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增艳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吉林 通化 134002)
日苏邦交正常化谈判自1955年6月1日到1956年10月19日,历时近一年半的时间,最后签订了《日苏联合宣言》,实现了日苏邦交正常化。其中,领土问题是谈判双方争论的焦点问题,但绝不是制约和延缓谈判的根本原因。当时日本外交政策的重大调整与国内保守政党的合并同时进行,制约和影响了谈判的进度和最终的结果。本文以二者的互动为研究对象展开论述,希望在历史中挖掘经验教训,为全面了解日本政党政治的全貌及以后处理国际关系问题提供借鉴。
1945 至1955年是日本政党政治的“春秋战国”时代。在这个时期,除去原有的共产党以外,先后出现了社会党、自由党、进步党、协同民主党等政党,这些政党不断地新建、分裂、重组、合并。同时,伴随着美国对日政策的调整,受到整肃的战前政治家先后被宽大处理。1948年岸信介获得释放;1951年6月,河野一郎、石桥湛山、三木武吉被解除整肃;同年8月,鸠山一郎也被解除整肃。不同的政治派别主张推行不同的政治路线,其中主要有三种:其一是以社会党为中心的革新势力提出的“和平与民主主义路线”,主张拥护宪法,反对日美安保条约,反对自卫队;其二是在保守势力中以吉田茂为代表的“振兴‘美国保护下的通商国家’日本”的经济主义路线,主张将日本纳入美国所主宰的西方安全保障和自由贸易体制中,实现“安全”与“繁荣”两大基本目标;其三是以鸠山一郎、岸信介为代表的基于“传统国家观”的保守主义路线,主张日本作为主权国家,必须对内统治国民、对外排除威胁,为此必须实现“改宪”和“再军备”。在日本独立后的一个时期,上述三条路线在国民中大约各获得1/3 的支持,而在野党两派又很快结成了反吉田的统一战线,形成了强大的反吉田派①反吉田派包括自由党鸠山派、中心人物鸠山一郎、石桥湛山、三木武吉、河野一郎、安藤正纯等;改进党总裁重光葵、代表委员芦田均、松村谦三、大麻唯男等;右派社会党河上丈太郎、西尾末广等。,在对外政策上积极主张恢复日苏邦交。
外务省五十年代前半期对苏联的态度,可以用吉田茂的话概括:“日本同共产主义阵营各国相比,不但政治体制和经济组织完全不同,而且还不断受到来自这些国家的扰乱社会秩序和政治革命的策动。因此,在外交关系上,自然也必须有特殊的思想准备。当然,不是说永远不同共产主义阵营各国恢复邦交,我认为迟早总要恢复邦交的。但是,需要充分考虑恢复邦交所引起的国内、外影响,然后再着手去做,决不可为了好听的漂亮话或哗众取宠而试图促进邦交的恢复。[1](P173)可以说,自由党方面对日苏谈判的消极态度是由来已久的。1952年2月5日,绪方竹虎发表谈话说:“苏联的态度是,如果日本同美国断绝关系,独立就会得到承认。可是,这是作为旧金山体制下的日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2](P91)自由党担心修改旧金山体制会给日美关系带来损害,同时,这也是从党的策略出发与故意采取与吉田政权对抗的鸠山派进行的对抗。保守势力内部两大潮流的对立,使日苏谈判的进程变得更加复杂。
1952年9月,鸠山在重返政界时所作的第一次演讲中就提出了日苏邦交正常化的重要性。那时,他读了美国一些杂志上所渲染的关于“1952年是美苏战争有可能爆发的危险年头”,[3](P221)就联想到须在互不威胁、互不侵犯的原则下,尽快实现日苏关系正常化。另外,在野党鸠山派的态度从民主党成立之初的政策纲领中也可以体现出来。在政策大纲中,民主党提出“广泛地调整与各国的邦交关系”,并实现同中苏两国以及亚洲各国的邦交正常化,企图对吉田所主张的片面媾和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旧金山体制做部分修改。也可以说,在保守政党内部,“反”吉田路线的观点都汇集到民主党的纲领中了。
鸠山组阁后标榜“自主外交”,开始对吉田执政以来的外交路线进行反思与修正,使其更符合当前的国内外形势。他特别强调对中国和苏联的外交问题:“我国对中共与苏俄贸易有何不好?据说美国对此深感不安,实际上丝毫都无忧虑的必要。要是美国了解我的主张,其忧虑自然会消失。为避免目前世界人类所恐惧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最好多与“共产圈”从事有无相通的交通与贸易。美国要是了解我的想法,一定不会发生误解。”[4](P115)鸠山所采取的政策是对吉田政权对美一边倒外交路线的大胆修正,表现出“多边自主外交”的发展势头,在内涵上无疑比吉田时代丰富得多。1955年1月4日,民主党通过《自主和平外交政策》,提出日本基本的外交路线是坚持日美合作基础上谋求外交上的“独立自主”。这一政策对吉田内阁完全屈从美国的外交路线有所修正,符合了当时日本国民普遍的反美心态。另外由于保守政界内部早已厌倦吉田对美一边倒的外交路线,因此这一政策也得到了他们的广泛支持。
在日苏举行第14、15 次复交谈判期间,苏联也与联邦德国举行了复交谈判。1955年9月8日,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访问了莫斯科,与赫鲁晓夫、布尔加宁等举行会谈。9月13日,双方达成协议,搁置划分德国东段边界问题,苏联首先遣返9626 名德国被俘人员,然后双方宣布结束战争状态,建立外交关系。此即所谓以领土问题与遣俘换和平的“阿登纳方式”。解决上述岛屿问题”,允诺“只要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就立即释放战犯”[5](P64-65),欲对日本实施“阿登纳方式”。因此,围绕领土问题,各党派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以日苏谈判为“最大使命”的鸠山,有意运用“阿登纳方式”对赫鲁晓夫的谈话作出回应,以实现“让被扣留在苏联的人在年内回国”的愿望。[3](P200)鸠山欲运用“阿登纳方式”解决日苏邦交正常化问题的想法一经公开,全国一片哗然。鸠山随即在内阁会议上表示自己失言,声明取消,说他要坚持既定方针。首相和岸干事长又接连在各种场合反复进行同样的解释,问题才得以平息。旧改进党派系的重光外相不但对日苏谈判不感兴趣,也反对保守势力合并。但自从重光外相同岸干事长、河野农相一起从华盛顿回国后,保守党合并的步子却突然加快了。[6](P1019)
社会党的对苏政策一直十分积极。1955年10月,社会党召开两派统一大会,发表《政策纲领》,主张日苏复交,争取被俘人员早日回国,在要求美国归还小笠原群岛、冲绳的同时,也要求苏联归还齿舞、色丹、千岛群岛和库页岛南部。11月,由自由、民主两党合并而成的自民党在《紧急政策》中强调日苏和约缔结的基础是“全部遣返被俘人员”,“无条件归还齿舞群岛、色丹、南千岛”,其他领土的归属由相关国家的国际会议决定。由于国内形势的发展,社会党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1956年2月7日,社会党重新确定了恢复日苏邦交方针,其中说:“万一和约的谈判推迟,也要设法以暂时协定来确认战争状态结束,并随即进行遣返战犯和被扣留者,同时互设代表团以继续谈判缔约事宜和解决各种悬案。”[5](P72)并且提出,苏联归还北方领土要与美国归还小笠原、冲绳岛联系起来,这又为鸠山制造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1955年10—11月,日本国内保守政党之间“保守合同”进入最后阶段,自由党与民主党为制定新的党内政策纲领进行协调。10月22日,自由党外交问题调查会发表声明,要求返还的领土不仅是齿舞群岛、色丹岛,而且还包括国后岛、择捉岛,剩下其他领土问题由国际会议决定,被俘人员要在恢复邦交之前遣返。11月8日,为调整两党之间外交政策,以两党外交问题调查会为中心,制定了统一政策方案。11月12日发表了《日苏交涉合理调整》,在领土问题上追加了南千岛的返还要求,其他领土问题由有关国家进行国际决定。这一方针同时得到了财界的支持。
1955年11月15日,民主党和自由党宣告合并为自民党,鸠山被选为自民党的首届总裁。然而,在原自由党派系和原民主党派系之间,吉田派和鸠山派在感情上却留下了隔阂。在政策方面,原民主党的和平共处政策和原自由党的反苏反共政策也严重对立。
此时,自民党内正慢慢地进行着派系的重新组合,绪方派由石井(光次郎)所继承,吉田嫡系集结于池田勇人,形成了对鸠山政权最强硬的反主流派。
一方面,原民主党系统内部分化为鸠山—岸—河野系统和旧改进党系统。池田为反对河野掌握鸠山政权的实权以及策划岸来接鸠山的班,便以日苏谈判作为动摇政权的手段。另一方面,大麻唯男、松村谦三等旧改进党系统也开始准备在鸠山下台以后拥立重光的活动。过去对日苏谈判抱消极态度的重光,在1956年7月底举行的莫斯科谈判中,决心接受在伦敦谈判中为日方所拒绝的同样内容的苏联提案,这就是考虑到鸠山后任的缘故。不擅长党务的重光打算在外交政策领域中取得成果来使自己居于优越地位[2](P107),但日本政府对重光“不折不扣”接受苏联方面提案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极为震惊。内阁商议以后,通知他说:“用放弃国后、择捉来确定国界,断断不行。希望坚持到底,继续谈判”,而重光立刻答复:“那是最好的办法,外交上的事情请交托给我。”这回信更让政府方面惊慌失措。鸠山在回忆录中写到:“为了说服这样的重光,使谈判停顿下来,让他回到日本,实在费了很大劲。重光在出发时发表了那么强硬的意见,而一到莫斯科,却立刻来了个急转弯,究竟为什么会朝这样的方向走去?至今想来,还是完全无法推测。然而,就是这个重光,当他一离开莫斯科,就开始逐渐恢复了以前的强硬态度,乃至绕道美国回到羽田机场的时候,就完全回到以前强硬论的立场上了。”[3](P218)可见,日本国内各党派,此时已把日苏谈判当成提高自身地位的砝码。
针对日苏邦交正常化时期日本国内各党派对谈判的不同态度,笔者认为,这一时期日本保守政党内部派系斗争有如下特点。
虽然派阀在世界各国政党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存在,但在日本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派阀在实际的政党政治中担当着关键的角色,形成了特殊的“派阀政治”。派阀政治在战前就已经存在,而且已经发展到相当的程度。战后的政党政治继承和发展了派阀这种政治形式。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战后政党在复活战前政党的同时,实际上也继承和延续了战前的派阀体系和组织形式。比如,自由党在成立时,就是依其前身政友会的会则来制定新党的党则的。[7]实际上,不仅政党的内部组织体系,如总务会长、干事长、政务调查会长继承了战前的政党组织形式,而且在政党与政党间活动的组织形式,如“政党与执政党的首脑会议”,也基本上延续了战前的组织模式。自民党的形成,是战后保守力量大联合的产物,但保守政党合并以后,派系的划分和抗争也基本上继承和反映了原自由党同民主党的对立。
推翻吉田内阁后,鸠山派从自由党分离出来,召集国内反吉田势力,组成了民主党,并最终组成了民主党的第一届鸠山内阁。这样,是否对日苏关系进行调整就从自由党的内部之争转变成了自由党和民主党之间的争论。保守政党合并后,在自民党内部,原自由党就成了对苏调整关系的反对派。
保守政党内部存在着吉田派与鸠山派的矛盾,还存在着吉田派的内部与鸠山派的内部矛盾,这些矛盾也不是固定不变的,经常相互转化。鸠山内阁是旧民主党和改进党联合执政的内阁。担任副首相兼外相的重光葵作为旧改进党的代言人,竭力维护自己党派利益的同时,也有“将来接鸠山的班”的想法。这种想法导致重光在内外政策的决策中始终与鸠山唱反调。重光想通过日苏谈判来提高自己在日本国民中的威望,提高自己的政绩。他曾经反对日苏复交,其目的是抵制鸠山派提出的“保守合同”,这又证明了外交是内政的延续,是国内政客为自己所属的派阀取得利益的砝码和工具。
民主党干事长岸信介代表当时大垄断财阀的利益,对日苏谈判的态度也十分冷淡。直到1956年8月末,杜勒斯国务卿与重光外相在华盛顿举行会谈,河野农相、岸干事长参加了会议。河野对岸说:“不管是再次解散议会,还是搞保守势力联合,怎么办都行,但请协助使鸠山君的政权善终。如果你能这样办,我将绝对支持你当上总理大臣。”[6](P1016)岸信介对河野的话当然没有意见。而且在日苏谈判过程中,所在派系对日苏谈判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化。
1948年至1955年,日本社会党两度分裂又两度合并。1955年10月,左右两派社会党召开合并大会,重新实现了统一。各资产阶级保守政党虽然都是要维护资产阶级财团的利益,但为了争权夺利,相互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拆台。党际的和党内的斗争从未间断过,这种党派纷争、局势变幻莫测的情况说明,日本战后的阶级关系、各种政治势力的力量对比还未明朗,日本的现代政党政治尚在形成过程中。统一后的社会党在国会众议院中占有全部511 个议席中的156 席,这也在客观上促进了保守政党走向联合。合并后的自民党所属议员为399 名,成为国会中议席超过半数的第一大党。[8]两个保守政党合并有着深刻的社会政治原因。归根结底,合并是维护和巩固资产阶级统治的需要。首先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党作为一大势力,保守政党作为另一大势力的分野已经明显,所以,随着社会党的统一,资产阶级和重新发展起来的垄断财阀迫切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统一的、代表自己利益的政党与社会党抗衡。其次,为了发展日本的资本主义经济,统治阶级希望有一个稳定的政局,而不希望出现多党纷争的局面,尤其不希望内部纷争。在这种情形下,日本保守政界内部实现了统一。这种统一的趋势表明日本保守政党内部的斗争具有可调和性,但内部的争端、角逐始终不断,伴随自民党发展的整个过程。
[1]宋成有,李寒梅.战后日本外交史(1945—1994)[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
[2][日]富森睿儿.战后日本保守党史[M].吴晓新,王达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3][日]鸠山一郎.鸠山回忆录[M].复旦大学历史系日本史组,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
[4]施嘉明.战后日本政治外交简史—战败与越战[M].台北:商务印书馆,1979,115.
[5][日]石丸和人.战后日本外交史1—7 卷[M].东京三省堂,1985.
[6][日]升味准之辅.日本政治史·四[M].董果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7]林方.在苏日关系正常化的道路上[J].世界知识,1956(11).
[8]文军.日本为什么要拖延日苏谈判?[J].世界知识,195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