妲神(Devatas)之一。《吠陀》将此神收录进来并对其加以颂扬。在吠陀颂诗中,赞美他的颂歌只有少数。①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伐楼那的赞颂中充满了强有力的字眼。“整个吠陀文学中还没有哪一首颂诗以如此有气魄的字眼来形容全知的神”②[1]。这个神起源甚早,从语源学上来讲,“Varuna这个词很可能与希腊词ouranos(天空,在希腊神话中是天父乌拉诺斯,代表着宇宙之神宙斯的祖先)是一样的,尽管在语音上很难确定他们是同一的”[2]。二者“都是衍生于同一个词根,意思为‘守护、包容’(to cover)”。③
伐楼那通常被描绘为一个白人男子穿戴着金光闪闪的盔甲和斗篷,手持以蛇制成的绳和套索(pasa),他的坐骑为一海兽(makara)。④伐楼那具有诸神所拥有的属性和特征。天是他的座处,火神阿耆尼是他面孔(《梨俱吠陀》,Ⅶ,88,2——以下引用吠陀诗节未标明者,均指《梨俱吠陀》),太阳神苏利耶是他的眼睛 (Ⅵ,51,1),风神伐由是他的呼吸 (Ⅶ, 87,2),日和月是他的衣裳(I,50,6),星辰是他的使者。“如果将所有在其他诸神身上体现出来的尊贵和威严合为一体,那就是伐楼那。”[3]他居住在天国中有千柱千门的金殿里,他的许多密探围坐在他的身边(I,25,13),因此有“一千只眼”之称。他有着极为犀利的视觉,能知船的航道,鸟的翔道,甚至可以洞悉人心的隐情。宇宙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脱离他的掌控。“伐楼那的本质特性是神秘莫测的”(R.N.Dandekar)[4]。他内在的魔力超越了人们的想象。伐楼那的名号有很多。他被视为“宇宙大王”、“宇宙秩序的维护者”、“雨的携带者”、“诚信之神”、“水神”或“海岸之神”、“世界西方统治者”、“护世天神”,他还曾与阎摩共有同一个名号——死神。
吠陀所展示给我们的伐楼那的形象有四种:(一)作为宇宙统治者和天神;(二)作为宇宙之法(Rta)的掌控者;(三)作为司掌水(Apah)之神;(四)作为司掌摩耶(Maya)之神。自伐楼那神出现之时起,他的职能和地位在逐渐发生着变化,总体来说,是不断下降的。他的神格逐渐被转移到其他神的身上,他只是在一段较短的时间内保持着他崇高的地位。可以说其地位最显赫时期是在雅利安人进入印度以前,即远古信仰时期。这时他是作为宇宙的创造者和自然秩序的维护者而存在,雅利安人又将其纳入到吠陀的万神殿之中。吠陀时代前期,诸神已有座次之分,伐楼那作为宇宙秩序的创造和维护者又被加入了道德的内容,此时他仍然比大多数显赫的雅利安诸神更加受到尊崇,并与众神之王因陀罗比肩。到了吠陀时代后期,尤其是《阿闼婆吠陀》之后,因陀罗取代他而为天王。伐楼那成为主宰水之神,或海神。叙事诗时期,他又被称为“护世者”,作为西方守护者与因陀罗、阎摩、俱毗罗并称为“四方护世天王”,分别统治世界的东南西北四方。最终,随着湿婆和毗湿奴地位的逐渐显赫,伐楼那逐渐失去了其在吠陀教万神殿中的光彩。在印度教神殿中,伐楼那只保留了其“西方统治者”的称号,仍有地界之海受其统治。佛教产生前后,他只剩下一部分制海权,成为西方大海中海王国之神。从“宇宙天王”到“西方护世天王”再到地界海洋之神,虽然伐楼那的天王地位在逐渐丧失,但是他并未被雅利安人抛弃,在印度神殿之中,他一直拥有着一席之地。
伐楼那稳坐“天王”的宝座是在雅利安人进入印度前后,即原始信仰后期和吠陀时代前期。那时,他被称为“最伟大、最高贵的伐楼那”(I,164,46)。《梨俱吠陀》中这样刻画伐楼那:“高贵的伐楼那有帝王之风,代表着纯粹的神力。雄踞于天空,掌管光明,临空洒下一束束光普照大地,这些光聚集在我们的身上,成为生命之源。帝王伐楼那!”(Ⅰ,24,6)
有力量、有权威、有德识方可称王。伐楼那无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天王。伐楼那的天王地位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伐楼那具有强大的力量。他也被称为摩衍(Mayin),即掌控摩耶之人。摩耶代表了神秘的和不可思议的创造力,是一种能臻于极致的力量。英国文学家麦克唐纳(Macdonell)指出,摩耶极为类似于英语的“技艺”(craft),旧时的意义是,神秘莫测的力量,具有魔力并娴于技巧。[5]吠陀说,“我赞美伐搂那的伟大摩耶,如此强大……没有人能超越他的摩耶”。(Ⅴ,85,56)伐楼那通过摩耶掌管法,世界因而变得有序,宇宙成其为宇宙而非浑沌。每一个人、生物与非生物存在于一种既定的关系之中,并与整个宇宙运动相和谐,所有的责任和义务在不同意义上致使了世界秩序的实现。
伐楼那的创造活动在如下诗节里可以体现出来:
他的威力使代代聪慧,他使两界牢固,他使苍穹高悬,他挥手使星体离去,并覆盖大地。(Ⅶ,86,1)[6]
伐楼那为太阳开辟出道路,使河流汇涌成洋,为每一个灿烂的日子制定出强大的轨道,指挥它们就如同赛马者驾驭他的马匹;
你的呼吸是风,在半空中回响,如同一头野兽在草原攻向他的猎物,在这两界之中,崇高而伟大的伐楼那神啊,无处不是你喜爱的居所。(Ⅶ,87,1-2)
在无所依着的空间,圣洁的伐楼那神啊,维持着巨树自根至顶端的笔挺,根植于高高的上空,它光线向下流泻,这些光芒洒落我们中间。
在太阳每天经过的地方,一条宽阔的道路为其所创,伐楼那神赋之以足使其可以随处停留。
星星在夜空中闪现,——置身于高高的天宇,白昼之时它们将何处藏身?
伐楼那神的准则不可亵渎和违反,整个夜晚,月亮的清辉布满整个夜空。(Ⅰ,24,7-8,10)
伐楼那的创造力尤其体现于天界之中,他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的创造者。他是神圣的辟道者,为河流,白昼和太阳开辟轨道,并为星星和月亮安置了处所,日月星辰的出没都在其掌控之中,遵循着他的规则。他的统治力量会让人聪慧。宇宙的秩序在他作为创造者的巨大威力之下得以确立,这为他赢得了统治地位,他是“一切的王”(Ⅶ,87,6);“整个世界的王”(Ⅴ,85,3);“宇宙统治者”,并被认为这些头衔都非他莫属。王者地位就这样得以奠定,伐楼那在他的天宫之中稳居王位,为支配整个世界而全副武装。(Ⅰ,25,10)
伐楼那的君王属性非常独特和明显。他的王权包括物理和道德两个层面。起初,早期雅利安人为高深莫测自然秩序所困惑,比如,天体,疾风,流水及季节的循环交替,这一切是如何运转的?霍尔派克认为:“印—欧人……把宇宙秩序置于他们的世界观的中心位置……认为秩序要有一种行动的力量来维护”⑤这种力量就是法或权威。自然和生命的蜕变和发展过程中,始终存在着一个不变的原则——法(rta)。这是一种使宇宙能够依照时间和其应当有的状态运转的能量。rta字面意思是 “事物的自然进程”,也是“惯例、神圣法则、信仰、神圣真理”。它扮演者一个全能的角色,体现了自然的秩序及一贯遵循的轨道。很快它超越了被动认知的角色变得更为强大,指向一个即积极实施秩序,不仅自然原则,而且所有神祗都必须服从于它,它变成了公正与正直之法,不可变通,但绝对公正无私。它从物理的,发展为道德的。
阿底提将水散布,
河流遵从伐楼那的神圣法则;(物理法则)
它们流淌不息从不踟蹰,
如同鸟儿在天空中快速飞翔,
如同通过协约将我从罪恶中解脱;
愿我记起,伐楼那,你给予的法则。(道德法则)(Ⅱ,28,4-5)
伐楼那就是法的掌管者。“法概念是古代印欧人的权威概念的一部分,它有两个方面,分别由密陀罗(M itra)神和伐楼那神体现。伐楼那是造物之神,宇宙力量的操纵者,人间和神界之间的正确的仪礼关系的维护者和道德秩序的总守护者;它的威严和恐怖特征具有非理性和魔力的性质”⑥这里提出了权威的两个方面,法与威慑力。伐楼那的威慑力来自他暴怒和惩罚。伐楼那也能体现楼陀罗(湿婆)毁灭之神的一面,他的愤怒同样使人们感到恐惧,人们不仅祈祷免于楼陀罗的愤怒,也同样祈祷免于伐楼那的愤怒。
你管辖的范围,啊,伐楼那,
你的力量和愤怒,
就连那些飞快的鸟也赶不上,
莫说流动不息的河流,
连(山)也阻挡不了他的狂怒。(I,24,6)
哦,火神(阿耆尼),知伐楼那者,请从我们这里带走此神的愤怒。(Ⅳ,1,4)
日复一日,我们违反你的任何法则,伐楼那神,
让我们不要象垂死的猎物,当你不悦时令你暴怒,被愤怒的你摧毁。
争取你的慈悲,伐楼那,通过颂歌我们亲近你的心,如同马匹和他的御者紧密相连。(VIII, 47,1-3)
伐楼那的愤怒是由于人们对法的违背,愤怒的结果便是做恶之人受到惩罚,这正是威慑力得以形成的原因。这两个方面结合,使得伐楼那的权威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
伐楼那的统治手段是恩威并施。人类的一切行为尽在其掌握之中,他是公平公正的裁决者,他手中的套索是他行刑的武器,象征着任何奸佞卑劣为恶之人必然难逃其咎责,此谓其威;反之,善良诚实为善之人将受其庇佑,同时对于有悔改之意的过失者,伐楼那有着宽恕罪恶的宽仁之心,此谓其恩。这种统治政策不仅使他的权威得以巩固,也使他因此享有了“公正”之名,从而获得了尊重和荣耀。
神王伐楼那监视两界内之一切,以及两界外之一切。人们的转瞬顾盼均为他所关注,一切了如指掌,犹如观骨牌上之点。
你的绳索,哦,伐楼那,为七之七倍,三分之而闪烁耀目。它们捆缚一切谎言者!诚实可信者则逍遥自在!
你以成百的绳索缚之,伐楼那!谎言者势必难逃公道!卑劣者则粉身碎骨,犹如无箍之桶!(《阿闼婆吠陀》Ⅳ.16)[6](P65)
伐楼那制造疾病作为对罪恶提醒和惩罚。他以使恶人得病的方式提醒人们任何不符合“法”的行为都可能产生罪恶。比如,在一些祭司的家中,某些人被疾病所牵制,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可是,尽管伐楼那为此“非常的生气”(VII,86,3),病人还不知道自己罪恶的来源在哪儿,正如这个罪恶者所说:
这不是我想做的,伐楼那,
酗酒、生气、赌博、缺乏思考,可能导致疾病的发生;
前辈的恶习使年青人误入歧途,
做邪恶的梦也会产生疾病。[7](VII,86,6)
在《梨俱吠陀》中也有获得宽恕的方法,比如说发现自己“隐藏的过错”(VII,86,3),承认罪过(VII,86,6),祈祷得到宽恕(VII,86,5),祭祀和唱颂歌等。
给你献上赞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伐楼那,
希望可以取悦你的心。(VII,86,8)[7](P129)
高贵而纯洁的伐楼那,
如果由于意志薄弱我做了违背法的事情,
请仍然赐予我幸福,财富,赐予我快乐。”(VII,86,8)
哦,伐楼那,无论我们违反了什么天界的秩序,
我们只是人,无论我们由于轻率触犯了你的任何法律,
哦神哪,请不要因此而伤害我们。(VII,89,5)
这首颂歌通常在献祭的过程中唱出,人们通过赞颂希望平息伐楼那的愤怒,从而获得宽恕。从对伐楼那的颂诗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是一个宽厚仁慈的神。他的信奉者尽管十分清楚自己违背了法,仍然寻求伐楼那的恩惠,佑助和宽恕。伐搂那拥有摧毁犯罪者的武器,(Ⅰ,41,8),同时也拥有千种救助之策。
千百种救助
神恩如此深厚,哦,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将破坏驱之千里之外。
并将我们从各种罪恶中解脱出来。
吠陀中说,即便是热忱的虔信者,伐楼那也不会原谅他的罪。但是当此神欣悦之时,他会将护佑和幸福赐予他的崇信者。他赐予护佑(Ⅱ.28.3,Ⅶ.38.6,Ⅶ. 42.2),驱逐恐惧(Ⅱ.28.6,10),并将人们从偷窃者、贪婪者和不祥之梦中解救出来(Ⅱ.28.10)。可见,伐楼那虽然传播疾病,但是他也持有治病的解药,一如他具有清除罪恶的本事。他同时给与人类和平,繁荣,宽恕与健康。
因陀罗和伐楼那是雅利安人从远古就崇拜的神,他们同为“统摄一切者”。在吠陀的很多颂诗中,被称作宇宙的两大统治者。(Ⅰ,17,1)他们为河流开辟渠道,并促使太阳在天空中运行。(Ⅶ,82,3)他们是恶龙“弗栗多”的征服者。(Ⅵ,82,2),在战争中,他们常常被祈求施以援助 (Ⅳ,41,11)并为胜利加冕(Ⅰ,17,7)。他们释放神力与邪恶斗争,(Ⅳ,41,4)并且惠施护佑、繁荣,(Ⅰ,17,7-8)名誉、财富和万千战马(Ⅳ,41,2,10;Ⅵ,68,8)。他们被称为饮苏摩酒者,他们驱车来到祭坛,并沉浸于享用祭品的欢喜。(Ⅵ,61,10,11)在一些颂诗中,也罗列出了他们之间的一些不同特征:一个征服了野蛮的敌人,另一个则以少数逐退了多数(Ⅶ,82,5);一个在战场上嗜杀敌人,另一个则总是维护他的法令,并区别对待善恶。(Ⅶ,83,9)很明显,因陀罗和伐楼那所从事的既有共同的活动,也有不同的活动。除此之外,在这些颂诗中,关于因陀罗和伐楼那的关系,还有第三个要素十分显而易见。因陀罗和伐楼那是同一。比如,因陀罗宣称:“我是因陀罗,我是伐搂那,我是伟大的这两者。”(Ⅵ,4,42,2-3)
从哲学层面上来讲,整个宇宙都是至高实在的幻化。这种幻化包括两种存在。我与非我。因陀罗代表了本性(我),伐楼那则代表自性(非我)或物质实体。因陀罗表示为现实的阳性方面,而伐楼那则代表了同一现实的阴性方面。因此,伐楼那所显示的对最高实在的幻化与最高实在的真实本质相反,从这一方面来说,他被隐喻地称为黑夜。因此在吠陀中,伐楼那被描述为宇宙、自性的首席之神。而因陀罗被描述为本性之神。因陀罗与伐楼那尽管在本质上截然相反,但在宇宙中他们协调一致地工作。因此在吠陀本集中,他们的名字常被连在一起,称为因陀罗-伐楼那,共同履行宇宙职能。与此同时,因陀罗和伐楼那是可被视为同一,因为他们是同一实在的显示。
在吠陀时代后期,因陀罗开始驱逐伐楼那,并最终撼动了伐楼那的天王地位。伐楼那这一远古信仰的最高神,在地位上开始从属于他。从下面的诗节中我们可以看到因陀罗与伐楼那的地位之争。
我是高贵的统治者,这是我的王国,
我是所有的不朽,我主宰一切的生命;
伐楼那的意志,众神服从和遵行,
对人们,我的权威无上。
我是伐楼那神,
我拥有天界原初的力量;
伐楼那,我是因陀罗,
凭藉你的力量,两界宽广,深邃而美丽。即使特尤斯,
知晓一切存在进入并相融合。
我使一切水流动,
并使天空在秩序的基座之上稳固;
以法为凭依,阿底提之子,
法的监视者以三折之尺测定天地界限。
英雄及高贵的马匹,为战争而欣然,精挑细选的勇士,召唤我去战斗;
我是因陀罗,慷慨者,激起战争,
我扬起沙尘,极富活力。
我所做的一切,
是天神特有的征服力量;
没有人能阻碍我这无可抗拒者,赞美和苏摩酒令我愉悦,
两界都对我敬畏。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这些事迹:
你将这一切告诉伐楼那,伟大的统摄者,杀死弗栗多;斧劈森林般的城堡;
又掘开了许许多多河流;
让我们拥有许多因富足而带来喜悦,
享受祭品之神和牧场之牛,
母牛产出丰富的牛乳
哦,因陀罗,每日的赐予⑦(Ⅳ,42,1-7,10)
伐楼那和因陀罗,都在宣扬自己的功绩。因陀罗,“慷慨者”首先肯定和赞扬了伐楼那的力量。接着在5和6节中对伐楼那作出回应,他夸耀自己的体力,在战争中迸射出的激情和他所具有的超人的旺盛活力。对于这个尚武之神来说,强权就是公理。他是战神,诗节7可以视为因陀罗对伐楼那权威的挑战,而且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此后,因陀罗取得完全的统治地位,又被尊为世界大王,伐楼那逐渐趋于沉寂。但这并不代表伐楼那的天王地位从此不复存在,或在印度的万神殿中消失。
伐楼那的天王地位被因陀罗所取代,我们可以从三个角度来看:
(一)现实生活之需。“吠陀教的信仰基础非常简单:现实生活。其信仰的第一动力是现实生活之需”[8]雅利安人进入印度后,随着生产生活和认知水平的发展,在长达数千年之久的游牧、游耕生活之后,雅利安人所关注的焦点逐渐从广袤的自然宇宙的秩序转向现实的生活之中的求生存,求发展。他们与土著居民经历着冲突和融合的复杂发展,意识到生产和生活过程由于充满了严酷的生存竞争。人们从赞叹诸神的创造和威力转而祈求诸神对于他们现实生活的帮助。伐楼那更多地代表了宗教外在的,或正式的法则,因陀罗、阿耆尼诸神内在之神,可以代表他们现实的愿望,因而受到他们的喜爱与倍加尊崇。
吠陀时代属于氏族—部落时期,不仅雅利安人和土著居民征战不休,部落和部落之间也不断出现以争夺财富和领导权为目的的战争。雅利安人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部落、家庭的利益和发展之中。在各部落都无一例外崇拜一位保护神。因陀罗从最初保护农业的雷雨神,后变成一个这样的一个强大的氏族部落保护神和领袖。“在现实生活中,部落领袖左右一切,他决定着衣食住行,管财产分配,管居留迁徙,他宣布对外战争领兵征战,他对外媾和收兵回营。总之,关系到整个部落利益的事情都由他来决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从实际出发,唯部落领袖之命是从,对他敬若神明,并把他奉为最重要最伟大的神灵。”[8]如果说在伐楼那身上体现出的是王者的特征,则因陀罗更象一个霸者。他好战,勇猛,精力旺盛,具有崇尚竞争取胜的自发意识。他的这种个性内涵也决定了他即便不成为最高神,至少也是国家神。而他的信仰者和赞美者也试图将其拔高到伐楼那之上。这个过程在吠陀后期终结,并可见于梵书及同一时期的其它著作中。因陀罗变成了印度天国中的主神,并且在雅利安人所共有的三大主神体系中也保持一席之位。伐楼那隐没于黑暗之中,因陀罗,这个典型的印度的民族神,盘踞了他的领地。
(二)吠陀时代宗教的特性。麦克思·缪勒(Max Muller)称之为“单一神教”。缪勒将这种宗教定义为“对主神的轮换信仰”[9]。伐楼那在人们心中是最古老而又伟大的神,在雅利安人远古的神话中,伐楼那并没有相应的神话情节,他是一个抽象之神,居住在伦理的、精神的国度里,从不受外在物质的影响,尽管如此,他又是存在的、真实的 “自在自存者”(Ⅱ,28,1)。伐楼那有责任建立理法,他指导和运用法则来维持所有人类关系的秩序。伐楼那是调整物质实体的宇宙力量的控制者,他分开天和地,他控制着水的流向,因为他有控制宇宙机能的套索。这个套索维持着宇宙系统的良好发展。也就是说,伐楼那是至高无上的、神秘的、全知全能的,通过幻力,他控制着所有的宇宙秩序,小至沙尘砂砾、大至天体、星群。而“密陀罗是具体表现的保护人,他是伐楼那的执法者,在某种程度上说,密陀罗是伐楼那这个抽象实体的具象表现。”[10]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因陀罗只是重建了伐楼那的统治秩序,伐楼那作为抽象神,离人们的现实生活渐去渐远,他的种种特质逐渐被转移到其他神的身上。这些神都可视为他的具象表现。在因陀罗身上得到更集中的体现而已。吠陀诗人除了赞颂伐楼那的功绩,还常把他与其他神并加赞颂,比如,雅利安人将伐楼那、阿耆尼和因陀罗等并奉为救世助人之神;犯了过错并向阿耆尼、伐楼那、密多罗、阿底多祈求宽宥。可见,诸神具有和伐楼那同样的某一职能,伐楼那神的属性已经转移到诸神身上。到了《阿闼婆吠陀》时期,某一神祗甚至被宣称为和其他神是同样的。“阿耆尼在黄昏变成伐楼那,在早晨升起时又变成密陀罗,当他经过苍天时变为沙维德丽,当他走到中天温暖苍天时又变成了因陀罗。”[9](P203)众神分享了伐楼那的抽象属性,连伐楼那本身也具象化了。人们在赞颂给予其现实帮助的众神的同时,曾创造并维持了宇宙秩序的天王伐楼那并未被遗忘,只是在这些具象神中,因陀罗占居了显赫地位。
(三)历史的赋予。在伐楼那消失的同时,远古的人类,以及因陀罗被赋予了新的特征。视其内在方面,这种雅利安宗教观念的修正包含了日益削弱信仰中的超验及神秘的一面的倾向。直到最原初的、最高和最神圣的神,变成毫无意义的自然神。伐楼那变成了海洋之神,这种降格的进程在所难免。
“当学者们告诉我们因陀罗创造于后来的,异于旧的天神帝奥斯及伐楼那的时代,是从印度自身的土壤中滋生出来的时候,他们无疑仅仅将其论断建立在环境的因素之上。在梨俱吠陀中,有关于这个暴戾的风暴之神和战神取代了十大阿修罗的大量的依据。并且新旧信仰的剥离是和平的,并未给人们带来痛苦的纷争。直到旧的信仰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在人们的灵魂深处消失。”[11]
除了被描述为白种人(I,25,13)之外,伐楼那的雅利安特征还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他展示了雅利安人的生存环境,即生存于广袤的草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以天为床,地为铺盖。
环宇遍现,无处不在;(Ⅷ,41,7)[12]
天与地为其所属,昼和夜为其衣裳。(Ⅰ,50,6)[6](P700)
在夜晚将燃起火焰,驱赶野兽,也驱赶黑夜和恐惧。
且说,我来到他的面前,我把婆楼那的面认为是阿耆尼的,因为他——也是黑暗之王——可以在天国带来光,使我见到光的美丽!(Ⅴ,88,2)[13]
歌唱你的赞美有如日以继夜在诸晨莅临之时之火使牛群丰饶。(Ⅱ,28,2)[13](P8)
天与地相接,置身草原的雅利安人不辨其分野,诉诸伐楼那神将天地隔开。夏日炎炎,雨随云至,可使牧草丰茂,牲畜旺盛。
当祈求者目睹你以金翼飞行于苍穹,知道伐楼那的使者来临,将雨水带入阎摩的境域。[6](P438)
他们与当地的土著发生冲突,祈求伐楼那神的保护,将这些敌人驱散。
让我们不被放逐而离开光明,分散那些恨我们的人们,使我们得以生存。(Ⅱ,28,7)[13](P8)(二)他体现了雅利安人的生存方式,即以游牧为主,伐楼那亦被视为“牧主”。
婆楼那神,⑧我等主人,犹如牧主,放牧牧场。(Ⅷ,41,4)[12](P16-17)
他赐给人们牧畜,而牧畜就是财富的象征。
他带给我们那“牡牛”,那高尚的,那神圣的,装载着成千的珍宝。(Ⅴ,88,1)[13]
(三)他代表雅利安人的创造活动。这分为两个方面:生产方面和艺术方面。生产方面,雅利安人开辟新的土地,寻找新的居所。
最胜之神,创立四维,现身大地,从事测量。(Ⅷ,41,2)
在艺术方面,雅利安人仰天放歌,赞颂诸神为他们驱走黑暗,带来光明:
婆楼那把梵西斯泰放置在船里,轻易地用他的法力把他变成一位律西。当白昼放光,那圣人把他变为一个歌者,而诸天宽阔,众晨延长。(Ⅴ,88,4)[13](P10-11)这也便是古老的吠陀颂歌。
综上所述,在吠陀经典中,伐楼那神颂诗在数量上虽不在多数,但在雅利安人的意识和实际生活中,伐楼那神无疑是一个强大、威名显赫、且能够给他们带来福佑的天王。在吠陀时代晚期,伐楼那的天王地位虽逐渐旁落,但在印度教的万神殿中,伐楼那神的光彩仍长盛不衰。
注:
① 在《梨俱吠陀》中,只有十首颂诗专门赞颂伐楼那:Ⅰ.24-25,Ⅱ.28,Ⅴ.85,Ⅶ.86-89,Ⅷ.41-42。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颂歌将伐楼那作为对偶神赞颂。如赞颂密陀罗-伐楼那(M itr6-varu4a)的有23颂,赞颂因陀罗-伐楼那 (Indra-Varu4a)的有9颂。
②Roth教授在评价《阿闼婆吠陀》Ⅳ,16时如是评论。
③见 http://www.indopedia.org/Varuna.htm l.
④“Hinduism,Hindu gods and goddesses”.http://www.siamesedream.com/reference/varuna.htm l.
⑤ Benveniste,E..Indo-European Language and Society.Trans. E.Palmer.Frolida:University of M iam i Press,167.转引自庞卓恒的中西古文明比较一文,见社会科学战线,2001年第4期。
⑥ Gimbutas,M..Proto-Indo-European culture:the Kurgan cul-ture during the fifth,fourth,and third m illenniaB.C.,in Indo-European and Indo -Europeans, eds.G..Cardona,H.M. Hoenigswald,and A.Senn,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1970. 161,168.转引自庞卓恒的中西古文明比较一文,见社会科学战线,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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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伐楼那的另一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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