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婷羽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 100191)
简·奥斯汀一生写了六部小说,本文选择其中四部作为讨论的重点:《傲慢与偏见》、《爱玛》、《曼斯菲尔德庄园》以及《诺桑觉寺》。1775年奥斯汀出生时,世界正处在改革的边缘。新的观念和科学技术正在代替旧的社会制度。随着现代化脚步的逼近和资本主义工业革命的推动,时尚也逐渐成为衡量变化的标准之一。当时,英国同印度之间日益增加的贸易往来也加速了上好的薄棉细纱、喀什米尔羊毛以及原棉这些材料在英国的盛行。英国北部逐渐兴起的纺织厂也加速了时尚进程。
从十八世纪末期到十九世纪初期,奥斯汀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逐渐成长为成熟、独立的女性。她还非常幸运地见证了英国女性服饰的一个巨大转变:女人们终于可以从鲸骨裙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比如那种装着裙环的裙子或者臀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宽松的长裙。十八世纪下半叶兴起的新古典主义对于这种解放妇女束缚的改革做出了一定的贡献。新古典主义让整体的文化氛围从十七世纪华丽繁琐的巴洛克风格挣脱出来,也摒弃了十八世纪早期流行的装饰过于繁杂的洛可可风格,而是致力重新呈现古希腊罗马时代那种庄重和宁静。它将理性主义融入美学思想中,提倡一种自然并且优雅的风格。服饰风格因此也从夸张华丽变为自然风雅。
这种宽松长裙(gown)的腰线非常长,能够让女人们不再受到紧身内衣的束缚,而且将女性们的身体巧妙地掩盖在宽松的裙摆中。那个时候所谓的蜂腰也渐渐走出人们的视线。当女士们外出活动的时候,她们通常会穿皮质的外套,戴有羽毛装饰的宽边帽子,而且在下巴上打一个蝴蝶结,让整体形象更活动生动。宽松长裙通常有轻巧的卷边,长度可以达到脚踝。这种样式的裙子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而且也是显示着衣服主人的身份地位。在《傲慢与偏见》中,伊莉莎白去看望生病的姐姐,由于马车已用作别处,她只能走路前往。由于路途泥泞,她的长裙都被泥污弄脏。
“啊,看她的裙子。我希望你们都看到了她的裙子,有六英寸都沾到泥巴了,我非常确定。她把长衫放下来想遮丑,但是也没遮住...是小镇上人的习惯,完全不知道什么是体面”(Austen 1981:19)。这是路易莎和宾利在伊莉莎白离开之后的谈话。在路易莎看来,把长裙弄脏是件不体面、有失身份的事情。
在《诺桑觉寺》中,“长裙”一词被提起过23次。下面是来自伊莎贝拉和凯瑟琳之间的对话:
“你真像你亲爱的哥哥,”伊莎贝拉继续说道,“我刚一见到你就喜爱得不得了...我头一眼见到他,我的心便一去不复返了。我记得我穿着我那件黄长裙,头上盘着辫子。当我走进客厅,约翰介绍他时,我心想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Austen 2010:126)。
伊莎贝拉是一个阳奉阴违的虚伪小人。她和凯瑟琳做朋友的唯一目的就是接近她哥哥詹姆斯·莫兰,然后和他结婚。伊莎贝拉特意提到她颜色明亮的长裙和漂亮的发式,这些是在暗示凯瑟琳,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詹姆斯。她这样做不仅没达到预期效果,反而给人矫揉造作的感觉。
《诺桑觉寺》中的艾伦夫人把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服饰和时尚上。在巴斯的那段时间,她对时尚的关注达到顶点。在这部小说中,关于长裙的所有对话几乎都和艾伦夫人有关系,她对长裙的热爱、惋惜以及其他各种感觉都在对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
艾伦太太十分惊羡他的天赋。“男人一般很少留心这类事情,”她说。“我从来无法让艾伦先生把我的一件长裙同另一件区分开。你的细心一定使你妹妹很开心吧,先生”(Austen 2010:25)。这个例子是出自于艾伦太太和蒂尔尼先生的对话。在得知蒂尔尼先生前几天给妹妹买了货真价实的印度薄棉细纱,艾伦太太对这个年轻人的时尚敏感度感到震惊,仿佛找到了知己,而且也羡慕他妹妹拥有这么体贴的兄长。
在《曼斯菲尔德庄园》和《爱玛》中,“长裙”这一次并没有被提起很多次,分别只有八次和七次。
“那个惠特克太太真是个难得的好管家呀!我问她仆人在饭桌上是否允许喝酒时,她都吓了一跳。有两个女仆因为穿白裙子被她辞退了”(Austen 1983:124)。
上面这句话出自诺里斯太太和玛莉亚的对话中。惠特克太太只是一位管家。她辞退了两位女仆,仅仅因为她们穿了她们本不应该穿的白长裙。不管在什么年代,衣服都有显示社会地位的功能。尽管宽松长裙使妇女的身体解放,但是这不意味着不同阶级的女人可以共享同一类衣服。白长裙是由薄棉细纱做成,这种材料是从印度进口来的,很受追捧。显而易见,这种上好的薄棉细纱长裙不属于女仆们这个阶级。
和她在小说中对于服饰“吝啬”的描写相反的是,奥斯汀在她的信件中丝毫没有保留心中对于时尚和服饰的热爱。信件中她点评服饰,抒发对于时尚的看法,多次提及对于服饰的细致描写。还拿“长裙”来举例子,在她写给姐姐卡珊德拉的148封信件中,其中有67次提到“长裙”。
“玛丽根本不是按照我的预想去安排她的事情。她的妆面不干净,早上起来也没穿晨袍,屋内的窗帘也太单薄了。本来她可以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令人羡慕,可是她却让她的风格看起来不那么舒服”(Austen 1959)。
在奥斯汀看来,日常服饰和正式着装一样很重要。她认为在合适的场合应该有适当的着装。不然不仅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也会让自己蒙羞。在写给姐姐的心中,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这些看法。
“她给我那条暗色长裙做的很不错。但是她对于浅色的长裙似乎不那么拿手。我不得不把我的白色长裙大大改动一番”(Austen 1959)。在奥斯汀那个年代,有些衣服需要由裁缝订做,而非成衣。奥斯汀似乎对于那条新做的暗色长裙比较满意,但是她坚持改动白长裙因为她觉得裁缝对于浅色裙子不是很拿手。这暗示了奥斯汀不仅是个服饰“评论家”,也是服饰“实干家”,对于服饰和时尚很是挑剔。
“我那天看到一个和我心中的宾利太太形象非常相像的一个画像。她还是她,那个身段、脸庞、甜美表明那就是她!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带着绿色的饰物。这些都肯定我曾经对于她的假设--绿色是她最爱的颜色”(Austen 1959)。
这段文字非常有趣,因为这是奥斯汀第一次提出她对于宾利太太(《傲慢与偏见》中的大女儿简)的人物设定。她不仅设想了人物的外表,甚至对于简的服饰颜色和衣着特点都做了假设。
在奥斯汀的年代,英国和法国的流行风尚已经不再统一,英国开始流行简单休闲的服饰风格。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服饰方面,发型和发饰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大多数女人留长头发,她们的前额和耳旁都有大量可爱的卷卷,并且喜欢把后面的长发团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奥斯汀对发型及发饰也有所提及,拿《诺桑觉寺》作为例子:
“伊莎贝拉像往常一样,一见到她的朋友便急忙上前欢迎,只见她喜笑颜开,亲热无比。时而赞赏她时髦的长裙,时而羡慕她卷曲的鬈发”(Austen 2010:53)。
在奥斯汀的小说中,头发、长裙以及装扮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外表。拥有卷曲头发的女人似乎更迷人。除了在意头发的卷曲度,女人们还会用一种“粉”(一般是由面粉做成)来保持头发的造型。因为这项工作太麻烦,所以女人们会保持这种造型几个星期不变。发饰,包括大檐帽、圆礼帽,对于一位体面的女人来说是必备品。本文以圆礼帽(bonnet)为例,尝试找出奥斯汀对于流行发饰的见解。
在《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圆礼帽”一词只被提起了三次。
“一个没有进入社交界的姑娘,总是那身打扮,比如说,戴着一顶贴发无边小圆软帽,样子非常娴静,总是一声不响。你尽管笑好了——不过我向你担保,事实就是如此——她们这样做有时未免过分了些,但总的来说是非常恰当的。姑娘就应该文静庄重”(Austen 1983:58)。这是克劳福德小姐说给埃德蒙听的。显然克劳福德小姐认为一顶圆礼帽对于一位谦虚恬静的女孩来说很必要。发饰和衣服一样,都显示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克劳福德认为对于一个尚未踏入社交圈的女孩来说,戴一顶圆礼帽很合适。
在《诺桑觉寺》中,“圆礼帽”被提及过5次、《爱玛》是3次,而在奥斯汀的信件中被提了18次。
在奥斯汀的信件中,她用相对欢快的文字来抒发她对于帽子的颜色和式样的看法。她时而用平常的口吻、时而用讽刺的口吻来对时下的帽子时尚做出评论。
“我母亲和我都订购了新礼帽,都是镶着白色缎带的款式。我发现我那顶草帽看起来和其他人的人很相似,都是那么的时髦漂亮。我最近经常戴布里奇斯夫人的一款薄棉细纱帽子,确实很漂亮。但是等你来了,我会向你展示那一款帽子中最漂亮的一顶”(Austen 1959)。
奥斯汀描述了好几种帽子的款式,并表达了自己的偏好。草帽对于晨间活动或者非正式场合来说是非常流行的发饰。就像萨沙·唐宁指出的那样,在英国分割稻草的方法成熟后,当地的稻草已经成功取代了精细的印度稻草。这种进口稻草在英法战争中是禁运产品,就算女人们有爱美之心,可是苦于没有原材料,所以这种本国稻草的增多也使得草帽在当时很流行。适用于下午茶和正餐的帽子是那种有钢圈的款式,而丝质帽子更适用于舞会。薄棉细纱很脆弱,但依然很流行。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日常生活中戴这种材质的帽子。即使奥斯汀拥有薄棉细纱的帽子,她也只在她姐姐来的时候才会展示一下。
在《诺桑觉寺》中有很多的服饰描写,奥斯汀时刻提醒读者衣服只是表面的东西,如果人们对于衣服过于挑剔的话,那么衣服也失去了它的原有功能。奥斯汀在《傲慢与偏见》中对其他服饰描写只是一带而过,而加大对莉迪亚的相关服饰描写。在《爱玛》和《曼斯菲尔德庄园》中更是对服饰提及很少,偶尔的服饰描写也是用来表达说话者的愚蠢可笑。对于埃尔顿夫人来说,服饰是她的头等大事,这显示了她只追求表面的奢华和享乐。相反的是,在奥斯汀与姐姐的信件中,她抒发自己的见解、表达自己的观点,时而赞赏别人的裙子、时而嘲笑别人的着装,用大胆的文字表达心中对于美、对于时尚以及对于那个年代服饰的看法。本文认为,奥斯汀在小说中对于人物服饰故意省略并不是缺少时尚敏感度或者驾驭服饰文字的能力,而是她用这种关系来更有力地突显人物个性。
从服饰文化的角度来看奥斯汀的小说和信件,我们不仅能够得到那个年代的时尚信息,我们还能从中得到启发。过度地追求服饰以及表面的东西只会让我们越来越虚荣。只有我们掌握好服饰在生活中的地位,才能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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